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楔子*第一回 瓜田月下好风色(出书修改版)   楔子   云端之间,是九重天上的天界天宫。这里,有神,纵横天地间,世事万物不过蝼蚁,可剑破苍穹,手覆大地;有仙,以天为棋盘,以星为棋子,仙光掠过,一子落下或许已过流年岁月;而正是这样的人,或可有情,才不至于立于寂寞之巅,憾过千年。   “娘娘,入夜了,该歇息了。”   她缓缓抬头,不点自红的朱唇轻启,面无表情,“帝君呢?”   “帝君……在凤瑶姑娘的守魄灯那……”   哦,是吗?这凡人女子死了,也比她金贵呢……微微自嘲的望着外头,秋水无波。   做了九重天帝君的帝后已有千年,在外人看来可谓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是啊,的确是举案齐眉,到如今她却还是处子之身,这得叫人多笑话。   当年初的玄鱼一族三小公主,还未嫁进天宫的时候,每日里都在爹爹身边嚷嚷着,我要嫁个英明神武的男人,能与他相伴千年。   如今……千年啊,呵,千年倒的确是度过了。   男人么,也足够英明神武。却放在天宫中做了个摆设,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摆给整个九重天看。   摆了千年,她原以为,那凤瑶的死能让他回头来看她一眼,却没料也还是个奢望。   这都多少日了?从凤瑶死后,他就再没离开过凤瑶的守魄灯,巴巴的望着这个凡间女子能活过来。   每每在外头见到憔悴的他的时候,她都想告诉他:人已死,你是个帝君,你不能破禁法救人。不若怜取眼前人……   擦肩而过之后,她还是忍过了。   千年一梦难再续,无边孤寂谁独享。   求、求不得。他给的足够温柔、也足够体贴,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扑啦”一声,一颗珍珠滚落在地,从她的右眼处缓缓落下,这是玄鱼族的泪水。据传,玄鱼族的女子皆可落泪成珠,在凡间的传说里,一滴眼泪便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小侍女巧儿默默捡起,却看见昭华帝后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两日,便传来了凤瑶姑娘的守魄灯倒塌之事。   再不两日,却陡然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九重天本纪》记载,   时九重天上帝俊一系娆天帝君以下凡历劫为由,跳下雷刑台转世,传帝位于安陵帝君。   其帝后昭华也随之转世,一时间,九重天上颇有动乱,而过得百年,也渐渐淡忘了,这已经转世为人的一代翘楚。   谁也不知道,自从昭华帝后离去后,发生了何事……或许,这将成为一个谜,在来生,慢慢解开。      深夜里的青牛山,黑黝黝的伫立在青牛村的村头坝脚处。   这青牛村不大不小,将将百余口散落在青牛山脚下,传说,这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后代群居之所,于是村名们便将村头的山脉以及村子纷纷冠以“青牛”二字,皆以此为豪。   山腰处卧着一片葱翠的田,在夜色下看着很是不明朗,一个黑黝黝的身影忙忙碌碌的颇为费力的将个藤椅拖到了凉棚下方。   用茅草堆砌而成的凉棚一瞧便极为凉爽,四周通风,上遮不住炙阳,下挡不住风雨,唯有黑夜里,能将清透的月色洒在了女娃的面上。   这是一张十足娇憨的面容,唯有那双圆圆的眼睛显得灵气十足,这身影在藤椅前后忙碌着,终于返身弹灭茅屋里微黄的豆光,欣欣然躺了回去,照旧将那草帽覆在面上,想着那个比较深刻的问题。   “那为何不冠以老子二字呢?比如老子村?老子山?”   诚然,这是个深邃的问题,所以女娃呆呆的望着挂在瓜田上空的月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青牛山青牛派的种瓜小童朝露,尚不过是个总角的丫头,便已在青牛山的山腰上度过了数年的光阴。   这夜里的瓜田说起来的确比白日里要危险复杂的多,诸如夜里偷瓜的小贼会时常出没;亦或是那猪獾会随夜潜入田,对待这些,朝露般般是折腾出些声响来吓唬吓唬,若是执意要偷,朝露也就任其而为。   她有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此乃行善积德。   然今夜这瓜田却有些稀奇,从不远处,倒是小贼先发出奇怪的声响,窸窸窣窣连绵不断。   朝露好奇了,她拂开盖在面上的草帽,一脸茫然的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习惯性的睁眼又闭眼,熟悉了那个个浑圆的西瓜依旧躺在原地,似正在熟睡的娃儿,毫无动静,倒是那繁茂的瓜藤与瓜叶之间,就像是有小地鼠来回穿梭,若荷叶片大小的瓜叶时不时动弹几下。   “唔……”   刚欲拨开眼前有些碍眼的瓜叶,耳朵尖的朝露听见声男人的低喘,她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叉腰思考,低喘声消失,转而很明显的急促的宽衣解带的声音。   感情是半夜在瓜田里大解的,如此这般便不好打扰,于是朝露默默起身,准备回自己那小凉棚。   哪知随后便听见更加低声的女人喘气……让朝露停下了脚。   她再度好奇的瞪圆了本就圆的眼睛——这一出戏,似乎她这看守瓜田数年的人,也是生生头一遭啊。   所以她轻轻拨开面前瓜叶,眯着双眸子探了进去。   好一出神销骨酥的戏码,这眼前二人竟是片缕不着,以极为高难度的姿势躺在一片瓜田里,大瓜小瓜被摘下数个扔在一旁,清出了条道道。   这男人伏在女人身上,二人紧密贴合,月色下身段虽不算曼妙,倒也起伏跌宕极有韵律,若配上一曲《十万埋伏》,也能感觉出这其中的紧张与刺激。   男人动作狂野,压抑不住才会扯出几声低喘;女人则是已经激动不已,两手在瓜地上来回抓挠着,间歇性的低泣出声。   朝露蹲在一旁,若大解姿势,她想,若是打扰了这出好戏,就告知别人,她在大解。   嗯……这理由感情好,于是乎便大摇大摆的蹲在原处,将这场戏码观赏到底。   朝露从入了青牛山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修行方式,男人气喘吁吁,女人哀鸣连连,但望不清的面上似乎迫切不能,渐渐的传来汲汲水声。   朝露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一张小脸呼喇的往下掉汗。   “怎样?莲妹,感觉如何?”   “啊……牛哥,牛哥……”被称为莲妹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欲死欲仙啊……”   啊,果然是修行之道啊,太过玄妙!太过玄妙啊!   朝露小心又大力的拍着大腿,心中直呼过瘾,这出戏可比村子里戏班子敲锣打鼓看的舒畅,虽然说看着看着似乎自己这心里有些不对劲,但总体来说着实是堂修行大道之课。   果不其然,师傅说过一句话:“修行在人间,所以朝露,去体验生活吧”后,将她派到这瓜田来是十分正确的!   于是朝露眼红鼻子臊,忽觉有些内急,正欲转身寻地解决,却看见一旁也伏着一双隐隐灼灼圆溜溜的眼睛,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小少年。   那少年见朝露嘴微张,一副将要说话的表情,面色紧张,一张手就将朝露拎出。朝露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到了处完全不认识的山洞之中。   “你、你是……”朝露张口结舌,指着那少年满面的惊奇,会用法术的,非仙即怪啊。   少年身着一件淡蓝色小衫,露着两条细瘦的胳膊,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泛着怒气打量着朝露。   少年双手叉腰,指着朝露教训着,“这种情况怎么能说话呢?你要是打扰了人家,你明白可有什么后果?”   朝露想了想,“走火入魔?”   他噎住,蹙着眉头,郑重的点头,“没错,就是走火入魔。”   朝露拍着胸脯,长舒了口气,“那还好还好。”   “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你是妖怪?”   “不是呢,我是花……呃。”少年停住,定定的看着一身朴实装束的朝露,“你叫我二二可好,我叫二二,小名就是二二。”   “噗。”朝露笑出了声,居然二二有这么朴实的小名,不过她还是笑意盎然的回道:“我叫朝露。”   朝露笑的憨实,让二二放下了心防,跳跃着抓住她的手问,“我们再去看好不好?”   “看什么?那个千篇一律的动作呢……学一次不就会了?”   “不是啊,看他们脱衣服!”二二用力的点头,黑葡萄的大眼就又闪着希冀的光芒。   这二人忘乎所以的施施然动了脚步,惊住了仍在原处野战的牛哥莲妹,也惊住了朝露,她拿双奇怪的眼神看着二二,二二才张了张嘴,嘀咕着,“糟了,我忘记这是结界了。”   牛哥莲妹呆呆的看着那两一摇一摆突然从瓜田中站起来的小娃娃,彼此的眼中都闪现出一丝恐慌。   朝露故作镇定,抓着二二的手,赫然转身离去,还随手轻挥,“二位继续,这修行不易,莫要耽误良辰。”   方走到凉棚旁边,就见那牛哥莲妹慌乱的起身,随手抓着散落的衣物,一跳一跃的落荒而逃。   然后朝露摸摸头,自言自语着,“牛哥莲妹……难道是青牛村里王家大哥和邻家豆腐铺子的婶婶?”   二二说:“糟了,岂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第二回 老子不是妖孽 青牛山山高千丈,入山处两川相接,一条细流从山上缓缓垂下,若一女子青丝散落处滑落的丝带,汇成一潭,被人唤作青丝泉。 青牛山上修行小道人朝露,浑浑噩噩的在这座山头上已是待足了不少年份。 她时而会想,师傅将其派在这片瓜田有何妙处呢?十年来她赶猪獾防小贼时候,赶着赶着就在想,修行之道究竟在何处。 那夜里,她突然恍悟,原来……竟有这等妙处啊,这叫做什么……欲死欲仙术? 那天夜里最重要的是能结识了一个好友,朝露虽然面上憨傻,心中着实通透的很,二二是一朵孕育天然的小花精,心性偶尔邪恶,但多数时候是善良的。 他总称呼着自己是花家的,花家来的二二。 二二时常会来寻朝露玩耍,漫山遍野里也就这两个孩子撒了欢的奔跑。终于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二二扑上去,就地打了个滚,被长草扎的浑身痒痒,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咯咯笑出了声。 朝露跟在二二身后,手中握着根随手拔下的青草,搁在口中嚼了嚼,草根处酸溜溜的汁液滑进了口中,引得朝露微微皱眉而后笑的酣畅。 顺着阳光下去,朝露看着身后的一片瓜田,回身对二二说,“我要去给师傅送瓜了。你跟我一起去么?” 二二好奇,“送瓜?送到哪里去?” “师傅啊,师傅那里。” “为什么师傅住在山上,你却住在瓜田里。” “师傅说……要入世修行的,所以我一直在瓜田里体悟人生。”朝露摘上几个好瓜,从凉棚中取出两筐,一个筐内放上五个小瓜,脆皮青色还带着一绺瓜蒂,着实新鲜。 朝露将两筐挑上肩,眉头微皱,两脚张开,腹中运起元丹,使出吃奶的劲将两个筐筐抗上了肩。 “这么辛苦,我帮你。”二二伸手,一个法决就送了出去。 朝露连忙拦住,小脸很是认真,“不用,师傅说了,送瓜也是个修炼身心之活,我若是能长久以往,定能练出高深修为。” 朝露向前走,缓缓的,二二叼着根树叶,满脸的不爽,口中嘀咕着,“倒是能练出一身蛮劲,不好,不好。” 顺着青丝泉旁的山路一路蜿蜒,整条山道不算难行,但也的确陡峭,好几回二二在她身后都深深的捏了把汗,刚看见这前头的瓜筐撞在了山壁上,他刚想替她扶正,便被那迎面甩来的瓜筐险些撞到地上。 “喂,你小心些。”二二两指夹住扁担一头,从地上撑起身子,随手卡住那扁担挑子,哼哼唧唧,“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 朝露喘了口气,腾手出来摇了摇,结果一个趔趄,险些又坠下高处,生生将那见多识广的二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拉着朝露说,“别说了别说了,走路走路。” 一路向上盘,青丝泉的水溅到面庞上甚是凉爽,路不算难走,渐没云端。 远远,见那道观的山门已经从云里探出了匾额,甚是壮阔,上书:“青牛山青云观”六个古体篆字,迎面便是广场,左右为一钟楼、一鼓楼。广场上无数白衣道士在舞剑打拳,好不热闹。 广场左侧为太和楼,右侧为中和楼,白衣道士们正后方便是祭拜神仙的三清殿。 二二啧啧说着,“不行不行,太阔气,没了仙气。”然他话刚说完,却见朝露放下瓜筐满眼的艳羡又有些失落的看着那些在舞剑打拳的道士。 他心中有些不适,挡在朝露面前,直嚷着,“有什么好的,远不如我们花家。” 朝露微愣,才憨憨的笑着说,“师傅待我也是极好的,我本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若不是师傅,今日的朝露在哪里也不可知呢。” 二二愈听便不是滋味,长出一口气,但看那些个道士格外不顺眼,忙问,“送到哪里?送完了我们着紧回去。” 朝露连忙指着中和楼的方向,“那里,送去伙房就好,会有师兄来分配去处。” 伴随着朗朗读经声,转到中和楼后,一二身着青衣的小道士正在忙活,见朝露挑着个担子向他们走去,挤眉弄眼的向这方走来。 朝露见这情形,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喊了声“师兄”,便自将甜瓜送进伙房的大缸中。 二二也帮着一起放。 青衣小道士们喊道,“这不是我们最小的师妹么?” “对啊,师妹你还在守着瓜田?” 一群人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围着一圈,似乎是很是稀罕这难得来一次的小师妹。 二二皱眉,端着个瓜说道,“让让,让让。” 小道士们哄然大笑,指着朝露喊道,“小师妹找小情人了,小情人居然来帮忙了。” 朝露也不恼,放下最后个甜瓜,笑眯眯的说,“师兄们谬赞了,这只是个朋友。” 旁人还在嬉笑,二二已经气上眉头,怕不是再激他一下就要与这几个小道士打上一架,朝露却牵牵他的衣角,死死的拽着不让他上前。 这会,才有个身着白衣的负剑少年奔上来叱喝道,“闹什么闹,还不去干活?” 青衣小道士们吐着舌头一哄而散,徒留那白衣少年迎着阳光,噙着笑容问,“露儿,你可好?” 这一句“露儿”唤的二二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 白衣少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上,却扬出笑容若晴空朗朗,洋溢的让二二心中有些不愉快,这不愉快来自于更加强烈的妒忌以及分外的自卑。 的确,二二只是个小小花精在尘世间打滚,却有人笑的比朝露还要没心没肺兼灿烂至极。 朝露刚欲说话,这白衣少年的脸便转到了二二身上,那璀璨的双眸只一眼便立刻瞪大,从白色道士服中掏出个铜镜大喊,“妖孽,哪里跑!” 二二被惊吓的向后一跳,朝露也慌了神,连忙抓住白衣少年的手,将那铜镜抢夺了过来,“心岸师兄,二二不是妖孽。” 心岸不信,连忙顺手拔出背上长剑,长剑上方青龙纹印,闯过朝露便劈向二二,口中还喊着, “露儿,你被妖孽盯上了。看师兄为你降妖除魔。” 除魔你妹啊。朝露心中一紧,却见那边厢二二不知从哪里抽出把扫帚,大吼着,“老子就不是妖孽,打就打。” “别别别,被人看见了不妙。” 朝露的喊声无人理会,这二人已经上上下下过招十余回,在中和楼的后院战的昏天黑地。 扫帚方寸间已是占了些许优势,因它占地较大,一扫帚下便是满园子飞灰,唯一一棵老树被那扫帚的余力打的扑啦啦直掉树叶。 不多时,那群青衣小道士便围了上来,见心岸师兄居然与那看不顺眼的娃子打成一团,不禁放声大叫着,“心岸师兄,太给劲了。” 朝露心中焦急,但她法力着实低微,她明白心岸乃是青牛道长唯一持剑弟子,在青牛山可谓是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打若是引来了师傅,且不得是讨一顿责罚。 不由跺脚,在漫天飞灰中穿行而过,好容易错过几次剑光,近到二人身前,却愣在原处。 只见二二一招子扫帚居然打飞了心岸的青龙宝剑,狠狠的将心岸按倒在地,那眼神中戾气盛起,一字一顿的说,“记住,老子不是妖孽,老子是修仙的。” 心岸也倔强的很,憋红着脸说,“我的通天眼不会错的。” “迂腐。”二二松开心岸衣襟,拍拍手,坐在心岸身上满脸的得意,“那你打我啊,小道士,没几分斤两还敢和老子挑战。” 众青衣小道不满了,刚欲围上替大师兄报仇,朝露见机,手也伸向二二,想先将其拖离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喝声,“什么情况?” 这声音朝露不熟悉,但是小道士们却立刻乖顺的站在原处,她心下一惊,知道是师傅果然循声而来。 “师傅,朝露小师妹带着个妖孽上山了,大师兄在替天行道。”一青衣小道连忙献好,只手指向朝露。 青牛道长形容着实慈祥,仙风道骨,长身直立,身着八宝挂坠青莲色道服,头顶莲花冠,好一副修仙圣人相貌。 他眼神灼灼望向朝露,而她身侧哪里还有别人,只有心岸扶着道冠,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脸淡然的站在她身旁, 所以他皱眉说,“心岸,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心岸恭敬的说道,“秉师傅,方才师妹只是想与心岸学习一二,所以心岸……” “胡闹。”青牛道人吹胡子瞪眼,想当初他并不想收留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娃,青牛山青云观从来都是广开财路广进弟子,若不是着实喜爱家底富贵的心岸连番相求,他哪里有闲心思多养一口人,“你乃是我座下持剑弟子,学的是青云山不传之法,怎可胡乱传授?” 心岸白着脸不再说话,朝露将掷在地上的扫帚捡起靠在大树旁,低低的说了句,“师傅,徒儿下山了。” 青牛道长持着拂尘,捋着胡须,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朝露在众人的戏谑目光中,却依旧含着那淡然的笑,背着担子转出中和楼。 甫一出了那山门,就瞧见二二抱臂靠在山壁上,满脸的不爽快。 “老子可不是妖孽。”二二喃喃着,还斜睨了眼朝露。 朝露眯眯眼笑着,背上的担子来回晃动着,“是啊,老子也是来修仙的。” “对。露儿,那老头子待你那么坏,不如你跟我去花家修炼。”二二上下打量着朝露,顺嘴就学了心岸将朝露的名字换成了露儿。 朝露忙不迭点点头,“师傅待我不坏的,只是今日是朝露做了错事罢了。” 突然她皱了眉头,望着二二的眼神里多了丝悔意,“不好。” “怎么?”二二着实担心朝露反悔,一张脸白白淡淡的。 “忘记问师傅何为欲死欲仙术了。” “去花家吧,我帮你问师尊。”二二胸有成竹,满脸的自得。 第三回 花家的妖孽师傅 朝露听了二二的,随他大摇大摆的向花家进发。 就朝露的推断,所谓的花家不过是一群小花灵求仙问道之所,她觉着很好玩,就自然是要去的。 所以朝露揣着个手,一路盘山,她从来不怕爬山,原先背着个瓜筐走的比谁都稳当,如今空着两手,见这路越走越陡峭,倒也并没有露出几分难色。 翻过一座巍峨的山峰,穿过一条长长的谷地,幽谷深深,两旁是一路桃林,远远的看不见尽头。 朝露咋舌,“二二,你每次都走这么多路来找我吗?” 二二在前面带路,小窄肩耸耸的,“不不,我是修仙的,自然不用这般走。” 朝露眨了眨眼,撅起了嘴,“二二你这个笨蛋。” 二二呆愣了一下,停住脚等朝露上前,待要问个究竟,结果朝露一路自顾自的走,不理会他,倒将他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才恍悟,好歹朝露也是个修仙的,结果修出了一身蛮劲自不必说,这飞天遁地想来是没戏的了。 朝露揣着个手在前,二二讨着个好在后,这一路倒是笑笑闹闹也近黄昏。 这时,一块两头高的山石立在面前,二二眼前一亮,指着这块山石,“快,过了这山石就到我花家了。” 二二成日讲花家挂在口上,朝露心中原先以为,花家不过是个山中茅屋,住着像二二这般的小花灵一二。 然而甫一转过这块簇着丛丛野花的密林,眼中现出的赫然是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宅院深深,门梁上雕着“花前月下”四个篆体大字,花前月下旁的檐梁上,细密的镂着牡丹花、芍药花等华贵花种。 宅院的门外,开辟了一亩三分地,各色花种在其中竞相开的妖艳万分。这没到秋分时节,却见四季花系都各开一朵,让人无端怀疑,此处住的恐怕还真是位百花仙子。 朝露凝视着那花前月下,若有所思,只是心道,“这里花前,我是瓜田……区别可真大。” 二二牵着朝露的手,跳过几个台阶,奔跑的很是欢快。 一起脚,踹开了宅院大门,大声喊着,“师傅,师傅我回来了。” 这门内分四座院,正对着的大堂廊下走过几个娇艳至极的女子,纷纷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打量着二二身旁的朝露,几人持着帕子捂着嘴偷笑,还不停的递送秋波,让个小二二憋红了脸。 从正堂内走出个男人,朝露的眼睛瞬间睁圆了开来,这男人说他英气逼人,却又藏着分娇弱的润白;若说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却又多出了几分英俊。总归是个比之门廊外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怎不叫年纪虽小却颇能赏识美色的朝露面上飞上桃花的红。 二二扭捏了几步,还是鼓着勇气冲上前去,拽着那从正堂中走出的男人的手,喊道,“师傅,师傅,这就是我说的朝露。” 那男人眯着个凤眼,漂亮的不似凡人,上下打量着朝露,随即挽出个十分魅惑的笑容,连声音都万般风情,“哦?你就是露儿?” 朝露瑟缩了下,虽说声音着实温和,却不知为何多了分凉意,她点着头,揣着手,笑的憨实。 “那二二你带着露儿在我们花前月下多玩几日。不要慢待了人家哦。” “大叔……”朝露想了想,不知如何唤,叫哥哥似乎有些不对,可叫师傅也是不对,思来想去,她缓缓开口,着实让眼前这漂亮男人黑了脸。 他一步一步下来,那用银丝线攒出的浅色龙凤步履在眼底晃动,那漂亮的脸蛋便送到了朝露面前,“嗯?你方才喊什么?” “大叔啊。”朝露回答的理所当然,那凤眼眯的更是危险。 “叫我花情师傅。”他用手轻轻点着朝露的眉心,她皱着眉头应了下来,这花情才舒缓开笑脸,用一双温厚的手揉的朝露的脸蛋生疼生疼。 朝露不敢动弹,花情凑到她脸庞边,深深的吸了口气,陶醉的说道,“好香的味道。” 朝露一哆嗦,二二却拽拽她的手,调皮的笑着应和。 朝露放下心来,虽说这花情师傅过于漂亮了点,也过于危险了点,但着实没有恶意,看小二二被其养的,如此健康活泼。 路过门廊时候,便有一红衣大姐拿那朱色丹寇指在二二脸上戳着,“小坏蛋啊……” 而后笑的摇曳生姿,身旁众多各色服饰若花团锦簇的佳丽三千,簇拥着在院落中游走。 朝露心叹,好一个花前月下的地方。 花情师傅牵着二人的手,手心软软的、暖暖的,朝露抬头看着这面若皎月的容颜,微微泛红了脸。 花情师傅,可真美。 花情将朝露安置在二二那院落厢房的正对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飞檐金拱,屋脊飞着游龙戏百花;四面抄手游廊蜿蜒曲折,廊檐雕了细细盘旋上下的花藤。 这院落里,都是和二二一般的孩子,个个都长得古灵精怪,娇俏可人的。 朝露很欢喜,与他们玩的很开心。时常里,花前月下的孩子们会带着山下的农家的好朋友过来一起玩,院落里时常是欢声笑语的。 但二二总在众人在院中挤做一堆玩耍的时候,摇头叹息,硬要说朝露是鹤立鸡群,百年难得一见的出脱。 朝露笼着手,思索着其中道理,终于体会出,若万般美中出脱了自己这么一个平凡姿色,果真会格外出脱。 二二在这种美人环伺的环境下果真培养的眼光格外的毒辣啊,朝露这般想着,脑子却有些犯困,她扶着头,近来总有这种感觉,果真是愈来愈犯懒了。 她思忖着,还是要赶紧回去,这般做懒可不是师傅乐见的,所谓修行修心,她不能这般荒废了自己。 可是据说二二被那红衣大姐拎出去干活了,朝露寻不见二二却又想告别,这等着慌了,就在这园子里乱转,好歹寻着主人了留句话给二二也好啊。 院中甬路相衔,怪石奇翠点缀,上下错落有致,各色花树相映成趣。上有蔷薇、宝相,下有牡丹、绣球,高树木棉、泡桐之下,有兰草依依;花园锦簇,剔透玲珑。一带水溪潺潺绕过众花弯过,恰湍出一弯半月之状。有一极其小巧的,汉白玉镂百花缠云霞的弯圈拱桥跨在溪上。远远看去,如一轮白月半升起在那花团儿之内。 她觉着这里就跟仙境般美丽。 这一路在廊下走着,盘啊盘,就盘见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聚在一起聊天,她们或妖艳无双,或清丽秀雅,簇拥在一起若天上花都,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朝露偷偷的在廊侧望着,听着她们口中一声一个“姐姐”、“妹妹”。 “你们知道吗?最近来的那个小姑娘……一看就很可人啊……” “可不是,二二最会挑人了。” “诶诶,我说……小声点……那小妹妹……”一个蓝衣仙女转过头,眼神明明的瞧着朝露的方向,面上是温婉的笑容。 朝露微微面红,侧身偷偷的离开,听她们在身后笑的欢畅,她捂着个脸一路小跑。 这一撞,连自己都不知道进了哪个院落,当先的房中流出潺潺水声,听起来格外悦耳。 朝露还是个孩子,这好奇心是分外有的,所以微微推门,门内的白净明亮而又刺眼。 内中有一温和的男声,似乎在耳畔频频响起,“来吧……来吧……进来吧……” 朝露恍惚,顺着这声音就钻了进去。 院中是如此的姹紫嫣红相争,莺黄嫩绿互竞,却不想推门进入了这雕梁画栋的屋内,一扇门隔开的,竟是这样迥然相异的两样儿。只见当门一道白玉团雕浮凤影屏,竟是北国极寒山中百年才长一寸的大桦整木雕出的框架。那木料雪白微青,与极大极薄的白玉衬去,显得剔透如嫦娥面,芙蓉瓣。绕过影壁,见四壁雪白,闪闪耀人眼目。大窗前三道垂帘由顶至地,袅柔飘摆,隐隐照影如初冬薄雾。西墙上只正中挂了一幅长夜逐雪图纵幅八尺长卷,素绫装裱。 屋中虽素,隐隐却有流水叮咚潺潺,如琴音天乐,荡得人心也如水清波。 朝露被这白刺的晃眼,转身便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子。这人,身上馨香,立在原处若蒹葭倚玉树,微微一动,却又若流风之回雪。 竟是花前月下的主人花情,他瞥见朝露闯了进来,凤眼缓缓的阖上,将那冷光收敛,再放出,便又温柔如三月春风。 “小露儿来了啊……” 朝露只觉自己这番好唐突,居然就这么闯进了主人家的房间,于是后退两步,摇着头说,“对不住了,我并非故意要进来……。” “小露儿有事?”花情俯身,捉住朝露的手,这手小小的软软的,却也有些薄茧,他微微蹙眉, 用那软绵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朝露,“真是可惜了呢……” 朝露憨憨一笑,“种瓜种出来的,不过今日也是要跟花情师傅告别,再耽误了农活我师傅也要怪我。” 花情忽然靠近,在她面上轻轻一嗅,被美人这般触碰,倒教朝露僵直了背脊。 “小露儿你有种天然的香,好香。这般可人儿居然是个种瓜的,着实可惜。不若留在我花前月下,让我家梅儿好好伺候你不好?” 梅儿便是那妖冶的红衣女子,二二爱唤她酸梅大婶,长的如此妖艳美丽,却在二二的口中变成个着实不搭的名头。 “可好……?”他又问了一遍,这眼神迷离,勾魂摄魄的。 朝露居然就这么点下了头。 朝露在花前月下又住了三天,这三天不算神仙日子,但也过的着实快乐。 酸梅大婶是二二的生活管家,最爱拧着二二的耳朵叱喝他。她人很好,待朝露也好,也依着花情说的,总去朝露的厢房里给她送吃的,甜的小酒香香的水果送的不亦乐乎,二二都吃味的说,自己从来没受过此待遇。 夜里,朝露内急,她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出,去了院中寻找茅房。 在瓜田中看守了这么多年,唯一学会的便是夜视,她很是自如的在后院中穿梭,却甫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在后院里跑动。 这院中的孩子们都睡了,鼾声四起,朝露心中觉得好笑,便想逗逗他们。 她趴在其中几个孩子的屋外,偷偷的探头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双眸瞬间放大。 她分明是看见,其中一个孩子正捧着白日里一起玩耍的山下农户家的孩子的头,一点一点的往外吸着精血。这每一口血吞咽下去,便有一丝血滑落嘴角,滴在地上。 瞬间,便会有另外一个伶俐的孩子扑上,将地上的血舔的干干净净。 朝露一阵反胃,她惊恐的后退几步,捂着嘴不敢声张。 连滚带爬的跑着,沿途还碰倒了几个摞在墙边的竹竿,朝露不敢回头,便自滚到一间小屋下面,瑟瑟发抖。 身后便是二二的房间,可朝露不敢进去。 她虽憨实,却也知道,恐怕此刻她是进了个不该进的地方。什么花前月下,恐怕真要做了花下死鬼不自知。 二二的房间灯火长明,内里有人在细细碎语。 只听见先是花情的声音响起,他依旧是软言细语,温柔至极,“那小妹子你果真喜欢?” 二二支支吾吾不说话。 花情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瞧这女娃根骨奇佳,才留给你炼其精元,可使你修为猛进,但今日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你莫要再拖了。” 朝露闻听此言,双眼骤然放大,再不敢出半点气。 二二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师傅,能不能不要露儿……师傅,二二求你。” “废物。着你下山哄骗这个女孩子回来,竟哄骗出这等下场。为师平时怎么教导你的?”花情的话教朝露脑中四分五裂,那一个个关于二二出现的每一个场景,都变成了可笑的片段。 哄骗?哄骗!夜风吹在她的脸上,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她终于一个哆嗦坐了起来,再也不敢逗留, 她想起方才那幕可怕的场景,脑中突然再度炸开,她抖抖索索,响起来了,响起来了,那竹林里的男人,那吸了女人血的男人,赫然,正是……花情!他将自己的记忆抹去,便是要让二二来接近了自己……这一个又一个圈套,将她套上了“花前月下”。 她连忙后退几步,仿佛下一刻便会变成她毫无反抗之力的躺在地上,二二将她身上的精血一吸而空。 所以她几个起落,从院子这头向外跑去。 第一次觉着这宅院深深好是可怕,深夜里的宅院若一个诺大的影子,将朝露整个人笼在其中,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这影子压抑着。 月光隐没在乌云深处,远处的山林中还传来几声夜狼的长鸣,教这处深宅更加显得阴森逼人。 方跑到正堂附近,那门廊处却有一红色妖艳的女子坐在廊内,轻声笑着,“孩子,想走了?不多留几日?” “不……不……朝露怕师傅担心,想要先回去。”朝露缓缓后撤几步,一脸的紧张。 酸梅大婶厉色顿现,“我花家待你不好吗?说走便走?都不与二二打个商量?” 朝露抚着心口,喘着粗气,连番摇头,她想起这几日酸梅大婶待自己的好,不由得带上几分哀求之意,“酸梅大婶,放朝露走可好?” “放你走?”酸梅大婶的红衣涟涟,“我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哪里能那么简单的放?” 这一说,朝露便觉得满头晕眩,她方想起,这酸梅大婶的好意,恐怕真不是她能生受的,人家或许只是想分她几口精血,养她几分精元。 脚渐渐后撤,她的手也缓缓抚上心口,心口处放着当年心岸师兄给她的一张符纸,心岸曾经连番警告,不到危急时刻千万不要放出,恐被青牛道长发现。 第四回 生而为妖 朝露的大眼圆睁,看着酸梅大婶一步一步风情万种的向自己走来。 她慌乱的后退,又埋着头向后跑。 宅院深,月华暗,四处依旧安安静静,连二二房中的灯火突然也在一刻间熄灭了,只留下朝露,独自面对着酸梅大婶。 酸梅大婶嗤笑一声,那朱红色的花蕊缠绕成线,从后方包围上朝露,瞬间将她捆的结结实实。 “孩子,别跑了,认命吧。”酸梅大婶其实蛮喜欢这个闷不吭气怡然自得的小姑娘,只可惜她们从来都不是同道中人,所以她颇为怜惜的拍了拍手,花蕊一收。 眼见着朝露就要被埋在花蕊当中,在这刹那,她的手拍在胸口,符纸现在手中,掌心一片炙热,大概十几只火鸦从符纸中扑啦啦的飞出,火势破天。 酸梅大婶发出声惊恐嘶鸣,红蕊迅速合拢,朝露被顺势扔在了地上,就地一滚,火鸦乱飞,将酸梅大婶围在中间。 花惧火是天性。火鸦的突然出现教酸梅大婶惊吓的四处躲闪,尖叫连连。一时间花前月下的大宅子已经被烧了一小半,惊扰的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一只火鸦径直便钻进了正堂大殿,就听里面传来声摧枯拉朽的倒塌声,木梁噼里啪啦的作响,烟尘四起,轰然倒塌了半片高墙。 乘着混乱,朝露忙窜过惊慌失措的众人,在熊熊火光中向着宅院外跑去。 穿过长廊,前方就能瞧见月色下的花圃。 在朝露的人生中,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跑着,便在经过两头高的山石时候,苍天大树上有一个逆光的人影,悬在高处。 这一头青丝在风中飘荡,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衬着那望之则情怯的气势,显得是那般神仙中人,可惜,这是个蛇蝎心肠专吸人精血的妖精。 花情的声音绵绵而来,“小丫头厉害啊,居然一出手能毁了我花前月下。你说若不拿你做点什 么,我心难安。” 他从天而降,白衣翩翩,猛然间气息近,一只手便提起朝露的脖子。 朝露感到气息阻滞,她被推的直直的顶在山石上,皱着眉头看着那不似人间的容颜,在下一刻露出了危险的表情,“可惜了这美人胚子,来生就不要再碰见我们了。” “莫要多说了。”朝露眨了眨眼,“毁了你的花前月下也非我所愿,我并不知道这是火鸦符纸。” 她想了想,便又继续说道,“能被美人花情给吸了精血倒也不赖,换各种死法,如今看来,这死法倒也没那么难看。” 花情微微一愣,而又浮起丝危险的笑容,“既然如此说,就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朝露没再说话,闭上了眼,她心想,其实还真的……别无所求啊。 那气息离脖子愈近,她反倒是憋闷的不行,等了半晌,那牙只是在脖子间厮磨着,让她痒的够呛,于是微微喘了口气,那花情的长牙便从口中探了出去。 忽然灵光闪动,她猛地睁开眼,问,“我能再最后一个问题么?” 花情不爽,收回长长的尖牙,回头看看那火势减弱的花前月下,再望望这没心没肺的姑娘,眯起危险的凤眼,“说。” “何为欲死欲仙术?”她直勾勾的望着面前那如玉剔透的美人,小脸正经的板着,认真的求教, 的确这问题她藏了好几天,若最后一刻不问,岂不会后悔?而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眯着的凤眼渐渐舒展开,舒展成漂亮的月牙形,终于听见了连绵的笑声,蛊惑人心。 妖精不愧是妖精……可是这二二相差怎么就那么远呢? 只可惜她方听见花情说了句,“你还小,大一些我定会让你尝试尝试……” 后方一阵风声掠过,一个少年的声音猛喝,“露儿你快走。” 那剑横劈,将花情挑后几步,背负着剑匣子的白衣少年飞到了朝露身前,心岸的青龙纹印宝剑挡住二人去路,指斥着花情,“妖孽,看你为非作歹,今日我定当除魔卫道……” 果然和一般的小道们一样犯了话多之毛病,这花情乃是千年的妖精,一出手狠烈无比,心岸的通天眼瞬时发动,那千丝万缕的花蕊在眼里只作了一种姿态,于是心岸后退几步,定住心神,双手掐诀,念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剑直出,青光闪动,青龙纹印画出条龙纹,将那花蕊挡在了结界之外。 “露儿,你先走。”心岸低吼了一声。 朝露张了张口,心岸索性喊道,“后面还有好多人抓你泄愤,我随时可撤,快走。” 朝露跺跺脚,转过身便向山下跑去。 心岸喘了口气,大喝一声,“妖孽看剑!” 花情很轻蔑的看着心岸,他一千年妖精怎么可能惧怕了这小道士,但是青云派青牛道长座下最宠爱的持剑弟子若是伤了,恐会受到些麻烦事,所以往往纠缠间反倒是手下留情了。 他推出一掌,掌心中繁花吐蕊,频频将心岸推至山道上。心岸见似乎不敌,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个金色符纸,这符纸上流云攒动,倒叫花情变了脸色。 他一拂袖,袖风顿起,将心岸连抽十几个跟头,一坠落在了高高的树丫上。 花情心情不好了,他连番留手,未料这心岸居然要用出那流云金符置他死地。所以他的掌化爪,乘心岸还未站稳之际,一爪子劈了过去。 说那时那时快,一个小个子从花前月下混乱的宅邸中冲出,生生的挂在花情的手上。 正是二二! 二二的出现一时解了心岸此时的急,而朝露却还在山路上奔跑着。 如今,恐怕得爬到青云派找到青牛道长才好去救心岸。花前月下的花妖们恐怕不会那么简单的放过自己。心头转过数道弯,朝露的脚迈的更加急促。 风从脸庞窜过,朝露再疾跑几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不要紧,却摔的她气力全无,明知道身后可能有人在追,这甫一爬起便呼啦啦的滚向斜坡,向谷底滚去。 朝露名为修仙,实则是个苦力。这五年光阴除了饱了青牛道长的肚子,什么也没学成。 她抓着一根常青藤,藤断,全仗她平时养出的一身蛮力;扒拉着无数石块,血痕拉的浑身都是,但是下坠的态势未落,眼见着离谷底是愈来愈近。 夜视很好的朝露,瞥见下方似乎站着个人来回晃悠,她只好大声呼喊,“接我一下啊…………” “啊”声未尽,她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一人怀中。 这依旧是个美人,远山水墨的气质,清清淡淡着人心动,双眉斜飞入鬓,黑发垂腰,薄唇微抿,轻轻的将朝露放在地上。 那时候朝露还小不懂情愫二字,那时候莫沉却依旧路盲到去了谷底。 若不是这莫沉路盲,恐怕也就遇不上朝露。 他这一刻还将将发愣为何人家说是向北便能出了青牛山,谁知道一扎却扎进了谷底里。他不是不会飞,但是每每飞就飞出了地界,这让他也无可奈何。 只好从头再走,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 莫沉眼瞅着这丫头愣愣的看着自己,而后面上突然飞上桃花色,他微微一愣,虽说自己在九重天上也算个清俊的仙,但绝不至于能到让人脸红的地步。 于是朝露便连番甩头,结结巴巴的道谢,慌慌张张的找路。 莫沉刚要开口问路,却抬头见月华下,一个白衣妖孽携着个小妖从远处踏云而来。 如今的妖孽竟都这般猖狂?莫沉蹙眉,微微后撤,隐匿了身形。 朝露刚欲回头再瞧眼美人,却发现人已不见。她再转头,却见花情夹着二二已是到了面前。 二二冲她直嚷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笨蛋。” 朝露皱眉,这该如何是好,果然是前有追兵后有山壁拦截,死路,终于是死路了啊。 花情却好,突然将二二扔在地上,冷冷的看着朝露。 “去取了她的精元。” 二二从地上爬起,啐了一口,眼神有些阴狠,浑不似往日模样。他连番转悠,终于是找见朝露的方向,看着面前那娇俏的身影,这混沌的眸中闪过丝清明。 强自后退,他拼命摇着头,额上冷汗直掉,直说着,“不。” 花情向前,月华下的白衣若圣,却笼罩着阴影之下,“身而为妖,没有朋友之说。” “不,老子不是妖。”二二喃喃着,满脸的凄苦,这身体还在晃晃悠悠站地不稳。“说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妖。” “不是妖?生而为妖,就当有为妖的自觉,否则你何来的活路?”花情再踏前一步,柔软的黑发如流水直泄,面上现出几分不忿。 朝露心底怆然,一咬牙,抢到二二身旁,扶着他的肩说道,“二二,你醒醒。” “二二!”朝露下意识的喊着,花情的唇角浮出了月牙弯度,凤眼眯着,只手撑着山壁,似极为欣赏眼前这场好戏。 二二望着朝露,眼底含着泪,“露儿……我……不是妖……” “对,你不是妖,你和我一般。”朝露回答的很坚决。 话刚落音,朝露低声叫痛,二二已经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脖子,咬的很重。 第五回 美人出浴当看则看 朝露不由自主的后退,二二执着的向前,他额上扑着汗,眼中攒出红红的血丝,口中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哀鸣,凝红的血珠缓缓的从嘴角渗了出来。 二二的手攒成了拳头,眼神中最后一丝清明滑过丝可怜,她知道他不想的,看他这般痛苦,朝露的手突然渐渐的放了下来,口中轻声说了句,“二二,我们……还是朋友” 二二的口松了松,突然他锁着朝露,闷不吭气了。 朝露甚是奇怪,待在原处不敢动,圆溜溜的眼睛望天望地望二二。 良久,连花情都觉着奇怪,他从山壁上撑起身子,见朝露还是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悠,虽身有多处伤痕却面色红润、精气十足。 妖孽花情向前迈两步,环视四周,朗声说道,“可有高人在此,望指教一二。” 这妖孽口中如是说着,手底下却悬出一棵翡翠灵珠,噼啪一声直直的射向朝露的正后方,山壁处散出一阵尘埃,烟尘过后,莫沉从中步出。 妖孽花情的瞳孔微缩,连忙几个跃动拎着两人退到了莫沉的正对面,蹙眉说道,“不知上仙在此,多有得罪。” 上仙?原来美人是个神仙?朝露吊在花情的手上,望着莫沉的眼眸中又多了几分艳羡。成仙,那是凡人一辈子的梦想啊。 莫沉只向前微微一步,花情就如惊弓之鸟般的紧张起来。 跟神仙拼,似乎有些不明智,只是不知道眼前这神仙是个什么心性的主,若跟那青牛山小道士一般,口口声声喊着除魔卫道,那今日花情就真的有来无去了。 不过哪怕心底转过无数念头,花情还是颇为镇定,那双凤眼不由自主的再次眯在一起,透露着危险的讯息。 朝露悬空踢了踢他,“你还不走?” 花情微愕,又看了眼莫沉,已是脚下放出劲,准备撤离。 只是一微微的举动,莫沉却忽而开口,声音软绵而又温和,“放下孩子。” 妖孽花情的脸变了色,却似乎开始憋起劲来,左手是昏迷的二二,右手是活蹦乱跳的朝露,一阵旋风掠过,便自消失。 美人莫沉抬头看看那妖孽消匿的方向,叹了口气,心道麻烦啊麻烦……这一路就未太平过,不是迷路就要斩妖,来凡间办点事怎生就如此麻烦呢? 脚底下却还是跟着那妖孽而行,常人看,妖孽的行走方向是毫无章法的,然在这神仙的眼里,却通透的很。 其实,只要放下孩子,他并不一定要斩妖的。心中如是想着,但动作却也狠烈的惊人。 一把如玉宝剑亮在手心,宝剑晶莹剔透,隐隐的翠玉从剑心向外折射着光芒,而剑柄处,却又镶嵌着一块闪着润泽之光的紫色宝珠,若是识得此剑之人,皆会明了,这乃是天上伏天上神的法器。 莫沉的手微微一动,剑光四射,山林中的树扑啦啦作响,树冠自然分开,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活将花情离去的路线分开了两条道。 从月华处折射下一缕清透的月光,将眼前瞬间照亮。 花情他腾跃在山林间,衣裳在风中摆动,柔软的面料扑在朝露的脸上,反倒更加清醒。 她不明白了,妖孽花情是不是赌上气了,今日定要拿她开了荤饮了血吸了精元,才算舒心。 侧眼看着那方的二二,似乎在狂风拂面下还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方才那位美人神仙给下了什么法术。 然后她费劲的抬头,妖孽花情的额上已是细汗密布,殷红的唇紧紧咬在一起,着是这样还是那样赏心悦目——前提是别要吃了她才好。 也不知道奔走了多久,花情突然喘了口气,轻笑出声。他脚步放慢了下来,落到了一处密林中。 密林深深,一棵树紧挨着一棵树,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朝露不怕夜视,她能瞧见已是到了个清潭旁,清潭若明镜无波,泽内水莲吐幽。 花情吐出口清气,自言自语着,“终于是摆脱了。” 他随手将二二与朝露一扔,两人就地一滚滚做一堆,然后就听二二闷哼了一声,两手自然伸出,将朝露护在了怀中。 他眼色迷离,显是未醒,却行为自然,教朝露心中有些感动。 此刻却又有些感慨那位美人神仙,这不过才走了三日三夜,怎么就能被甩脱了呢?哎……吾命休矣。 朝露不知,莫沉从来都有迷路的习惯,这习惯,自他从人修成了仙就没变过。 花情用手拂了拂微湿的贴在脸庞的头发,凤眼微微转向了朝露面上,狠狠的浮起丝诡异的笑容,将将挪步到了朝露和二二身前,却又停住。 一丝月光终于是清透的从密林树冠中穿出,放在花情身上,这一身狼狈:白衣成灰,汗湿沾衣,总归让这个自有洁癖的妖孽不断的变幻着面色。 这些细微的变化教朝露看在眼里,她望着这月泽之下不见风姿的颜面,硬是将“其实你还是貌似天人”这句话给咽下了肚。 这妖孽已经冷笑着说了句,明眸流光异动,“一会再来收拾你这死丫头。” 然真正让朝露咽下这句话的原因在于,妖孽花情已经背对着他们宽衣解带,落灰的白衣抛在地上,朝露的瞳仁瞬时放大。 这一生,在小小朝露心中再次留下无比震撼的——来自于妖孽花情洁癖造作之下的美人出浴。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所谓男人的身体,前些日子与二二窝在瓜田里看牛哥莲妹修行欲死欲仙术时,牛哥也教他们看的精光。 但这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朝露对于美有着自己的执着,正像是花情的身体简直是美的造孽,那身体上一丝赘肉都无,宽肩窄腰瘦臀,蜜白色的肌肤尚结着点点细汗,看那笔直的腿径直迈向水潭,一没便半个身体全数进入了水中。 乘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朝露一瞬间有过跑还是不跑的挣扎,但是她很明白,这千年妖孽竟然敢将背影给她,就根本不担心她能跑丢,于是她索性坐在原处抱着尚是半昏不醒的二二看美人入浴。 这整个密林,虽有三个大活人,但却有一个浑浑噩噩的,剩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花情压根没将她当做女人。 但转过身,却瞧这丫头满面痴傻的看着自己这方向,不禁红唇微浮,凤眼微眯,满是戏谑之色。 朝露微愕,才发觉花情的上身处,从肩头到那腰间,一道深深的剑痕。 花情颇为嫌恶的看着那剑痕,随手捧起些清水从肩头开始向下抹去,而后稍稍就着水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待那些灰土逐渐从身体上脱离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出水。 朝露的口越张越大,咋舌不断,但她居然没移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死之前有此艳福,不错,不错啊…… 忽然她捂着自己的下身,茫然,为何这身体居然长的如此不同? 妖孽花情干了件妖孽的事情,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心中打磨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比之他身体上的剑痕还要深刻难忘。 朝露见他裸身站在原处,将那落灰的白衣抛进水中,白衣荡过一片水纹,再从水中缓缓浮起,只手掐诀,一道清风飞过,白衣重新落白,无尘的美。 朝露正自思索时候,一道香气迎面吹来,她恍然抬头,花情已经着好了衣裳,向她逼近。 “小丫头方才为何不逃?”吐气如兰,花妖哪怕吸了再多精血也是花妖,这一口清新之气教朝露有些晕厥。 “何苦,教你光着身子追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朝露还想说,身上压着个不轻的二二,她想动也动不了啊。 妖孽笑出了声,笑的很是畅快。 “若我要追你,根本不用出水。” 朝露自然明白,她眨了眨眼睛,心道教你能光着身子追,也是个境界,如今果真不能到此境界啊。 花情蹙眉,盯着朝露的面庞,这面相三分憨傻,七分秀丽,但凡过个十年便是个标致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灵动的盖不住心思。 只可惜,她触了他的底线,若不是二二这般护着她,他也不会生了灭杀她的心。 二二,着实是花情的寄托。 所以花情微微弹指,将二二拎起。二二的手锁着朝露的脖子不能动弹,这一抗反倒是朝露轻声呼痛,再一提,朝露终于叫的厉害。 这脖子可真跟拧断了似的疼,但好歹是将二二生生给拉开,他口中直迷迷瞪瞪的嚷嚷,“不要杀露儿,师傅……”。 花情挑眉,索性起了杀机,一掌化作利爪,朝朝露的天灵盖上击去。 风声大作,密林中的树皆簌簌而动,树叶扑啦啦的从天翻落。 那位追踪三人三日三夜最后偏离了方向,迷路的神仙美人莫沉不早不晚,在妖孽花情洗完澡后,在朝露命悬一线之间,垂眉顺眼,缓缓步出密林走进清水潭旁,紫衣华衫看不出半分富贵气。 朝露心底落下大石,偷偷的拉着二二向后微微蹭了蹭。 花情待要提拿他们之时,这一次莫沉再没让他们及时落跑,而是一剑送出,青光大绽,琉璃色的灭妖咒频频在清水潭上响起,直直的击向妖孽花情。 妖便是妖,修了千年也偏离了正道,这灭妖咒便是仙家斩妖的利器。 花情错了面色,慌慌退却两步,连朝露都觉着花情难逃此劫可叹美人零落之时,花情的胸口处忽然飞出条银色的龙,龙身透明,在花情面前盘踞成一个结印的八卦,生生将灭妖咒给挡离了开来。 莫沉见这银龙忽现惊疑之色,剑势稍缓。 花情见机,招手便将二二给抓回,二二在离开朝露身侧的一刹那,大眼圆睁,满是惊慌。 花情与二二迅速的向后撤离。瞬间消失了身影。 远处,却突然听见二二撕裂心扉般的喊声,“露儿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 第六回 这孩子我要了 朝露额上也是凝出了豆大的汗,她望着二二离去的背影,又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美人神仙,半晌才说道,“谢谢……谢谢上仙。” 莫沉收了剑,微微点头,温和的笑着说,“无妨,日子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于是莫沉转身,向着密林外走去,这林子很密,湿风迎面,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微微侧身,这身着青衣的小丫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见他停下也自慢慢停下,却又不靠近。 小丫头似乎有话想说,莫沉转身。 妖孽花情是一种极致的美,美的夺目;但莫沉的美却温润如玉,若暖阳一般包裹着看着她的女孩。 他虽着紫衫,却风轻云淡,虽长发垂腰,却不见阴柔。 很明显,朝露极为受用,她微微面红,轻声的、扭捏的,“我……我不知道如何回去……” 这习惯了野外撒欢的孩子怎么可能找不见家,但是为了能跟神仙多相处片刻,朝露使出了平生第一个心眼。 莫沉微愣,他着实想起来,这小姑娘也就将将十来岁,孤苦伶仃的扔在这山头上的确有些不人道,所以他问,“你家在哪里?” “青牛山……”朝露索性放开了胆子,又笼着个手,扬起了她憨憨的笑容,“上仙不能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的吧?” 莫沉微微点头,伸手向着朝露,“走吧。” 于是朝露牵着美人神仙,向着青牛山的反方向走去。 朝露第一次觉着自己有些蔫坏,明知道这莫沉美人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她偏生给忍住了。 看他走走停停,一路张望,真可谓是顾盼生姿,瞧的朝露都有些痴。 你与妖孽花情一起,恐还担心他何时吸了你的精血,胆战心惊;可当你与美人神仙在一起时候,可真的就徒留了欣赏。 朝露走一步望一步,莫沉走一步想一步,穿过密林之后,抬头看看散着清幽光华的月亮,抬手指着北面说,“应该……这样走?” 他是看着朝露,很明显表情是在询问,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想也是,若一个人从未走对过路,那么自然是不能相信自己的。 朝露望着山脚下那两条蜿蜒的山道,又看看身后方那遥远的青牛山,她的确很想说:青牛山之所以为青牛山,山因形似牛而名,银溪河宛延流经青牛山脚。 于是只要找到那牛头,青牛山怎么也不会走到背离的方向。 是要美人呢还是……回青牛山呢……朝露挣扎片刻,才强压下一阵遗憾,她还是……有些担心心岸师兄。 所以轻轻的用手指了指后方,糯糯的说了句,“美……”,顿了顿,将那字咽下,“上仙,青牛山在后方……” 于是莫沉颇有些尴尬,朝露咬着唇,还是呐呐说了句,“虽然识得方向……但是路远天黑,还是得麻烦上仙……” 莫沉微微一愣,而后浮起温柔的笑容,在朝露头上轻轻一抚,“走吧。” 红晕顿生,朝露犯了迷糊,瞬间忘记了东南西北,稳当了半晌才站住了脚,结结巴巴的开始带路。 一路上的确有些野狼猛兽,在不远处盯梢,绿色的眸子在夜里似一颗颗会游动的绿色翡翠,濯濯生辉。 莫沉以为朝露会怕,所以放出了手中的一柄长剑,剑光翠碧,将野狼们惊吓的不敢接近。 朝露盯着那柄剑,喃喃着,“好美……” 莫沉微微一笑,解释说,“若能修仙,便可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宝。” 朝露听着此话,神色微微落寞,她的脚在草间轻轻的踢着,却不再言语。 修仙,于她而言,只是个痴人说梦。莫说她连青牛山青云派论资排辈的弟子不算,这门内的修行经法她也从来未看过。 她不过是个种瓜的小童,被师傅收留在山上,那些所谓的修行之道,连自己都知道这是自找安慰。 莫沉见她没再多说,也不再多问,对天上的神仙而言,凡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落叶飘舟,他没道理去过问每一个和自己有过交集的凡人的俗事,所以一时间,二人无言。 这行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回到了青牛山的地界中。 远远便能瞧见青丝泉上垂下的青丝,水涧送凉,还未到得山腰处的瓜田,就能听见那沁耳的泉声。 朝露逐渐多了些笑意,指着那山腰处能瞧见的一片绿意说道,“那里就是我的瓜田了,上仙。” 一天一夜的相处,莫沉倒是有些喜欢朝露这丫头,不像旁人,逮着个神仙就定要拜师,所以他点了点头,脚底下倒也没停歇,随着朝露一路向上。 凉棚近在咫尺,朝露的面色却越来越慌张,那站在凉棚中的道士们,赫然正是从青牛山青云派上下来的众多师兄。 他们若众星捧月般战战兢兢的环伺着青牛道长,青牛道长身前放着一壶热腾腾的茶,那平日里颇为慈祥的脸如今正是气势汹汹。 见朝露与莫沉二人携手向着凉棚的方向走着,青牛道长身旁的一个青衣小道喊道,“那不是小师妹么?怎么又换了个情人?” “别胡说,那人都能做她爹了。”另外个小道士也是一身白衣,但面相颇为严肃,一句话便打断了这青衣小道童的胡乱猜忌。 但这些人纷纷都脱了口气,至少……师傅不会迁怒于他们了……在这凉棚里再罚站个几日几夜可谁都受不了,光是那蚊子都能教人苦不堪言。 “那些是你师兄弟么?要不你过去吧,我……”莫沉话刚说完,就感觉朝露忽然掐着他的手颇重,咬唇不语。 良久,朝露扯开丝微笑,缓缓松开手,手心上渗着汗,轻轻说道,“谢谢上仙,我一人回去就好。” 她转过头,朝着凉棚奔去。 还未奔到一半,一只拂尘便从凉棚中飞出,生生砸在朝露的身上,将她重重的掀到了瓜田中。 朝露一时胸闷,呛的咳出了声,踉跄的在地上晃了两下,几块西瓜应声而破,溅满了一身。 当朝露扯掉缠在身上的瓜叶闷不吭气的从瓜田里站起的时候,众师兄轰然大笑,她举起手,用袖子擦去面上多余的瓜汁。 青牛道长站起,怒吼着,“看你干的好事!” 朝露心知,青牛道长说的是什么事,火鸦符纸烧的花前月下一片狼藉,同在青牛山的青牛道长怎么可能没瞧见;心岸师兄眼下也不在凉棚内,想来不是受了伤便是被青牛道长责罚。 所以她嗫嚅了几下,讪讪的说,“师傅抱歉……” “抱歉?”青牛道长一招手,拂尘回到了手上,踏着个方步走到她面前,依旧是大声吼着,“抱歉你便能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心岸?” “心岸师兄怎么了?”朝露紧张起来,难道心岸师兄被花情那妖孽…… “哼。”青牛道长甩开袖子,不愿让朝露接近了他,“我费心培养了十二年,就养出这么一个持剑弟子,你倒好,一下就给他送到鬼门关边上。” 朝露心底焦躁,她没想到心岸居然真就为了她身受重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重重的跪下,不停的磕着头,“师傅,只要能救回心岸师兄,徒儿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就凭你?”青牛道长倨傲的转身,看着青牛山上碧蓝的清空,风吹云淡,“想我青云派先祖修道成仙,乃是九重天上伏天上神,此子为我门下成仙之望,他的事不劳你费心,从今日起,你便离开青牛山,自寻生路吧。” 朝露抽了抽鼻子,面上五色变幻,忽然她用手捂着脸,拼命的埋着。 手心处一阵热潮,她活生生的给逼了回去,却依旧是垂头跪在地上,久久不动。 九年前的一个雪夜里,当朝露挣扎着出现在青牛山下。 当时的心岸坐着家里的马车经过,雨雪打在朝露的身上,却也冻的没有了知觉,她想向那辆马车上的人求救,却只微微睁眼,便又缓缓的闭上。 突然,那马车还是停了下来,是心岸唤人停了马车,着人将朝露抱上了车。 车里很暖和,心岸坐在一旁,替朝露暖着手脚。她缓缓醒来,见到的是满面笑容惊喜万分的心岸。 这富家小公子一脸的真诚,他说:我要上青牛山青云派求师问道。 朝露说:我无家可归。我连自己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心岸忙安慰她:没关系,你我一起去青牛山求师问道,以后我罩着你。 只可惜,青云派一不收女弟子,二不收无财无背景之人,哪怕是心岸一再表示,朝露是他家的一个小丫鬟青牛道长也不能准收。 从此后,朝露便在这青牛山山腰上种瓜,心岸时不时会下山来看她。 但是,青牛道长觉着朝露会阻了心岸的前程,从此再不许心岸下山,只让他闭门修炼。 这一过……便是九年…… 朝露缓缓吐出口气,强迫自己微微笑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淡而又优雅的声音:“这孩子,我要了。” 青牛道长下意识转身,看着那向自己这方向走来的男人,便是方才牵着朝露手的男人,一袭紫袍却不显富贵,若他的声音那般风轻云淡,鬓若刀裁斜飞,眉如远山墨画,目若一泽波澜不惊的秋水。 “你是什么东西?”青牛道长鄙夷的看着这形容出挑的男子。 男人不惊不惧,微微扯开一丝淡若秋风的微笑,“不才,便是伏天上神莫沉。” 第七回 爱迷路的美人师尊 朝露只记得莫沉走过来,轻轻抚着她的头,然后俯身牵起她的手。 在莫沉的拉扯下,朝露微微回头,见青牛道长呆若木鸡,一脸惊诧,直到二人走了好远突然大喊了一声,“苍天啊……老祖宗啊……” 而后伏地就拜。 他这么一拜,身后的一溜师兄也都吓的跪在地上。 他们没听见青牛道长与莫沉的对话,只见青牛道长摘了自己的莲花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祖宗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了,老祖宗啊……徒孙错了……” 朝露抬头,看着莫沉,他的面上并无其他表情。 朝露轻轻唤,“上仙……” 莫沉垂首,含笑说,“叫师尊。” “你……你没在说笑?”朝露不敢相信,苦了十年,这好运就这般砸在了自己身上,她圆睁个眼,顺便笼了笼手。 莫沉轻笑,牵过朝露的手,“真的。神仙不会随意说笑。” 朝露顿时红了脸,小心肝一阵乱跳,随即感觉到脚底一阵烟云,她趔趄了一下,便被莫沉稍稍一带,居然腾上了天。 她分外惊奇的看着青牛山,青牛山渐渐与她比肩,而又慢慢的在她脚下。 莫沉才舒开掌心,抛下一瓶丹药,落在了青牛道长前,缓缓开口,“此丹药便赐给心岸疗伤,前尘莫再提。” 朝露低头看了看瓜田,一阵眩晕,终于紧紧的靠着莫沉,却又怕自己一身邋遢弄脏了美人师尊的衣服,所以让开一步后,“谢谢师尊。” “露儿——露儿——”话音刚落,就听见下方有人在高喊,听声音,是已经活蹦乱跳的二二。 朝露声音不够大,她扒着莫沉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蹲下,朝着下方喊着,“二二……你要好好修行啊……” 她依稀能看见二二边跑边跳,从草地这头奔到了草地那头。 “露儿,记得等我,等我——” “嗯,好——”朝露将这个“好”字拖到很长,终于是让二二停住了脚。 二二抬头,看着天上那愈来愈远的身影,身后那妖孽终于敢现身了,花情冷笑着,“何苦呢?” 二二皱眉,怒气冲冲的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不要你管!” 他转身便向着密林冲去,而花情站在他身后,面色愈来愈冷。 一路向上行到半路,下方早已成了一个又一个零星的黑点,朝露忽而想起莫沉的迷路天分。 所以试探着问了句,“师尊,咱们这是要去天上?” 莫沉微微一滞,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紧,然后面色凝重不说话。 “师尊……难不成……” 莫沉微微一笑,眩晕了朝露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不觉得这样很威风?” “嗯!是啊,我觉得的确很威风。”朝露想起青牛道长那灰黑的脸,不由的裂开了嘴笑。 “既然心情已经好了,那么有一个问题。”莫沉停下腾云。 “什么?”朝露下意识的问,虽然她心中略微通透师尊要问什么。 “榣山……怎么走……” “师尊……” 榣山,榣山地处大荒西面,传说,上古之神太子长琴曾经在此居住,每每抚琴之时,便会有无数的凤鸟下凡,落在他的长琴旁。 如今,太子长琴已不知去向,榣山,倒成了朝露和师尊的道场。丛丛桂树以及榣木之间,两三小屋,错落相隔很近。 屋后方开垦了一亩三分地,地里面翠生生的瓜果,鲜红翠绿,看着格外的喜人。 朝露推开门,走出她那小房间,仅仅数年,她便抽条成一个眉目清俊、娇俏伶俐的少女,只是双大眼微微锐利了些。 她拔腿便向一旁的竹亭走去,拂开亭外的帘子,空有一柄长琴,长琴旁还放着杯袅袅升烟的热茶,茶水清透,不见尘埃,显见人方离开不久。 难不成又迷路了? 朝露心想着,便下了竹亭,走到师尊的房门外,轻轻的叩了叩,“师尊……?” 房内无人回应,内有沁人心脾的回声响起,清透的小铃铛叮当一声,朝露便叉着腰,长叹一声。 师尊……果然是又……迷路了。 她拢了拢手,打了个呼哨,喊着,“小小————” 一只雪白的飞鹰从榣山上空,盘旋着便飞到了她的肩上。 这飞鹰小小本是头年幼的妖兽,五年前,莫沉本想将其击毙以免祸乱人间,朝露一时心软,强留了下来,飞鹰倒是被□的不错,乖顺的很。 它在朝露身上磨蹭了半晌,梳着自己的尾羽,朝露从袖口中寻了块从老君处扒来的仙草,递到了它口中,它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两只小豆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感受仙草入肚那一瞬间的畅快,忽然它打了的激灵,又在朝露肩头来回的蹦跳,似乎想要再多一点仙草。 朝露“啪”一下打着它的头,骂道,“整天知道吃吃吃,找到师尊了么?” 小小豆眼中委屈顿生,连忙飞起,在前方走了个盘旋,便自带路。 朝露一路紧跟上,心中还在哀叹,这几年来但凡师尊丢了,她就得这么找一趟,若果有她贴身跟随还好,没她在,莫沉定会失了方向。 小小在前方扑棱着翅膀,朝露在后面持剑低飞。 这一路飞,朝露心中的气却愈来愈盛,明显着,这眼前的方向竟是南溪天姑云浮的洞府。 这南溪天姑,向来都是对师尊表示好感的神仙,三不五时的便要拜府一叙,扰的朝露烦不胜烦。 她按下云头,便冲向洞中,看师尊正与南溪天姑云浮坐在一起,像个孤苦无依任人调戏的孩童,见她来到,终于是松了口气。 小小顺势便站在云浮洞府山石上,继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又要和别的女神仙争一争自己这宝贝师尊。 朝露刚一进洞,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她略略皱眉,收了速度,慢慢的走到莫沉身边。 “师尊不喝这仙茶的。”一眼瞧见云浮放在莫沉面前的牡丹茶,这牡丹茶本是百花宫里牡丹公子凰阅的拿手好茶,偏莫沉喝不得其中的浓烈香味,所以自己备茶时候都是用的清露。 云浮微微一愣,连莫沉都抬眼看看有些心躁的朝露。 “师尊,回去吧?”朝露拢手,习惯动作,这大眼睛眯在一起却有些瘆人。 云浮讪笑,“今日与伏天上神讨教修仙心得,不知肯否赏脸多留片刻?” “天姑。”朝露作了个揖,“师尊闻不得太浓烈的味,这香薰正摆在他面前,恐怕他也不能多留片刻……等天姑将洞府收拾的清透了,师尊当会登门拜访。” 云浮再次愣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桌上那香气缭绕的香薰小炉,不禁微微苦笑,“这般,倒是云浮唐突了,日后定当登门道歉。” 登门个妹妹啊。朝露心中微怒,但是还不能摆在脸上,这南溪天姑是整个九重天上纠缠莫沉最为执着的一个,连帝君都知晓,有这么位天姑想要与莫沉修那双修的仙侣。 莫沉顺势道谢说要离开,朝露赶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便出了云浮的洞府。 “师尊,你怎么就被她拐过来了!”朝露小跑几步,小小兴奋的叫了几声,跟小鸡仔似的,然后晃动着肥大的屁股便跟了上来。 “我方才从天宫回来,走在路上便迷了方向,所以站在原处等你。”莫沉回话,面上倒是扯开了丝笑容,不愠不火的。 “然后就被天姑给拦截……” 莫沉忽然一把抓住朝露的手,朝露面色微红,刚脱口而出的话便瞬间咬在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师、师尊!”她连番跺脚。 莫沉不放,还微笑说,“想来,只有这法子能让你稍微清闲点。” 小小拖着个屁股,在云端上蹭着,还唧唧喳喳乱叫,似在嘲笑朝露没有骨气。朝露回头,微微瞪了它一眼, 骨气算什么东西,能被美人师尊牵手,这是福分。 所以她憋红着脸,刚欲开口说话,突然顶上一阵眩晕。 莫沉下意识的抬手,接过这徒儿的小身板,扶她站起,“怎么?又不舒服了么?” 朝露摇了摇头,面色有些白白的,看着让人心疼的很。 莫沉松手,又抬手,将朝露拦腰抱起。 朝露闷闷的靠在莫沉怀里,面红耳赤,却轻声问,“师傅,露儿是不是短命之人?” 莫沉软言安慰,“怎么会,有师尊在。” “可是……” 朝露一时胸闷,小脸绷的紧紧的。 自从八年前,二二吸了她的一点精血之后,她就时常会有晕眩的感觉。 第一次晕乎乎的时候,莫沉把了她的脉象,却没发现异状;第二次晕的时候,莫沉无奈,给她送到了小医仙处,小医仙诊断完,说这姑娘明明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你送来做什么?……等到第十次晕的时候,莫沉就一竿子给她支到太上老君那里。 太上老君是个很可爱的老头,他医术的确是高,诊了活活三日,只嚷这孩子的确有些毛病……但毛病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怕莫沉责怪他庸医,所以一股脑给她灌了很多不错的仙草仙丹。 这仙草仙丹下了肚子,朝露的修为倒是提升了一个很高的等阶。 却还是没将这随时时不时会晕的毛病给整明白。 到后来,朝露死活再不去看什么病,只说自己没关系的。莫沉也就随了她。 晕的多了,莫沉也养成习惯了。 只要她似倒非倒,他的手便自然而然的伸了出来,以至于天上的女神仙们,都感慨,朝露的艳福不浅。 第八回 落荒而逃的师徒二人 莫沉将将迈腿要走,就听见正后方南溪天姑的声音柔柔响起,“伏天上神稍慢。” 莫沉停下,眉间微蹙,但还是停下,转身。 云浮看着莫沉怀里的朝露,一张柔情似水的脸瞬间结住,张口结舌的指着她,“你……你们……” 莫沉回答,“我徒儿身体不适而已。” 南溪天姑捧着个心口,似很娇弱,“那也不用……” “不若在我这里休息片刻再走?”歇了歇,这云浮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的眼睛颇有些哀怨的看着朝露,朝露顶心一凉,微微抬眼看了眼她。 这一刻电光火石,云浮的面庞渐渐纠结在一起。 云浮能看出眼前这女子并不是单纯的徒弟,或者说至少心思上是不想成为徒弟的。 朝露认为,云浮配不上师尊,不,是一点都配不上。 所以她用手紧紧的抓着莫沉的胸口,揪的莫沉微微皱眉。 “我们回去休息便好,谢谢天姑好意。莫沉告辞了……”莫沉微微点头示意,带着朝露扬长而去。 徒留下个南溪天姑,咬牙切齿,又开始羡慕起朝露的艳福不浅。 但凡九重天上的女神仙都认为朝露艳福不浅之时,朝露都会嗤之以鼻,“像师尊这等麻烦神仙让 她们伺候一次就知道,艳福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小小在一旁扑棱着翅膀,表示同意。 若一景,莫沉坐在竹亭中,琴声悠悠,虽未有百鸟齐鸣之色,也有让朝露昏昏欲睡之能。 “露儿。” “是,师尊。”朝露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莫沉不说话,那纤长的手只按在琴弦上未动。 朝露微微苦笑,忙正襟危坐。 莫沉才缓缓浮现笑容,继续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那天杀的琴声。 做莫沉的徒儿,一定要有耐打耐抗的心脏,这天杀的琴声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朝露第一次听,险些晕厥在竹亭中。 莫沉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架势,还皱眉说,“露儿,定是你我师徒情分未到,否则怎么能如此不调?” 这一句话若五雷轰顶,从此后,朝露听曲子时候格外认真,虽偶尔因乐声太过绵长而睡过去,但次数上是渐少,莫沉以为她只是累了,也就没再多说。 只这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便足以让九重天上其他女神仙退避三舍。 朝露为了保全师尊的三分薄面,自从师尊爱上弹琴后,便不得不心中垂泪说,“师尊,露儿最爱 你弹琴了……以后,可不许给其他人弹,可好?” 莫沉微怔,见朝露又露出了那副狐假虎威的眯眯眼,危险的紧,于是叹了口气,应承了下来。 朝露只心中道:你说我为了九重天牺牲如此巨大,怎么还不能享这几分艳福? 所以她从来享受的都很安康。 师尊近日很消停,似乎从南溪天姑那里回来,心灵上便大伤元气,懂得分寸,没有旁的事情,便在亭子里弹弹琴,在屋子里补补眠,足不出户。 朝露也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睡了一觉,突然耳边一阵嘈杂,便听见小小在门外叽叽咕咕的乱叫声。 她一屁股坐起来,猛地拉开门,就见小小正正满地打滚在对师尊撒娇。 师尊瞧着高兴,就扔了颗灵丹在天空,小小豆眼发亮,扑啦下翅膀便向那灵丹飞去。 朝露伸手,稳稳的接过灵丹。 小小一头撞在了朝露手上,然后叽叽咕咕的乱叫唤。 朝露顺手将灵丹抛在了口中,又从斜挂的布兜里取出颗紫烟草,顺手塞进了小小怒气冲冲直欲啄她的大嘴。 紫烟草一进腹中,小小便打了个嗝,那雪白的羽翼渐渐晕上了红色,顶上冒出三缕紫烟,然后“扑通”一下就睡倒在地上。 “师尊,你这样会宠坏它的。”朝露不满,这仙丹连自己都没吃过几回,对一只小妖兽这样好,可不让她家醋缸子破了好几个窟窿。 “可是……它逗的我很开心啊。”莫沉缓缓坐下,那身后是一块用翠玉石锻造的玉石凳子上,这是朝露十八岁那年,刚从师尊那得了炽情宝剑,一时高兴,将那块天然的翠玉石做了自己的试验品,一剑斩下,就跟切豆腐块似的,光洁平滑。 切的高兴,朝露将这块玉石切的四四方方的,剩下的那些又深觉可惜,于是用炽情宝剑雕出了十几朵翠绿的小花,放在厢房里做摆设。 倒苦的九重天上的伏天上神,一出了房门见到那块四四方方的翠玉石,心疼的额上冒出了好几根青筋。 一见师尊坐在那翠玉石上,朝露霍然响起好多年前,因为自己切割了这好东西被师尊一顿责罚,不由得连退三步。 师尊浮上笑容,笑的朝露脑子一阵混乱。 “你若是不让我生气,而逗我开心,我自然也会给你仙丹。” 朝露小脸红扑扑的,着实可爱,她跺脚,险些踩在昏睡在地的小小头上,“师尊,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见她半天不说话,憋着个脸,莫沉好奇的问。 见师尊满脸天真,朝露心中委屈,将那话又憋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动物。 “好啦,闲话莫说,师尊你今日怎么起那般早?”朝露想想,师尊其实哪怕行为上是如此表现的,恐怕心里从来没有如此念想,说出来了恐怕他就当真了,于是乎长舒口气,问。 莫沉的脸纠葛在一起,手中举起一封书信,书信上落款为:南溪天姑云浮拜上。 “苍天啊。她真要来?”朝露连看都不要看就知道这信中的内容,无非是些什么前日里唐突了莫沉上神,南溪天姑云浮心中有愧,为了更加了解上神,望能在榣山多待几日…… 芸芸众生,这南溪天姑恐怕是……跟定我师尊了。朝露心中如是想。 要说这南溪天姑与伏天上神的渊源,恐怕就是来自于一场妖神混战的岁月。 妖孽横行天下,九重天上不得不派出众神仙下凡灭妖。 南溪天姑云浮与伏天上神莫沉、以及一干神仙便被分到了一组。 妖神阖溪率领着妖界众妖孽,与九重天上的众路神仙在离原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战。 云浮不慎被擒,在妖洞中险些遭侵犯。 朝露的师尊莫沉……不慎迷路在当时,巧巧的险险的救下了云浮。 这事已是千年之前的一桩子事,妖神被灭杀,妖族四散逃入人间各处,元气大伤。 后遗便是——自此后,云浮一心就挂在了伏天上神的身上。 “师尊,你看光了天姑的身子了么?”很久后,朝露得悉此事,趴在小桌前八卦。 莫沉微愣,“当时,有人挡着,其实并未瞧见。何况我还将外袍搁在了她身上。” 感情这事啊……可真够麻烦,朝露瞧师尊一脸茫然,反倒是心中可笑。 “露儿,今日师尊带你去大荒打妖兽,野外修行如何?”莫沉收了信,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等事情。 朝露心中微喜,却还是故作正经的回,“谨遵师尊之命。” 所以她快速的收拾着行当,什么清露茶、翠玉石花、瓜田里的各种药草,顺手将小小揣在怀里,与莫沉“落荒而逃”。 边走还边哀嚎,“师尊,为何还带着长琴?还有那个……” 莫沉连忙牵住她的手,顺利的让朝露闭了嘴,才不急不缓的说,“这可是个宝贝,得带着。” 正午时分,南溪天姑云浮满心欢喜的“拖家带口”至榣山竹林外,朗声说道,“伏天上神,云浮来了……” 一个“了”字在竹林中荡漾,荡漾长久,空山有回声,无人出林来。 一片寒鸦飞过,云浮的脸,愈变愈白。 小小在前面飞着,从醒来后就一肚子不爽快,所以飞也就在莫沉的身畔飞。 朝露踩着自己的炽情宝剑,还不忘记问莫沉,“师尊,这次还打小妖兽么……” 莫沉看看小小,摇头,垂腰的长发在风中轻轻的摇摆着,“不,再打小妖兽,我们的榣山就要变成妖兽的本巢。” “那要修行多久才能回榣山呢?”朝露很自觉的问,她不是想念榣山,而是想念榣山里自己侍弄的那片瓜田。 “等到你的灵智全开之日。”莫沉斜睨了眼朝露,这一眼,风情顿生。 “师尊,何谓灵智全开呢?难道徒儿现在不聪明?”朝露拿根仙草去逗弄小小,看那只小白鹰一脸受诱惑的表情,却又因生气而顿足不前。 “若你灵智开启,便能顿悟仙道,可参前世今生之事。”莫沉停下,看朝露逗弄小小。 小小的爪子在地上爬了爬,满脸的不爽,豆眼里挣扎再三,终是在仙草的香气中败下阵来,飞身扑向仙草,吞咽了下去。 还略为谄媚的看了眼朝露。 莫沉心叹……与露儿,有那么点像呢…… 朝露拍拍手,站起身,“走,师尊,让我们去打大妖兽。” 莫沉在身后轻轻嗯了声,随口便问,“露儿可知道怎么走?” 朝露愣住,“师尊,这地方不是你带我去么?” 莫沉不应,一双眼清清透透的望着朝露。 朝露无言的心里流着泪,顿悟,哪怕是师尊知道大荒的妖兽在哪里,这路,还是需要朝露自己带的。 “小小,带路。”因为莫沉,小小和朝露都成了个路神,为了找回师尊,小小已经将整个九重天都飞遍了。 虽是个妖兽,但凡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都知道这只有着肥肥的下身,憨厚的面相,浑身被驯化的只剩撒娇的小妖兽,来自于榣山莫沉府中。 莫沉是个路痴,女神仙们都知道,她们经常会想着在路上截堵莫沉,而后给他指错一条路,之后再装好心带他回家。 所以小小通晓各路神仙,特别是女神仙的洞府,明了九重天上各种方位。 在朝露的一手指挥下,小小奋力直飞。 第九回 轻薄是一个人的事情 大荒极北之地,是一片苍凉的沙漠。沙漠连天连地,微微起风,便劈头盖脸的灰尘满天。 小小怕风,躲在了朝露的身后,又是一阵狂躁的飓风,朝露被吹的睁不开眼,问,“师尊,哪里有妖兽?” 莫沉的手轻轻的在身前一点,一个淡绿色的弧光挡在了外头,将风沙全数拒于身外,朝露终于缓了口气,听莫沉一字一字的说,“风沙时间,妖兽也在躲避,我们等风停之后再上山便可。” “那师尊,你赶明儿能给我弄一个好用的遁天飞行的法器么?”朝露悬在炽情宝剑上,深觉自己有与师尊讨价还价的身价。 “为何?”莫沉怀中紧紧抱着那柄奇特的五十弦长琴,不动声色,不同意却也不立刻拒绝。 说来也怪,从朝露跟着师傅上了榣山,这长琴便一直跟着师尊,很少有离开的时候。 朝露也想过,八成也是因为琴弦太多了,师尊他也抚不出什么动听的音乐了。 “自然是因为太悬乎了啊。”她站在炽情宝剑上,很羡慕师尊一抹烟云踩在脚下,便那般自由自在。 宝剑自然需要拿在手上,怎可踩在脚下呢? “呵。”莫沉低头轻笑,一掌拍在朝露顶上,又微微按按。 小小在前方扭头,很是开心。 “你啊……”莫沉启唇,“你若是能站在云上一炷香时间而不掉下来,我便给你朵自己的云。” “真的?师尊?”朝露很兴奋。 莫沉微微点头,手中向上轻托,一道白云从手中飞出,缓缓落在地上。 这白云绵软的,像一团棉花,朝露的手在上头轻轻一抚,这团云还娇羞的躲开,教朝露目瞪口呆。 “师尊……它……它是活的。” 莫沉笑了,“你认为云应该是死的么?” 朝露眼巴巴的看着莫沉脚底下很乖顺的云,不禁用手轻轻触了触,那莫沉脚下的云瞬间拧开,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去试试吧。”莫沉从朝露的腰后轻轻一顶,将她送到了到处游动似个顽皮孩子的白云身上。 这云立刻打着筋斗的翻滚,跟凡间烈马一般的不听使唤。朝露连声尖叫,两只手吊在云上不敢放松。 白云不乐意,连番甩动,这一团棉花的白云内中,从各个方位都将朝露向外推。 朝露抓着白云的沿,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白云吞吐不断,将她的手渐渐推下自己的身体。 “师尊——师尊——师尊救我——”朝露的身体上下起伏,虽还在挡风结界内,居然被这白云甩的漫天飞舞,花容失色。 莫沉负手而立,单手在小小的头上抚摸着,摸的小小闭目养神,二人皆处于神游状态,竟不理会朝露的漫天乱飞。 其简直是咎由自取,不自量力。这是莫沉心中的回响,但他笑的百般慈祥。 这白云若是个人,得笑的多嚣张啊。它最后给了一脚,将朝露生生的推了下去。 朝露一错,身体下坠,“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终于给了教训了,莫沉自然不会让她真就这么下去。他微微抬眼,长袍浮动,整个人从云面窜起,向着朝露的方向奔去。 小小在后方“咕啾”一声,见小主人似乎很是紧急,才展开了那双平时不大睿智的豆眼,扑腾着翅膀向着朝露扑去。 莫沉微微一掐诀,一阵风掠过,轻轻的托住朝露。 而他的身体,已是落在朝露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还要云吗?” “要,师尊,这东西你就给我留了,我定要驯化了它。”朝露动弹不得身子,还颇有些不甘心,看那白云在身边绕来绕去,跟小小一般无二的调皮。 刚说完,就见小小像箭一般的撞了过来,那方向没错,只是小小护主心切的时机错了。 它“轰”的一下撞到了莫沉的腰间。 莫沉微微一晃,在小小的相助下刚好倒下,将将倒在朝露的身上,压的结结实实,二人身体合的紧紧秘密。 朝露原本透着粉桃色红晕的脸瞬间升腾上一股火烧云,从脚趾头一直烧向了头顶,到发梢都红扑扑的,闭着个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莫沉将小小从自己的长袍上拿下,这只笨鹰自己已经撞晕了过去,而后他扶着腰,单手一撑,他的那朵云乖顺的爬了过来到他的掌下,轻轻一撑,便从朝露的身上站起。 “师……师尊……”朝露支支吾吾。 莫沉撤去她身子下面的清风,朝露面红耳赤,险险站稳。 心口处还在一阵乱跳,她偷偷拿眼看了看师尊,莫沉倒是一脸坦然,掸了掸外袍。 一时无言。 朝露偷偷拿手拎着小小的脖子,一阵抖动,心中还在暗骂,这小子,撞就撞,撞轻一点不至于尴尬,撞重一点好歹能轻薄一下。 这不轻不重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一阵笑声伴随着风声大作窜到耳边,声音若铃若琴,丝丝扣扣的在身周缠绕着。 “师尊?”朝露唤回炽情宝剑,提在手中,一脸的紧张。 “有妖兽,小心。”谁料想,这风沙之中,居然有妖兽出没,连莫沉都蹙眉,望着身前浅浅飞沙的沙漠。 敢在大荒中生存的妖兽向来是不怕神仙的,修仙者大多在此,或斩获妖兽内丹成仙得道;或成妖兽腹中食物,助妖兽修人形成妖仙。 平沙溅起,渐渐的有一道蜿蜒的沙流在脚底下滑动,莫沉才松动了眉宇,口中轻喝了声,“不自量力。” 他后退两步,将前方留给朝露。 “露儿,它就交给你了。” 朝露有些紧张,原先都是与些小妖兽对战,比如小小这种级别的,如今要面对这种类型的有灵智的妖兽。 朝露一剑劈出,剑身上火花直溅,从剑尖处像凤凰展翅一般卷向平沙中间。 那蜿蜒的沙流在地上轻轻一扭动,便避过了凤凰火焰。朝露轻斥一声,脚底一落,再一起,腾空飞上那流沙面上。 悬空而立的当口,将袖里的翠玉石小花洒在了空中,翠玉石小花的光环结成了个网,直直的向下兜去,隐没在流沙中。 这翠玉石是天然的法器,所以莫沉才会那么心疼。 那蜿蜒在流沙中的妖兽终于是忍受不住,从流沙中飞窜而出,堪堪闪过那翠玉石的结阵。 这就是一条如龙似蛇,却又浑身坚甲,在天空中似钢鞭滑过,重重的向朝露的方向砸去。 朝露何时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后退几步,居然就这般一喉咙哭腔的奔向了莫沉。 “师尊……” 莫沉瞧着这萎靡模样,不禁唇角浮上了笑。 “师尊……师尊……”朝露奔到师尊身边,紧紧抓着他的宽袖,她十足担心师尊会狠下心来讲她又甩出去,所以拿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他。 莫沉说,“自己去吧,露儿。” 朝露看那妖兽利牙锯齿,眼见着张大了嘴就要扑来,一把抱住莫沉的腰不撒手,“不不不不不不……” 闭紧了眼,只听见耳畔先是一声轻叹,紧接着是一阵轰然爆炸的声音。 她惊慌的睁开眼,在挡风结界外,那妖兽已是碎裂成数片,莫沉的手正缓缓放下,满面的平静。 他似乎有些生气。 朝露只好揪着莫沉的衣服,勉强撒了个娇,“师尊我错了……你……罚露儿吧!” 然后她伸出手掌心,紧紧闭上眼睛。 小小摇晃着屁股,在朝露的掌心处狠狠一啄,啄的朝露惊声尖叫,也惊的莫沉笑出了声。 他总算是不板着脸,伸手指着那妖兽的残骸说,“露儿,那里面有内丹,去取吧。” 朝露眯着眼,看那堆碎在地上的残骸中,浮着一颗圆圆的泛着紫华的元丹。 她觉得这妖兽虽然丑陋,可内丹着实好看。 一步一步的踏着流沙走到内丹前,她刚一伸手触碰那内丹,便有一阵旋风从她身畔闯过,下意识的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什么都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她大怒。 莫沉也跟上前,蹙着眉头,敢在眼皮底下掠走内丹的人,真不多见。 而那股跟随而来的淡淡香气,让朝露颇有些疑虑。 “师尊我们去追。” 莫沉摆手,扶住她的肩膀,“莫去了,这不算什么好内丹,丢了也罢。” 他只是嫌太过麻烦,不想与无关之人再行纠缠,此人若只是抢个内丹,他也并不想为这东西生事。 所以二人不再多言,返身收了结界,两人一兽继续上路,向着大荒天际山上步行而去。 夜间的天际山脚下,一片苍凉,秋月悬在高空,晕黄的光隐隐约约的。 莫沉寻了处光洁的山石,卧下便睡。 这秋风拂面过,面似秋月白。一幅极其曼妙的美人卧睡图在朝露的眼前闪烁着光华,她一口口水险些没掉落在窝在她怀里睡觉的小小头上。 师尊的面相温和,若萧萧清风,明爽俊朗。朝露偷摸着就蹭了过去,张望着这张令人心醉的相貌。 她知道师尊睡着那是真的入定,雷打不动的。 所谓轻薄这种事情,有时往往是……无心之过。 早晨将将被师尊无意中轻薄了一次,这夜里,朝露便想轻薄回来。她想都没想的便凑过去,在师尊的脸上瞧啊瞧啊……你说这张祸害苍生的脸,怎么就那般好看呢?她看着看着便红晕顿生。 可是师尊挂在嘴边什么太上忘情,总是一副雷打也动不了心的模样,在九重天上极受追捧。 想她朝露,可谓是三生有幸,竟然能够在夜间师尊入定之时,轻薄一二,妙哉妙哉。 于是她小脸蹙在了一起,是开心的。 再往前一凑,突然一阵香风扑面,她奇怪的抬起头四处张望。 感觉,像是白日里抢了那内丹的人,又再次出现。 第十回 妖孽与妖孽 朝露紧张的站起身,四处张望。看那天际山山路上渐渐探出个身影,一双亮亮的眼睛从那边投射了过来。但朝露却惊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眼睛,赤红如血,内中有各种情绪:害怕、惊慌、狠烈、自卑……,再定睛一看,那东西居然从山石后头消失了。 朝露张了张口,刚想唤师尊,这东西就从前方猛然扑来。 这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速度极快,朝露的喉间那声音还未吐出,一阵旋风就出现在她面前,卡住她的腰腹处,迅速的消失在原处。 这怪东西跑的很快,朝露紧紧闭着眼睛,额上汗水直冒。 她不敢睁眼,就听见它痛苦的浅浅嘶鸣,手底下那绿花翠玉石像霹雳子一样被她扔了出去,正中怪东西的腰间,它怪叫了一声,将朝露顺手抛的好远。 朝露顺势一滚,从地上爬起,伸手去抽炽情宝剑,却发现因为休息,宝剑居然未带,顿时白了脸。 她思及怪东西的速度过快,所以她微微的侧身,先寻了个山石躲在后面,看它还伏在地上哀鸣着,腰间流出汩汩鲜血。 它、它居然是个人!那分明是人的身体人的四肢,以发覆面,看不清脸面,只有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从发间露出,而身长脚长,皮肤焦黑,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 右手间还拿着白天里从他们那夺去的内丹,一着手便吞进了口中,内丹入了腹中,此人才舒缓的吐出口浊气,一股香气便吞吐而出。 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让朝露惊慌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为何……她会觉得这香味那般熟悉…… 她捂着唇,看那个人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腰间的伤已然结痂,污血干涸的贴在脏脏的衣服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喉间污浊的吐出几个辨不清音节的字,一步一步的朝着她逼近。 他自然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玩的,开什么玩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朝露终于记起了拔腿便跑这件事,所以她转过身,朝着可辨识的方向跑去。 山路蜿蜒,这衣衫褴褛的怪人居然不急不缓的,迈着大步子在她后面跟着。 妖怪……难道它是妖怪? 朝露脑中迅速掠过这个想法,瞬间为自己悲哀起来。妖怪她不是没见过,这妖孽与妖孽之间原来差别还这么多。 若这后面跟着的是那千年妖孽花情……嗯,还是一样的害怕。 那妖怪长嘶一声,居然又如风一般的向她跑来,朝露的心瞬间飞到了天外,一时惊魂,吓的撒了丫子的跑,就差没跑出自己半条命来。 一时间这追势还在继续,但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只好边跑边喊,“妖怪……啊……” 这一声后,突然就感觉身后的风声停了,朝露已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她又连续向前跑了好多步,才发现,那妖怪真的不追她了,才缓缓停下脚步。 她微有些好奇的转身,见妖怪站在原处,那血红色的眼突然无神起来,然后仓皇的四顾,突然坐在了原地,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哭声很哀凉,哀凉的朝露都受了影响,有了想哭的感觉。 她连忙捂着脸,将那急速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才揉揉眼睛怔怔的看着妖怪。 她可以乘机逃走的。 但是那声音却如同牵线人偶一般,吊着她在原处,半晌静止不动。 甚至缓缓的挨近了,小小声的说,“你……别哭了。” 妖怪见她离近了,血红色的眼珠子忽而浑浊无光,呆滞的似没了灵魂。 她奇怪的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妖怪,毫无反应。 山路上凉飕飕的风四处乱窜,月光下,这妖怪仿佛一瞬间死了般的寂静,和着清冷的树林,寒鸦飞过,一阵心凉。 朝露后退了几步,跺跺脚就向着山下冲去。 她不敢再回头,疯了样的跑着,这一辈子活到了这么大,也没如此跑过。 就在她跑到半山中,脑后又有了动静,惊疑中回头,见妖怪已是一跃而起,手掌抽搐着,利爪半开不开,血红色的眼珠子中唯一可见的是挣扎。 朝露边跑边想:这次算是真完蛋了…… 月色忽而陡亮,那一剑斩长空的威力,她从未见过。 从月上踏空而来的神袛,持着他那把晶莹剔透镶宝珠的长剑,右手掐着个诀,将朗朗星空照耀的光华万丈。 莫沉没睡醒,但是他不得不出手来救这倒霉蛋子的徒弟。 一剑送出,那似人似鬼又似妖的东西放出声哀鸣,又是一道旋风,居然从二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朝露站在原处没动,垂首低眉,那神情有些奇怪。 莫沉奇怪,他缓缓踏下,走到朝露面前,在她面前微微招手,“怎么?” “那……那妖怪我好像认识……”朝露扑在莫沉的怀里,吓的浑身发抖。 “嗯?” 那分明……分明是花前月下里缠绕的香味。究竟是谁!是谁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不是二二,二二身形不可能如此高大。 微微放心却还是心思难安,担心的抬头看着莫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沉方才正在入定,是小小好容易将他啄醒的。 眼下这人,明显是□控的。方才他一直在用诀来切断对方对此人的控制,但却在最后一刻,被那牵线之人给破解了结界。 此人法力高强,至少有千年修为,心中思忖着,手底下还在安慰着朝露。 好容易安定了心情后,朝露牵着莫沉的手便不肯放了。 “师尊……我担心……担心……”她吞吞吐吐。 “什么?”莫沉下意识就问。 “我担心二二……”若这是花前月下出来的妖孽,那么二二也迟早是有危险的。若这千年修为的操纵之人便是花情的话,她更觉得不妙,“我们去一趟凡间吧师尊。” 她撒娇,尽一切可能的撒娇。 莫沉是不愿去凡间的,更不愿意惹麻烦。 朝露不气馁,拿出自己的杀手锏,用那双圆圆的眼睛危险的眯在了一起,“师尊,我们去……凡间吧。” 最后三个字落下,莫沉微微点头。 他是不太愿意惹火了自己这弟子的,哪天他跑迷了全仗弟子给寻回了,所以只要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他都是乐意做的。 从大荒前往凡间的路程不长,莫沉在朝露的催促下,将她提上了自己的烟云,小小站在朝露的肩上,二人一妖兽便一路乘风破浪。 青牛山近在咫尺,朝露心中一阵狂跳,毕竟是自己待了有十年的地方。 烟云卷动,身畔便是那青云观,她微微侧头,看那依旧气派的门脸,想着心岸师兄,该是已经位高权重的青云观观主的继承人了吧。 半山腰处的瓜田,已经没为了一袭荒草,没有了她,这地方总归是荒废了。 却有个凉棚,依旧杵在原处,她咬着唇不说话,看着那“青云观”三字的大旗子有些惆怅。 “这风水好地,被那青牛道长活活的给毁了。”难得的是莫沉居然发表了言论。 朝露想起,莫沉是青云观的弟子,不由的张大了眼问,“师尊,这是为何?” 莫沉的薄唇微抿,不久才扯出丝微笑,“不才,便是青云观的祖师爷。” “啊。”朝露捂唇。 “怎么?” “师尊,你又是我师尊又是我老祖宗。”朝露扯着他的袖袍,又在烟云上来回跳动,似乎极为开心,连小小都被她从肩头颠了下来,不满的绕着二人飞着。 “那我以前的师傅岂不是就变成我徒孙了?”朝露眨眨眼,笑的颇为酣畅。 “对。” “那、那青云观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居然是师尊你的?”朝露忙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去往青云观时候,见到的那尊完全不是师尊模样的铜铃大眼貌似钟馗的神像,不由的多问了几句。 “似乎……是。”莫沉的脸微红。 “师尊,你太棒了!”朝露第一次感到油然的骄傲,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徒子徒孙,怎能不让她分外的兴奋,险些忘记了此次青牛山一行是为何而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朝露终于记起了指路。 缓缓降在一片密林中,她的眼睛落在了那两头高的山石上,眼下,她的个子已经于山石平齐,但是记忆未还,她与二二一前一后在山谷中跳跃的身影还在心头不断的窜过。 “师尊,那花情要是欺负我,你可得罩着我哦。”朝露还不忘叮嘱一句,用的是眯眯眼模式的脸。 莫沉点点头,自己的徒弟的确有些不太顶用,还是赶紧想办法给她开启了灵智一关。 二人越过山石,那宅子便……近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那绝世芳华的花情,一轮月华下,那男人正站在树上,这一头青丝在风中飘荡,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唇角含笑,万千风情。 他很美,美的若谪仙下凡,唯独那眼角处,是一缕危险的流光。 她似乎都能看见,他吸人精血的那一刻,嘴角滑下了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滑入那白净的衣裳,又落入那雪白的脖颈处,若渐开的桃花瓣,滴滴妖红。 这般美的人,不该会变成那……妖怪形貌的吧…… 她心底惴惴,那么这么美的人……会是操纵那妖怪的元凶? 第十回 花前月下*断魂歌(上) “师尊,那便是花前月下。”朝露指着曾经被自己毁了半打半,如今早已焕然一新的“花前月下”,感慨花情这厮果真是有钱的主。 花前月下在日光里,依旧一片昏暗,因着那曾经出现的诡异妖怪,教人看在眼里,也在寂静中透着阴森。 莫沉望着这一派世俗的大宅子,微微蹙眉,说,“露儿,你先进去。” 朝露忙慌的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师尊,“师尊,你说让我一个人进去?” 莫沉挑眉,“难不成,你要我守着你一辈子?” 朝露心道,其实……那也不错的,不过口中还是直嚷嚷,“可是师尊,万一还是那凶狠的妖怪可怎么办?” “我只会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你。”莫沉微微一笑,很蛊惑人心的笑容,朝露不由得不点头,脚下一挪揣着自己的炽情宝剑就上前去了。 莫沉缓缓隐没了身姿,原处真就寻不见他的身影;小小扇动着羽翼,尾随其后,口中“咕啾”一声,被朝露反手拍了脑袋,再不敢吭声。 其实它咕啾几声是没碍的,树林里有只小白鹰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朝露现在心里很紧张,由不得小小添些刺激。 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大门紧锁。 朝露对小小招了招手,一人一兽偷偷摸摸的跳进了墙内。 朝露对这里还算有点印象,她知道花情的房间在那院落的最深处,她是没胆过去的。这若是一屋子跑出来一群昨日那妖怪,恐怕她立刻会撒丫子的找师傅求救了。 心中惴惴不安,连一声野猫踏在墙头的声音都让她吓了一跳。 不若……先去二二的房间看看,这般想着,她对小小比了个手势,小小扑棱着翅膀便率先飞进了第二个院子。 小小在里面叫了一声,朝露才放下心,大摇大摆的从这重门走了进去。 这个回廊上,曾经是一堆花红柳绿般的女子,簇拥在一起,虽是妖却也似仙,端的一个个的冰肌玉骨,教五年前的朝露好生嫉妒,虽说现在想起,还是有些……嫉妒。 依旧是一座空空的院落,甬路相衔,怪石错落;花树颇有些凋零,花叶枯黄,那些曾经有的宝相、蔷薇、牡丹、绣球都窝回了花骨朵,萎靡的耷拉在院墙边;水溪从众花下流淌而过,水流见少,不见其波;汉白玉镂百花缠云霞的弯曲拱桥微微染上了灰尘。 这花前月下……似好久都未见主人了。 朝露心中蹊跷的很,于是快速的迈着,跨进了后院。后院有二二的房间。 那房间近在咫尺,朝露紧张的很。她多么的希望,自己就站在原处,然后那与自己拔长的身高相似的少年,从那房间推门而出。 然后用一双亮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最后说一句,“我说了要修仙上天,倒是你自己先来了。” 可惜,这都有些不现实。 那房门无任何动静,一片落叶从院中大树上缓缓坠下,轻飘飘的落在朝露的掌心,终于是敲动了她的紧张。 一鼓作气的,她抬脚走近,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二人再见,没有想象中的妖怪陡现……整个花前月下,死寂的让人心慌。 二二的房中,四处都铺着泛黄的草纸,每章纸上都是早年间他练画符留下的笔迹。床铺整洁,这习性与他那花情师傅一模一样,房中哪怕是五年了,也没见灰尘。 朝露缓缓的用手在他的桌上抚着,终于见一堆纸下,压着本残页破书,书上几不可见其名,倒是誊抄了些规整的小楷。 这字,不是二二的笔迹,他写的都是鬼画符一般的让人惆怅。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朝露辨认不清这后面的小字,念的很苦痛,不由的皱了眉头,将书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方一动作,就听外面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师弟,你说师傅让咱们看守的那几个女人,真的是妖怪吗?” “师傅说的怎么可能会错?” “师傅说的没错,可是……总觉着……她们很可怜啊……” “胡闹,你再这样,又会被师傅责罚的!” 朝露的脑中将那几句对话顺溜下来,突然意识到,恐怕像酸梅大婶这些妖精,已经被青牛道长的人捉住了。 她想也没想,施了个遁墙之术,从二二的房间没了出去,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身后。 小小刚想“咕啾”,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豆子眼委委屈屈的,收了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朝露一个快步,紧紧贴在方才经过房间的两个道童身后。 道士身着白衣,在前方不紧不慢的走着,完全感觉不到身后尚有一人追随。 虽说同样在修行,在天上跟随神仙与在地上跟随老道士,其级别是不同的。 更何况,这神仙还是青云观的开山祖师爷。 朝露见他们拐了几拐,居然是朝着花情的房间走去。 她微微惊愕,抬脚跟上,门初初打开,这两道童又惊叹了声。 “你说这妖精怎么就这么知道享受呢?” 花情的屋子,的的确确是朝露见过的最华丽最整洁却也最清透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彰显了主人是个爱白之人,也是个自恋之人。 那布置在四角的铜镜险些教朝露现了马脚,她微微一惊,连忙后撤几步,躲在了白色纱帘后面。 “两年前听说这屋子里面有个极其美妙的池子可以用来洗澡,只可惜师傅一怒之下给全数毁去,否则今日我们可就有福了。”一白衣道士这般说。 另一个表示不赞同,“即便是有,又怎么能贪图片刻之需呢?” 那道士就“啧啧”几声不再回话,反倒是另外一个人,愈来愈让朝露熟悉。 她险些便脱口而出,“心岸师兄。” 却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他,背后居然没有了那柄青龙纹印宝剑。 也许……她感觉错误了。 所以眼见着那两个道士穿过白玉团雕浮凤影屏,她也跟了过去。 前方其中一道士拧了下落地的大花瓶,渐渐的现出个地道,朝露连忙加紧了脚步,闪了进去。 地道中有些阴暗,两个白衣道士一路盘向下,终于是进入了个明亮的大房间。 这房间,教朝露着着实实倒吸了口凉气,她停在了台阶的拐角处,探头过去。 那些回廊中出现的姑娘并未全数在,但是酸梅大婶倒是容颜憔悴的混杂在一堆女子中间,她们的手上都锁着铜链,铜链上隐隐冒着蓝光。 只要她们一动,那蓝光就是一闪,那娇艳无比的面色便凝在了一起痛苦不堪。 道士向前走了一步,这群女子便害怕的瑟缩在了一起。 “你们,谁来?”那说话很讨厌的道士,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开口了,完全无视她们的娇弱。 女子们一时无言,终于有一人淡淡的、疲惫的、满是绝望的,说道,“我来吧。” “梅儿姐姐……” “梅儿姐姐,不要啊……” 不理会这些女子的挽留,酸梅大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面色便惨白一分。 她说,“一年了,眼见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迟早都要完蛋,早走一步也好。” 红衣的妖艳女子,狠烈的对着那道士喊道,“我梅心即便是再狠毒,也没那青牛老道狠毒。” “还嘴硬。”那道士从怀中掏出个铜镜,便从上方向着酸梅大婶扣去。 “啊…………”凄厉的叫声从酸梅大婶的口中放出,她那娇嫩的容貌突然沧桑,短短的瞬间,青丝便转为了白发,她面目狰狞的,血从身上各处向外泉泉涌着,活生生的一个人间地狱之象。 朝露与小小终于忍耐不住的冲了出去,“给我住手!” 她手中弹出一粒翠玉小绿花,将那道士手中的铜镜给击碎在地,那两个道士仓皇的转身,同时间喊道,“什么人?” “露儿。” “心岸师兄?” 那未动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便是心岸,他唤朝露未有半点迟疑,但朝露,却生生后退了一步, 不敢想象,将将五年,那目如璀璨繁星,笑容若朗朗晴空的持剑少年……变成了眼前这般。 容貌除却成熟长大,未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的清俊。但他,明显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心岸师兄。 “露儿真的是你!”心岸瞬间堆上了笑容,向朝露走去。 “是我,可是你已不是你。”朝露心中难过,这句话让心岸停在了原处,他的脸变得很难看。 曾经备受青牛道长看好的心岸,自从救回朝露后,便一度重伤险些不治。 莫沉从天上抛下的丹药,青牛道长却没有给他服用,而是自己留作私藏,他说,这是祖师爷的东西,哪里能随便予人。 即便是再亲近再宠溺的弟子,青牛道长也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若有一日得病或者重伤,全指着祖师爷的灵丹妙药求活了。 所以心岸虽然自己硬生生的捡回了一条命,却沦为资质平庸之辈,那经脉受阻的痛苦常常使他无法继续安心修行。 性子上的不合,修行上的迟缓。青牛道长终于是彻底的放弃了心岸。 三年前,持剑弟子身份被撤,经历了一番无法再回忆的痛苦折磨,换做新来的小师弟长歌。 心岸的唇嗫嚅了几下,苦笑,“露儿你说的没错。” “使命难违,何苦和这野丫头解释。”一旁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火符便向着朝露袭去。 “露儿小心。”在心岸的心中,朝露永远是十五年前那孱弱的小娃娃,也永远是五年前常常受人欺侮的小姑娘。 哪怕过了五年,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用一腔赤忱救回来的小女娃。 所以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拦截那火符之火。 朝露大惊,她始终是惦记着心岸曾经为了救她,被花情打为重伤,所以初见时候,她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却在见到他们方才所行之事后,化为失望。 炽情宝剑在手中轮了个圆,一道剑光便斩向那火符之火。 小小“咕啾”、“咕啾”连叫数声,这道士突然变了脸色,“妖孽,你们果然是妖孽。” 通天眼?心岸师兄的通天眼为何会在这道士身上? 第十一回 花前月下*断魂歌(中) 通天眼,心岸师兄自小便引以为傲,当时的青牛道长一听说心岸有一双能辨世间万物的眼睛,还抚着他的头,很欣然的便收了他为徒。 她还记得,当年的心岸师兄,很得意的指着她身后吓唬她,“你看你看,你后面有脏东西哦……” 却从来都是振振有辞的在她小破房子前后贴上了无数符纸,告诉她,他已经为她布好了万全之策,这下子,鬼东西都进不来。 大惊之下,朝露的心头更是涌起了百般思绪,有替心岸师兄打抱不平的委屈,有充满了疑问的好奇,更有一种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怒火。 那道士对着出手相帮朝露的心岸喊道,“你敢偏帮了妖孽?” 自小,朝露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这一次,她毫不留情,脚下一阵风过,火凤从剑中燎出,跃过心岸,将那火符的火吞了下去,再一燎送到了那道士面前。 “露儿。”心岸又叫了声。 朝露的剑顶在那道士鼻尖前,他已经吓的一身冷汗,瞬间,还被炽情宝剑燃去了发间几缕头发。 她的手微微抖着,眼睛微微眯在一起,“师兄你说,我手底下怕收不住。” 心岸的手也跟着一抖,他从未想到,那个从小便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女娃娃,如今也站在他的身前。 那双眸子,眯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露儿,放过长歌……” 心岸的话甫一出口,被唤长歌的人两指一并,一道剑诀便从手底下窜出,直直的捅向朝露的腰, 心岸还未回神,小小便一头撞来,将长歌的手稳稳撞开。 “找死!”朝露明白,眼下不将这长歌彻底的撂倒,他还会继续纠缠。 所以她连番后退,闪过那道险些穿透腰处的利剑,口中念念有词,三十二道火符从炽情宝剑中飞出,将长歌倏然包裹在其中,却又不伤害他分毫,只在其身周围得密不透风。 当年,为了练这分毫不差的火诀,苦的小小没被烧成没毛的公鸡,长了好些年才长成如今这繁茂模样。 所以小小见三十二条火凤如见大敌,吓的收了翅膀,又躲回了朝露背后。 “你、你……”长歌慌了,未料这看不清情势的妖孽居然会如此厉害,裹在这密不透风的火势中吓的秫秫发抖,两眼竟是流下眼泪来,颤颤巍巍的说道,“师兄……救我……” 心岸明白,朝露只是想教训下自己的师弟,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想法。 所以点点头,刚欲说话,却见朝露向前迈了几步,一剑卡在长歌脖项上,厉声问,“说,师兄的通天眼怎么到了你眼睛上。” 心岸闻听此言,胸口一滞,险没堕入那曾经的阴暗往事中,那家道中落后青牛道长的冷眼相对,那经脉受阻后的失落绝望,还有换眼之时的不堪回首。 他轻咳了声,将朝露的手轻轻按住,温柔的说,他的眼睛温温厚厚的,不似原先那般清亮,“露儿,不是师弟的错……” “那便是师傅的错对不对?”朝露还称呼青牛道长为师傅,是因着还未忘记当初留她在山腰上的恩德,可看见心岸师兄,她便一阵心痛,呼吸间都有些不畅快,只想拿眼前这长歌泄愤。 若没他,心岸师兄哪里会受这种罪。 换眼之痛啊……难怪心岸师兄的眼睛,会再不如以前那般明亮。 她气的牙痒痒,却听那长歌看形势,知道她不会伤害了自己,还斗胆喊着,“妖女,你到底什么来路,你敢伤了我,看师傅……” 朝露“啪”一下横了剑锋,一条火凤狠狠的撞在长歌腰间,把他撞倒在地,瞬间被烧的满地打滚。 她不顾心岸阻拦,走到长歌面前,在他被烧的快要昏厥之前收了火符,看他萎靡不振的待在原处,才冷冷的说了句,“我是谁?我是你祖师奶奶。” 朝露的确没说错,按资排辈,她的确是他们不知长了多少辈的长辈。 “呸……”长歌还硬气着,却在朝露两眼一眯时候发着抖。 她起身,不再去理会这混蛋道士,而是回头望着心岸。 “师兄,放了她们,你跟我走可好?” 求师尊一次,哪怕再多收一个徒儿也好,以师尊的性情,也不会不应。她着实是不能忍受心岸在青牛山上受折磨。 他将她救出了冰天雪地,如今,她也要将他带离龙潭虎穴。 心岸微微向后一侧,身后是那些神志不清聚在一起的妖精们,她们守着正中那白发苍苍垂死挣扎的酸梅大婶,一个个都似是末日般的哀嚎起来,这声音,听来让人极为心伤。 “我……和你拼了……”酸梅大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众人中挣扎而出,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血红的红蕊牢牢扎进了长歌的胸腔,蓝光闪动,酸梅大婶也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化为了一捧尘土。。 “啊……”朝露和心岸同时出手,但都未拦住。 朝露是想救酸梅大婶,心岸,则是想出手救他的师弟,但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他们都未料到,原原本本还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酸梅大婶,会突然对长歌痛下杀手。 而长歌看着胸口处不断向里钻着的红蕊,涕泪交流,抱着心岸的腿,狂喊着,“师兄……救我……救我啊……” 心岸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吸血红蕊,朝露一把拦住,说道,“师兄,你切不能碰它,那东西会害死你的。” 长歌仓皇的、绝望的,在地上痛苦的滚动着。 反倒是那些华衣艳服的女子们,都发出了虚弱的淡淡的笑声。这道士,折磨了她们那么多年,总算是招到报应了,痛快痛快! “师兄,我们先走,去找我师尊,再想救她们的办法。”朝露脑中直接闪过这个念头,眼下先带着师兄出去,她才能放心。 地道口,一声巨响,随即是一群人的跑步声。 “走?想往哪里走?”这声音很苍老,很严厉,心岸的背瞬间僵直起来,朝露连忙挡在这群妖精面前,严阵以待的看着地道口。 青牛道长携着众弟子,缓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看着躺在地上犹自挣扎却命不久矣的长歌,狠狠的眯上了眼睛,那危险的眸光在心岸面上一掠,“好啊,心岸,居然与妖女联合起来,杀了你的师弟。” “师傅,徒儿……”心岸急于解释,却在青牛道长的一声令下,被包围在正中间。 青牛道长轻挥拂尘,将长歌笼到了正中央,一道护持符咒打下,将其先冰冻了起来,动弹不得,那吸血红蕊也停下了钻动。 他的眼睛在朝露的面上扫视,看她背后停着一只不可多见的灵兽,再看她手上的那柄剑,更是难得一见的仙人法器。 这小女子,虽年幼,但恐怕根基未厚。他的心中动了对炽情宝剑和小小的夺取之心,所以大声一喝,“妖女,今日你敢杀我徒儿,敢护这些妖精,老道士我必定让你有去无回。” 朝露心中一阵动荡,看着青牛道长的脸,纠结万分,说到底,他对自己有恩德,却更恨他,恨他那么多年的冷待,恨他狗眼看人低,恨他,这般对心岸师兄。 “老道士,你自己看清楚,你徒儿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长歌的胸口处,立着的正是酸梅大婶的吸血红蕊。青牛道长看也不看,拂尘一拨,倨傲的挺直了背,“拿下她。” “师傅,她是露儿啊!”心岸终于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喊道。 青牛道长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你是那种瓜的小童?” 朝露不欲多说,她看出来青牛道长眼中的贪念,不由拼命跺了跺脚,“师兄,你还在奢求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看着心岸的背影,她又问了一遍,“心岸师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心岸缓缓站起,望着她。她扬着笑容,似五年前,他给她带来的希望一般,阳光炙烈,“师兄……” 还记得,青牛山脚,一派冰天雪地,富家小公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一双灼灼生辉的眼,恰似雪地的明亮。 还记得,半山腰上,小女娃勤勤恳恳种田,白衣小道士就坐在瓜棚中,直愣愣的看着,看的很出神。 再记得,没有一年,小道士便不能下山,小女娃就挑着个担子上了山。 心岸终于笑了,是那久违的笑容,若晴空朗朗。 二人愈靠愈近,青牛道长怒吼着,“给我拿下他们,逆徒!今日我青牛定要清理门户。” 朝露的手中,翠玉小绿花似撒网一般,劈向四周。 小绿花像霹雳子一样,近到那些道士身旁,皆是晕出凡人难以抵挡的眩光,而后纷纷向后退去。 “师兄,走。”劈手从近旁还在眩晕的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塞在心岸手中。 然后朝露在前,以翠玉小绿花开道,心岸在后,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长剑处,波涛汹涌的声音响起,这是心岸多年未使的法诀,虽是青牛道长所教,但是心岸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虽不是青龙纹印宝剑,更是修为大退,但依旧威力不减,一剑波荡,无数人险险退开。 很快,这二人前后便是扫出了一片空间,很快的,逃到了宅院中间。 “莫让他们逃了。”青牛道长的声音在后,他指挥着,“结青云北斗七星阵。” 余下弟子听令,手中长剑送出了手,剑与剑之间辉映出七彩的流光,似一道网从头而降,兜头便是将两人笼在了中间,进出不得。 然后这些人各占一方位,便在分寸间抢占了先机。 剑阵叮当,只要二人谁微微迈一步,这启阵一人下令,便会如万剑齐发。 朝露是青云观的祖师奶奶,心岸是青云观的好徒弟,这二人很明白青云北斗七星阵的威力,不由得朝露开始怪起了自己那不知隐没在何处的师尊,没事创出这么个威震大江南北的剑阵做什么。 “露儿,你先走吧……”心岸暗运元丹,这一股气流在经络处微微阻塞,但好歹还能后继,他不想拖累了朝露,他明白,若朝露现在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朝露没理会他,她知道师尊定是在附近,所以她是有恃无恐的在打架。只是打架是个力气活,平时她便懒散惯了,此刻终于知道了难处。 所以她叹了口气,没动脚,窸窸窣窣的在自己的挂兜中掏着什么。 “露儿?” 朝露一触到那物件,便乐的笑开了嘴,将它从兜中掏出,攥在手心。 这是个透明色的宝珠,两年前她替师尊的房间收拾的时候,便觉得极为好看,爱不释手的很,所以便磨着师尊讨要。 师尊没将它当回事,给的也痛快,还叮嘱了她两遍,这是东海龙王家的夜明珠,可以遁阵破阵,只是用一次便会少一次光华,用到灰暗时候,就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师尊能将这些个好东西当做小物件打赏了她,不然她很愁苦自己肚子里的所学,没将破阵之法给背下来。 青牛老道见那明珠,大惊失色,他是真没想到这种瓜的小娃子,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的法器来。 但今日若真教他们走了,他不但颜面无存,自然是更怕有人寻衅。 咬咬牙,他从手中掏出个铜镜,与长歌的铜镜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精雕细琢。铜镜上,烟气袅袅。 就在朝露手中刚持出明珠时候,他的铜镜已然扔在了二人头顶。 一股巨大的妖气倾泻而出。 第十二回 花前月下*断魂歌(下) 铜镜镜面上流光溢彩,从内里喷涌出黑烟无数,黑烟翻卷,从上而下笼罩在剑网之上,大有来势汹汹之举。 这妖气明摆着是聚敛了无数妖灵生命的法宝,在这之上甚至能感到妖气中深藏的怨气。所以乌烟滚滚,下方的朝露与心岸都感到如坠冰寒之中。 “师兄,你莫动。”朝露叮嘱了一句,端起了那柄炽情宝剑。 炽情宝剑火光环绕,这回朝露再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诀掐过,从剑柄滑到剑尖处,火势画龙。 “走。”她清喝一声,将炽情宝剑抛向了铜镜处。 妖气瞬间聚拢在一起,突然拧成了一股绳子,将炽情宝剑瞬间吞噬在其中。 朝露额上落下了一滴汗,她微微侧眼,看青牛道长亦是面色凝重,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操控着铜镜。 心岸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已觉着师傅收妖灵的做法过于残忍,没想到他居然炼妖成器,将那柄铜镜作为妖灵的炉鼎。 “露儿,控魔者必有心魔,若修为不到必当受到反噬。”他在旁提醒了一句,单手也飞出那柄长剑,替朝露分担了些压力。 师尊师尊,你怎么还不出来收了妖,你重重重重徒孙快要了你徒弟的小命了。 除却这剑阵中,两剑与一铜镜的对抗,这树上的鸟儿叫的倒是很欢实。 小小从朝露脑后探出个脑袋,“咕啾”了一声,做了回应。 凉风徐徐,冻的朝露与心岸打了个寒颤,她想,她不会被师尊……哄骗了吧。 出于对师尊的信任,朝露继续努力的支撑着,这一滴滴的汗变作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鬓发也被打湿了贴在面庞。 心岸的面色逐渐苍白,那妖气愈来愈多的从铜镜中倾泻出来,妖灵的怨气时而会窜进他的心中,一点就铺开了一片的哀怨。 如堕魔窟。 青牛山上第二十个年头,手依旧还提不起剑来,一触到青龙纹印宝剑,便疼的钻心。 与花情之战,花情的确没有伤他,却给他推到了山崖之下。 那天夜里,他们说屋外的桃花像血一般的狰狞,而他听着,冷风也鬼哭狼嚎的,心中凉的彻底。 剜眼之痛,血流两行,这双眼睛,全当还了师傅在家道中落后,还肯收留他的回礼。 他已经记不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师傅将长歌原先的眼睛给了他,这瞬间万物清净了,那颗心也似乎清静了。 在青牛山下闭关整整一年,他是带着微笑回的青牛山上。 师傅说:“心岸,如今你已经修为不继,持剑不能。这柄青龙纹印宝剑待长歌及冠之时,为师准备传给他。” 回了房间,又轻轻的触着摆放在房中的青龙纹印,手腕处一阵剧烈的撕痛。 咬咬牙,将它提在手中。 房外是漫天的桃花,盛开的依旧繁华,世间的花色,随着他在院中的剑舞,绽放着如同那夜里的血色,凄厉的、刺眼的。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这双眼再剜出来还了那孩子,但是他忍下了。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 心岸啊心岸,总有一日,你总能登上九重天际,不靠通天眼,不靠青龙纹印宝剑,不靠……青牛道长的栽培。 将一切都……还了去。 “啊……”心岸的长剑落地,整个人蜷在地上,额上冷汗直直落下,他的手捂在双眼上,痛的青筋爆出,那手腕处,居然开始洒下斑斑鲜血。 “师兄?” 妖气大盛,若压顶之势,从天而降。 小小顺势展开翅膀,忽然间向上直飞,钻出了妖气聚拢的地方,向着外面飞去。 “小小!”来不及唤了自己的小妖兽,朝露跺着脚气结于心,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贼蛋。 青牛道长的笑声得意洋洋,“逆徒、妖女,受死吧!” 朝露再顾不得自己的炽情宝剑,扑在心岸身前,将他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身子下方。 “师尊!”朝露紧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大声喊着,手底下搂着心岸不敢动弹,妖气的冰寒瞬间笼住二人,如坠冰窟。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担心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心岸。 这刹那,无数种情绪交错,紧张、害怕、担心、焦虑,更有对师尊的怒意,一声长喝后,她便拔起了瘦弱的身躯向那妖气聚拢处冲去。 她偏就不信了,这刻,师尊还能安然的躲在一旁。 所以这番,莫沉总算是按照他所说的,在朝露最危险的那一刻出手了。 剑阵忽而轰轰作响,剑阵旁隐隐没没,出现了一个紫色长袍的男子,他的眉眼就如同他的气质 般,如远山般水墨青黛,当他一出现,仙气逼人。 他的手缓缓举起,剑阵中所有的剑就如同拜服般,冲着他的方向卧倒,妖气如临大敌轰然而散,一声碎裂的声音后,铜镜摔在了地上。 然后朝露飘飘缓缓的,被他单手接下,轻轻放在地上。 青牛道长大惊失色,他明显是认出了这位祖师爷,瞬间两腿开始打颤,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时间,居然呆愣在原处,吓傻了。 “师尊,你怎么……怎么就……这会才出现。”朝露轻声埋怨着,两条细眉都能打出一个结扣。 “我说过,我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的啊……”莫沉回答的理所当然。 朝露憋红了脸,不再去理会莫沉,将剩下的这摊子事情交给了师尊,自己则走到心岸身边,蹲在地上担心的看着尚回不过神的心岸。 心岸伏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缓缓拿开两只埋在眼上的手,两行血泪,看的朝露触目惊心。 他轻声说,“没事,露儿别担心。” “师兄……” “真的没事。”心岸持袖将血泪拭尽,很努力的站起身,不让朝露扶他。 朝露见他的确面色如常,终于是缓了口气,才拉着他挪到了师尊身边,这里最安全。 “祖……祖师爷……”青牛道长幡然醒悟,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前方一溜小徒孙也跪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朝露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青牛道长身边,叉着腰问道,“那我是谁?” 青牛道长连忙高呼,“祖师奶奶,祖师奶奶饶命……徒孙绝无不轨意图。” 祖师爷,祖师奶奶……朝露心中一喜,她俯身,“谁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喊我妖女的?” 青牛道长筛糠子般在地上磕着头,那一贯冷傲的作风,再无半点留存。 “你是第几代弟子?”莫沉只低眉问,将朝露的手一把拉住,瞬间将她剩余的话头掐住,看朝露的面色,瞬间从白变了红,心岸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青牛道长忙慌的回答,“徒孙是第六十四代,法号青牛。” “倒与这青牛山颇为相配,但你可知擅动妖灵是何处罚么?”莫沉的话严厉起来,颇有几分祖师爷模样。 “徒孙……”青牛道长快没哭了出来,“徒孙知道……” 莫沉半晌不语,长叹口气,他的手悬在青牛道长的头上,狠狠一按,就听见“噼啪”一声,青牛道长两眼向上一翻,晕厥在地。 “师尊,你……你杀了他?” 莫沉摇头,“只是废了他的修行而已。我们走吧。” 朝露不肯,她只记得还有事未办,二二下落不明,这地道内的妖精们还未解救,心岸师兄也须得寻个好去处。 正在此时,小小又从莫沉肩后探出了脑袋,“咕啾”一声,小豆眼眨巴眨巴,天真可爱。 “小小!”朝露欲要揍它,忽然见它收了羽翅一副委屈模样,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尊莫沉,“师尊,难不成你又迷路了不是?小小带你来的?” 莫沉不语,面色微红……但他的手微微一紧,顺利的让她消了音,乖乖的在前方带路,向地道里走去。 心岸在后,他环顾四周的师兄弟,叹了口气,“你们,先带师傅回青牛山吧……” 他抬脚,跟在朝露与莫沉身后,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似乎极好。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他闭上眼心中念叨着,再睁开眼时候,已是墨黑一片,清明依旧。 地道里的妖精们依旧畏畏缩缩的蹙在一起,听见地道门声音再起,几人更加恐惧的聚在了一起。 看那小姑娘率先跳出,后面跟着位出尘脱俗的男子,再之后,是那善心的道士。 几人相视几眼,都舒了口气。 朝露走到她们身旁,蹲下身子,检查着她们手上那蓝色的锁链,只一动,那女子便倒抽一口气的纠结了双眉。 “丫头,救救我们……”这女子颤颤抖抖,泪若雨下,好容易看见个活路,她紧紧的抓着朝露的手,哭的喘不过气来。 一旁,那着蓝衫的女子手中一捧酸梅大婶化作的灰,低声轻语,“生而为妖,谁愿为妖。” 生而为妖。朝露心中一滞,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二二咬着她的脖子,那倔强的眼睛,那倔强的声音,“我不是……妖孽……” 她问,“二二去了哪里?花情呢?” 蓝衫女子抬起那如水凝眸,眼中闪过丝错愕,她着实想不起来,她们还与这丫头有过何交集。 “两年前青牛道长带着山上所有的道士,乘着主人天劫来临之际突然袭击。当晚主人便带着二二逃了出去,不过他深受重伤,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来救过我们……恐怕……”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应道,她看的出来,这几个人堆她们并没有恶意,不若和盘托出,还能有一线希望。 难道……那丑陋的……妖怪,真是花情不成? 朝露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想。眼下二二又再次下落不明了,这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但她没再多想,缓缓转头,“师尊,可能救她们?” 莫沉低头,看着她们手上那蓝锁链,宽袖微拂,一道利剑似的光芒从他袖中射出,每触到一个女子的腕子,那蓝锁链便应声而落。 一时间,这些女子们便抱在一起哭泣,哭泣劫后余生,哭泣……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良久,看她们情绪渐渐落下,莫沉才再次出手,一道银色晕光在她们身外转过,无数个小字在空中旋转着,转眼便进了她们的体内。 “这是洗髓经。若你们可坚持,便会由妖入道。但若是你们还需吸人精血,便会立时散尽天元。” 莫沉缓缓将这话吐出,眸光掠过,她们的面上或惊喜或忧伤,但都与他没有太大干系,而他也默默转身,一袭紫衫,道骨仙风。 朝露赶紧拽着心岸,一路跟随。 走一路,小小都不知道“咕啾”了多少回,莫沉不说话,朝露也不说话,心岸更不敢说话。 他停下,皱眉看着朝露给他找的麻烦。 收一个徒弟就够他惆怅的,再收一个,简直是让这怕麻烦的神仙愁肠满肚。 虽说这男子的确资质不错,但也已过了修行的大好年华,加上经络受损,恐也是不能得道成仙。他并不打算为自己找麻烦。 但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见她的脸,慢慢的,小脸淡然,渐渐的眯在一起,若一只即将发威的小老虎。 “不若,将他送去听风上神处,可学演算八卦。”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小老虎的面相终于转怒为喜,连忙拽着心岸师兄拜倒在地,三呼师尊万岁。 这世道,哪里是他这师尊,能做主的。 莫沉如是想着,堪堪抬脚,就听身后小老虎说道,“师尊,方向错了。” 第十四回 问心灵台桃花色 须臾百年,仙是没修出来,半仙倒也算合适称呼。 小女子跨出榣山竹林的时候,已是青丝垂腰,眉似弯弯画,眼若秋水波,一身裁剪得当的长裙,完美的勾勒出修长而又曼妙的线条。她穿了件不常见的花笼裙,裙上淡染着飞扬的水墨繁花与飞鸟,整个人站在原处就似是烟雨蒙蒙的江南水墨画。 她对着天空飘飘远远的喊着,“小小——————————” 一声长鸣,白鹰在天空飞过,滑过一道非常优美的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面前。小白鹰变成了大白鹰,大白鹰的尾羽上星星点点的小桃花色,瞧着很是花俏。 小小明显因着这突生的小桃花色,很是骄傲,连番梳理着。 朝露皱着眉头,在它愈来愈多桃花点点的尾羽上捋着,“小小,你之后会不会变成桃花鸡?” 小小的头猛然扭过来,豆眼中闪过丝怒意,狠狠的啄向朝露的手。 “诶哟!”朝露抽开手,轻轻的向后一蹦,就撞上个厚实的胸膛。 “呀,是师兄,你今日怎么来了?”朝露一掌将小小按在台上拼命的揉捏着,脸却对着心岸挂着笑。 心岸朝着朝露的方向,微微一笑。他目光似有些游离,闪闪烁烁,终于是寻到了正中那绚烂的笑 脸。 “今日卦象显示,露儿将有大喜事降临,师兄不过是想来见识见识。”心岸这么一说,教朝露更加欣喜,连忙松开小小,拉着心岸的手向着竹林中跑着。 很小心的牵着师兄,她每走一步,都要等他。 这些年来,自从看师兄那双眸子愈来愈黯,她的心也扎的生疼。 就仿佛,心岸的心,明明是那般明朗的,却也在渐渐的阖上。 她从不提他的眼睛,他也从不说他的事情,他们间维系的依旧是那紧紧密密不弃不离。但背地里,她无数次的问师尊,可能救了心岸师兄那愈来愈盲的眼。 师尊微微摇头,说道,“心有彼岸,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不明白师尊所说的话,但是每每她想要问师兄,他都微微摇头,将她剩下的话给按持了下去。 一双通天眼没了,如今,他有一颗通天的心。 心岸问,“露儿,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朝露莫名,揉着脑门子侧头,“师兄这话问的……” 这话问的的确有些……莫名,但朝露这心肝,却漏跳了一拍,微微抬了抬眼,正看着从竹亭中端着茶杯缓缓走下的神仙。 那绿竹林中紫华衫,若浓墨染出的青丝发,眉眼间清清淡淡,漆黑的眼,不急不缓落在二人身上,重重的撞在朝露的心尖尖上。 她的手微微一紧,心岸茫然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眸间一黯。 “师尊,今日下来的早啊。” 莫沉将手中的白瓷茶杯递给朝露,心道,不是你不让我弹琴给别人听的么?这话问的还挺自然, 但他依旧笑着说道,“露儿,你今日可以去灵门关开灵智了。” 朝露愣住,花笼裙在竹林中轻轻一旋,随即笑着将刚刚飞到天上的小小,按揉在怀里,只听见笑声与“咕啾”声融为一体,在竹林沙沙间,顿时一片喧嚣。 终于看她消停了,莫沉唤出自己的那朵烟云,教心岸随他一起站上。 朝露颇为羡慕的看着那云,随手抛出自己的炽情宝剑,心中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小白云,何时才能解决了你呢? 一脚踩上炽情宝剑,呼啸一声,快速的跟上师尊与师兄。 晴空朗朗,他二人的背影,教朝露心中微暖,九重天上,怕是再找不见这般好的师尊与师兄了吧。 三尺灵关台,一座高楼门,高楼门梁上横着四个闪烁的四个金字“问心灵台”,梁上画双龙戏珠,水瀑的图纹从梁上一直蜿蜒至粗粗的门柱之上。 一眼望去,腾腾云雾在高楼门下翻滚,抹亮了眼睛,才能看见那层层云雾间的一个高台,高台下一个女子正闭眼打着瞌睡。 “师尊,我一个人进去?”朝露站在灵台前,一脸的茫然,她并不懂,这开启灵智一关需要做些什么。 “不,你与我同去。”莫沉微微一笑,对心岸说,“心岸,你在一旁护法可好?” 心岸点点头,三人一同跨入了高楼门内,未走几步便站在那女子面前,这守台小仙梳着个望仙髻,着一身鹅黄色水衫,云雾扑面,红扑扑的脸蛋,还耸了耸鼻子。 “姑娘……姑娘……”心岸就站在她旁边,模糊的影子里,他能感到这女子着实憨实,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朝露,也带着三分的傻气。 所以他轻轻的拍了拍这守台小仙,就见她扑啦一下睁开杏眼,那巴掌大的小脸上,犹自挂着几分睡意,打量着三人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话,“是要用台子吗?” 莫沉点点头。 “尽管用。”小仙子一屁股坐下,连句多余的盘问也没有,但眸子里还是流出了几分喜悦,一扭一扭的在玉台上坐着,拿双杏眼望着三个人,这行径倒让心岸与朝露对望了眼。 莫沉了然于心的笑了笑,招招手便领着朝露便飞上了灵台。 小仙子见心岸没有上去,她娇俏的笑着,托着个腮,问,“你为何不上去?” 心岸这眼扫了半晌,才定在了小仙子的面上,“在下有自己的师尊,灵台一关还需自己的师尊。” “啊,你师尊是谁?”小仙子起了八卦之心,将腿盘在小玉台上,模样极为可爱,只可惜心岸看之不清。 心岸含笑,“听风上神素秦。” “素秦?就是那个传说中待人极其温柔来者不拒,凡求卦者皆能心想事成的听风上神?” 心岸微微一怔,这小仙子着实厉害,这一句话便概括了自己的师尊,那便是九重天上……难得的大好人,所以当时莫沉将他托付给素琴师尊时候,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好脾气的接收了下来。 所以他点点头,在小仙子旁寻了地方,摸索着坐了下来。 “你……你的眼睛怎么了?”小仙子名为惜芳,在守着灵台的岁月里,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所以不由得多了几句问言。 心岸苦笑,抬手在眼上轻轻一拂,“在下也不知,从人间来了天上,便一直如此。” “那你、那你能找老君爷爷治下的啊。” 他摇头,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苦痛都能治好,正像老君常常拿朝露的晕病无能为力一样,他从没想过治,也不想再治。 “如果我师尊在就好了……”惜芳自言自语了一句。 心岸未听见,他反倒好奇的岔开了话,“为何你都不问就放他二人上去了。” 惜芳换了个盘腿姿势,看着身前那高高的高楼门,她看了大概……百年有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坐在这小玉台上,望穿了云雾川,望穿了高楼门。 “因为啊……自我来之后,其实便没有什么人来这灵台。” “为何?” “灵智一关,若法力高深,根本无需灵台。这灵台,只是个摆设而已,我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心岸眼睛不好,可心却通透,他听出了这话语间的沧桑、惆怅……以及悔意。 “是后悔来了么?”他问。 惜芳惊讶的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你、你怎么知道……”,随即她便抱着膝盖,将头深深的埋在其中,说话闷声闷气的,“当年,我还在长留山的时候,就想着上天。师尊说,天上有一个空闲的职位,问谁愿意去。我想也不想的,便直呼着要来。谁知道……这一过百年……我都忘记了,长留山的模样了。” 心岸听她如是说,心中微微一疼,像一个温厚的兄长一般,他缓缓伸手,在这女子的身上轻轻一拍,拍的她惊讶的看着他。 “如有机会,我求师尊,带你下长留山可好?” 惜芳微微红了脸,她没说话,闷声闷气的回了个“嗯”字。若是常人,她早已撩袖子大骂,可这男人,分明是眼神不好,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生生的吞了这闷亏。 原来方才,心岸的手,直直的拍在了她的臀部。 灵台之上。 灵台似一块晶莹剔透的凉玉,比之榣山竹林中的翠玉要舒适的多,朝露坐在上头只想躺下打滚,但看着莫沉一脸肃穆的样子,于是按耐下雀跃的心情,含着甜甜的笑,眸子里水波荡漾,几乎能荡漾出几分风情来,好在师尊不吃这一套。 “师尊,要做什么呢?” “问道。”莫沉与朝露对面坐下,长发垂地,小小在他二人中间四处蹦跳,好奇的张望着这片地方,桃花色的尾羽在灵台上拖曳着。 “问……问道?”朝露傻了眼,她可从未将道法玄机放在心里,这两个字可愁苦了她。 见她一张苦瓜一样的脸色,莫沉轻笑着,“这灵台一关仅仅是个表面而已,莫要惊慌。” 老迂腐,明知道是个表面,还定要来做场戏,也不知道是折腾自己呢,还是折腾她呢。既然如此,那么她定要问个玄妙无比的道法,好让这场戏唱出些彩头。 所以嘴角微微一弯,“师尊,你可听过欲死欲仙之术?” 此话一出,就听见灵台之下心岸咳喘出了声音,旁边是那姑娘替他顺着背,关切的问着“你还好么”。 反倒是莫沉,那淡如远山水墨的一张颜面,变的有些精彩。 从淡然到莫名,最后变为思索,那眉紧锁,凉风吹过,云雾缭绕,小小跳到朝露的手心,不耐的躺下睡觉,桃花色尾羽扫在她手心,有些痒痒。 良久,才见莫沉缓缓开口,“露儿,这欲死欲仙之术,可谓是相当玄妙,竟能让人又入死之境界又入仙之境界。” “是啊,师尊,我还是看凡人修的呢。”朝露拍着腿,应和着。 莫沉再次蹙眉,仿佛回忆到很久远的事情,“我自小便入山修行,后执守’太上忘情’之说,再不触凡间事,未料……高人竟在凡间。” 朝露连番叹气。 “欲死欲仙之术,我以为,轻易不可修此法,会……” “师尊,我知道呢,会走火入魔的。”朝露摊开手,这回答,她十岁时候就跟着二二一般说了,如今师尊你也来这般说,怎能不让她心中窃喜,窃喜的面上都揪出了三分喜色。 莫沉良久无言,终于长叹口气,在她额上轻轻一敲,“你啊……” “师尊……”朝露哀求着,“师尊你老人家就莫再为了个表面功夫折腾我了,露儿等着灵智开启等了将近百年了,等的小白菜都变成老黄花了。” 莫沉轻笑出声,只微微一抬手,那指尖处一道白光闪过。 朝露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十五回 疑是故人来 山洞,洞外是一片从脚下直直蔓延到远处山顶的白雪,处处落白,就如同她的脑海,也是一片落白。 “爹娘,再往前走,就是青牛山了吧?” “对,娘来抱你。” 眼中所见依旧是白茫茫一片,耳畔所想则是那一家三口的对话。 她以为对话之中,必有一个是她,却哪里知道,她不过是站在洞内,偷偷的、羡慕的望着那山路上行走的一家人。 诶呀……似乎是个没娘的孩子呢……诶……诶?这……这不是现世的事么? 世间之事,简单的凝聚在她的脑海中,只有短短的一瞬,滴答的水声落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水波旋涡中去,所谓的前生,所谓的今生何来,什么也……记不起来。 唯有一些碎片,碎到只有一缕情思在心中撞击了一下,撞的她好疼,疼的两眼微眯,倏然醒来。 她看着面前的莫沉,傻呆呆的,连莫沉都以为她已经陷入了多么悲惨的前世中去,居然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露儿,露儿?”莫沉连番问了两句。 小小见机,乘着主人呆愣的时候啄着她的手心,总归此刻她不会一掌将自己拿下。 若这人,前世的一切突然在脑中浮现,难保不会心中激荡不安。莫沉理解,但未想到,平日里那大大咧咧的徒儿,居然呆成如此状态。 所以他长叹一口气,说道,“露儿,这前世里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莫要再想。此灵关一过,不过是为你扫平仙路途上一小障碍。” 话刚落音,只听见“咕啾”一声,那拼命啄着朝露手心的小小被一巴掌翻在了灵台之上,它豆眼中露出几丝惊慌,看着主人睁圆了那双眼,恼恨自己居然又没逃脱开。 “师尊!”朝露激动的、惆怅的、不敢置信的说。 “怎么?”莫沉见她情绪激动,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师尊!是不是失败了,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话一出,莫沉也怔住了,未料到是此等状况,良久他也悠悠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 想他当年,受恩师指点,直达灵关一线,哪里知道,脑海中,清清静静、空空白白,除却平日里所学道法萦绕脑海,再无他物入侵。 恩师说道,灵关未过,时也命也,恐怕,这仙是难求了。 谁知道,他不但求成了仙,还化了神。莫沉一时间,在九重天上也算是人尽皆知。 只是,他时常在想,为何他已成了神,却记不得自己的前世。 未料,师尊居然也想不起自己的前世,这让朝露分外奇怪,于是她托着腮,三分怨怼的望着高楼门梁上的双龙戏珠。 想不起前世,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师尊啊……”她拢拢手,顺手抚慰了下心灵受创的的桃花鸡小小。 “嗯?” “露儿觉得,这记不得前世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云山雾隐,灵台之上,倒的确能让脑子清醒些。 见师尊没有接下后话,而是用那双点染出的墨眼凝视着她,所以揣着袖子,缓缓启唇说道,“要么是没有前世,要么前世太惨。只有这两种可能啊。” 莫沉的薄唇微微浮起,弯出个极美妙的弧线,“露儿,灵关启开后,你似乎聪慧了些。” 他将话说完,便施施然的下了灵台,一抹烟云荡到他脚下,载着他轻飘飘的下到实处。 “师尊!”连番跺脚,她也跟着跃下灵台,稳稳的站在心岸与惜芳面前。 似乎是闻见了朝露身上的清香,又似乎是那一抹身影的熟悉,心岸的脸上展开了丝笑容,问道, “露儿,可好?” “好着呢,师尊没为难我。” 惜芳瞧着几人就要离开,似乎有些不舍,她轻轻扯了扯心岸的衣服,咬着唇角,心中微微有些犯怯,那水杏般的眼睛眨了眨,还是问了出来,“你说的那件事……” 心岸回身,爽朗的笑着,依旧是若那朗朗晴空,只是那眼神,未落不落的落在那模糊的影子上, “放心。” 惜芳笑了,朝露觉着,这小仙子笑起来着实好看,只可惜心岸师兄无福享受这般美景。 所以她也窝着嘴型,偷偷的跟那小仙子打了个手势,着她放心。 惜芳点着头,亦步亦趋的将这几人送到了高楼门外,才依依不舍的回了自己的小灵台上。 灵智开启后的第三日,竹林沙沙,九重天上也有了些秋风送爽的好气象。 朝露耍完一套炽情诀,便笼着手,拖着步子,在榣山竹林里头散着步,这大荒的榣山,离九重天有些距离,但也着实近。 就耳听着有两个女神仙从竹林外走过,窃窃私语着。 “话说,这莫沉上神……可着实好看。” “偏就是有些呆。” 朝露忙慌捂着嘴,不敢笑出声,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女神仙如此评价自己的师尊。 “这般说来,还真有些,不过被他那女徒弟管的可真够要命的,现下里,连竹林都不怎么出来了。” 这哪里干她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师尊他在躲您这位女神仙啊。出于好奇心,她还是忍了忍。 “枉费你我在此守候多日,哎……” “姐姐,我还听说,如今九重天上百花宫里,新选了位水仙公子夙白,比之莫沉上神还要美上三分。” “妹妹,即便如此,我还是钟情于莫沉上神。” “只可惜,那位传言中的二少,我也一直没机会见。” “二少?”不但那位姐姐,连朝露都紧张了起来。 “是啊,听说这位夙白公子,只说让大家称呼他为二少,还说……有人在等他。真是可惜啊……” 话刚落音,一阵旋风过去,南溪天姑云浮只感觉身边突然一阵火燎,就看那翠黄衫子的女子驾着一把宝剑便向着天上冲去。 南溪天姑云浮见此情景,浮起了丝微笑,望着她的妹妹南海仙姑云袖说,“妹妹,我们去拜会下莫沉上神吧。” 这总拦着门的死丫头片子终于不在了,云浮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笑的有些诡异。 想当年,她在那山洞中被一群人欺侮之时,险被妖孽玷污,若没有莫沉上神,恐此刻的她,早就名落九重天外,成为一遁世散仙。 如今,她就只想着与莫沉上神双宿双飞,修那双修仙侣。 偏生,就有这么个小女子拦在她与莫沉中央,她偏不信,当年初的莫沉上神都看光了她的身体,怎么会不对自己动心。 于是乎她拉着云袖就朝着竹林中走。 “扑啦啦”一声,一只生着桃花尾羽异常妖娆色的大白鹰落在了她们的面前,豆眼中危机四伏,展开翅膀若小鸡扑食,却又不向前冲,拦在云浮与云袖面前。 “这小妖兽!”云浮未将它放在眼里,于是又向右。 小小“啪”一声又飞到了右边,口中连番“咕啾”,响彻了整片竹林。 那边厢的朝露,还踩在剑上,一路狂奔。 甫一听见二少的名字,朝露便想,这恐怕……是那个……她寻了好些年的孩子。 这心中愈急,脚底下连番催动宝剑,宝剑两旁都快射出火来,瞬间便跨过了几重天,一天高过一天。 走着走着,眼前浮现一片青远巍峨的城池,风中似乎浮动着叮咚的乐声,城池上空漂浮着五色的祥云雾霭,远远地看去,花色缤纷,美不胜收。 城门前守卫的,并不是威武天兵,却是钗环裙绦的几位美人仙娥,虽披挂劲装,却飒爽中自有几分柔美。见了来人也并不呼叱,只是笑语问了几句,便将她引入了城内。 一入城池,百花盛放,姹紫嫣红堆满,琼花妍朵遍布,层层叠叠,皆是错落的花海,美艳纷呈,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花海之上,又有仙娥身披着霞衣,手持各式器皿,芊芊玉手洒下仙露,悉心浇灌照管着这些鲜花。 整个花都一条通透的长街,街上各色花灵摆放着自己的看家花露,对外出售,一派攘攘熙熙之景。 朝露惊叹的很,为何原先,她不来花都逛逛呢?于是她拉着个小花灵便问,“敢问,水仙公子处如何拜见?” 这小花灵的表情异样精彩,先是和和气气,甫一听见她是来拜见水仙公子的,立刻变的很错愕,“你也要找水仙公子?” 朝露噎住,好奇的问,“姑娘为何如此说?” “你是不知道,自从水仙公子放话说,有人在等他,这九重天上多少个女神仙时不时便来寻他,说自己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 小姑娘话是如是说着,这面相上,还颇有几分不信和鄙夷。 朝露一咬牙,她今日是必须去见了这水仙公子的,所以她再次恳求道,“姑娘你就告诉我吧,不管是不是,我的确是想来试试的。” 小花灵瞧着她面色急迫,于是一指南方,“向南走,打听水仙宫去处,宫外很多女子,你慢慢排队。” 行了一段,只见极广大一座琉璃碧翠的高台,辉煌宝盈接天,几不见边际。台上远处,巍巍是重叠繁多的殿阁。宏大的朱漆宫门两侧镇守了一双金凤鹓鶵,两旁玉柱无数,宫门上方高悬一道金匾,上书着三个篆书大字道是:百花宫。 打听了很久,她才在无数人鄙视的眼光中,走到了水仙宫之前,素素净净的一座白玉水晶宫,上镶嵌着巨大砗磲拼做的一朵水仙。水仙宫外,一排女子,面色焦急的,相互打听着,窃窃私语着。 朝露想,这水仙公子,好旺盛的人气啊…… 就听见宫殿里头传来一声朗朗笑语,这男子的声音,异常的熟悉,他说,“这几日承蒙各位美人关照,让我这水仙宫蓬荜生辉。今日天色将晚,不若先行休息,明日我们再好好叙旧。” 此话说的婉转温柔至极,也说的动听顺心至极。 但这声音,着实不似二二,却似那…… 朝露捂着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猛摇着头,决计不可能的,决计不可能的。 第十六回 一朵娇花与一个病秧 话刚落音,宫外的女子们皆是一声惋惜,她们早听说新选上的这位水仙公子貌似天人,如今这番站在宫外,不过是图一相见。 据出来的小仙们说,这位水仙公子,不但长的美,这话,也温柔的很,哪怕是倾谈几句,便教人心旷神怡。 此人,便是从画中走出的画中仙,在九重天上,也可领一时风骚啊。 众人皆扼腕叹息,想来今日在水仙宫外的守候,是无望了。 于是零零散散的人,开始向着百花宫外走去。 朝露觉得有些可惜,但看水仙宫内的明灯已暗,这趟想来是来晚了些。 她顺着众多姑娘向外行着,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那诺大的水仙宫殿,忽然她一跺脚,一咬牙,心道如此折腾的来了趟百花宫,怎能说走便走?于是她拢手,站定,清清嗓子,尝试着的在整个广场上,拉开了声吆喝,“二二————” 这声响很大,在广场上回荡了好半晌,终于落定后,才见众人将个目光全数递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个疯丫头,在这里装疯卖傻。 其实朝露也不过是想碰碰,万一要对了,那就是她福分;万一要错了,她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几分面子,顺手再将莫沉师尊的里子也丢一遍罢了。 鸦雀无声,终于有个仙子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然后纷纷指着朝露说,“那不是莫沉上神收的不成器的弟子么?” 朝露心中郁结,弟子就弟子,还附带个不成器作甚? 不过这人有个脾性,便是自小就被人说惯了,往往能在这情况下保持极为淡定的神色,还顺带含着淡淡的微笑。 从心底说,是极不乐意的;从面上看,此人绝对厚脸皮的至尊。 “哎……”她心中微叹,想来,自己是理解错了,不过是个二少么,能和二二扯上什么干系。 水仙大殿下,小风送香,在鼻底萦绕,只差一只寒蝉随风鸣叫,博几声同情。 众人见讨得没趣,便也不再理会这出糗之人。 “等等!”娇滴滴的女声从宫中传来,只望着水仙宫内明灯再起,几声手忙脚乱的声响后,紧接着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小仙娥匆匆忙忙、急急慌慌,提着长裙便下了台阶,高声喊道,“方才……方才是哪位姑娘……快、快请留步。” 众人皆惊,连朝露也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大殿的动静。 那小仙娥的话方一出口,就听见后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好几个小仙娥奔了出来,拉着蓝衣小仙娥,说道,“公子说,公子说要亲自出来迎接。” 一阵哗然,那大殿中,一抹白赫然出现在台阶之上,然后朝露的眼睛,睁的是要多圆,有多圆。 她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这声尖叫放出喉咙,但脚底下,已经开始缓缓后退。 恐怕,她是整个广场唯一一个这样干的人。 但凡还在广场上的女子们,纷纷发出声惊叹,看着那只是站在原处,那自然流露出的一派风流,如皎月当空,若随风扶柳。 可是那张颜貌,朝露简直是太熟悉了,那张脸,邪魅的在脑海中不知道走过多少轮回,最后会定格成那一抹妖红的血,伴着那完满曲线的腰际,一晃,便是朵出水芙蓉,艳丽绽放的毒。 这冲击力太大。 朝露怎么都忘不了。 她再退一步,突然惊恐的向着后方跑。 她可不想被他抓住作弄,哪怕这人成了天上的水仙公子,妖孽还是妖孽。她得告诉师尊,让九重天的人来收了这厮。 水仙公子夙白站在水仙宫的门梁之下,台阶之上,看着广场内众女子皆是玉颊酡红、粉面含春的望着他,唯独一个身着藕荷色花笼裙的女子,一蹦一跳的背转身向外跑去。 心中微笑,愣是把持住了风度,他几番起跃,白衣微晃,便将朝露的手一把握住。 “啊……” 刚欲尖叫,夙白便拦在朝露的嘴上,严严实实的捂住,他微微蹙眉,颇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傻露儿,是我,二二。” 什么??!!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朝露扭过头,望着夙白的脸,寻找着细微的差别。 从面相上看,的确没找出什么差异,但是从气质上,倒是眼前的这个夙白公子,更加道骨仙风了些。 所以她刚要说话,夙白便拉着她向水仙宫中走着,边走边笑着对两旁惊诧不已的仙子们说道, “抱歉,在下已经找见了要找的人,从明日起,仙子们便不用再来叙旧,辛苦众位了。” 朝露呆呆的望着温柔含笑的夙白,这脑子愣是没有转过弯来,她只好跟着夙白的脚步,每走一步就听见身旁的仙子倒抽一口气的愤恨。 她哪里知道……二二长大了居然长得如此祸害九重天…… 她哪里知道……二二居然真的修成了个仙,还是个不小的仙。 很多年后,她还笑着对夙白说,当时候的她,其实心里也希望是他,只是未料,真的是他。 水仙宫内,幽香阵阵,一片素白。 空旷的大殿上,正前方,是一雕镂空水晶色水仙花饰的照壁,一排过去八个大柱子都用汉白玉砌成,柱子与柱子之间皆悬着软白色云绡纱。这云绡纱,乃是天上云锦仙女所织,据说千金难买一心头好,如今在这水仙宫里倒是开了眼。 而大殿里站立着数十个莺莺燕燕各色小仙娥,眉心间皆有个隶属于水仙宫座下的花仙印记。每走过一个,皆袅袅娜娜的行着礼,温婉的说道,“拜见公子,拜见姑娘。” 这姑娘定然说的是自己,朝露微微有些羞赧,连忙回礼。 夙白微笑,一拉便拉着她进了偏殿。 偏殿的布置比较简陋,但也是一片素白色,看的朝露心慌,她微微眯着眼,见四下里没人,张口便问,偏殿中传扬着空旷的回音,“你真是二二?” “为什么不是?”夙白的回答也很模棱两可,他寻了处台阶,坐下,招朝露一同坐。 若他……是花情,不该对自己这般温柔的……那厮简直是个妖孽中的妖孽。 朝露心中惴惴,但还是挪着脚,坐了过去。未料,这台阶前,开了扇门,门内则是片软香花海,花香扑鼻,朝露也微微有些醉了。 夙白看着朝露,百年已过,她终于是长大了。 长眉弯弯,眸含秋水,红唇若瓷,那张清秀天然的面若玉雕出的娃娃,着实好看。 夙白撑着脸,看她蹙着个眉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拉拉朝露的手,这双修长的手上略有些薄茧,是早年间种田留下的。 朝露看他,目光中泛着迷惘。 “怎么?” “二二,你跟我说说,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了……你居然变成了花情的模样?”朝露看夙白的手扣在自己的手上,也不敢动弹,这种感觉来自于而是对花情的恐惧记忆。 夙白长叹口气,眸光悠远。 “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提,因为,那太痛苦了。”夙白的眉也蹙在了一起。 “唔……我还是……”朝露想说,她还是没办法立刻接受二二换做了花情的模样,这小心肝着实会受摧残,尤其是面对着这样一张祸害苍生的脸。 她以为,她面对莫沉师尊的脸面对了那么些年,早该习惯了。 哪里知道,这花情的脸一出现,就小心肝直蹦乱跳。 美人,终究是美人。 看他眉心间都快蹙成个“川”字,想也知道,这百年,过的也就堪堪,所以朝露不想再追问。 哎…… 她叹了口气,就听夙白忽然笑了,他将手拦在朝露面前,让她看着自己,“你若真要个解释,不外乎是我整日里跟着师傅修炼,日久天长的自然会歆慕他的长相。” “这个解释的确能通。”朝露点点头。 夙白躺下,靠着台阶后的一棵白玉大柱上,望着门内花海,“还有个很不靠谱的解释。” “什么?”朝露好奇,凑过去。 “花情是我爹。” “你胡说。”朝露终于被夙白的话逗弄的笑了,心无芥蒂,愈靠愈近。“你说,我能经常来找你吗?繁忙的水仙公子?” “自然,露儿姑娘想几时寻我便几时寻我。”夙白的手中化出一雕花玉牌,玉牌上是夙白的名字,朝露面露喜色,用手接下。 “夙白……为何换了这么个名字?”朝露念着,转头问道。 夙白笑,“在下小名二二,也得有个大名啊……这原本就是我的名字。” “那以后我是叫你二二呢?还是水仙公子夙白呢?”朝露将玉牌收进挂兜中,花笼裙一转,整个人就转到了夙白面前,让他好生发愣。 “你说呢?”夙白笑的很灿烂,不像花情妖孽那般灭杀人性的妖邪,一只手缓缓落下,在朝露的头上轻轻一抚。 于是像儿时玩耍那样,她顺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夙白,却见他的腰将将一侧,突然面色一白,便猛烈的咳出了声。 这突生的状况,教朝露傻在了原地。 小时候撒丫子能在满山野里乱蹦乱跳也不喘气的人,怎么突然变的如此柔弱,感情上天作了水仙公子,便真的成了朵娇花? 夙白边咳边喘,面色惨白,那张漂亮的脸尽是痛楚。 看的朝露心里有些心疼,她忙慌的凑过去,在夙白身上急点几个大穴,乱敲乱打一通,希望能缓解些对方的疼痛。 夙白只说着,“冷。” 朝露连忙准备唤人,却被他按住,摇了摇头。 所以她一咬牙,将夙白的身子按在了自己怀中,感觉到他周身依旧在打颤,她只好将他锁的紧紧的,一点也不敢动弹。 二二……这是怎么了…… 她轻声唤着,“二二,二二……” 夙白沉沉的在她怀中睡了过去,身子却还在微微颤抖,很是奇特的病症。 她缓缓伸手,为他把了个脉象,便觉他体内有一股不明的寒气,丝丝扣扣的缠绕着。 心中一阵惆怅,如今算来:自己身边这几个最好的朋友,二二夙白是染了不明之症的娇花;自己是棵时不时会晕厥的病秧;师尊是个一走路就发愣的呆子;心岸则是眼睛愈来愈盲的瞎子,四人坐在一起,凑着便着实体现了老弱病残四字真谛。 哦,还外带一个尾羽时刻在染红的桃花鸡小小。 没一个正常的。 第十七回 恰似两朵桃花开 夙白是在第二日清晨时分醒的,醒来的时候,看朝露还用手紧紧的搂着他,眉头挤做川字,一对很漂亮的弯眉。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一张素净的面上,宛若天成的秀美。唯这一头青丝,比之花都的小仙娥都不如,连朵素花都没有,看那光溜溜乌黑黑的一抹长发,夙白却抿起了薄唇。 “露儿,你身上都凉的很,还敢为我取暖。”他换了个姿势,自己坐起身,将那已经浑身僵硬却睡的若不动山的朝露缓缓的推进自己的怀中,嗤笑,之后将外袍脱下,盖在朝露身上,一口清气从元丹中吐出,泛着寒气。 他的手在朝露的发间轻轻的滑动着,最后落在她的肩头,望着那寒气翻滚,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微一动,朝露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刚刚一抬眼,便瞅着那张花情的脸离自己好近好近,顿时吓的毛骨悚然,任她一身是胆,也不敢动弹。 良久发现他眼中是不明的笑意,才颤颤巍巍的说了句,“二……二……?” 方才一瞬间,她又以为自己是被诓骗了,这妖孽其实是假装的不过是来吸自己的血的吧。后来又在电光火石间,琢磨出来,若他是要吸血,没必要费这么大劲,他只能是二二夙白。 所以长舒了口气,搁下心来。从夙白的身上攀爬起来,一只手搁在他胸口处才发觉了不对。 “二二。” “啊,我在。”这三个字着实是二二的风范。 “你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病症?”她一把揪住夙白的领口,将那突然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拉的再次离自己好近。 意识到不对,她刚想放开,便被夙白抓住了手。 “喂喂……你……”难得跟自己的青梅竹马红了脸,朝露甩着手,挣脱开。 这边跺脚决定不理会他,那边就听夙白轻咳了几声,颇为委屈的说,“露儿你都不关心我了么……” 朝露心中略有些悔意,这才蹭过去,“你说,你在凡间这百年究竟是做什么了?怎么犯了这种病?” 夙白微笑,“只是在成仙的途上受了些小挫折,留了些病根。” “今日我带你去求老君爷爷,他与我有些旧识。”好歹莫沉将她送到老君那有些时日,青牛宫上上下下还是给她几分薄面的。 “不,暂时不用。”夙白拦住她,顺手递给她一样物事。 朝露接过后,口中问着,“为什么……?”转眼盯着手中这可爱的小短簪便满眼的迷惑,“诶,这是什么?” 金蟾望月卧玉兰的短簪,又翘起三片小小的金叶在外轮,举动之间微微地颤抖起来。搁在明灯下似乎还能折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簪子,给你的。”夙白伸手,将这小短簪子细细的簪在她发间,看那一抹乌黑上,终于多了些点缀,才算是满意了些。 小金蟾的簪子原先是要送给云锦仙女兰若,全当她为水仙宫赶制的这批灵绡纱的小礼物。如今换了个主人,倒也相配。 “你送我的礼物吗?”她喜滋滋的摸了摸,心里却有些暖暖的,不愧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见面就送了份大礼。 这不成,她好歹也得回份礼。 然刚一惦起回礼,终于是重重的拍了下腿,喊出了声,“糟了。” 还未等夙白回话,她便起身冲着夙白说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有个路痴师尊呢,他要是来找我的话,我可就费劲了。” 夙白也不挽留,会意的点头,然后说道,“我送你出去。” 然后朝露在前,夙白在后。 朝露发间那小金蟾微微摆动,夙白的唇画成条很优美的弧线。 飞到半途中,朝露才恍然大悟,想起件重要的事情,“结果他还是没告诉我,他那病是怎么犯的。奇奇怪怪的人……” 再不能像初初,那般谈笑风生,草间嬉戏。 原先的二二,一放入脑中,便是那若阳光般炽烈的小小少年,可谓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如今的夙白,明明知道他不是花情,他只是长了花情的脸的二二,也无法能够再坦然相处。 若只如初见,那一抹少年心性的青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起他那浑身泛寒的病症,便还是有些担心。 微微叹了口气,朝露加快了速度,却难得的周身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抬头,看天际的白云皆藏起了身影,突然便一阵大风,她险些没跌下剑身,回头望望这离得不远的天空,看这云忽然做黑,晴朗之色转瞬即逝。 “看样子要下雨了,得加紧回去。” 话刚落音,一片细雨便落在了身上,喘口气的机会也未给她,却也不似那突如其来的阵雨,砸在身上生疼。 雨绵绵落,寒凉之意顿起。 朝露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惴惴,她的眼睛投在了原处的榣山上,那里的树涛阵阵,竹林飒飒,小竹亭的琉璃顶已近在咫尺。 她一滑,落在地上,高声喊着,“师尊,我回来了——” 无人答应。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嘶鸣声,小小从来不这般叫唤,也从未叫的如此凄惨过。 她的心一紧,匆忙的向着师尊的小屋跑去。 三间小屋环着的空场内,细雨落在了众人的身上,已是一片湿濡。 就见竹林间穿梭着几道人影,只见师尊正将一道霹雳雷闪打在云浮的身上,顺手接过从天上掉下一片血染的小小的身子。 雨绵绵细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教朝露傻在了原处。 师尊很少会出手打人,或者说师尊的法力修为太高,只要出手,一般小神仙是没有打的过他的,她是没料到师尊,这次出手的对象居然是那南溪天姑云浮。 如今的情形很微妙,那云袖怀抱着南溪天姑云浮跪在地上,师尊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桃花鸡小小,面色沉静,亦或是用冷峻来形容。 朝露再不敢多言,挪挪蹭蹭的走向师尊。莫沉只是抬眼看了看她,便也不说话。 就听那云袖颇为悲愤的说,“不过是打伤了只上神的妖兽,上神居然不问青红皂白的伤我姐姐。如今此事,云袖定当禀报天宫,由帝君为姐姐做主。” 朝露心中一惊,连忙奔到莫沉身畔,抢下小小。 只见小小的软翅一抖一抖的,桃花鸡眼下变作了只血色鸡,浑身染血。那小豆眼还颇为委屈,虚弱的一阖一开,看的朝露心中极为悲愤。 她也是个护短的人,与师尊一般。若做了往常,忍气吞声也就罢了。 眼下看那云浮故作柔弱的躺在云袖怀里,那乌溜墨黑的眼睛落下几滴伤心泪,手扶着胸口,不停的喘着气,自己这一肚子恼火便无处发作。 “不知云浮上仙因何缘故要伤我这只小妖兽?”她冷冷淡淡的问。 细雨飞洒,落在脸上凉凉透透的,朝露担心小小,将它塞进自己的怀里,徒留个脑袋在外头望风。 云浮抬脸,云袖愤恨,“我姐妹二人不过是要拜访莫沉上神,为何这妖兽会突然发狂袭击?所谓妖便是妖,在仙界留根也不过是个妖。” “够了。”莫沉开口,他将一瓶丹药递到了云袖面前。“云袖上仙尽可禀告天宫,莫沉绝不怨怼。” 云浮银牙咬碎,那清秀的面上满是不甘,她妹子云袖伸手接过丹药,扶起云浮,二人一瘸一拐的向外走着。 “等等。”朝露喊道。 莫沉侧眼,将将看见她头上那一根小小的短簪,金蟾望月,在细雨霏霏中轻轻的晃动着,折射着七彩的琉璃光,不禁眉头微皱。 那两位仙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朝露。 “上门是客,但客人打伤了我榣山看门小兽,莫怪我榣山将二位纳入不来往名册。榣山,不再欢迎二位。” 云袖面色一变,云浮更是萎靡不振,她有些惊慌失措,望着莫沉。 莫沉不理,返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朝露也跟着进去,将门顺手关上。 只听见云袖在外清朗而又愤恨的说道,“今日我姐妹二人在此所受之屈辱,必当十倍奉还。” 朝露颇有些担心的看着莫沉,他毫无所动,只是站起,走进丹房。 她从怀中抱出小小,检查着它身上的伤,只见脚部、羽翼处还有胸腹部皆有法器击伤的印痕,不禁又是满面憋红。 小小呻吟了一声,“咕啾咕啾”的叫唤,方才它一声不吭,也很硬气。 朝露看的委屈,将它抱在怀中挪到师尊莫沉坐着的地方,他正坐在蒲团之上,一推丹炉,几片药草飞入。 “师尊……”她软言哀求着。 莫沉不理会,只迅速抓着草药推入丹炉,“嘭”一声,炉门关闭,丹火窜出。 小桃花鸡“咕啾”了声,也似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 朝露撇撇嘴,乖乖的坐在一旁等候着师尊,她明白,师尊在给小小炼药,只是不明白为何一直一声不吭,也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气呢,还是在生小小的气。 眼下看,这生了自己的气的可能性更大。 然则,自己不过是去了趟水仙宫,多待了一夜,没保护好小小。单这点的确是该责骂的。然她瞅着师尊那面色,倒也一句话不敢吭气,挪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将小小搁置在自己的腿上。 小小又虚弱的“咕啾”了声,似乎很疼痛。她拿手轻轻的梳着小小的羽翅,这是它最喜欢的方式。看它渐渐的眯上了眼,才缓缓舒了口气。 莫沉起手,一枚丹药从丹炉中窜出,他握在手心,递给朝露,“兑水送服,这些日子你要小心看护。” 说完这句话,莫沉便抬脚向外走,被朝露拉住了手。 她闷闷的,轻声说,“师尊我错了……我昨日只是听闻了二二之事,所以未曾禀告师尊便擅自离开了榣山。” 小金蟾明晃晃的,甚是刺眼。莫沉却微微一笑,将手覆在她头上,说道,“此事因缘,为师要去一趟天宫。” “师尊,我随你去。” “那谁来顾小小?”莫沉的问让她歇停下来,看她颇为担心的表情,莫沉说,“去天宫的路,我 不会走错的。” 紫袍曳地,莫沉却还是突然转身,一着手便在整个屋内置下了个结界。 “师尊?”朝露心中一紧,惊慌失措。 第十八回 桃花也揽杏花香 师尊却未再多言,居然一闪身便出了小屋,留朝露发了会愣,她刚回过神冲向门口,着手一推便发现自己被锁在了里面。 “师尊!师尊你做什么!”朝露这才着了慌,这本没多大的事端为何突然就将自己锁起来呢? 但眼下着慌也未有大作用,伏天上神的结界,哪里是她这徒弟能破解的,所以她咬咬牙,寻了个碗来,又寻了瓶清露倒入碗中,将丹药放在其中。 “来,小小。”她将小碗递到小小嘴边,替它扶正了身子。 小小很通灵,它明白这丹药之水是替它疗伤的,所以很努力的埋在其中啄着丹药即将溶解的部分。 “小小,我担心师尊……”她用手梳理着小小的羽翼,心中微微作痛,“你我……二人都犯错了……” 小小微微一僵,便也轻声“咕啾”了声算作回应。 但她穷在这边担心也是毫无作为的,所以她轻声叹着气,又说道,“师尊这有什么话全放心里头,就是不告诉咱。” 小小吃了些灵丹,总算有了点精神,将头从碗中抬起,又“咕啾”了一声。 朝露自言自语着,“你说……师尊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不过应该不会的,师尊可是上神,锁我们起来不过是怕我们再生事。” 小小又啄了口丹药,忽然两颊生红,在桌上打了个趔趄,便倒在了桌上。 “小小,小小……”朝露一惊,用手在小小软软的肚皮上轻轻一戳,它的腿抽搐了一下,便发出了轻微的酣睡声。 然后朝露就眼睁睁看着它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一条粉红色的小伤痕。 小小就这般痴睡了好几日,她坐在一旁守了几日,小小的身体上时而有血渗出便用药水细心的抹上,时而扑闪着翅膀“咕啾”乱叫。 未过两日,那血色也退不下去,渐渐的,桃花尾羽也不再桃花,因为,小小已经完全变成只真正意义上的桃花鸡。 这可怜的孩子,朝露将它窝在怀中,静静地看着门口,希望这门能尽快打开,然后是那若远山雾隐般的美人师尊踏进门来。 好几日了,就这样干耗着,耗得她心里都开始心慌。 师尊不会是迷路了吧?他不会是……被天宫责罚了吧? 就这么不安的蹲在门边,耳旁忽然听着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露儿,你在么?” “师兄,是师兄。”她连忙扒在门内,对着外头唤着,“师兄,我在这里。” 心岸辨识出方向后,抬脚便走到那小屋门边,问道,“露儿,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这一句话教朝露听出了紧张,她一把抓着门栓,按的铮铮作响,“我师尊怎么了?” 心岸想了想,沉声道,“你被关起来了?” 朝露连番答道,“对对,师兄你先救我出来。” 心岸推了推门,门外结界立显,一道淡黄色的光将他推了出去,他一伸手,一道炫光斩了过去,结界嗡嗡作响,将那道光很快的吞了进去。 他颓然的放手,“露儿,你师尊设的结界太厉害了……” “那我师尊到底是怎么了?” 心岸思忖了下,还是如实回答,“那云浮姐妹上天告状,说是伏天上神豢养妖兽,袭击上仙,而不悔改,偏帮妖兽再伤上仙。” “什么??” “然未过多久,伏天上神便自上天请罪。”心岸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尖叫,门声阵阵,黄光陡现再隐,他就听着朝露在里面惊慌失措的攻击着结界,但毫无作用。 “那我师尊怎样了?”良久,终于在心岸连声劝慰下,朝露微微冷静下来,扶着门框,问。 “暂时被关押在天宫水界中,等候正一玄坛神君彻查。” 便在这时,又是一阵门的轰然大作声,这黄光再现的一刹那,白衣男子手中一柄长剑飞出,直直的击在小屋的门梁上,那里便是此结界的阵眼,正配合上里屋朝露的重重一击,门豁然洞开。 朝露顺势便一脚踏空,飞身扑了出来,很控制不住的,被那人一力接下。 她倏然睁眼,望着抱着她的人,心有余悸的说,“二二?你也来了?” 夙白很温柔,拨了拨她发上的小金蟾,稳稳落地,说道,“对,听闻你师尊的事情,所以就赶来了。” 心岸看之不清,下意识的问,“露儿,是谁?” 朝露扯了扯夙白的衣袖,想起这二人幼时,一人拿扫帚、一人持剑,打的后院鸡飞狗跳的时光,不禁莞尔一笑,对心岸道,“心岸师兄,这是二二;二二,这可是心岸师兄哦。” “二二?”心岸忽然想起那个在花情将要击毙自己的那刻,从花前月下飞出的那个小小少年,若不是他留了时间给自己逃跑,恐怕此刻心岸早就成为一堆荒丘白骨。 夙白站在原处,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喜悦,反倒是打量了片刻,脱口而出,“你眼睛怎么了?” 心岸微愕,而后拍着夙白的肩笑道,“不过是个旧疾,莫要在意。兄弟,好久没见。” 二人一时无话。 原本,这二人也并没有太多交集,能在此刻相遇便颇感意外,能让他二人激动万分的拥抱、桃园结义基本不太可能,所以朝露见怪不怪,横□二人中间,说道,“我要去救师尊。” “好。我陪你。”夙白开口,心岸微微一怔。 这眼盲之人心思最是缜密,心岸只瞄了眼二人的方向,蹙眉轻声道,“师兄行动多有不便,怕拖累你二人,便在榣山等候你们。” “嗯……也好,师兄,拜托了。”朝露应承下,急急忙忙的跑进房中,将依旧熟睡着的彻底化作了桃花鸡的小小塞进了怀里,又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 二人与心岸告别后,一路向天上飞着。 朝露踩着自己的炽情宝剑,看夙白也是朵轻飘飘的白云,顿时一阵羡慕,“为何你也有小白云?” “成仙之后,会有专门的职司分派这些个东西,为了驯化这小东西可没少费力气。” 听他这般说,朝露才微微心安,不过看着还是眼馋,听夙白问,“你要站上来么?” “好啊好啊。”她笑的憨实,笼了笼手,便从炽情宝剑上跳了过去。 夙白接过她的手,很自然的挪了块地给她,小白云软软绵绵的,乖乖顺顺的。 朝露觉着,他二人为何总有些不对劲呢?于是她张望了下,才惊觉,原先与师尊站在小白云上,那会她还小,牵着个手不算什么。 可如今,这两个大人站在一起还牵着个手,就感觉格外别扭。 所以她微微抽手,颇有些尴尬。 夙白低头,也不多话,只微微一笑。直到到达九重天后,看那云雾滚滚,一片璀璨金光在面前出现时候,才缓缓按下云头。 “我能直接面见帝君么?”如今正是苍梧帝君在位,据传这位苍梧帝君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不该那般偏颇的听信云浮的一面之词。 “那自是没那般容易的,连我想要面见帝君也不可。” 一句话打消了朝露的念头,她抚着怀里小小的桃花尾羽,一肚子的闷火,“可那云浮姐妹两又是怎么进的呢?” “有门路嘛……”夙白拉着她一路小拐,向着天宫后面走去。 “做什么?”她下意识问。 “去寻我们的门路。”夙白头也不回,说道。 夙白上所说的门路便是云锦仙女兰若,这兰若在天宫也算是个大红人,织出的锦布颇受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好评,然她倒是对这位新晋的水仙公子极为看重,青眼相待。几度为其破例,织出了上好的灵绡纱,送去水仙宫里,也说是为他成为执掌一宫的水仙公子,添几分门脸。 单仅仅这般,也不值得夙白与朝露跑这一趟,但是云锦仙女兰若却是苍梧帝君帝妃兰芷的闺中密友。 就这趟比较绕远的干系,夙白还是决定小小利用一下。 他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朝露,不由得心中微叹,伸手取下了她发间的小金蟾。 “嗯?” “等办完了事再给你,我怕某些女人一怨恨起来,这事就没谱了。” 朝露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被他带着绕来绕去,竟然从一小道绕进了一片世外桃源。 望不到边际的绿树成荫,就在这枝叶繁茂的绿荫下,一座云山雾隐的宫殿就藏匿在其中,三重攒尖堆云顶远远的堆在云罗之上,殿顶房脊之上是那吐着流水的琉璃宝兽,宫殿正上方隐隐约约显露出“云锦宫”三个篆体大字,然两旁垂下来的若透明薄翼的纱帐,将整个大殿掩在其中,飘飘渺渺。 宫外头一座极为广博的晾晒场,晾着将将从宫内捧出的各类丝帛锦缎,有在地上铺着,也有支着架子在云间扑腾着,一阵风过,布上自然染上的香气便迎面扑来。 云锦宫帐下倚坐着三两女子,她们或乘凉或对诗,或织布或嬉戏,阵阵笑声传到身处绿荫之下的二人耳中,声声动听。 风一吹,能听见动听的琴弦声从内里传出,若珍珠落玉盘,若朱玉揉碎了坠地,每一声都沁人心脾。 “这是云锦仙女兰若在织布,据说她织布时候,就如同在舞乐,极其的美妙。”夙白解释着。 然后他率先抬脚,向着云锦宫走去。 众仙女见那白衣男子翩翩走来,纷纷对视一笑,而后软软的就走来,香风阵阵,“水仙公子今日是来见我家兰若姑娘的么?” 朝露见这阵仗,不由想,原来二二与这兰若有这么些暧昧,看那些女子的眼睛,在夙白身上打着转,又在自己身上打着转,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与夙白拉开分距离。 夙白微微点头,“兰若姑娘可在?” 只听见琴音方缓缓落下,有一位身着蓝绿色褂子的美人走过来说道,“姑娘听说夙白公子到了,已经下去沐浴,请公子……与这位姑娘进殿内稍候。” 双脚落地,落在了云锦宫的东殿上,每踩一脚都有如进了仙境般的美妙。 门帘处皆用蝉翼般的薄纱镶嵌,挂以水晶珠坠,在其中漫步就会听见珠串交错的伶仃声。 跟随着蓝绿褂子的美人,她一路接引,将二人引到一处厢房内。 厢房内明眼看便是个女子闺阁,这处处精心的女儿家装饰,入眼便是软玉温香。迎面的案桌上置放着四处香薰,熏着小小都似醒非醒的在朝露怀中抽搐着。 “想不到,这位兰若仙子,对二二你,真是……” “嘘。”夙白执手,放在嘴间,低声说,“她耳朵尖的很,小声些。” 话刚落音,便听后堂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妩媚、动人,一听便酥了两耳,心尖尖处也在微颤。 “夙白公子可真会说笑,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耳尖……” 第十九回 书房断案 桃李争春 馨香扑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云鬓花颜金步摇,腰佩翠琅玕。这女子披着件薄纱,玉体在薄衫间微微显露出三分春光,一副慵懒的神情,眸子顾盼生辉,眼底一颗淡淡的朱砂印,显得格外的风流,她缓缓将目光转向二人坐席间,却落在了朝露身上。 朝露瞧着她,她也在打量着朝露。 在女子与女子的世界里,能彼此欣赏的不多,然则这位兰若姑娘只觉着眼前的小女子看着极为熟悉。只见这小姑娘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不常见的花笼裙,空灵轻逸,墨染的黑发毫无点缀,唯独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 她的心中顿时有了丝微妙的感觉,不说话,只微微侧身,在他们二人对面一坐。 一旁那蓝绿褂子的姑娘赶紧给她送了杯清茶,她低头啜了口,才抬头,打量着夙白身畔的女子。 朝露见那兰若姑娘直拿着双明眸滴溜溜的瞧着自己,不禁有些担心的看夙白,心道,这姑娘是不是当自己是情敌了? 所以她颇有些紧张的拿胳膊肘顶了顶夙白的手面,这细微的动作也未逃过兰若的眼睛,只她的眉头一皱,将将开口,“夙白公子今日来我云锦宫有何要事?” 她堆着笑,等着夙白的回答。 夙白含笑说,“夙白一直受兰若仙子照料,不胜感激。如今,正希望能够再帮夙白一次。” 兰若微微将左手覆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轻轻的抚着,明明是织布的仙女,可这双手,白嫩细滑,教朝露有些羡慕,她微微摩挲着自己手掌上的薄茧,微叹了口气。 “帮?是帮夙白你呢?还是帮你身旁的小妹子呢?” 夙白低头轻笑,朝露微微一惊,这女人也忒地敏锐了吧。 “不说别的,兰若,我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夙白的话问的很直接,那双揉了水漾的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她看。 朝露从没想过,二二居然如此善于应付女人,所以她撑着头,很是好奇的打量着曾经的她的二二如今的花都夙白。 夙白的睫毛很长,一垂眼,那眉间的花神印闪闪灼灼,格外炫目。 美色/诱人,朝露的心都猛地跳了一把,就看对面坐着的兰若,面色渐渐微红,终于是不能气定神闲的轻咳了声,“帮可以帮,你答应我的那物事呢?” “小金蟾我会寻人给你打一个。”夙白说,朝露的心微微一颤。 “不,我就要那一个。”兰若的话里终于有了几分撒娇的口气,薄嗔间又多了三分风情。 “麻烦问问,那小金蟾有什么典故?”朝露不由自主的发问。 兰若的面绯红色,见朝露如此发问,便知夙白未将此物给了朝露,才放下心来,“那是件传说中的信物。” 信物?难不成是个定情信物?朝露吓了大跳,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夙白微微笑,若不动山,巍然不动。他又问了遍,“兰若,可能相帮?” 所以说,美色不仅仅对男人有效,对女人,同样有杀伤力,但见兰若不由自主的便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兰若是帝妃兰芷的闺中密友,出入天宫从来都是无人阻拦,见她带着两个一神仙一半仙也就随手放过,未加看守。 兰若在前面走的是摇曳生姿,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曼妙,教朝露不由得想起了她织布亦若舞乐之说,这样一个女子,怎教人不心慕?朝露偷偷看了眼夙白,他倒是清闲的负手。 这二二,怎生变了如此多。她不由的腹诽了几句,怀中小小不耐的动了动,她才揣下了心思笼着手一路相随。 这还是朝露第一进天宫,但依旧满心好奇。 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殿门高广,宫城正门是南天门,巍峨壮丽。南天门有门五座,门皆金钉朱漆,门壁为上等玉石,镌楼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角层榱;覆以七彩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 每踏一步她的心便微微一颤,尤其是见着那正殿门外两尊金鎏花的长明宫灯,灯火明暗,她的脑子也一阵眩晕。 “露儿?”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夙白还是伸手轻轻扶住了她。 这一声唤也教兰若停下,看着那小姑娘的模样甚是苦楚,一张脸苍白无色,不由得问,“姑娘你怎么了?” 朝露很茫然,她明明从未来过这里,但为何见那些物事,却那么痛心。 尤其是当三人站在一座紫沉宫外的时候,她的心像碎石一样,瞬间破裂,然后拼拼接接不成画面的碎片在脑中一幕幕闪过。 紫沉宫为帝妃之所,内有亭台楼阁数十座。云归亭、玉水桥、牡丹苑……归廊前一平湖水,水上泛舟,舟里有小仙子执着水晶小瓶在接着荷花荷叶上的清露。 “这玉水桥上,有过两个过往,一个过往是你与我携手而过,另一个过往是看桥上的日升日落。” 她下意识的转头,就看见在那湖水之上,一抹玉带凌空架于湖上,荷叶青青,衬得玉水桥愈加青翠。 不由自主的蹙上眉头,为何……为何她会记得这玉水桥?为何……她脑中会有一个女人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为何,看见这玉水桥,会有如此伤心的感觉? 看朝露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兰若扑哧一笑,指着她说道,“小姑娘你是没来过天宫吧?想来是被这恢弘的气势给吓着了。” 朝露慌忙转身,勉强的笑了笑,“或许是……吧……” 入了宫门,兰若一指紫沉大殿,说道,“我先进去跟姐姐说说,她肯相帮便自会相帮。你们等着。” 夙白含笑说,“兰若肯帮,便一切好说。” 她捂唇一笑,若三月春花齐绽的明媚,“你又欠我一人情了哦。” 说完,她转身便袅袅娜娜的进了紫沉大殿,殿外的天兵查验了她手上的出入令牌,便放其进去。 朝露转身,盯着那座玉水桥出神,再环顾整个紫沉大殿,也自有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露儿,你今日有些失常呢。”夙白突然说话吓了她一跳,也将她方伸出的脚给唤了回来。 “可能是担心师尊吧。”朝露微微一笑,颇有些惆怅。 就像是个心结,被那句话牵起的涟漪迟迟不退,她眉头紧皱,笼着个手不说话。 夙白低头,看她,戏谑的笑了,“师尊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朝露顿时红了脸,跺着脚说道,“那是自然,你师尊被关了试试?” 夙白噎住,那漂亮的脸顿时换了个颜色,直起身来,忽然不与她说话,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我师尊……” 朝露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了花情那千年的妖孽,忙慌举手,在他面前摆了半晌,连番说道, “不不,若二二你也被关了,我也会想办法的。” 夙白沉默,低头不语。她以为他生气了,在他面前连番走动,只好扯着他的衣袖说道,软声软气 的,“好了,二二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只听见耳旁一声轻笑,夙白抬起头来,晶亮的眼睛,似水柔情,“心情好些了么?” 朝露这才恍觉,原来他不过是在逗弄自己,不禁忘却了方才的烦躁不安之感,笑出了声。 二人谈笑间,就见一个小仙娥不急不缓的走来,一身亮色长裙,披浅黄银泥飞云帔。明眸皓齿的,巧笑嫣然,晃过夙白的面上,双颊微微泛着桃红色,说道,“二位请跟我来。” 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不明就里,也就抬脚跟随。 这三人前往的是紫沉大殿后殿的书房,那小仙娥一路就给他们描绘说,说初初这紫沉大殿只是个偏殿,后来住进了娆天帝君的心慕之人,也就越建越华丽。 “心慕之人?难道不是帝俊的帝妃吗?”朝露好奇的问。 小仙娥停住,用手比了比,很神秘的很小声的,“娆天帝君与苍梧帝君不同,娆天帝君自从娶回了玄鱼族的三女昭华封为帝妃,便一直形同虚设。不日,这紫沉大殿便迎进了一位凡间女子,让 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大惊失色。” “啊。怎会如此?那昭华帝妃岂不是很苦。”朝露问道。 小仙娥却不再接话,指着这紫沉大殿,“所以说,紫沉大殿才是真正的帝妃之所啊。如今正是我家兰芷帝妃的所居之处。” “喔……”朝露心中还在为将将听见的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妃、那凡间女子的事情而纠结,一时没回过神,被夙白拉着走。 “那玉水桥……”她刚一发问,小仙娥指着书房,笑眯眯的,“到啦,我领二位进去,今日你们真是三生有幸,能见到帝君与帝妃两人。” 大门缓缓推开,三人正座,谈笑风生,远远望着,若一卷画像,男者,着帝王便服,一头墨发直直垂下,气质轩宇,温文尔雅,他手中执一卷书,却侧眼望着自己身边的女子;这女子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眉心一点属于花神的花神印记,与夙白这美人印倒是交相辉印;她正在与坐在下首处的兰若谈心,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朝露呢喃,“好美……” 夙白轻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有风姿,不遑相竞。。” 朝露微愣,瞬间红了面庞。 “你二人进来。”兰若招手,笑靥如花,想此次苍梧帝君与兰芷帝妃如此给她大的情面,她这心情也格外的明媚。 夙白陪着朝露走了进去,到这里,他就没打算再开口了,只是静静的陪着,站在后方。 “听若儿说,小姑娘你是莫沉上神的徒弟?”兰芷先问话。 苍梧放下书,和蔼的说,“这里不是正殿之上,但放轻松。” 这二人一来一回,倒让朝露迷糊了,很明显,听闻师尊被关押的消息之后,她的心里认定了苍梧帝君是个不讲情理,不问青红的人。 哪里知道一相面,居然如此温柔。 所以她先是做了个礼,又点点头,才说道,“回帝君帝妃的话,露儿的确是莫沉上神的弟子。” “莫沉那呆子居然也收徒弟了。”兰芷轻拍着桌子,捂着唇笑出了声。 呆子……兰芷帝妃与师尊很熟么?朝露心中惴惴。 “你继续说。”苍梧抬手,按住了兰芷的手,换来了一个娇媚的薄嗔。 “是这样,我师尊虽打伤了云浮上仙,但是,云浮上仙出手伤了我家看门小兽在先。” “可你师尊豢养的明明是一只妖兽,妖兽狂性大发先行袭击的云浮上仙不是?” “妖兽?”朝露在怀中窸窸窣窣的摸着。 上方二人好奇的看着这小姑娘,夙白负手,与兰若对视而笑,一殿五人各怀心思。 朝露捧出了自己的桃花鸡小小,它正躺在掌心瞌睡,呼吸间小腿不断的抽搐着,她硬着头皮说, “这,就是袭击云浮上仙的妖兽!” 第二十回 谁愿为妖,谁肯为妖 小小的身体,不大不小,待在朝露两只手中间,将将好,除却是肥了一点点,整只桃花鸡都带着微微的憨实,与捧着它的主人相得益彰。 苍梧定睛看这只妖兽,满脸的疑惑,“你说的真是这只妖兽?” 初初云浮上仙告状之时,他脑中浮现的所谓妖兽,可是那种遁天入地、能吞噬神力的硕大妖兽, 待眼睛再度移到这躺在小姑娘手中抽搐着的像只小母鸡的妖兽,便顿感无言。 “朝露不敢说假话。”朝露抬头,那双真挚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苍梧,直到瞥见云锦仙女兰若用手轻轻的示意之后,才不自觉的垂下眼睑。 好在苍梧并未着气,这九重天上的规矩自然没有凡间的皇宫多,所以他微微思忖了下,转头问兰芷,“你说该如何处置此事?” 这兰芷虽明理上不应管天宫事宜,但如今苍梧正是在她的书房中见的朝露,所以抹开了丝笑容,再卖了自己的妹子兰若一个脸面。 “臣妾觉着,既然是这等小妖兽,那云浮上仙所说的话,还待考证。”兰芷的话教朝露的心微微安定,微微松了口气,将小小塞进挂兜里,只留了个脑袋摇摇晃晃。 却见兰芷她秀眉上挑,嘴角含笑,“不过在天界豢养妖兽本就是触犯天规之事,好在此妖兽不过是只未开化的小兽无足畏惧,但此事也不得不罚。” 什么!!兰芷帝妃居然如此厉害。 朝露心中微微一动,抬眼望去,兰芷笑吟吟的,苍梧也笑吟吟的,这些个不拿事当事的人,感情他们以为操控九重天就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忍了忍心中的不甘,朝露说,“这妖兽其实是朝露自己养的,我愿代师尊受罚。” 那朱红丹寇缓缓覆在案桌之上,兰芷微微站起,凤眼微眯,气势凌人,“不,就得罚伏天上神。” 朝露一急,她却缓缓坐回,转头对苍梧说,“教不严,师之惰。帝君,可是这正理?” 苍梧望着这小姑娘,虽颇有些委屈还带着几分倔强,心中微微叹息,说,“小姑娘,今日我等也是看在云锦仙女的面子上才见了你,此事可从宽处理,但责罚不可少。” 朝露的手掐着掌心,很疼。 她原先也没想能够成功的救师尊,以她这一无是处的本领,到了这里都是靠的夙白。如今这所谓的责罚,是要到何种程度?譬如《九重天本纪》里说过,一位玉符金仙便曾因泼洒了天宫的护心天灯中的油,就被放在雷刑台上雷劈三日。 这等刑罚对于上神不算重,但是朝露会心疼。这可是上神啊,在大庭广众之下受雷刑,这要让师尊怎么在榣山自处? 这鼻子就微微一酸,却不得不认命的说道,“谢谢帝君、帝妃。” 看着小模样歪头歪头沮丧的很,兰若噗嗤一笑,指着朝露说,“姐姐,不若从轻发落吧,将莫沉上神关个百日,然后让这小妹子到我的云锦宫赎罪百日如何?师徒同罪嘛……” 朝露有些感谢的看着兰若,她没料到此刻她还在帮自己说话,却哪里听见兰芷笑着,笑的很开心,“这方法也好,但这小妖兽,决不能再留在九重天。” 如晴天霹雳一般,朝露傻了眼,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小,“不能留在九重天?” “妖便是妖,神仙怎能与妖共处?此事都端到了我等的面前,你让我们这掌管天宫之人如何自处?!”兰芷的表情忽而严厉起来,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朝露后退一步,她张口结舌,“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知道小小很好,它虽然是妖兽,但师尊好迷路,只有它能寻回来。” 偌大的书房,没人搭腔。 苍梧将这点小事都丢给了兰芷处理,捧着个书细细看着。 兰若的眸子里有些同情之色,却并不再多言,或许,在她们眼里,妖就是妖,仙妖并不能共存。 她的身边,忽然无了援助。 所以她低下头,将小小的身体捧在眼前,它忽然就在这时醒了,“咕啾咕啾”,还是很虚弱的声音,蹬了蹬腿儿,好似在安慰着她。 她拼命的将自己的脸揉在桃花鸡的身体上,不让一滴泪落下来,却弄的自己一时间很狼狈,缓缓后退一步,正撞在那温厚的身体之上。 “不……小小不能离开我……”她低声呢喃着。 她突然很后悔来了这里,她以为这世界上,所谓的神仙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求神仙保佑,却哪里知道,她也被神仙逼的走投无路。 夙白缓缓伸手,接过小小,叹了口气,抬头说,“这小妖兽不若交给我来处理吧。” 这句话没有疑问,而是很坚定的看着眼前的帝君与帝妃。 就见兰芷微微皱眉,兰若却递了个眼色,这位帝妃顿时展开了笑颜,“也好,就看在我妹子的面上,小妖兽就交由你处理吧。但记住,切莫让我们知晓了这九重天上还有妖兽的存在,若知晓了,可别怪我等天规处置。” “夙白明白。” 从天宫中甫一走出,朝露的头便一阵晕眩,她歪歪倒倒,身后夙白扶住了她,很久没有犯这毛病,好在方才在那书房坚持住了。 站在天宫外,她从夙白手中接过小小,一脸的不舍。眼眶中的泪转啊转,硬生生的被她给憋了回去。 “对不起,又让你欠了她的人情……”她指的正是还在陪着兰芷叙旧的云锦仙女兰若。 朝露恋恋不舍的抚着小小身上的羽翼,小小终于如愿以偿的变成了桃花鸡,却也终于要离开她了。 夙白看着她,轻叹了口气,“这小妖兽是触了帝妃的禁忌,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与你较真。” “为何?” “兰芷帝妃,是由花妖托生而成的仙,所以最忌讳这妖一字。” “我以为,她至少会对妖宽容些……”小小倚在朝露胸口,来来回回的撒着娇,虽灵智未开,但也明白,似乎要到了离别的时刻。 见朝露的眼眶里泪水又在打转,夙白接过小小,说道,“你放心,我会给它寻个好地方安置,不会让它受苦的。” 他伸手在朝露头上一抚,按的她有些疼,就听见嬉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儿子总要离开娘的,你也不能总这么宠着它。它如今那里还有妖兽的模样。” “不不,你千万莫把小小弄成那个样子。”她的脑中浮现了大荒中那蛇甲兽的恐怖模样,但这般说就又止住了伤心的情绪。 夙白抱着小小,说先行离去,让她在这里等候兰若。 她就像个送别的母亲,伫立在原处,呆呆的望着空落落的手,还有夙白将将转身的背影。 刚一分别,小小似乎就意识到什么,突然叫的极其惨烈,一声声嘶鸣,似乎在喊着,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朝露的脑中一阵轰鸣,她突然想起,当年的青牛山,二二也是那般苦楚,抱着她喊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二二!”她下意识的喊出了声,夙白的肩微微一僵,缓缓停住。 “二二你得回来……二二你不是妖……”这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就像是梦靥一样,将那儿时的一幕与现在的一幕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夙白呆住,他怀里的小小死命的挣扎着。 可往往,离别,却在于,妖、仙有别。当年初的二二上不了九重天,他是个妖,现如今他站在她面前,他已经不再是妖。 他不是妖,却历经了多少苦痛,拆筋扒骨、洗髓重生,在一刹那甚至以为自己熬不过当时,待昏昏迷迷了数十年,他才度过了煎熬重新醒觉。 小小猛然从夙白的手中坠落在地,翻滚了一圈,向着朝露扑来。 那委屈的小眼睛中满是惊慌,羽翼受了伤却飞不动,只好一瘸一拐的,跑的极其艰辛。 夙白站在原处,望着那犹自挣扎的小小,眼底是悲伤。 谁愿、谁能、谁许、谁肯。 生而为妖,谁愿为妖,天地不仁,不论是这小妖兽还是夙白,都曾经受过如此对待,若不能修成正果,他们,根本就没得选。 朝露跑到小小面前,俯身接过它,将它按在怀里,忍不住的便将自己整个身体砸在了夙白身前。 她闷不吭气的说,“你不要看我……” 夙白未动,听她自言自语着。 肩头一直在颤抖,小小在委屈的哀鸣着,她轻声说道,“小小,以后等我厉害了,等我强大了,我去接你可好?” 小小继续“咕啾咕啾”的抗议着,或许在它灵智未开的脑中,它着实不明白,为何主人突然间就 不要了它,但它感觉到朝露心中的悲伤,所以它只是叫着,叫的嗓子都开始嘶哑。 “那小小,等你强大了,足够保护我了,再来找我可好?” 良久,小小不动弹,羽翼收起,窝在他二人怀里,不再吭气。 这番话说完,她咬咬牙,将小小按在了夙白的怀里,想也不想的便背转过身不敢再看。 眼前是那柔若无骨的兰若,她娴静如水的站着,牵着朝露的手,对夙白说,“你速去,我带朝露妹子先去我的云锦宫等你。” 兰若心里通透的很,她还看不出这二人眼下的干系,正像她从不认为夙白会喜欢这种姑娘。 朝露问,“我能先去看看师尊么?” 兰若一愣,看朝露面上已是一派平静,突然有些刮目相看,她微微笑,“天宫水界,并非我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知道兰若仙子一定有办法,我只是想与师尊打个照面。” 如此为难兰若,本不是朝露的个性,但她仍然固执的凝视着兰若,直到她松了口气,拍手笑着。 “真是败给你了,你怎么跟夙白一个毛病。” 然后她转过身,袅袅娜娜的走在前方,“你跟我来。” 九重天的天宫水界,名为看押罪神罪仙之实地,实则是铸造了个无边幻境,将人置于其中困锁于此。 不得不说,兰若有兰芷这靠山,的确是在九重天上分外的吃香,只拿那琉璃色的令牌微微一晃,水界外的结界便自行解开,她跟在兰若后头,心中着实赞叹她的左右逢源。 将将到大门外,就听见内里传出天杀的琴声。 这天杀的琴声,教朝露傻在原处,更叫兰若白了面庞。 第二十一回 驯青牛,大小有别 琴声赫然停止,想是师尊莫沉已经感觉到有人接近,便将那鬼哭狼嚎及时制止,教朝露沉下了心头大石。 兰若白着张脸,苦笑着说,“你便快些与你师尊说会话,我在这里等你。” 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朝露快速前行,融进了结界之中,一片水泽,水泽轻盈,可托人于上漂浮,而不下坠。 水泽之上,紫衣华衫,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坐于其上。 甫一看见那身影,朝露这一肚子的离别悲伤、委屈哭诉纷纷咽回了腹中,只能略有些惆怅的说了句,“师尊,你怎么把琴给带过来了?” 实是本想春花秋月一番,哪里知道这天杀的琴声生生的遏止了她无端的幻想,只哭笑不得,这上天领罚居然还有心思带着自己的长琴。 莫沉微微一愣,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徒弟,一副颇为意外的模样,“这是命根子啊,露儿。” 朝露却忽然憋红了眼,“师尊,你就不怕我们担心吗?你一个人这样子……” 莫沉含笑,招手让她近前,似笑非笑,却把手在她面上轻轻一拂,顿时如清风扑面,浊气渐消,烦躁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去,“你这不是来了么?” “师尊你都知道?” “不知也能猜出一二。你莫忘记了我也记不清前世,所以算不出未来。” “师尊,小小……小小它被送走了……”揪着莫沉的宽袖,朝露就像寻见了自己的依靠一般,委委屈屈的将书房内的事一一告知,也将二二便已成为水仙公子的事情说与了莫沉听。 莫沉想起了朝露头上那明晃晃的闪着七彩琉璃色的小金蟾,如今再看已是一片乌发,他并未问那小金蟾哪里去了,而是突然想起,正是那小金蟾突然间影响了他的心境。 自忘却了前尘,不惦来世,这太上忘情之人,第一次的心绪波动便是在那只小金蟾出现在眼底之时。 “如此说来,小小已经被二二带走了是么?” 朝露点了点头,莫沉便说,“如此,这也是小小的机缘,不去不归,不归不晓,不晓则不可破立得道。”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她轻轻扯着师尊的衣裳,抬首说道,“师尊,恐怕你还得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百日后,露儿就在外面接你,你可千万不要跑丢了。” 没了小小,朝露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在众生纷扰中找回师尊,所以她特意叮嘱了一遍。 莫沉笑着,很淡却又很真,“露儿说的,师尊自然记得。” 青蓝色的水泽之上,清凉透心,朝露向前,缓缓坐下在师尊脚旁,她抬头看着无边无垠的蓝色水泽,“师尊,你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不会。”莫沉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修道之人,怎会纠结于寂寞二字,千百年前,他一人独守榣山,也未有寂寞之感。如今不过是在一片水界中困守百日,出与不出,与他,并无太多的牵挂。 朝露沉默了,她抱着膝盖,垂首不言。 一片静谧,琴声再起,依旧是那天杀的琴声,何谓鬼见愁,这便是鬼见愁。 何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莫沉的琴声的确会有此等威力。 然而莫沉往往会沉浸在自己铸造的魔音世界里,朝露虽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耳朵,却总怀疑师尊是不是曾经失过魂,否则为何这路不会认、这耳朵也不好使。 好在师尊只是弹的琴太过让人伤心,若琴与人都只是个摆设,也还是那般赏心悦目的。 朝露微微叹了口气,居然就这般伏在原处睡了过去,对她而言,能在莫沉鬼见愁的琴声里睡了过去,这也是种修为。 梦里,有一个人的琴声,温柔如水,铮铮淙淙 ,一点一滴的渗透进了心里。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就见那双纤长的手,在琴上拂过,便是一串珠玉。玉琴弹出转寥夐,若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那手,再猛然一停,琴声遏止。 朝露长叹了口气,心哀这琴声为何会停。 猛地睁开眼,便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咫尺,而头顶是一张雕着双凤飞舞花散漫天的床顶,从床顶上垂下几抹鹅黄色灵绡纱。 “二二,师尊人呢?小小送去哪里了?我这是在哪里?”连环发问,教坐在一旁的夙白皱了眉头。 但他耐心不错,居然不急不缓的回答着,“你在水界里睡着了,是你师尊送出了水界;小小我已经送到凡间一处很安全的地方,至于是哪里,暂时绝对不能告诉你。” 见朝露的眉头挑了几挑,他也笑的很宽慰,“莫要忘记了,你可是要在九重天替兰若做百日的活计。” “啊,我险些忘记了。”朝露连忙坐起,却险些撞到夙白的额头,惊吓之余,她又躺平了回去,这举止惹笑了夙白。 “快说说,你的兰若姑娘不会为难我吧?”待夙白收回身子,坐在一旁软榻上时候,他懒懒的,一抹春光外泄,倒突然让朝露想起了他那个妖孽至极的师傅花情。 二二不应有如此神色的,朝露忙慌红了脸,窝在床头,眼睛微瞟不瞟的递到了夙白身上。她很羞愧,居然对二二也有如此观感。 但见夙白想了想,侧身过来,说道,“兰若虽不是个善心人,但也绝对不坏,着我的面子里子上,都不太会对你太过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当我做……”明晃晃的“情敌”两字被咽了回去,朝露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夙白问。 “没什么。”朝露偏转过头不理他。 就听见夙白笑了,笑的很畅快,还继续促狭的问,“究竟要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朝露面红脖子粗,她下床踩到夙白身旁,笼手挑眉,“明知故问你。” 话刚落音,就见夙白突然止住了笑,背转过身子不说话了。 她愣住了,此人怎么说变又变,难不成是在故意耍弄她? 于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诶,二二,你怎么了?” 他不吭气,突然的死寂,让朝露愈加奇怪,便坐在他的软榻之上,再去推了推,哪里知道触手便是冰寒。 难道他的病症就又犯了?怎么会如此之巧? “二二,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颇为丧气,她只好从床上抱来一团锦被,扔在了夙白身上,严严实实的从上掩到下。 细心的掖了几次,感觉他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不由心中担忧加深了几分。这时手被忽然抓住,就听夙白喘着气说,“……雪飞灵丹……雪飞……” “雪飞灵丹?”重复了一遍,她追问,“那是什么?能治你的病么?” 夙白却并未再开口,就这么睡了过去,亦或是昏迷了过去。只有朝露一人,还在原处咀嚼着雪飞灵丹这几个字,眼神错杂的望了眼再不动弹的夙白,朝露转身便跑了出去。 她先便就直接去了青牛宫,这九重天上不靠谱的医仙太多,从医馆到太上老君,基本上连她自己时常晕厥的毛病也没治去,别说能不能将二二的病症给药到病除了。 不过打听个药丸子,或许还是能有帮助的。 迎面而来的便是那诺大的青牛宫,那青牛宫在西海涯边,云雾深处,不知其所在,但朝露便是在此住了有月余,所以也算是熟门熟路。 与守门的小童子打着招呼,小童子七常虽早已有千余岁,可这个头也不见长,那精明相便早早的挂在了脸上,便从这长不高的童子身上,朝露也曾经揣测过,老君爷爷的灵丹妙药是不是真的有那般灵验。 但听一声长长的“哞——”,七常在后头喊着,“露儿,你得小心点,今天我们的青牛爷爷不是很高兴。” 在这青牛宫里,但凡是个角色都得敬那头老牛为尊,谁让它虽为老君的爱骑,也是老君的爱宠,老牛头今日兴致不好,老君爷爷正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拂尘乱抖,也是毫无办法。 “老君爷爷……”朝露长呼一声,便扑进了大殿后的院落里。 太上老君正抓耳挠腮的直跺脚,见朝露来了,像得了救星一般,将她截在了自己面前,连番说, “你这丫头,居然回了榣山也不来看看你老君爷爷了。” “老君爷爷,你这话说的,今日不就来了么?”朝露这番话说的太上老君眉开眼笑,他抓着朝露的胳膊,看着一旁正跟自己甩尾巴的青牛说道,“你说我这牛儿,今日又与我闹别扭了。” “闹别扭?为何?”朝露奇怪的很,平日老君待这青牛比亲徒弟都好,居然还能跟老君发脾气? “是啊。”老君捋着胡子,很是焦躁,“从今晨开始便是种种不顺畅,不吃玉石、不饮泉水、不睡凉榻。” 朝露捋着袖子,细细想着,在老青牛前转来转去,这牛眼睛便跟着她的身体,从左到右,不耐烦了,险些将尾巴抽在了朝露身上。 这、这就是欠管教!朝露心中顿时有了这般想法,想她的小小,在她的严加管教之下,变的那么乖顺,她指东还就真没往西去过。哪里像这只大笨牛,在老君爷爷这吃香的喝辣的,俨然将自己做了个爷。 所以她伸手就在大青牛头上敲打了一记,老君爷爷连番倒抽冷气,好歹是心疼不已,“你居然……居然打我的牛儿。” “老君,不打不成器!”话刚落音,就听见这千年老牛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满,恼意顿生,甩着尾巴便冲着个角向着朝露的腰上顶去。 “啊!这牛儿不听话!”朝露吓的连番起落,从院子东头被追到了院子西头,眼看无处可跑了,索性就落到老君身后,好歹是疼爱自己的主人,这牛儿也得给三分薄面吧。 青牛见老君在前,这刨着前腿,怒发冲冠,不管不顾,还拿着个角一力顶去。 “孽畜!”老君未料,这牛儿见他在前也这般胡闹,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拂尘便揍向青牛的头顶。 强强相撞间,就听见老君“诶哟”了声,牛儿闷不吭气的跪倒在地上。 瞬间变的乖顺起来,还颇为软绵的哞哞着,眼底有撒娇之意,想是没料冲撞到自己的主人了,这便终于感到胆怯了。 “我说吧……就是欠管教。”朝露这才胆气过人的从老君身后跑了出来,笼着个手说。 老君揉着自己的腰,还说朝露不得,只好抬手问,“丫头今日来我这青牛宫作甚?” “啊,老君爷爷,你可知雪飞灵丹?” “血扉灵丹??!!”老君瞪大了眼,问话中带着好几分的诧异。 第二十二回 劳什子血扉灵丹 见太上老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连朝露心中都开始惴惴不安。 “这灵丹……很奇怪?” 老君捋了捋胡子,满面的肃穆,他刻意问道,“丫头你问这个作甚?” 朝露忙慌摇手,“不不,老君我只是随意问问。” “你随意来我这里问血扉灵丹?”素来装糊涂的老君居然一时睿智起来。 于是朝露扭扭捏捏半晌,看二人身旁那只大又蠢笨的青牛儿的眼睛里居然滑过丝不屑,不由得跺脚眯眼,一副危险十足的模样,“那老君爷爷你是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其他人问。” “别、别、别、别。”太上老君一连喊出了几个别,将她连拖带拉,顺带着吩咐七常将大门掩上,今日这青牛宫不接待外客。 赤红铜扣的大门缓缓阖上,青牛宫就突然在西海涯处消失了踪迹,大门将关之际,尤能听见一声长长的“哞——”,在云端处颇为神秘又颇为神气的萦绕了一圈,终究消散。 血扉灵丹究竟是何等药丸?居然连老君都神神秘秘的。 跟着老君到了处隐蔽丹房,朝露终于忍不住了,“老君不就是个丹药嘛?怎么就那么神神秘秘的?” 老君转身,青袍曳地,终显他道骨仙风的一派作风,“露儿,你从何得知的这灵丹?” “我?我……听师尊啊……”朝露只好胡编乱造,好歹师尊与老君关系匪浅,这药若是真是个混账玩意,老君也不至于拨了师尊的面子。 就看老君的面上五色上涌,一会红一会黑,忿忿不平的,“那你为何不问你师尊。” “老君爷爷,我师尊被关了呀。”朝露圆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将好学宝宝的心情从头诠释到尾。 终于惹得老君一声长叹,“这血扉灵丹,原是禁药。” “禁药!”朝露心底一慌,却不敢曾在眼底彰显出来,连番追问,“这是何等禁药?为何九重天上无人敢提?” “唉……你啊,孩儿脾性。”老君寻了个蒲团,缓缓坐下,也示意朝露寻了处下首蒲团,听他细细道来。 丹房中的夜明珠晕着灵光,影影灼灼,将千年前的事情重新翻起,翻出的,居然是那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妃以及那凡间女子的一桩往事。 千年之前,也便是苍梧帝君之前,曾有位娆天帝君。 娆天未曾婚娶之时,在凡间游历时候认识了位凡间女子,名唤凤瑶。凤瑶心性天然,难得的憨实浪漫,唯独灵根不畅,无成仙可能,命定里将要走上轮回转生之途。娆天却很爱惜这女子,也不忌讳告诉对方,自己正是九重天上的帝君。 他带着凤瑶回了九重天,然神仙虽命长久,但却不能付人长久之命,此番违背天道轮回之事,受到了众神仙的连番劝诫,娆天不听,却也不敢擅自为凤瑶续命。 他是帝君,是九重天上的表率,他的一言一行最是不能违背天道轮回。 未过不久,玄鱼一族为向天界示好,送去了他们玄鱼一族的三女儿昭华。在众神仙的一力支持下,昭华成为了九重天上新任的帝妃。 大婚之夜,红烛摇晃,昭华苦等一夜,未见娆天帝君的踪影,一颗曾经期盼万分的心,碎了一地。 据说那日清晨,旁的小仙娥都不敢进昭华的千秋大殿,那殿里,随处可以看见属于玄鱼一族的昭华哭泣落下的珍珠泪,明晃晃的昭彰着昭华帝妃当是时的心伤。 向旁人打听之下,才知道,他正在紫沉宫中伴着他的凡间女子凤瑶。 但她无奈,她虽是娆天娶回的帝妃,却也是横在他与凤瑶间的阻绊。 于凤瑶而言,娆天的举动未错,他本就应该守着他的爱。 但是对于昭华这新的帝妃,却是那般的痛苦难当。好在娆天因着对她的愧疚,时而相伴之时,也能显出几分夫君的温柔,但堪堪是这份温柔,教昭华陷的更深。 他待她的好,是觉得昭华堪当帝妃一位,这女子的隐忍、通情达理,都是他在九重天上的助力。 在外人看来,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妃间的情,也不浅。 娆天说:凤瑶命本就不长,在这神仙万年岁月里,他不能赐凤瑶长寿不老,只想伴在她的身旁。 可惜凤瑶是凡人,眼见着昭华的年轻美貌,却在惊慌失措中,神伤、害怕、担忧自己的年岁久矣,青丝变了白发,无颜面对自己心爱之人。 她便是在百般无奈之下,背着娆天去寻求长生之道,这便打听出了血扉灵丹之说。 但这血扉灵丹,只有玄鱼一族才可凝制,千万年来,堪堪只得一颗。凤瑶这一打听,心便凉了。 如此灵丹,她如何能得。情之一字,并非她能让便能让的。虽昭华是娆天明媒正娶之正宫,但她自觉并不亏欠了昭华,所以特特赶到昭华的千秋大殿中,凭着一份侥幸之心,想要求那一颗血扉灵丹。 昭华如何能给? 但这并非是因为她恨凤瑶,而是这灵丹,本就是小妹妹玄霜留给她所爱之人重华的。 凤瑶回了紫沉宫,在百思量之下,日见消瘦。 娆天却得知了她相求血扉灵丹之事,着人去了玄鱼族的洛水求药。玄鱼族不敢得罪九重天,只好忍痛将那颗血扉灵丹取了出来。 就在凤瑶得了灵丹准备服用之时,昭华及时出现,欲要阻止她。 她说:凤瑶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颗血扉灵丹,而这血扉灵丹于她也无任何用途。不若留下还给她的妹妹。 昭华说的真切,她告知凤瑶,她的妹妹玄霜是用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一颗血扉灵丹,血扉灵丹是为了重华而炼,只有重华能服用。 凤瑶不信,就在她说出此话后,将灵丹服下。 正如昭华所说,凤瑶不堪此灵药的药力,一夕之间居然魂归九天。 娆天万般痛苦无奈之下,只好将凤瑶的魂魄封印在了护心灯中。从此后,血扉灵丹便成了九重天上的禁药,再不许人提起。 老君话将将落音,就看朝露捧着个心口,身子倚在丹房的石壁上喘着气。 他一挥拂尘,仙眉蹙上,“你这是又犯病了?” 朝露先是点头,却又摇头,她说,“不知为何,方才老君在说的时候,我这心口疼的,疼的不行,转眼就觉着一头晕眩,这病自是好久未犯了。” 为何方才听那段往事的时候,居然有加在己身的那番痛苦,痛的都喘不过气,朝露怨自己入戏太深,只好呐呐的将那份痛楚又藏回了心底。 “唉……惭愧惭愧。”老君所谓的惭愧自是居然查不出朝露身上的病从何而来,耳听着朝露问, “老君啊,体内清寒的话,可有灵丹?” “体内清寒,当用地火丹。”老君话刚出口,就见朝露这丫头还是虚弱的靠着,小脸上尽是促狭,笑吟吟的,不觉大感后悔,从袖中不舍的掏出一瓶朱红画白柳玉脂瓶,单手轻挥,丹药便落在了朝露手心处。 “谢谢老君爷爷!”朝露唤的甜,老君心中就少一分懊恼。 别瞧太上老君善于炼丹,吝啬的程度在九重天上堪称一绝。自打斗战胜佛爷爷吞了他无数金丹后,便再也提不起兴趣大开丹炉,苦心炼制丹药了。 所以金丹一少,便自珍贵,无人来求无人骚扰,老君乐得清闲。 “那露儿就告别了哦,谢谢老君爷爷给露儿解惑。”朝露笑的甜美,若三月春风,拂的人心里清清爽爽的。 于是老君又不自觉的说,“若是你想求灵丹妙药,不若求长留百草园主人。” “那是谁?”朝露奇怪了,眨巴着眼睛。 “是谁不重要,他在大荒长留山有座百草园,喏,他还有个弟子在天上,正看守着灵台。” 惜芳!想不到居然是那姑娘。朝露立刻想起了那个在灵台守候的可爱女子。 朝露这回连告别都忘记了,一转身便窜了出去,就听老君在她后头叫唤着,“姑娘家的,别跟个猴儿似的,要端庄。” 朝露冲着后头摆摆手,便窜到了青牛宫门口,对七常笑着说,“七常好哥哥,帮我开个门。” 七常虽个头不如朝露高,年岁早已长了千余岁去,听见此话甚是欣慰,拉着个铃铛便缓缓打开了青牛宫的大门。 铜铃声声,七常在她身后高声道,“送客——” 论到惜芳,朝露便想起了心岸。 难得心岸看似一朵桃花开,朝露便惦记上了。她思量着,是将手里这地火丹先送予夙白的好呢,还是去先寻了心岸上天找了惜芳,再下长留山求药的好。 连番想,不若将夙白唤醒,带他一起下了长留山的好。 所以她一跺脚,炽情宝剑火光外现,愈来愈快。 颇为可惜的看了眼炽情宝剑,她思忖着,这次等师尊出了水界地牢的,定要将那朵小白云给降服了。 花都外依旧熙熙攘攘的,无数慕名而来的神仙,自是为了进花都一睹众花神美貌;而守门的小娘子们,如常的喜悦,不拦不查,英姿飒爽的,倒似个门迎。 熟门熟路的走过花都外的长街,持着夙白给的令牌进了百花宫,迎上的众宫殿便是百花花神的行宫。 便自出神的时候,一袭白衣,便似白莲出水,皎然望月的女子撞到她身上。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只并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不带一丝一毫烟火味;眉间是一点不可多见的花仙印记,只那眸子灵动若水,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面上覆了个白色面纱,哪怕是瞧不见脸,亦会觉着这是个自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美人。 “啊……对不住,对不住呀……”这女子连番摆手,朝着朝露赔礼道歉。 “无妨无妨。”这番朝露也摆着手,掌心还有着夙白给自己的出入令牌。 女子忽而挽开了笑容,虽看不清,但眼底的笑意不可忽略,“姑娘你和水仙公子认识?” “啊……是啊,我这便是要去寻他。”对这女子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朝露倒是如实说来。 “你……”她就这么来回在朝露身边转了几圈,突然眼底散出几分笑意,“你就是夙白说的要找的那姑娘是不是?前些时间百花宫里传的可热闹了。” 刚为这女子如此通透有些好奇之时,就听见后院里传来个小男孩的声音,“可看见清许了?” 话刚落音,这女子便一把拉着朝露向着水仙宫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嘀嘀咕咕着,“真是阴魂不散,连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人家。” 朝露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好歹还是将疑问咽回了腹中,瞧着这姑娘很熟门熟路的,在长廊中拐了几道,连番有小仙娥路过之时,还顺带着给她们福了几福,一派的恭敬。 清许?清许……怎么这么熟悉呢? 清许很亲密的拉着她,脚底下雀跃不已,如过无人之境的,连朝露出示令牌的时间也不需要,就这么闯进了夙白的厢房。 “夙白,我来看你了。”一脚踏开夙白的房门,就看他还睡在软榻之上,面色苍白,弹座而起,指着她二人,惊疑的眸子从朝露的身上过到清许的身上,最后又落在清许的身上。 “上主,你来作甚?” 此话一出,朝露才恍悟,清许清许,这不是百花宫里最神秘的百花上神是谁? 第二十三回 我为君心,君为何心 夙白刚惊悚的坐起,便又虚软软的躺了回去,弱柳扶风分外惹人怜爱。 朝露连忙奔了过去,握着他的手,依旧是冰寒透心,不由得皱眉,从怀中掏出了那朱红画白柳玉脂瓶,从里头倒出一颗鲜红若滴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还带着烫手的感觉,在她的掌心滴溜溜转着。 这药丸一出手,清许“咦”了一声,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倚在门边,静静的瞧着。 夙白方准备开口询问,朝露便将地火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这次有夙白的上主清许在此,朝露思忖着此番他定不敢造次,于是将那只手扣在他的唇上不放,直到见他的喉间微微滚动后,才舒了口气,松开了手。 夙白微微喘了口气,瞬间一股暖意从元丹处袭向全身五脉,冷暖相对,不禁又是一声低低的呻吟,粉白的面忽然一下染上了红霞,便栽倒在软榻之上。 见他如此反常,朝露又是“咦”了声,清许上前两步,抓住夙白的手腕,细细查探着,这女子难得的突然沉静了下来,反倒有了些上主的风范。 朝露微皱着眉头,“是不是我用错药了……” “体内清寒,用地火丹,此法并无错误。”清许安慰着说了一句。 她的眸中闪闪烁烁,流光微晃,缓缓搁下夙白的手,对朝露说道,“他此时有些奇怪,你守好她,等着我去去就来。” 待清许折出了门,朝露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块方巾,替夙白拭去了额上的汗,担忧的轻声说道, “二二,你究竟是怎么了……” 夙白满面的痛楚,体内的寒气正经受着那股暖流的冲刷,一时间五内俱焚,又寒气逼人,两股力量在体内进行着最激烈的战斗,这感觉正似那百年前自己从妖转仙的那道关卡,是如何的冰火两重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唔……”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夙白的上身突然弹起,而后轰然倒下。 朝露只好抓着他的胳膊在一旁干着急。 若非清许出去想办法了,恐怕她此刻已经去寻了那惜芳姑娘——传说中的长留山百草园主人的弟子。 眼看着夙白痛苦难当,咬破了唇角,突然拿头向着软榻的木阑干上撞去,招的朝露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挡,然则这一下硬是没拦住,就看见几缕鲜血从夙白的头上缓缓落下,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的眼赤红色,直直的推开眼前的女子,发了狂的将厢房内能见到的东西全数推却,砸碎。 模糊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了他的行为,他砸一个又四处拿身子去撞,撞开了桌子,撞翻了圆凳,而后听见厢房外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却突然被那四处拦着他的女子给按在了门外。 厢房的门紧闭上,他的心微微安定了点。 屋内一片昏暗,他着手伏在墙边,刚喘了口气,一股热流从下而上,直冲顶心,迫不得已,他只好再次转过身,寻找着能发泄的地方。 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只有那烟锁重楼的往事,在他的心里忽然燃烧化开,又有了冰山,再一层层的锁起。 为了成仙,藏匿深山中,苦修百年,只饮清露。不敢去接触人类,怕一不小心便去吸了人的精血。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掐着自己喉咙,强忍着踏出那一步,那每日每夜的折磨就如同现在,烧火燎心的疼。 百年天劫之时那一道天雷劈下后,霎那间粉身碎骨的痛感,袭遍全身。血流满地,整个山洞内,阴森森的可怖;洞外,藏着无数觊觎他的精魂的妖邪之辈。 同类相残,这便是妖。哪怕是他结交了多少年的好友,也与那些妖邪之辈处在一起,等着他咽下那口强自忍耐的清气。 “啊——”夙白发出声嘶吼,百年前的山洞内,百年后的九重天,居然没有任何差异。 这等折磨就如同有一个人在心里,同时的泼出寒冰及烈火,但又是相继而往,他眉头紧蹙,已是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大汗淋漓、鲜血从面上缓缓落入脖颈之间。 这一幕,忽而让朝露,想起了那一抹妖红之色,端出了那么多的妖冶风情。 但她不及多想,美则美矣,却不能教他再这般自残了,所以她冲了过去,生生的拦在他的身前, 那一头撞向的,便是朝露的胸脯。 “唔……”这次轮到朝露皱起了眉头,呻吟出声。 血染上花笼裙,若渐开了一朵两朵桃花瓣,然后夙白忽然冷静了下来,抬起那双不知所措的而又清明的眼睛,望着面前兀自痛的倒抽冷气的朝露。 就见她面色一柔,两手护住夙白,愣是将其高于两个头的身子护了起来,“终究是我的错,你就拿我发泄可好?别再撞墙自毁身子了。” 究其原因之一,她真是不忍心那么漂亮的脸上落下疤印,会心疼死的。 夙白又打了个冷战,用手撑着墙,头靠在朝露的肩上,声音嘶哑而又虚弱,“露儿……是 你……” 这句话说的她很莫名,但她很耐心的应了句,“是我。” 他忽而挽出了个绝世惊艳的笑容,松脱了一口气,便轰然倒了下去,朝露下意识的去拉他,便被拉的一趔趄,反倒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二、二二……”朝露执起他的手,手腕处一抹红线掠过,再细细查看,便会感觉到那股寒气渐渐的在地火丹的压制下,愈来愈弱。 不由的,连她也松脱了口气,从夙白身上挪下身子,坐在一旁。 满室的狼籍,满地的青瓷碎片,再听厢房外一片窃窃私语。 朝露环视着原先还一片清白的厢房,如今这模样,二二醒来定会惆怅不行。 所以她用尽了吃奶的劲,拖着夙白,将他安置在自己那尚完好无缺的雕花大床之上。看看自己的胸口处,血迹斑斑。 她的眼睛忽然瞄向了夙白的脖颈,那一道极为美妙的流线上也是几道滚落在衣领之上的鲜血,再流进了胸口,鲜红色刺眼的教朝露挪不开眼。 紧咬着唇,她强自镇定下来。闭着眼睛咒骂着,“连青梅竹马都敢乱想,瞎了眼不是!” 正为自己找着尴尬的时候,就听屋外传来几声,“上主、少主。” “怎么回事?”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有些稚嫩却又透着一股严肃。 就听见几个小仙娥唧唧喳喳一片吵闹,终于那小男孩的声音再度响起,瞬间压下了一阵喧哗, “好了,你来说。” 不待她们添油加醋乱说的机会,朝露连忙晃过神来,起身去开了门。 她羞羞怯怯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看那清许牵着个男孩的手站在门外,一脸的惊疑。 “你们……先进来。” 看她一脸似说不说的表情,清许挥散了站在外面想要围观的小仙娥们,而后先行进屋,其次是那小男孩。 三尺的小童,编身锦绣,腰里头上绦玉佩珠,生的俊秀英气,却满面尽是怒容,手里还抓着一只丹朱笔,想来是因为正忙之时被清许给拽了出来。 朝露想起了在榣山听来的传言,说这花都百花宫里,真正当家作主的并非百花上神清许。 百花上神,乃是天地自然孕育之神。然这位清许诞生之时,身边却跟着一个小童。朝露想,眼前这身量虽小,但气势十足的孩童,定是那百花宫真正的主子——琅轩。 就见琅轩打量着满屋狼藉,又看了看兀自躺在床上的夙白,回身问道,“夙白这是怎么了?” 清许皱眉站在原处,轻声说,“唤你来,便是要细细问你,初初你点夙白为花神之时,可曾查过他的来历?” 琅轩拿那双墨黑如夜的眸子瞄了眼清许,再淡淡的看了下朝露。 清许连忙说,“她是夙白的好友,不需避讳。” “嗯。”琅轩这才寻了个锦墩坐下,“夙白,与兰芷一样。” “什么?!!”清许圆睁了眼睛,“他原是妖?” 琅轩微微点头,清许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指着床上的夙白,说道,“你可知,他体内的仙元之气……并不纯净……” “什么?”这次轮到琅轩慌忙站起身。 “除非他为妖之时,吸过人的精元,否则怎么会……” “不不,二二绝对没吸过人的精元……”朝露连番否认,突然卡在了原处,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呐呐道,“他……吸过我的精元……” “也罢,也罢。”清许突然笑了,瞅着琅轩说,“也算你作了少主,犯了第一桩错事,给我点了十八位男花神,还是跌了个跟头。” 朝露立刻愁上眉头,她心底惴惴,实在担心,夙白一觉醒来,便再不是水仙公子。 “夙白很好。”哪里知道琅轩很倔强,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一时沉默,总归是清许再度开口,她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对朝露说道,“烦你这段时日多照料下夙白,我和轩儿会想法替他求些药,既然都已经点他为水仙公子了,就不会再做无端的改变。” 长舒了口气,朝露连忙应下。 百花宫,水仙宫中。 自从水仙公子昏迷之后,便有他的好友莫沉上神的徒弟朝露贴身照顾了两日。水仙宫内的小仙娥们也不敢过问,将她当了自己的主子对待。 谁让这是百花上神清许与少主琅轩亲自下的谕令,以贵客之礼相待。但她们私底下也在讨论,说 这姑娘对水仙公子倒也是实心实意的,从他睡着之后就没离开过他的床侧,一直在看顾着他的情形,怕他再像那日里一样,造的满屋子几成废墟。 夙白醒来的时候,已是第四日清晨时分。 朝露的眼下一片青黛,整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见着夙白醒了,咧着嘴笑说,“二二,你觉得怎样?好些了么?” 夙白呆了一呆,半晌未反应过来。 朝露又唤了一遍,他才掀开身上盖的薄被,轻轻咳了声,“无妨……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房间,又看看自己身上,也是惨不忍睹之象,不由得长叹口气。收拾完复杂的心绪,他抬头看着那眼底一片疲倦的朝露,心下一软,“露儿,你一直没睡?” “我担心你又发癫发狂了,便是我用错了药对不住你了。”朝露想起了清许所说的仙气不纯之说,直说,“与我去长留山吧。” “为何?”夙白一愣。 “去寻百草园的主人求医。”朝露好声好气的,不由感慨,她平日里似乎对师尊凶悍了些。 “不去不去不去。” 所以那日,不管朝露如何好说歹说,连对师尊百试不爽的威胁一招都用上,但在夙白这里都吃了败仗。 就听夙白只微笑着,指指自己,“我已没事了,你那丹药挺管用的。” 然后再指指朝露,“可是你还有事,我们不能去长留山。” “什么事?” “你还需在兰若的云锦宫干活,可别忘记了……” “二二!你气死我了!”朝露连番跺脚,再不管这没心没肺的男人,一溜烟便出了百花宫。 夙白的面,从她出了房间后,瞬间收了笑容,变的沉静,若一波无痕的湖水,看不出心情为何,只是他一声轻喃,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若我在骗你,你可会恨我。” 第二十四回 小金蟾,两字伤怀 站在炽情宝剑之上,朝露却渐渐收敛了一肚子的气,神思渐远。 为何方才不直接问了夙白“血扉灵丹”之事,着实是眼见着夙白满肚子的苦水,也不再与自己倒,凭着自己的一股力强自支撑。 他心里那么多事……却从不与自己说。这般想着,便越加生气,问了他便会说么?定然不会,他这等人、他这等人、他这等人……真是可恶! 朝露这一肚子怨气不由得再度腾起,银牙咬碎,满面不忿,连番跺脚,跺的炽情宝剑铮铮直响。 眼瞧着那云锦宫便在眼前,绿荫蔽天,云锦若繁花绽放,无数女子坐在广场中央晒着布,笑声若 铃声缭乱,无端的,也教朝露的心渐渐冷静。 她想,兰若姑娘不至于教自己受苦。 将将走到广场中央,便见两熟悉身影出现在面前,那身影为何说熟悉,便是教朝露恨的牙痒痒的两个蠢女人。 兰若是聪慧女人的代表,她有一颗玲珑心,教夙白即便是不喜欢她,但也不会拒绝她。 但这个蠢女人,爱慕莫沉,却哪里有这般爱慕之法。害了身周所有人,还害的小小这般走了……离开了自己眷恋了百年的小窝。 只看见她们二人蹲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收拾着地上的布料——脑中一激灵,难道,这二人也被罚到云锦宫做活了? 不由得心里升起几分喜庆,这喜上眉梢后,也就不乐意去打个招呼,一则心中有仇见面必呛,二则呛上了打也打不过,不若先行避开。 她拐了个弯将要从她们的背后绕过,那云袖突然站起,朝露生生的撞在了她身上。 真所谓……冤家路窄。 云袖转身,怒目圆睁,“哪个不长眼的?” 朝露连番后撤,先行做好护持的架势,就听着云袖云浮二人皆俏面薄怒,“是你这死丫头。” 死丫头!你们这两个臭女人! 但是朝露并不急于争口舌之便,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怒意强行压下,“难得能在这里也见到二位,原来也是被罚了么?” 兰若这女子真是八面玲珑,居然就如此生生的将恩怨化到了她这云锦宫。她就不怕三人打做一团,将她云锦宫的广场生生毁了? “你……”云袖冷然,“还不是你那师尊害的。” “我师尊害的,可笑,若不是你们伤了我家小小,谁来害你。”朝露更冷,这两个人非但不悔改,反而将仇怨又栽回到师尊头上。 南溪天姑云浮晃了几晃,一张脸白白的,似是想起了那日的伤心事,连忙揪住云袖的胳膊,“别说了,此事上谁都没讨得好。” “为了一妖兽,至于吗!”云袖不依不饶。 朝露面色一沉,“妖兽也是我们养了百年的生命,做了神仙还将命不当命的话,莫怪我师尊不怜惜。” 更何况若真心爱着师尊的人,何苦会为了那么点伤告上天庭,简直是为自己的后路添堵。 然后她拂袖转身,正了正自己的花笼裙,裙上溅着的夙白的血色,像极了桃花点点,与她身上的水墨丹青倒也颇相配。 云袖冷哼了一声,“简直是自己找打。” 一阵袖风从脑后袭来,朝露下意识的转身,就见广场上万布齐飞,一阵惊呼声后,云袖广袖博开,一招“千里烟云”便向其的胸口袭来。 朝露心知在此地争斗,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她微微挑眉,炽情宝剑在地上画了个圆,牢牢的建了个护持结界,千里烟云滚滚而来,风波起,云翻腾,广场上的繁华如锦的云锦布在烟卷云笼中,飞的更加欢实。 朝露憋着股气,结界在“千里烟云”的一招中,微微晃动,但好歹还能支撑。 但她一个半仙如何能拼斗的起一个神仙。 这相持只是一时之势,那云浮若是看她不顺眼再顺手撂一件法宝,恐怕她便兵败如山倒了。 好在云浮只是沉着个脸在一旁观望,这心浮气躁的女子难得的没有出手。若这云锦宫的大部分仙娥都在追着漫天飞舞的云锦布,还有小部分揣着个手在一旁观望,教朝露心中气闷不已。 力不足,脚下微微虚浮,结界晃动不已。 云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广袖长舞,又是一道利光夹着烟云向结界奔来。 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先行昭告,那一抹唇角的冷笑在朝露的眼底,一再出现,终于化作猖狂的笑容。 结界即将崩塌,笑声愈来愈大,就听见一声微微的轻笑,将那狂笑生生遏制。 朝露抬眼,风吹仙炔飘举,身姿袅娜,云锦仙女兰若站在她结界之前,轻笑之后才说,“云袖上仙,你敢对我出手么?” 九重天上,不在人间更似人间,这尊卑有序,依旧如常。谁敢动兰芷帝妃的密友?如今正是兰若 春风得意之时,除非你真的不在乎,那么没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所以云袖撤了手,满面的阴沉。 兰若望着一片凌乱的广场,心底也是恼意上升,初初她也是不忍看这两个傻乎乎的女子遭多大的劫难,于是又承了一次情将她们笼来了自己的广场。谁料想,这二人根本不是傻乎乎,而是愚蠢,愚蠢至极! “云袖上仙,打人也要看是在哪里,你作乱了我这云锦宫,是想怎样?”兰若凤眼微眯。 云袖抬头,面色微白,还强词夺理,“是这丫头出言侮辱在先。” “云袖上仙,莫非你二人又要重演天宫一幕?先告状不成?”兰若抢先截断了她的话,狠狠的说道,“在我云锦宫里赎罪,就莫要忘记了本分。” 而后她笑着回身,看着朝露,握住她的手说道,“妹妹我还没给你安排什么活计吧?” 朝露摇头,欲言又止,在她的一抹眸光中合上了嘴。 “不若姐姐给你安排个活,就替姐姐管好这两个不懂事的上仙。” “你!”云袖与云浮皆向前一步,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 兰若不理会她二人,执着朝露的手向前走,口气很淡,淡的听不见任何情绪,“二位上仙需要明白,千百年之后,这世事沧桑会如何谁也不知,这九重天上谁为尊长我亦不知,只奉劝二位,莫再寻衅闹事,与那宵小之辈相仿,掉了你们上仙的价!” 一番话落音,朝露明眸望着眼前的女子,原先觉着她八面玲珑,原先觉着她两面三刀,原有的那些形象全数倒塌,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感激。 随着兰若一路走着,踩过繁花似锦的云锦布堆砌而成的广场,进了云锦宫的正殿。 “谢谢你。”朝露轻声说。 忽而就听见身畔的女子笑出了声,她捂着唇转头,“我方才说的是实情。并非说你以后会如何,而是曾经我遇见过这等事,所以从来不会轻慢了谁。” 朝露垂首,一头青丝垂下,素淡的教人心疼。 而后兰若拍着她的手说,“姐姐送你个簪子吧。” 她立刻想起了夙白送自己的那小金蟾,似乎是兰若一直想要的,当是时便升腾起一股罪恶感,却又压不住好奇,不由便问,“兰若姐姐,这……小金蟾……” “小金蟾可不行哦……”兰若笑着,亲密的牵着她的手。 “不不,我只是想问问,那小金蟾,可有何典故?” 兰若泛着水漾的眸子,满面的惊奇,她以为在九重天上的女神仙,是无人不知这小金蟾的典故,“……你居然还不知道?” 朝露茫然的摇头,兰若便拉着她在偏殿寻了处玉石墩儿坐下,凉风徐徐拂进,兰若居然浮起了一丝向往之色。 “小金蟾,传言中,是那娆天帝君赠予所爱之人的定情信物。” 心突地一跳,为何又是他们,连日来,竟都听见了两桩往事,都相关了娆天帝君……但口中却不 由自主的问道,“是娆天帝君送与……那凡间女子的吗?” 甫一说出口,口中便一阵干涩,涩中回苦,说不出的胸闷。 每当从旁人那里听来这段往事,就没由来的一阵心伤和失落,不愿再说话。可心底却缠绕着种种疑问,不问却又不行。 就听着兰若颇为意外的说,“你原来知道。妹妹不觉得很向往么?虽仙凡有别,却深爱着彼此,真正教人艳羡啊……” “姐姐……不觉着,那位……昭华帝妃,更加可怜么?”瞬间心如刀割,呼吸间颇有些不顺畅,简直是将那痛楚渗透进了五经八脉。 自从跟随了师尊莫沉,任何情感都是懵懵懂懂,盖了多少层纱也未揭出个波澜,如今这一刻,居然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从心底袭来,不似她往日的心境,教她突然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埋首膝间,不敢去听接下来的话。 是啊,昭华怎么会有人同情。 小金蟾,小金蟾……常人都看着那小金蟾上承载的爱,却未瞧见,那物事后所载的痛。 兰若颇有些意外,调转头来看着朝露,看她面色凄苦,不由得嗤笑了声,“妹妹你入戏太深了。谁人听了这故事,不想做那受尽宠爱的凡间女子?莫若你,偏却想着那位昭华帝妃。” 琴声呜咽,如泣如诉。一片水波,在幽幽琴声中,轻轻的荡漾着。 与那水波相和,一音一律婉转断肠,直直的闯进了听曲之人的心中,飘渺虚无却萦回不息,但凡听之之人,无不感到一股悲凉自胸腔处隐没了身体的四肢百骸——那般伤怀,那般动人。 那明晃晃的小金蟾,在脑海中荡来回去,而琴声忽停。 他缓缓开口,“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无人回答,五十弦的琴突然轻轻波动了声,“你真就学不会了?” 他继续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五十弦的琴终于放弃的,问,“想起了什么?” “那小金蟾,一望见它,我就有一种很伤心、很悲凉的感觉。” “或许,那是你前世之物,你才会这般。”五十弦琴若做了人,定是摇头晃脑着,“瞧你平日傻里傻气的,这番总算似有了人心了。不若再从你徒弟那要来小金蟾,做番研究?” 他想起了那素淡的身着花笼裙的弟子,笼着个手伫立原地,笑吟吟的与手中一只大胖桃花鸡对话的模样。 哎,这都已经是第五日了,居然有些想念那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徒儿。 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要来小金蟾,任着自己的脾气十有八九会遗失在某地方,然后惹的徒儿勃然大怒,一想到此场景,他连番摇头,口中直道,“那金蟾儿是二二送与露儿的,还是算了。” “居然怕自己的徒弟,这是什么师尊。”长琴与他一起待的久了,很是通透。 莫沉居然低头,望着眼前琴弦乱动,若有了自己生命般的长琴,一抹笑浮现嘴角,“偶尔做个怕徒弟的师尊,也是不错的。” 若非他是个不中用的师尊,徒弟怎么会成长?她又如何能从那唯唯诺诺满腹委屈的小娃娃变作如今这般,虎虎生威? “听说你那徒儿正在外头替你干活赎罪,你就不担心她受苦?”长琴继续摇动着琴弦,活灵活现,倒教莫沉微微一愣。 他微微蹙眉,而后轻声叹道,“此次正是她一意孤行的闯入我的劫数当中来,何堪能解,若当真受苦,此番也是她的劫数……” 此番的朝露正抱着一捆云锦仙女兰若亲手织就的灵绡纱,奉其所令送往水仙宫中。 好一个夙白公子,真可谓是美人频频眷顾,令人垂涎三尺。她口中嘟囔着,又将怀中的灵绡纱向上托了一托。 这几日过的很是出气,做了那云浮与云袖的监工,心情爽朗,做起事来也就格外利落。 如今她对兰若也是敬佩有加,她托自己送布,朝露二话不说的便做了这趟鸿雁传情之人,能牵得一桩好姻缘,也算是她替二二修来了一福缘。 熟门熟路一路放行,抬脚便进了夙白的厢房,内里居然无人。明明方才小仙娥们与她说的,说夙白在厢房内。 正张望间,耳听着厢房的内室传来一阵水声,果真稀奇。 第二十五回 若只如初见,不如不见 朝露轻手轻脚的搁下手中的灵绡纱,又轻手轻脚的拂开内室外的纱帘,探头进去。 眼前是一尊偌大的缠青花画水仙的大花瓶,生生挡住了她的视线。 水声阵阵,还能感觉到一缕烟气在眼前缠绕,那潺潺水声像是在蛊惑着她,教她慢慢的移开了眼,再向内探去。 她脑海里是夙白躺在床上,那抹流线的脖颈,血红色溅在衣襟之上,入眼入心的妖娆。 随即便回忆到,儿时站在树林前,那雪白挺直的背脊,也是一抹流线。形容一般,不知这身体,还是不是那般的……诱人。 明明前日里还警告自己,莫要对青梅竹马产生不良的观想。然则现实在眼前,内心依然萌动不已。 于是蹑手蹑脚的,躲在大花瓶后方,再度探出头,去偷窥那一屋春/色。 只见极阔大一间大厅,其间,自那极高的拱顶垂下无数极细的丝线,辍了水晶颗粒点点,一眼看去晶莹闪闪,在微微风动之中,借了叮咚水音,如细雨徐徐冰凌落下一般。其间又有诸多垂至地下的珠串,并不是一排,却前后错落交相成了一幕珠帘,阻隔住了门外看入厅中的视线。透过那琳琅珠帘之中,却是气象大得逼人,一畦几十丈见方的白玉池上,并无高大雕塑,却有三尺宽的浮雕雕了水仙蒲苇等平铺在浴池边。清水烟气,氤氲蒸霞,白玉衬托了一汪奶白色的水,荡漾得水光滟潋,反射至屋内那许多的水晶晶粒之上,真乃神仙美境,恍然漫梦。 内中有一黑发公子,正躺在水中,时不时抬头望着素白色大厅的顶灯,他靠着的后方,叠放着一堆白色衣裳,与地面的白玉溶为一体。 这黑发公子终究闭目养神,单手随意的捧着浴池中的水在身体四处擦拭着,水花飞起,落在那一头乌发之上,渐渐滑下。 他始终是拿着背面对着朝露,那背部依旧是光滑如玉,衬着奶白色的水色,泛着莹亮的泽光,眩晕了朝露的眼。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面白如玉,媚眼如丝的惊世之颜,他不是女子,却强似女子的美貌;说他英气逼人,却又藏着分娇弱的润白;说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却又多出了几分英俊。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当真若一朵袅娜的水仙,在这池中冉冉盛开,幽香扑鼻,一派宁静。 瞬时间,香飘四溢,水仙花在水中铺开了柔软无骨,抬手间便撑在池边,望着池中的自己,似乎颇为满意的笑了。 不愧是水仙公子……心中叹息刚起,却一想那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二二,想象着他是在草间打滚,在泥巴堆里翻滚,笑一声爽朗过人的少年……便一个激灵。 她想,是不是待的时间有些久。 不过是个青梅竹马躺在水里擦擦身子,还一直是拿着背影给自己,再这般看下去,她亦会觉着自己不正常了。 所以猫着腰,她微微回身。 这脚方迈出一步,便听见浴池中“哗啦”一声,竟是站起的声音? 下意识或者是有意识的再回头,便瞧见那多一分嫌健硕、少一分则娇弱的身体,从水中站起。朝露的心忽然怦怦直跳,一口气倒上喉间,险些没扬出三尺鼻血和一排口水。 夙白的一切,都那般刚好。不论是外貌还是身形。 雾气腾绕,气息氤氲,心在连续跳动。一滴水泛着顶灯的晕光,从那浑圆而又结实的肩头,缓缓滚落,停在一抹曲线极为完美的腰际,朝露眸子不动,便凝视着那滴水,水中似乎都能瞧见她屏气凝神的表情。腰际微微一动,水滴再度下落,滚到了教她瞬间染红了双颊的臀部。 她几乎都要捂着脸时候,那水滴总算是猛地落下,沿着那笔直的长腿,直直的坠进了水池中。 心中的水花也在瞬间迸发,若漫天的烟花,眩晕了整个头部。 明明是……青梅竹马啊……竟拿这等蛊惑人心的场面,连番刺激自己的小心肝。 她微微睁开酸涩的眼,只见夙白总算是拂开湿哒哒的头发,喘了口气,赫然转身。 那一刹那,朝露想,她是继续留在花瓶后呢,还是立刻走开,省的被抓见徒增尴尬。 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眼睛瞬间圆睁,似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物事。并非是夙白的身材不好,也并非是他形容不美。 而是……她分明在他的胸前,看见了一道从肩头直直到腰际、深可见骨的剑痕。 那剑痕……那剑痕…… 繁茂树林间,一波水潭之上,他褪下一身落灰的白衣,入了水中。转身,便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 “嗡——”的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震惊的险些背过气去,她身体微晃,扶住了花瓶,捧着心口连番轻喘,却又不敢叫他听见。 他分明是在骗她。 温柔、体贴、亲近……都不是他。 所以他并不是那个与自己在草间玩耍,肆意欢笑的二二。 因为他……是那个曾经心狠手辣想要吸了她精血的……花情。 就这么一抖、一错手,她直直的滑到了花瓶的另外一边,这一点动静响起,却也听浴池里传来一声,“谁?” 再不是那个她认识的二二、她熟知的夙白。 连忙转身,向着厢房外跑去。脑后一阵风声,就看见他顺手抛出一段灵绡纱,似个活物一般直直的向自己这方向追来。 一咬牙,手底祭出了炽情宝剑,火光瞬间将那已经近在咫尺的灵绡纱烧成两段。 夙白“咦”了一声,眼见着那熟悉的藕荷色花笼裙,他嘴角凝笑,随手抽了件衣服,从水中飞出。 厢房的门就在眼前,朝露加急了步伐,向着门外掠去。 就听见轻微的“卡啦”声后,厢房内忽然腾起了一道结界,生生的将朝露的身子砸向了后方。 然后一只手伸出,将腾飞在天空的她缓缓接下,按在墙边,那肆意飞扬的面,落在眼底。 “露儿,你怎么了?”他披着件薄衫,薄衫湿透,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体上,胸前的剑痕便明晃晃的透过衣服出现在眼前。 可她大气都不敢出,只紧紧闭眼,再度睁开,眸子里显出几分慌乱,“没……没事……” “不过是偷看我洗澡,慌张什么。”他扯开一丝笑,还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只着手轻点着朝露的鼻尖,点出了她一背的冷汗。 这话问的戏谑,若只是这般打趣而过,她与夙白,依旧如常日欢笑。 没由来的一阵伤感,他果真不可能是二二,若是二二,怎么会用这等语气与自己说话。但是若他是花情,那么……二二去了哪里。 一阵冷汗,又是个冷战。 遥远的百年前,那吞噬了内丹的妖怪霍然从心底掠过,最后定格在这漂亮的脸上,他的眼底也有着纷杂的情绪,莫名的。 似乎在告诉她,莫要揭穿、莫要揭穿…… 对,若是此时装作不知道,她与这夙白也会依旧相安无事的。 但是,一想起莫名失踪的二二,她的心底就不断的泛寒,再茫然的望进他的眸子,她在迟疑,他却渐渐冷然。 “二二……在哪里……”干涩的、哑然的,她还是一字一字的问。 夙白,哦不,此刻应该称呼他的原名——花情,冷下了那张脸,“你啊……为何那么傻……” 话刚落音,朝露便找准了时机,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对着厢房门旁的结界扔出了炽情宝剑,眼下不适宜与花情打架,还是先想办法破了结界出去。 一剑刺在结界之上,就听着宝剑铮铮作响,而结界响起了轰鸣之声,猛震一下,将她再度抛回了花情面前。 他穿着湿漉漉的薄衫,好整以暇的,似乎完全不担心她能逃走。 单手一提,就提住了她的衣襟,眼中狠烈之色滑过,却在触到她衣服上淡淡的洗不去的自己的血斑,缓缓沉静了下来。 朝露连番叫着,“花情你这个坏蛋,你骗我……你骗我……” 花情只冷哼了一声,“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他随手便将朝露扔在自己的床上,单手一扯,腰带旋即被扯脱下,朝露面色一白,连忙爬起身,慌乱的寻着空隙向外跑去。 谁知守在一旁的花情,再轻轻一手,便扯去了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花笼裙,瞬间春光外泄。 朝露忙慌惊呼一声,再不敢乱跑,顺势滚到床内,抓过那绣着繁花的被褥,盖在自己身上。她睁着双哀戚戚的眼睛,心中已是又羞又急,不知道花情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听见他软软的叹了口气,“你总算安静下来了么?” “我……”朝露不敢说话,看自己的衣服被他攥在手里,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再抬头看他,一身湿濡,若此刻有谁进了这屋,定会觉得他二人没做好事。虽朝露不明白什么风花雪月之事,但也知道些廉耻。 这光溜溜的,让她如何乱跑。 花情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演戏演久了,做二二做久了,也未免入戏。竟然一点都不作恨眼前这女子。 犹记得当年她正年少,一双水眼,一张俏颜。 百年过去,莫说她已长大,心性上还是那般天真。那么容易便信了自己,是夙白,是二二;那么轻易便去替自己寻药求医;那么热心的在他昏厥之时细细守着;那么痛苦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拦着自己的去处。恨不得。 “今日我已成仙,不会吸你的血了,别跟个小鸡仔似的。” 一句话说的朝露放下心来。气短归气短,索性此刻闭上眼咬住牙,豁出今日自己最后一分勇气, “那骗我的事就算了……二二被你弄哪里去了……” 二二,一提起那倔强的孩子,花情的心便一阵疼痛。他微微蹙眉,垂眼说道,“与你无关,就别再问了。” “怎么会跟我无关!”这话一出,朝露急了,掀了被子便窜了出来,跪在床头揪着花情的脖领。 然忽觉不对,便又急急慌慌的翻滚回去,缩在了床角,抖抖索索。 花情缓缓阖上眼,他是从何时开始扮演二二,从何时开始,忘记了自己是妖的身份。 百年前的一幕幕,惨烈的让他不愿再记起,是血色,是苍凉,是离别。 耳旁那女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二二去哪里了……二二去哪里了……” 渐渐的心烦意燥,大声吼了出来,“二二他死了,你满意了吧。” 朝露愣住,愣在了原地。 第二十六回 一笑泯恩仇,长此以往 “露儿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似乎还在耳畔,再度响起在心里的时候居然也是那般清晰,朝露晃了晃头,傻呆呆的,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二二的确已经死了,只是……。” 百年了,他不想提此事百年,想不到今日还需再提,他只要一闭眼,就仿佛看见二二那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的一幕。 他的话冷静的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朝露的心抖的更加剧烈,那红唇灰白,水眼圆睁, “你……方才说……” 未待花情再度开口,她便连忙拦下,抱着被褥,“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不信。” “百年前,他便死了,我替他活着,替他找你,替他成仙。”花情的眼,很冷,冷的没有色彩,或许在他,这百年,早就将自己当做了二二活着,所以他只是在说着一件过往,恍似,二二死了,他又替他活了,所以他再不悲伤。 亦或是,他的悲伤早已忘却,剩下的就是麻木。 朝露一个翻滚,将被子罩住自己,被中的她,呜呜咽咽的,似哭又似在强忍着什么。 这时间很久,久到花情身上的薄衫已经渐渐转干。 他眉眼微挑,单手伸出,悬停在覆在她的被褥前,悬停了很久。 被褥中突然传来声抽泣,闷闷的,她在里面问,“你与我说说,说说话可好。” 她害怕,心痛。一种憋闷之气升腾至胸口处,喘不过气的感觉。 百年前,甚至更远的时候,她的记忆里,早已记不清那少年明朗的模样,只能模糊的、勉强记得,那声声泣血的,“我不是妖……” 感觉到花情坐在自己身边,他并未拂去自己头上的被褥,而是轻声说,“百年前,青云观的人乘我天劫受伤之时,攻进我花前月下。” 酸梅大婶几人挡住了青云观牛鼻子老道士,他带着二二迅速的离去。一路上喘息不定,那曾经极为好走的路,在眼前变得愈加模糊。 天上雷声阵阵,乌云翻滚,眼瞧着一场雨就要下来了。凉风阵阵,平日里不会觉得凉,突然却打起了寒颤。 只听着又是个雷劈,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脚旁。修成千年的妖,天劫一次比一次大,若不是今年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本已做好了躲天劫的万全之策。 “师傅……师傅……”二二唤着他的名字。 一阵眩晕,这身体还未恢复,花情咳了几声,血从口中滚出,落在地上,溅成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师傅,你放开我,你先走吧。”二二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揪着他的袖子连番说道。 他死,都不能不管二二。 花情抚着自己胸前的剑痕,一咬牙,便提起二二,快速的掠了起来。 牛鼻子老道不知为何,往年相处都相安无事,至少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可突然间的翻脸教他猝不及防。 意识像是被抽离了整个身体,连二二的呼喊声都愈来愈听不清。 天上的雷劈依旧,好几道都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也正是这雷,教身后追踪的人,愈来愈近。 该死的。难得洁癖的他,终于是啐了一口。 内心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在最后一刻,爆发的极为强烈。就像是浴血的恶魔,他左手夹着二二,右手化作利爪,身后是万丈雷霆。 一出手,便将追击他们的道士给毙死在现场。 那道士临死前还在喊着,“妖怪啊……妖怪啊……” 明知道他是妖,杀人也饮血的妖,还敢独自来追,真是太有胆气了。甩开满手的血,他闭上眼睛,护住怀中的二二,扑进了那万丈雷霆。 索性不过是一死,那也要试试,能不能逃过此次天劫。 好在天劫只是针对他,二二并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痛也只会痛到他。 当他缓缓醒来的时候,腹部一阵翻腾,天旋地转的,浑身无力,想要抬手,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 他……还活着么? 终于从内心的深处,一阵强烈的痛楚,直劈顶心,这是发狂的征兆,血……满眼的血色……想要吸人精血。 这世间便是有这般不公,有些人能在九重天上逍遥,有些人却能渐渐忘却了儿时的承诺。 他记得,很久很久前,他与那人说,我怎么可能吸人精血,做那无耻之妖。 那人也不信,那人还笑着说,“那是自然,我二人定是能修成仙的。” 然而,当那人终有一日回到家中,他便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他。 人生,有几个只如初见? 就像是轮回一般,那儿时的记忆翻来覆去的在脑中过往,当那人狞笑着迷晕了妹妹,逼他成妖的那一日,他终于长喘出一口气,惊醒过来。 一身白衫化为朱色,身畔,却躺着那还未长大的孩子。 “二二!二二!”花情第一次觉得,再也没什么能坚持下去的事情,心凉透底。 是二二将自己的一身精血及修为都给了他,才让他逃过了天劫一关。但见二二却已经气若游丝,再也不能还复活蹦乱跳的少年。 “师傅……。”二二靠在花情的怀里,笑的却极其灿烂。 眼渐渐模糊,花情的手缓缓垂下,他很绝望,他一身力气尽丧,竟连救人的法力都不复存在。 第一次哭的很惨烈,花情撕心裂肺的哭,雨水浇在一身,兜头彻底的凉。 师傅,师傅……师傅……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一直追在自己的身后,撒欢的跑。 但他,一直都冷漠的在前方走着。 花情从未对他好过,因为他,是那人的孩子,那个留给他一个能保护他却也能毁了他的剑痕,那个娶了他妹妹却又杀了他妹妹的人。 他恨二二,却也很爱二二。 他认为自己这一生,只要二二还活着,他就有力量活下去。 再残忍、再冷漠,再逼迫,他都一直带着他。 缓缓抬头,雨水与泪水混在面上,这世界,真是太可恶了。 朝露从被褥中探头而出,看着花情,他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仿佛这事情,与己无关。 “他说,我要替他活着,所以我就来了。” “他说,我要替他找你,所以我就找了。” 淡淡的看了眼尤有泪痕的那张小脸,花情又说道,“我将他放在凡间的一处山洞中,设了个法阵。因为我知道,他还有活的一天,若不是这般,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真的?”朝露心中猛地一跳,忙不迭的探手抓住花情的胳膊。 花情没回答她,他的头微微垂下,像思索着什么。 “血扉灵丹,对不对,是血扉灵丹!”朝露脱口而出,那花情的眸中一抹凶光滑过,便将她按在了床上。 “你从哪里知道的此事?” “你说的啊。” 一句话过后,花情沉默了,那眼在朝露的面上扫过,看她的眸子红红的,刚哭过,哭的鼻头都红的。 “真的?”他很奇怪自己何时说过此话。 结果见这女子的一张脸,从仅仅是眼睛红、鼻头红,渐渐的变成满脸通红,然后是两眼一眯,极为愤怒的说,“就是你说的,你快走开。” 花情轻笑,瞬间风情万种,重重扑来,致朝露目晕眼花。 然后他缓缓放开她,低头说,“这灵丹是禁药,以后不要随便说。” “只要能救二二,我在九重天上喊都不怕。”朝露此话出口,花情侧目,瞧她说的认真,不由得轻叹口气。 “我却没有你这勇气。” “哼。”朝露坐起身,光裸的胳膊抱着被褥,垂首望望自己,然后闷闷不乐的说,“你能将衣服还我,你我二人正常些说话么?我发誓我不乱跑。” 花情这一回头,她立刻将两条胳膊缩回了被子里,只听他风轻云淡的问,“看样子,你知道何为欲死欲仙之术了?” “什么?”朝露傻乎乎的,瞪圆了眼睛,未料花情居然还记得此事。“那是什么,你知道?” “那你怕什么?”花情皱眉,就差没伸手掀了她的被子。 然后她捂着,一脸通红,“师尊说……不能让其他人随便看女孩子的身体……何况,你跟我长的又不一样……” 总算是一番话下来,这屋里的气氛忽然转变,不再那般沉闷不堪。 花情长叹了口气,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放在床上。 “你先出去。” 花情站起身,好笑的看着她,看她分外警觉的模样,而后她虎虎生威的跪在床头,将床帐掀下,牢牢的将自己裹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心底微微喘了口气,知道二二还有救,便又有了希望。 方才的一场泪,没有白哭。这辈子也没像今天这般,又哭又闹的。 知道他是花情后,哪怕原先处的再好,突然一下,不知如何去与他说话,与他欢笑。 合拢了自己的衣襟,又缠上腰带,她轻轻拂开了床帐,见其还算守礼的负手而立,不由得松脱口气,好在成了神仙,没原先那般妖孽。 花情听见身后的动静,见她满面酡红,不由微微一笑,向着圆桌走去。 连忙跟上,在他身后追问着,“那灵丹真的可以救二二?” “我一意求仙,便是为了来天上寻些灵丹妙药,他还未失三魂七魄,定还有救。”花情寻了处圆凳坐下。 脑中迅速掠过那可怕的吞噬内丹的怪物,若花情所说,二二还被他封印在了人间山洞中,这怪物又是谁?为何会有与花情这般相似的香味? 于是她呢喃着,“我在大荒修行之时,曾见一人,身长手长,形容怪异,一身漆黑,却带着你身上的香气,险些以为那便是你。” 当年初,她的确以为这人是花情,如今看他完好无缺的在自己面前,不由唏嘘。 花情微微一愣,同样的诧异,“什么?” 果真花情也不知此人的情况,想来还得做个谜让自己猜下去。 朝露将手撑在圆桌之上,眼中闪闪烁烁,“那你还是得随我去长留山寻那百草园的主人。不为你这病,也得为了灵丹。” 花情又是愣了一回,不由点头应许了她。 而朝露微微吐了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这美的教人眩晕的面庞,才含着三分笑七分真挚,“我明日再来寻你,夙白公子,这云锦仙女送你的灵绡纱已经搁在你的厢房内了,记得与人家道谢。我先走了哦。” 花情含笑,起身送朝露,当她转身走到门口时候,突然被拉住。 那人,就在她耳畔轻轻的说,“我很庆幸,当年初留下了你一条命。” 一笑,泯恩仇。 当花情回到厢房内,床上一片凌乱,他微微皱眉,准备唤人收拾床榻时候,突然间,一点亮晶晶的,夹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缓缓起手,拨开了那床被子。 第二十七回 十方一念,一念之间 第二日清晨,朝露揉着眼,双眼经过昨日一哭,还如红桃一般。 她照着房中的水镜,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刚准备套上自己的花笼裙,被抱着凌布走进房间的小仙娥端儿瞧见。 端儿连忙扔下手中的凌布,从朝露的床头翻出套衣裳,唠唠叨叨,“都来了我云锦宫了,怎么还不换套漂亮的,这叫什么话。” 她一抖搂,朝露的手微滑,花笼裙被端儿拽走。然后朝露撇着嘴,接过她所谓的漂亮裙子。 花笼裙上胭脂晕染,斑红点点。虽有些旧色,但依旧带着淡淡的熏香。 端儿刚转身,便被朝露一把拉住。她穿着身亵衣,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二十岁那年,正式进入辟谷期,再不用定要吃了饱饭才能活日子。这年岁仿佛就在二十岁那年定格了一般。 前几年的时候,都是拾掇了几件师尊的旧衣裳,套在外头,宽宽大大的,似个不倒翁娃娃,走几步路就晃几下。 为了种瓜方便,她只好将下摆扎起,露出了白嫩嫩的小腿肚子。 这一幕将将好被走出房间的师尊发现,然后他微微蹙眉……姑娘家长大了,的确该添置些能看的衣裳。 在这大荒榣山清修,原本不在意这些的莫沉,看着那瓜田里明晃晃的小腿肚子,总算是想通了。 然后他走过去,对朝露招了招手。 一摇一摆的,很是欣喜,朝露喜欢宽大的衣服,因为可以将手揣的毫无影踪。 将将走几步,便一阵眩晕,那是她第一次眩晕,不倒翁少女摇了几摇,没支撑住,朝着师尊的方向栽了过去。 一只温软的手兜住了她,莫沉瞧见,在那宽大的衣衫底下,那一抹春华,无限放大,尤其是胸口凸成了非常完美的曲线,像个红酥又软滑的桃子,教人异想天开的想去摘取。 莫沉的脑子自然不会想那般多,只是怔怔的望着徒弟领口的风光大好。 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 傻乎乎的师尊与傻乎乎的徒弟,便自对望,终于,莫沉说道,“露儿,该换件衣裳了。” “师尊,这衣服挺好的啊。”还有师尊的味道,小朝露满心欢喜。 “女儿家得有女儿家的衣裳。” 莫沉说完话,瞧她面色终于正常,才缓缓放开手,由她自己站好,返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尚是总角丫头时期的朝露,见到的不是村妇便是道士;来到大荒更是人烟罕至,偶尔去趟九重天,看那繁花似锦的女神仙,才终于恍悟,女人如斯美丽。 莫沉回到自己的小屋,执笔勾勒着自己徒儿修长的身板,一件藕荷色的广袖裙衫便在他的笔下,淡淡的描绘出来。 青莲出水,繁花摇曳。 朝露在一旁蹲着,看出了神。再添上最后一笔,莫沉的手微微一点,一件轻纱质地的长裙便捞在了手上,递到了徒儿面前。 小露儿的脸红扑扑的,抓着花笼裙便自出神。 这是师尊送给自己的裙子呢……这是师尊送自己的裙子呢……一句话在心里颠来倒去的说着,至最后终于傻乎乎的咧嘴笑出了声。 “穿上试试。”莫沉在一旁说。 下意识的便将手移到衣襟出,向下一扯,恰似那春花灿烂,绚的莫沉满眼金花。 于是便有一只手拦住了朝露。 就看莫沉微红着脸,训到,“女儿家切莫随意将身子给别人看。” “啊?师尊,你我身子不是一般的么?”从小到大,见过花情的身体,见过牛哥的身体,但未见过师尊的身体。 年纪虽然不小了,但那时候还不太会举一反三。 莫沉的面,渐渐憋成了红色,依旧尔耳英俊。他似是无法解释清楚如此这般的问题,教他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将个黄毛丫头养到如此大,已是极为不易。 聪慧过人的朝露似是明白师尊了,恍然大悟。 窸窸窣窣的转身脱衣,师尊终于忍俊不禁,“不是说了不要随意……” “没有随意啊,师尊是师尊啊……” 回忆到此结束。 离师尊出水界,还需八十日。度日如年啊…… 朝露瞅着那花笼裙,面红如潮,终于抽了抽鼻子,“我还是穿它吧。” “咦,什么宝贝衣服,能穿这么久,平日里不洗的么?”端儿直言不讳,满眼的不待见。 “洗啊,师尊画了那一幅画,给我点了好多件,随时换穿。” 端儿瞬时无语,呆望着面前那憨实的女子,明明长着一副玲珑样,心肝儿却实在的让她惭愧,所 以只好将花笼裙扔回给她,抱着凌布走到一旁的床上,捻着上头的线头。 “兰若姑姑在天翠阁里。快去吧。”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端儿笑靥如花。 连忙道谢之后,朝露套上花笼裙,几乎是连跑带跳的向着天翠阁的方向奔去,沿途还不忘记带着白玉挑子,在云家姐妹的门外敲着,大声喊着,“二位女神仙出来,要干活啦。” 一溜烟的跑开,就听见后头两女子连番唾骂,她笑的愈加开心。 天翠阁位于云锦宫的北端,是云锦仙女平日里选花色染布之地。遥遥的,那阁楼伫立云端,如一笼翠玉氤氲在云烟之上,阁楼四角挂着朱红色的玉铃铛,当有人近前,便会发出脆生生的铃音。 然后兰若站在二层阁楼之上,望着向自己跑来的女子,不由长叹,“这要我说什么好,莫沉上神,你养的娃就不能端庄些。” 穿过重重纱缦,就见第一层中,全数是各色染料,悠悠晃晃的,却一种颜色只占一盅,并非如凡间染坊里那般,四处都是用桶置的染料。 方爬到二楼,朝露就听见那女子轻笑着说,“慢些慢些,我这阁楼都被你要震塌了。” 这才不好意思的走到兰若身边,寻了个花梨木的大椅坐下。 兰若正靠在一个软榻之上,一层乳白色的纱缦罩着,不似在做活,反倒是极为享受,二楼处的风光无限好,凉风阵阵,不断的还有着天宫那处传来的丝竹妙音。 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初醒。 “妹子今日怎么来寻我来了?”兰若缓缓坐起,拂开面前的纱缦,露出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终于是多出了几分娇憨。 “兰若姐姐,我能请个假么……”这话问的小心翼翼,朝露着实担心她不会放自己,毕竟这是天宫下的刑罚,哪里许她如此胡闹。 兰若的明眸微闪,她伸手从软榻旁的水晶雕的茶几上取了颗仙果,剥开软香的外皮,内中晶莹剔透,似一颗完满的小珍珠。 “哦,为何?” 就在小珍珠送进了口中,她终于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兰若姐姐不知,我有会不知何时就晕厥的怪病……这怪病在几十年前……” “此事我知晓,莫沉上神曾经将你送去老君的青牛宫中休养,想来还未治好?” 朝露点头,心下惴惴,编个谎言都让她如此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编。 “夙白陪你去?”此话一问,朝露顿感,这女子,着实厉害。 她想,实话说呢,还是谎话继续呢。 一时僵持,她不知如何去说。 就听见兰若又是笑出了声,风情顿生,“莫担心,我不是妒妇。我不过能管你百日而已,百日里我限制住你行为,百日后,你若想与夙白做什么,我都拦不住不是?” 其实只是她曾经查探过这二人的渊源而已,聪明的人,自是不可能去横生枝节,枝节错综,不若将以前的枝节,一点点的斩断。 她放下手中的仙果,站起,摇摆着袅娜的身姿走到朝露身旁,一双曼妙的眼睛明镜照人,“何况,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朝露好奇。 “你喜欢的是你师尊不是?” 心猛地一跳,就如同多年的心情被人猜的如此通透,教朝露顿时无言以对,反倒是那粉面又缓缓的,从下而上的,染上了胭脂红晕。 “我、我……” “只可惜,莫沉上神修的是太上之道,恐心中并无男女私情。”兰若回身,取了颗仙果递给朝露。 傻傻的接过,心下低落,所以这百年来,她也秉承着师徒之礼,不敢逾越。 百年的时间有多长,长的她都快忘记,何时能与师尊携手归隐的梦中美景。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她此生都不要去做那些,无望的希冀。 兰若红唇微抿,挽出漂亮的弧线,她凑到朝露耳旁,悄悄说,“正所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只要有情,就定能……一击定乾坤。” 亮出了水眼,朝露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榣山,竹林。 竹林飒飒,时不时飘落下纷飞的竹叶。翠青色的,从空中轻飘飘的落下,然后一剑滑过,便是若箭一般,扎在了土中。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身着一身白色道服,翻飞的衣摆在空中画出极为完美的弧线。 剑走龙飞,每一剑都指向身周的青竹,却堪堪擦身而过,青竹上一丝痕迹没有,那落叶却缤纷。 “十方世界,一念之间。”他吟唱着,若天籁之音,激起群鸟鸣喝。 “一念生。”长剑挽了个剑花,若迦叶菩提,若群花初绽。 “一念死。”竹叶坠地,没入泥中,剑啸长空,整个竹林死寂一般的,再无声息。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的吟唱,教伫立在一旁的朝露、夙白,便在一念之间,回想起万千往事。当这些往事纷杂而过,最后落入一点,一点水滴,从心头坠下,直直的坠入脑中那一潭清浅照人的水中,从而激起了一片波澜。 瞬间,爱与憎,无不翻飞。 “嘭。”长剑收回剑匣,心岸缓缓转身,眼前依旧朦胧一片,但他知道朝露他们站在哪里。 “露儿和二二吗?” 好容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朝露看着身畔的花情,她想,从今以后,还是将他做了夙白的好。那个妖人早已不在,如今站在身边的,的的确确是苦修成仙的夙白。 所以她笑着鼓掌,“师兄好剑法啊!” “我听说你和莫沉上神被关了啊。”心岸的确是个好师兄,但朝露将榣山竹林拜托给他了,他便守在这里日日夜夜。 直到一日,突然那心中的小舟,缓缓近岸之时,那一念之间的长剑,便从手中脱出,自成一套剑法。 “不不,师尊被关百日,我倒是自由的很。”朝露上前,握着心岸的手,轻声笑说,“这不就来了,要与师兄商量件事。” 她与夙白,如今的目标很一致,便是寻到血扉灵丹,救回二二。所以她此刻,正是不遗余力。 原先也知晓,血扉灵丹来自洛水玄鱼一族,但实际上,上古时代至今,大荒中的洛水,早已无人知晓。 连这榣山,都矮了好几个山头。 心岸含笑,“露儿但说无妨。” “你与我们去寻那惜芳姑娘可好?求她帮个忙。” “为何是我?”他又愣住。 “师兄,你莫不是忘记了,你还欠人家一个承诺!” 第二十六回 谁牵了谁的手 心岸茫然,“承诺?……啊对……这不是因为此事耽搁了么?原先我已经与师尊打过招呼,师尊说会为她在帝君处求一谕令。” 朝露笑,拿胳膊顶了顶心岸,“师兄果真很靠谱啊。” 心岸苦笑,“既然答应了,就自当竭力去办而已,何况此事的确并非太难。” “走走,师兄,走,去你师尊那取谕令。” “惜芳姑娘能帮什么?”心岸被朝露拉扯着,还不忘多问一句。 “你的眼睛,我的晕病,他的……”朝露手指着夙白,微微一愣,旋即随口胡说,“他的心病。” 心岸终于再度苦笑,其实,他的也是心病吧。 三人一路上天,夙白祭出了他的小白云,教朝露又是一阵羡慕;心岸踏的与她相仿,都是自己的本命宝剑。 听风上神素琴的道场,在七重天子夜门旁,子夜门是个很奇特的地方,至少在九重天上,很多神仙是不会去子夜门中游玩的。 传说……这与九重天上无数禁地一般,神秘的很。 将道场安在子夜门旁,不得不说素琴上神是位品味独特的神仙。亦或者是,他以师承伏羲,演算八卦闻名,自也带着几分神秘了。 经过子夜门时候,那门高三丈,直通云霄,门上三重锁链从上而下,将缠绕在墨玉柱上的黑龙捆的严严实实,泛着紫光。 门内幽幽暗暗的,甚有直通幽冥鬼谷的阴森之感,经过高楼门时候,还送来了阴凉冷风,嗖嗖的窜着。 朝露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说,“心岸师兄,你回回来找我,不小心掉进去了怎么办?” 九重天上居然有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她不由自主的张望了一会。 夙白窜到她身旁,凑近耳畔,轻声说,“看久了也会掉进去哦。” 朝露一个惊吓,绕到了夙白身后,“你说什么?” 心岸先笑了,他一柄长剑当先,走的很是熟门熟路,他畅快的笑着,“这门那么阴森,我哪怕是看不见,也是能感觉到的。” 一拐,将将从那门旁掠过,然后扬长而去。 朝露瞪了夙白一眼,一脚踩剑,火光展出,飞速的向着心岸的方向掠去。 瞧前方,正有一飘渺仙岛,重峦叠翠,却一片紫雾,腾绕在整座仙岛之上,有水流从上而下,渐成蜿蜒之势,汇聚成湖。 远望那是紫雾,近看却发现,方圆十里,皆是一片垂帘紫幕,幽幽花香,十里紫藤。 朝露张大了口,一幅不可思议的模样望着心岸,惊叹道,“如此多的紫藤花?” 顶上是一片紫藤花架,绿叶缠绕而下,紫花漫漫,几成漫山遍野之势,若一串串紫葡萄,又若一摞摞紫色的珍珠,一片淡紫,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 缓缓拂开眼前的紫藤花串,心岸回头,寻着夙白与朝露的方向,“这些紫藤都是师尊侍弄的,都说,紫藤花代表着思念……” 心岸欲言又止,忽而解嘲的笑笑,又转身带路。 能种出蔓延了整座仙岛的紫藤花,这将是多深的思念,才能造出的仙境。 近了,那与莫沉师尊关系极好,而又在九重天上以心肠好著称的素琴上神,这还未见着,便已让 朝露极为神往。 夙白微微一愣,他执起一捧紫藤花,将将一触,花露凝结,滴在了他的手心。 花与花的呼应,教他瞧见了一个,紫色衣裳的女子,向着熊熊大火扑过去的场面,女子形容艳丽,一身薄衫看不尽的妩媚,笑的极尽快意。 手微微一颤,夙白未再深究,不由得松脱了手,故作镇定的挪脚前行。 心中却在思忖,那赴火的女子,难道便是素琴上神思念之人?想来这世间,还真没有何等顺心之事,不论是他这生而为妖的悲痛,亦或是身为神仙的苦楚。 脚步微移,再看前方那身着花笼裙纱裙的背影,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跳,不禁莞尔一笑。 “师尊,徒儿回来了。”素琴上神的道场,就如同榣山的自家竹林似的那般简单。 三两草屋,一片翠碧色草地,草地上尚有些五彩斑斓的雀鸟在嬉戏,旁是汇聚而成的碧波。 没有动静,然后心岸摊手,笑说,“师尊一定在后头。” 绕过草屋,就听见一阵鸡鸣狗吠之声,瞬间像进入了凡间烟火之地,整片空地上,居然圈养了无数小动物。 然后便有一身着银蓝色云纹长衫的男人,想他便是心岸的好好师尊素琴上神,蹲在原处,似在伺弄着什么。 他头也不抬,声音温软,“岸儿,是来取那谕令的是么?” 心岸忙慌恭敬的,朝着他所处的方向拱手,“是,师尊。” 素琴才缓缓站起,怀里抱着只小白兔,如瀑的青丝凌乱地洒在身后,端的是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儒雅而又不缺风流。他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狭长的凤目牢牢盯着三人,若有所思。 乘他出神之际,朝露这才缓缓靠近身旁的夙白,低声说,“原来上神还有养动物的习惯。”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只有夙白能听清,他唇角微浮,待要说话,却见素琴上神抚着小白兔身上的软毛,将它放在地上,叹了口气,“此乃月宫那玉兔,在人间犯了些糊涂事,居然带了只小玉兔就回来了。” 小玉兔蹲爬两下,快速的跳至他处。 心岸低声说,“这后院里的动物都是各路神仙拜托师尊帮忙看养的……” 真正是个老好神仙啊…… 素琴不以为意,笑笑,走到一言不发的心岸身旁,“岸儿,你也要跟着下凡么?” “……是,师尊。” 素琴的眸子在三人身上轮换不断,最后落在朝露身上,他的笑容若春风拂面,煞是温暖,“你便是岸儿在人间的师妹,莫沉养的孩子吧。” “我……”一股无力浮上心头,朝露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 “岸儿也是我养的孩子,跟这些孩子们一般。”他指着满院子撒欢的小动物们,接下来的话,让在场三人都浮上了一股无力之感。 或者说是,无言以对。 匆匆讨着谕令,却想着素琴师尊一副要说不说的表情,心岸想,当时被朝露与夙白迅速抓走的时机是否正确,是不是应该听师尊说完下句话再说。 然则,朝露与夙白表示,但凡听过素琴上神这位老好人说话的人,皆会被冷到无力回话。尚不知道心岸平日里都是如何生存的,耐抗打性如此强大。 心岸温和的笑笑,与那素琴如出一辙的笑容,“师尊的话,作为徒儿自当领受。” 二人皆给了心岸一个白眼,但他看不清,笑的温温吞吞,若一锅烧不开的白开水。 云卷天舒,高楼门遥遥可见。 翠羽黄衫的小女子抱着膝盖团坐在玉石之上,似睡非睡,似乎已经睡了很多很多年,又似乎已经看了很多很多年,那年纪虽小,但感觉心境已经很老很老。 想家,想回长留山。 尚记得儿时的百草园,伊耆师傅将她从乱土堆子里抱了回来,为她取名惜芳,与一堆哥哥姐姐们同住在百草园中。 那时候的哥哥姐姐们身上都有着浓浓的药香,巴戟天大叔时不时会回来与伊耆师傅一聚,平日里的百草园就是连翘哥哥与红紫珠姐姐打理。 不过小惜芳最喜欢的却是雪茶哥哥,他总是将她搂在怀里,待她去看百草园外长留山下的空桑,空桑树破天而立,几十个人合围也围不住。 雪茶哥哥会笑着,刮她的鼻子说,“空桑树之上,便是九重天,咱们这百草园,只有小惜芳能求个仙。” 惜芳当时不懂,慢慢长大了,终于算明白,百草园的哥哥姐姐们都是草药,他们没有成仙的仙根,勉强修成人形已是不易。 伊耆师傅不快乐,他打理着百草园也是不快乐的,他只有在帮助其他人时候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总是看着九重天,不停的叹息。而惜芳,那时候,却对着九重天,格外的眷恋。 当她终于是来到这里后,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傻。 望眼欲穿,恐怕早已望断了这颗眷恋凡尘的心。 眼看着一股烟云向着自己的方向本来,她想,估计又是哪群笨蛋要来开灵关了吧。 所以舒展了双腿,抹开了一丝笑容,这年头,有人能来灵关台,稍稍也能排解些寂寞。 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惜芳的眼越睁越圆,终于是展开了最灿烂的笑容,扑了过去。 “是你们!你们来接我的吗?” 心岸点头,茫然的找见那黄衫女子的影子,“惜芳姑娘,我们如约来了。” 惜芳的面微红,一双水杏大眼忽闪着。 朝露忙偷偷拉着夙白到了一旁。 夙白问,“这二人……?” “嘘。”朝露笑着说,“你不觉着凑做一对挺好的么?” 夙白转头看看,而后又转头看着朝露,笑了,“那你我凑做一对不也挺好的么?” 朝露这脸,顿时变得极为精彩,五色俱全,一拳砸向夙白,“你做我爹爹的年纪都够了,还敢说这老不休的话。” “咳。”夙白笑的妖冶,轻轻闪过,将朝露的手腕抓住,一带二人便闪到了高楼门后。 “怎么?” 夙白示意,朝露忙不迭的看。 就看惜芳忽然含羞带怯的伸手,说,“心岸大哥,我拉着你走吧。” 推开了面前一抹万里云海,世事翻滚,如烟飘渺。 这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你与我,谁与谁,牵着手走过。 惜芳忽然伸手努力握住心岸的手,冲二人摆着手,笑着喊道,“我带你们去百草园。” 可以回家了,可以看见雪茶哥哥,可以看到伊耆师傅,可以闻见百草园阔别已久的药香。 惜芳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她微微侧头看着心岸,见他双目茫然。 他原先的眼睛,定是亮若繁星的吧。 惜芳想着,还需求师傅,替心岸大哥治好这双眼睛。 第二十九回 卦中卦,谁堪解 鼓动的水声潺潺,碧蓝色的清波淡水,在眼前摇摇晃晃。 悠扬的琴声,与水声交融为一体,水声恰似是那琴声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如同那水波,一点一点渗进了心中,与心底最深刻的感情萦绕在了一起,什么痛都不再是痛,什么伤也不再是伤,就这般站了很久很久,任那柔软的水,包裹着还在悸动的心跳。 凉透了……呼吸间不畅快。他似乎很久没想起那个紫藤花下的人。任漫山遍野的紫藤花伴着,就好像那人还在身畔的感觉。 一个淡淡的身影蓦然转身,笑容冶艳,一笑便散尽乾坤的妖娆。再一个转身,便扑进了熊熊大火,火势渐大,他在后头紧紧跟着,口中唤着,“莫做傻事————” 然则不论如何呼唤,那人就再也走不出倾塌的高楼。 错、错不该……错不该啊…… 缓缓阖眼,再猛然睁开,素琴微微一动,琴声戛然而止,而他也霍然醒来,木然的望着眼前的一 幕水界之墙。 解嘲的浮起苦笑,素琴拎着壶酒,就这么穿入了水界之中。 “喔,什么风将听风上神给吹进来了。”莫沉却正靠在原处小憩,两手未动,正前方正躺着那一柄作古长琴,五十弦的,数不尽的琴弦横在上方。 “能用这五十弦弹出如此美妙琴音的,也就莫沉你了。”银蓝色的长袍在水上滑过,却未见滴水浸湿了衣摆,尤见那广袖之下的一只修长的手,正摆着那壶酒,放在了莫沉前方。 而后素琴坐下,悬空着,身子底下似有似无的有水托着。 “唔……”莫沉的玉颜微僵,单手提过素琴放在面前的酒壶。 宽袖轻拂,脚下的水忽然拢高,铸成个如玉托台,凭空的,就见两只琉璃玉杯清澄澄的展现在面前。 酒壶高悬,流线的酒入了酒杯之中,整个水界之中盛起了满满的香气。 “虽明知这水界拦不住你,但这般唐突,不太像你。”莫沉持杯,嘴角浮笑。 “想来则来,想走则走。九重天特那规矩,素琴不太爱遵守。”素琴也持杯,二人对酌,同时笑出了声。 “你啊,仗着是伏羲的弟子,也莫要太猖狂。” “哪里有,我养了那么多孩子呢,连你都得让我三分不是。”挺直了腰板,薄唇微抿,一对上扬的眉,潇洒的紧。 “咳。”想起初初因为受不住朝露的威胁,将心岸送去素琴那时。 此人一脸惆怅,望着满地撒欢的小动物,再看看站在远处垂首候着的少年,对莫沉说,“别人给我送动物,你给我送个少年。莫沉,你自己养了一个还不痛快,居然也给我找些麻烦。” 素琴接着将杯中酒饮尽,说,“太久没寻你,你倒是说句话啊,在水界中待痴傻了?” 莫沉笑,红尘皆不在眼底的清亮,“做神仙怎会怕寂寞。” “哼,早知道让你寂寞死。” “只说你,听说我被关了,居然不来解救我。”莫沉抬手接过在天上四处转悠的酒壶,酒壶中的酒还余了一半,温温热热的,想是素琴热了酒便径直来了这里。 见他笑而不语,莫沉微叹,“你是不是又算出了我不会有事情。” 素琴摊手,伸手抚了抚沉静不动的长琴,长琴的琴弦滑动,掠过一阵动听悦耳的琴音,而后他抬头,“你的孩子,下凡了。” 莫沉微微一僵,“下凡?” “对,和我的孩子、那朵水仙一起。” “等等,能不能换个称呼。”莫沉对“孩子”这二字很是抗拒,抬手阻止。 素琴一挑眉,“为何?你将一个黄毛丫头养做了大家闺秀,虽离闺秀差很远,但也着实不易。” “停!”莫沉再度抬手,无力的表情与当初朝露、夙白的一模一样,然后他抬眼,“说正事吧,素琴。” 素琴缓缓吐了口气,“他们下凡了,但是……恐怕会比较……曲折。” “素琴上神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碰算卦了么?”莫沉晃动着琉璃玉脂杯,杯中的酒碧澄澄的,印着他颇为担心的眼。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子,此番也是独下凡间。 他还能记得,朝露怕的东西很多,但凡长的奇怪些的,都会吓的躲到他身后。 虽每每想放手让她一搏,去尽快的成长,但看见那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他还是出了手。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习惯。 “怎么?担心了?这水界根本拦不住你,你大可以跟下去啊。”素琴长叹了口气,“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何苦呢。” “哎……你不懂。”他问素琴,“那我该下去么?” “莫沉,你犯傻呢?”素琴搁下酒杯,稳稳当当的落在水桌之上,不溅水花。“你若这般出去,除非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这九重天能放过你么?” 莫沉很郁闷。 素琴再次长叹,“早说过不会再算卦,此次,就真的不会再算卦,当年初我改天命原以为会救人,谁知道却害死了紫洛。然今日便觉着有种天命将至的感觉,所以开盘算卦,你知我瞧见了什么?” “什么?”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十二字一出,二人皆面色一凛。 水界中,不知不觉,开始归于平静。 这十二字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素琴还未解出,他以为莫沉知道,谁料莫沉却也是一片茫然。 素琴说:“那我不走了,先与你来解卦,否则我心难安。” 水声潺潺,长琴倒是不满的“铮”了一声,如此说来,他在的这些日子,它就不能说话了,岂不憋闷。 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 虽是半仙不惧寒冷,但为了瞧着像个正常人,夙白的手只在空中抓了几抓,几件上好的披风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将毛披风裹在身上,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瞧着娇小可爱的紧,朝露嘀嘀咕咕,“不愧是做了神仙的人,连衣服都能随手变。” “不不。”夙白不急不缓的摇手,白色的披风罩在身外,更显得是那般飘逸过人,与心岸一黑一白站在原处,教人看闪了眼。“我只是隔空取物罢了。” “什么?你做神仙还去偷?!”朝露大惊。“得乘着这小镇子没人瞧见着紧走,这披风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货色。” “无妨,我寻的是个千里之外的富家,不会有事。”拦住朝露着急忙慌前进的脚步,夙白说的很清闲,惹来了一阵唏嘘。 这人,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心岸轻笑,摸索着将披风罩在身上,却有双手伸来,替他扣紧脖子上的纽扣。 刚欲开口,却模糊的瞧见是那鹅黄色的身影,便微微一赧,报以微笑。 然后他寻着那束藕荷色的影子,只见那影子方转身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看见此等场景之后,突然笑出了声,背着手又走到了一片白的光景之下。 不由得微微叹气,才低头问惜芳,“惜芳姑娘,这里就是长留山吗?” 一阵冷风吹来,朝露还是不由自主的裹紧了披风。 再环顾四周,这是个深山脚下的偏僻角落,无数山石簇拥在彼此面前,山石上盖满了厚厚的白雪,在凉日的照射下,泛着璀璨的白光。 微微再探头,能瞧见山沟中,卧着一个村庄,在狭长的□里,零零散散的。 炊烟上扬,教朝露闻见了村庄里的饭香,不由抽了抽鼻子。 “好香,很久没有闻到烟火气了。” 就听见身后一阵踏雪之声,两人相携走来,惜芳的脸红扑扑的,心岸微微想要挣脱,却看这小姑娘攥的生紧。 口中还说着,“的确是长留山脚下了,你们跟我走,这路不太好走,心岸大哥你小心些。” 见她这般执着,朝露笑,不由的将手搁在夙白的臂弯之上,“真好。” “为何?我瞧着心岸不见得……能开心。”夙白微微一闪,朝露的身子一个趔趄,在失措坠下之时,又被那人一把捞住,顿时一阵气结。 “你……你……” “走路小心些。”夙白那惊世绝艳的容颜上浮现起一丝邪魅的笑,一如妖孽过往,他倒是很小心的扶正了朝露,顺手在她腰间轻拍着。 她用脚去踢他,他一遁,便遁到了心岸与惜芳的前方。 “露儿,怎么?”心岸忽觉声响不对,回身问。 “没、没事……”朝露收住脚,连跑几步,跟在了他们后方。 长留山有一个美好的传说。 传说,积石山再向西二百里的地方,叫做长留山,是神白帝少昊住的地方。山中野兽都长着有花纹的尾巴,而山中鸟都长着有花纹的头。长留山盛产各色美玉。山上有惟员神磈氏的宫殿,主管太阳落西山后向东反照之景。 再往后几百年,五帝之战终止,白帝少昊兵败,踪影全无,长留山似是无了主人。 却在悄无声息中,那一座百草园却赫然出现。 百草园只会在每年的正月十五,由山上的弟子带着百草园中的药草下山售卖,那些达官贵人便会在一两个月前就派下人前来蹲守,望能求到个百年参王之类的好药。 对,虽是买,也得用求——这百草园的药材并非想买就能买的,得看福缘。 往往那些弟子在求药之人的身上微微一探,便可知求药之心深浅。反倒是穷人家,往往能以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换到想要的药材,而富人家,却需千金。 一些心怀不轨的富人,曾经跟随着他们的弟子上山,试图将这百草园据为己有,但他们的人,往往会在第二个月,浑身□的出现在农家村庄里,饿的前心贴着后背。 后,皇室出动,也未能如愿。派进山中的百名人马全数无故失踪。 从此后,百草园愈加神秘,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惜芳边领着心岸,边扬起了嗓门说着,跳跃的阳光下,小女子面色柔和,与这白雪地相得益彰,一团明媚。 只可惜,心岸看不见,或者说,只能瞧见那一团柔和的影子,在身前晃动着。 心岸的心中,只有一个女孩子的形貌,那是他眼睛未如此之前,独独装进了心里的,她便叫朝露。 只可惜,这小女孩在心里,也从未长大。 他眼睛愈加模糊,小女孩,却抽抽的成长。 当一棵苍天大树,以着冲天之势直上云霄进入眼帘之时。 就听见惜芳雀跃的欢呼,“空桑树!!百草园要到了!” 第三十回 一片冰心白雪茶 待听到惜芳的喊声之时,众人才惊觉,一路跟着惜芳这般走着,脑海中对于路线居然毫无意识。 也便是说,如果再将他们放在方才落脚之地,恐怕也还是一片茫然。 夙白说:“这百草园的主人,果真不简单。” 能将半仙及神仙拦在长留山外,而众人皆无所感应,这种能力真可谓是神秘莫测。 惜芳回头,对大家招呼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这棵就是古空桑国的空桑大树。” 朝露抬首,见一棵盘根错节,铁干虬枝的老树伫立在眼前,枝枝蔓蔓,亭亭如盖,一棵澎湃的树冠更是遮天蔽日。那数十人都不一定能合围住的树干,昭彰着这棵老树的年岁,已有千年。若不是冬日,或许这棵树会以葱翠的生机来迎接她们,然如今冬日的雪覆盖在整棵树之上,时不时会扑啦啦的从枯枝之上坠下几团雪块。 惜芳更是激动不已的跑到老树旁,她轻轻抚着空桑树,口中念念有词,眼底已是含着点点泪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都记不得自己是何时上的天,在天上是如何度过的那些年,只有在看见这棵荫蔽苍穹的大树之时,才生生体会到,对家的思念。 伊耆师傅说,她就是在这空桑老树旁被抱回去的。所以从来,她对这老树也是有着极深的感情。 下意识的抬起头,望着飘渺云烟处的山崖。 惜芳还记得,当年初幼时的她,便是经常被雪茶哥哥抱在那处,那里在春夏相交之时,会开满艳丽的红山茶。她就坐在山茶花之间,眺望远方,脚底下,便是空桑老树的树桠。风阵阵吹过,树桠会如同活了一般倏然摇动,瘙痒了她的脚心。 微微眯眼,惜芳却看见,那曾经满是红山茶花的山崖处,却伫立着一个红色身影。 心猛然间噗通一跳,“是……是雪茶哥哥……雪茶哥哥————” 喊着雪茶的名字,惜芳快速的向前方跑去。 见惜芳忽然如同失了魂一般,几人连忙在后追着。夙白索性伸手带住心岸,以免其跑偏了方向。 心岸忙不迭问,“发生何事了?” “你情敌出现了。”夙白望着那一片雪白中微微的红点,笑着回答,左手微微一带,心岸总算没撞到前方的一块巨石。 然后就听朝露在一旁惊讶,“小惜芳居然也有青梅竹马的么?” 这错综复杂的干系……心岸苦笑,他倒宁肯将夙白做了情敌,也不愿他们认为,自己的情敌是那不认识的人。 此等拉郎配教他好生无奈。 《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雪茶本非茶类,乃天上一种草芽,土人采得炒焙,以代茶饮烹食之,入腹温暖,味苦凛香美。” 雪茶有白雪茶与红雪茶两种,而伫立在山崖之上的雪茶,正是百草园中精心培植的一株红雪茶,如珊瑚绽开的晶莹。 当惜芳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红雪茶微微探头,见一个明黄色披风的女子,跳跃着就这般飞了上来。 相对见面,竟自发怔。 发怔的不仅仅是惜芳,也有红雪茶。惜芳觉着眼前这雪茶的外貌虽还似自己的雪茶哥哥,然则一身红衣的雪茶,却不似自己那白衣胜雪的雪茶哥哥。 而红雪茶也觉着着实奇怪,眼前这明媚的女子,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好似很熟悉,然他却真是在记忆之中找之不见,于是只好开口,“敢问姑娘,你们是如何进入这百草园境地的?” 还带着这么多人,不由得戒心大起,向后微微后退。 惜芳更愣,她诧异,“你是雪茶哥哥么?” 红雪茶忙慌点头,“我是……但你是……” 惜芳焦急的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抓着雪茶,眼前这雪茶哥哥一袭红衣虽更加妖艳动人,但她着实惦记着那白衣胜雪清冷过人的雪茶哥哥啊…… “雪茶哥哥,我是惜芳啊,惜芳啊。” 此回,轮到红雪茶诧异不已,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看她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在雪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明亮,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之中,宛若两点明星。 而后他冷冷的抽开手,“什么惜芳,我没听过。我百草园境地是不许人进入的,姑娘你还是尽快与人离开,否则休怪我无理。” 他飘然若仙,身子飞起,飘向后方。 惜芳见自己从来都喜爱的雪茶,突然间变的如此冷漠,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霍然展开了一声嚎啕大哭,再不能歇。 跟在后头的几人围了上来,朝露忙慌安慰着,“莫哭莫哭,你看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心岸也在一旁说着,“是啊,或许这不是你那雪茶哥哥,你再认认。” 夙白未说话,却冷眼看着那红衣男子,连惜芳都颇为怀疑的看了过去。看他的容貌依旧,他的身材颀长,那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她轻声说着,“确实……是雪茶哥哥啊……” 红雪茶思忖着眼前几人,见个个都身手不凡的感觉,所以悄悄的将手背到后方,却从袖中滑出了自己的法宝,一柄袖珍的短剑。 短剑方触手,他的心忽然一紧,这柄短剑正是那前代雪茶临走之际赠给自己的。 然后“惜芳”的名字在脑中总算是破空而来,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你是……那惜芳……?” 正如红雪茶与白雪茶的区分,白雪茶乃是前代的雪茶,药草形态之时便如同白菊花瓣,清冷的若蒙霜之草。 白雪茶闲暇时候,的确有在山崖之上望远的习惯,尤其是冬季落雪之时,更加喜爱。 他年轻时候,会带着当年最小的妹妹出来玩耍,这之后,便会习惯性的带着尚是年幼的红雪茶出来。红雪茶懵懂之时便见他时而长吁短叹,那清冷面貌之下,一抹神伤。 百草园里的药草本就成不及仙,是在伊耆的神力之下,靠其神力的温养而化作人形。 每一株药草都有百年的寿命,他说,在寿命终究之时,能看一看那长大的小妹也好。 小妹是被他的一言一行感化,终而选择了上天之途。伊耆师傅偶尔会叹息,当年初就不该将小妹惜芳交给他来带,否则也不会弄的如今天人两隔。 他时而会喟叹,只有百年寿命的药草自当会瞻仰仙境,只不过,他没料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话,竟然造就了百年之隔。 或许,他最大的悲伤,便是在散尽人形还归药草的那一年,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爱惜至极的小妹惜芳。 时光若白驹过隙,当雪茶站在百草园中,像往常一般与众人告别之时,散尽人形的那一刻,他对 师傅伊耆说道,“师傅,雪茶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便是,将小妹送上了天。” 所以红雪茶记得很清晰,他反复在口中的小妹、小妹。 下一刻他便极为后悔,收住了袖中短剑,再问了一遍,“真的……是惜芳嘛?” 惜芳抽泣着,扑在心岸怀里哭的不成人形,她最伤心的是,不过百年时间,雪茶便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小妹,小妹。” 红雪茶还记得白雪茶走之前,告知自己,他怕小妹惜芳若有一天还归,伤心自己的离去,所以一定要他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连番唤着惜芳,心中更是恼怒自己,当时为何居然没反应过来,惜芳便是小妹,小妹便是惜芳。 听白雪茶唤多了小妹,惜芳的名字在心里总算是淡的不着边际。 惜芳不肯抬头,口中直道,“你不是我的雪茶哥哥,居然认不得我了。” 红雪茶只好走到众人面前,尴尬的报以一笑,“小妹对不起,是雪茶哥哥的错……日子久了,年纪老了,雪茶哥哥也傻了。” 惜芳抬眼,水杏的大眼中竟是疑问,红雪茶还在那处不断的陪着笑,陪着好,直到惜芳破涕为笑。 红雪茶总算是舒了心中那口气,含笑问,“小妹你居然可以下凡了?” 他的眼中也有艳羡,一想到成仙之途对于他们这等百草便是奢望,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惜芳这才发现自己还以下意识扑在心岸怀中寻找慰藉的姿势站立,不由得惊叫一声,跳出了四人的合围,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上,捂着脸说道,“对啊对啊,好容易可以下凡来看看师傅和哥哥你们了。” 红雪茶见其一副赤子之心的可爱,不由得笑出了声,虽从未见过惜芳,但白雪茶在他心中早就根 植了个念头,只要惜芳在,便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好好的待她。 “在天上过的好不好?”也是出于下意识的,他抚了抚惜芳的头。 惜芳微微一愣,旋即展开更加灿烂的笑容,“好,天上过的可好了。” 红雪茶这才宽下心来,牵着惜芳的手,携手向前,“那待会与哥哥姐姐们说说这天上的妙事,也让我们有个盼头。” “嗯……嗯……露儿、心岸哥哥、夙白大哥,你们跟上。” 望着二人执手前行的背影,朝露又拿胳膊拐着心岸,“糟了,你有情敌了。” 还未待心岸回话,她的脖领就被夙白一抓,拖着向前,“眼光太敏锐了,这糊涂蛋,快走。” 朝露还未待问明白为何自己是糊涂蛋的问题,就看惜芳与红雪茶二人站在了一道幕墙之外。 幕墙氤氲,泛着烟气,乍一看会认为是云雾绕山,实则是一道天然的结界。 惜芳嚷嚷着,“我来开我来开。” 于是红雪茶笑笑,负手而立,与其余三人看着惜芳。 惜芳有些紧张,她双手掐了个复杂的决,一指正中幕墙中心,云烟翻滚,瞬时间幕墙剧烈的震动,霍然间,云烟便消失殆尽。 一个黑幽幽山洞出现在几人面前。而后惜芳乖巧的退后,拉住心岸的手,“雪茶哥哥带路,惜芳带着客人走。” 红雪茶点点头,率先踏入了山洞之中,当山洞隐没了他红色的背影后,惜芳忽而抽了抽鼻子,几滴眼泪尚挂在白玉的脸庞上,亮晶晶的。 她说,“心岸哥哥,出了山洞就是我家了。” 可惜,他看不见。 一座世外桃源,在黑幽山洞之后,豁然开朗。 与花前月下的浮华相比,这座宅院更显清幽,青竹交错,溪水横绕,跨过凉溪,入眼便是掺杂着药香的药草园林。 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铺开了在绿荫地上,生长的极为繁茂。 洞外是皑皑白雪,洞内却是春意盎然,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展开了会心的笑容。 如此看来,扰乱四季纲常,也并非一般的神袛的能力。 小惜芳大声呼喊着,“伊耆师傅……伊耆师傅……哥哥姐姐,我回来啦……” “伊耆?”夙白忽然重复念了一遍,甚觉此名熟悉。 第三十一回 百草园,藏龙气 见夙白突然一脸呆愣,混不似往日那精明模样,反倒与师尊有靠拢嫌疑,朝露在他的手肘上掐了一把。 正因为此刻二人已是一颗心思为二二,早已忘却了曾经的仇怨,此刻并肩而立的时候,居然多出了无端的默契。 朝露心觉调戏夙白的感觉真好,美人在侧,更是一马平川的惦念。所以每每调戏得手,却忘记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一刻指定会被调戏回来。 所以夙白的手微微一动,回过神来,剑眉微挑,凤目只眯上望着那尚自窃笑不已的朝露,心道,真是吃了甜头忘了痛的主。 于是在她还未幡然醒悟之时,夙白的手就伸向了她的腰间,在那软滑的细腰上,轻轻一掐,连带的她一张俏脸红晕顿生,不觉笑意袭上心头,渐渐挽在了嘴角。 “你……” “这是惩罚,需告知你一件事,只有我调戏你的份,可懂?” 夙白靠近她耳畔,方说完此话,那红唇便蹭在了她的耳边,又是一阵软麻。 就听见夙白轻笑了声,随即扬长而去,徒留下朝露恨的牙痒痒的在后头喊道,“你、你!” 这话她说不出口,直觉恨不能当,心中觉悟,日后,再不能教他成功! 跺着脚跟上众人的脚步,穿过百草药园中央小径,直直的入了大宅。 宅院中,是偌大的院落,院落里错落的站着各色人马,教朝露尚来不及打量这满园的无边美色便愣在了原处。 阵势太大,若当真是来迎接惜芳,也着实惊吓。 就看惜芳正跪在当中坐着的男人腿上,哭的像个孩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师傅……师傅……惜芳回来了……” 那男人,就是惜芳的师傅——伊耆么? 原先以为,凡间的师傅,都与自己幼时那青牛道长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莫不是形容慈祥,道骨仙风,然则,伊耆却远出所料。 他有一对肆意涓狂的眼,一双斜飞入鬓的眉,一张刀刻深邃的面容,担得那狂傲不羁四字,也担得那一身傲骨之说,更甚,则让朝露觉出几分帝王气象。 这哪里像是所谓的百草园,亦或是种田人家;若将那满园的美人算上,简直与初见花情的花前月下有的一拼。 若花情有着青楼院中老鸨风范,那么最大的差别是,这位伊耆师傅,当真的像是后宫之主,美人三千尽归其手,然而端坐其中,愈加显得气势非凡。 朝露只是这般想,可不敢教心中的想法说与夙白听。 玄黑色的袍轻轻撩动,伊耆总算是开口说,口气却冷,“你也晓得回来了。” 惜芳一听,哭的更加厉害。 “师傅……师傅,我错了……惜芳错了……” 心岸站立一旁,听着这姑娘悔不当初的哭泣声,心中不觉长叹。 耳旁却也是一声叹息,伊耆将惜芳扶起,墨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惜芳,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终于出落的俏丽动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不由长出口气,问,“在天上如何?” 惜芳抽泣了两声,怯怯的看着伊耆师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终于是点了点头,大喘气的说道, “很好……惜芳在天上很好……” “很好是么?”伊耆不觉冷笑,重复了一遍,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惜芳带来的几人,那小女子倒 长得有几分熟悉,而另两个男人却各不入眼。 单说与惜芳挨得最近的男人,一双眼茫然无神,更别说那身修为,在伊耆看来,甚为可怜。 那长得祸害人间的白衣男子,虽已修得仙身,但那一股子妖娆的气,教他连番皱眉。 莫说神仙,单那现任天宫帝君到伊耆面前,还需唤三声长辈。 所以他斜睨了外来人,声音森冷,“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何带外人来?” 惜芳微微一抖,若做幼时,伊耆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性子是极为宠溺自己的,撒泼打赖也能换来三分好颜色。 如今一大姑娘,自然不敢当着众多哥哥姐姐们面前做出无赖之态,却还是抽噎了几声,挂在面上的泪又开始汪汪的落。 “师傅,这次若不是心岸哥哥,惜芳都回不来……” “心岸?” “对,就是心岸哥哥,你来这里。”乖巧的冲心岸招了招手,又起身将他拉到师傅面前,“师傅师傅,你能治心岸哥哥的眼睛的吧?也能治露儿的晕病的吧?” 当三人正在对话之时,朝露偷偷的挪到夙白身边,轻声问,“你说惜芳的师傅……怎么不像个种药草的……” “伊耆……伊耆……”夙白念着他的名字,总觉着这名号太过熟悉,定是在哪里看见或者听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然则当他的眼睛环顾四周,落在他身周环伺着的充满药香味的弟子身上,又落在玄妙万千的百草园之中,忽然脑中炸开了个花,回不过神来。 伊耆,又称神农,即炎帝,古来五方天帝之一,自五帝之战终后,黄帝一统神界,炎帝神农、白帝少昊隐匿失踪。传闻其三岁知稼穑。长成后,身高八尺七寸。为龙颜之貌。 心里这震撼,百转千回的。夙白是未想到,居然有幸能见到上古五帝之一,还在人间。正如史书中叱咤风云的人物,突然落在面前一般的精彩。 他颇有些意外的看着朝露,再看看伊耆。 伊耆那余光正自扫视过来,见夙白一脸惊骇,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说,“既然对你有恩,我也不便驱逐。不过,如他们带你回我们这百草园,我亦只能救一人。” “师傅……” “惜芳,你怕是在天上待久了,忘记了我百草园的规矩了吧?”伊耆叱喝,将惜芳的眼泪叱喝了回去。 惜芳揉揉眼睛,不敢回话。 半晌,威严也做足了,师傅的面子也挣够了,一旁的雪茶终于忍耐不住的说道,“师傅,就帮帮他们吧。” 伊耆不作声,他的心中也是不断沉浮。若说看在惜芳的面子上,此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那心岸不过是个眼盲心病,可这女子的晕厥之病,却一眼望来扑朔迷离,而那白衣神仙身上的气,更觉微妙。 他在这百草园待久了,忘记了九重天上的模样,忘记了曾经叱咤风云的过往,不过是想平静处世。 此次出手,定会扰乱百草园的安详。 他在犹豫,面前的小惜芳牢牢的抓着他的手,小丫头长久未归,一双水杏的眼哭的红通通的。素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用着那可怜之色瞅着。 瞅的他心一软,却还是生生架回,“要治这姑娘,尚需有一条件。你们得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才可在百草园中求医。” “师傅……这事难不难……”惜芳软软糯糯的话方一出口,便被伊耆狠狠的瞪了回去,这才在外多久便胳膊肘使劲的外拐,还教他这师傅如何做? 站起身,身高过人,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夙白因心知了伊耆的身份而不动声色,却见朝露微微一趔趄,被夙白捞了回来。 “雪茶,带这位心岸小兄弟去厢房休息。”伊耆淡淡的看了眼心岸,才回身对朝露与夙白说道,“你二人跟我来。” 玄黑长衫,乌发垂落。好一派神仙气势。 夙白微微一扯尚在这扑面气势中回不过神的朝露,二人加紧跟上。 院落间瞬时活络了回来,众多兄弟姐妹围上了惜芳,一阵嘘寒问暖。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这院子,倒真称的上是天然生成,无一丝一毫的手工嫁接出的美。无论是山石亦或是流水,都显得那般自然。 连夙白这等修出花前月下那般美丽宅院的人,都感慨,不愧是神仙手笔,在伊耆的院落里,任何一块工整的台阶也见之不到。余出的皆是草清长、药香浓、花绽放。红蔷薇架碧芭蕉,日光穿竹翠玲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翠绿鲜红色,入了眼的皆是生机。 连绵的长廊之后,是一座大宅子,这宅子想来是伊耆自己的房间。 他却并未起手推开,而是直接转身,望着宅子外一波荷花水塘,问道,“你们叫什么?” “我叫朝露,是伏天上神的徒弟,这位则是花都百花宫的水仙公子夙白。”朝露虽平日里顽劣,但教伊耆的气势,震的乖乖巧巧。 “嗯。”伊耆伸手接过朝露的腕,在上轻点,良久,这眉头也微微蹙起,不由得教二人心中打鼓,难不成,是件麻烦事? 朝露方用那余下的手,却捉夙白的腕子,准备让伊耆也看看,却被他不落痕迹的轻轻挡开。 这人,怎么还是不愿意看病,什么性情?转脸对其瞪眼,就听他淡淡的说,“先听听伊耆师傅的要求,我等就算有病也得办完了事才可治不是?” 伊耆轻笑,放开了朝露的手,抬眼看着夙白,风驰电掣间,一掌忽然击向夙白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教二人猝不及防。 夙白的身子赫然向后滑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摇若流风之回雪,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后撤的动作迅即而又敏锐,教朝露都不及反应,这二人已是闯到了荷花塘之上。 荷塘粉白荷花大朵大朵的盛开着,翠碧荷叶轻轻随风摇摆,只听见塘中锦鲤只打了个旋的功夫,便有两人已站在了荷花之上,足尖轻点,不伤片花。 夙白惊疑未定,“你这是作甚?” 虽明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更明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然则这一掠一走之间,倒也显出了夙白的三分根性。 伊耆微微一笑,手底下用力一抽,长鞭飞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夙白的胸口若蜻蜓点水,只微微一点,就看夙白的脸瞬间惨白,痛苦之色竟聚于面上。 银龙瞬时飞出,在夙白的胸口盘绕着,与伊耆的长鞭相抗,伊耆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加重,天地间一股更大的龙气,从百草园中向外溢出。 朝露站在长廊之上,险些惊呼出声。 她同样惨白着脸,看着那一幕惊悚的场景,一条黑幽的蛇随着银龙的被压制,从夙白的体内缓缓被抽出,张牙舞爪的吐着蛇信,似乎还极为不情愿从夙白体内出来。 只看伊耆再伸出另外一手,龙气更甚,那黑蛇的蛇眼中露出几分惊恐,瞬间被收入了伊耆的手中,化作了一团乌黑之气。 而夙白也趔趄了几步,险险的滑下荷花之上,进到水塘之中。朝露连忙掠起,接过夙白的身子,将他扶回了长廊之中。 伊耆说,“若与这小姑娘比,或许你的身子更加奇异。这东西,我暂且研究几日。” 手微微握拳,他手中的乌黑之气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夙白的脸愈加惨白。 朝露不敢多问,她的手却忽然被夙白握在了掌心处,冰凉透心。 她才镇定了片刻,犹豫着问,“伊耆师傅,需要我们做什么?” 而此时的天宫水界之中。 莫沉面前放着无数的纸符,有符有卦,有卦有符。素琴正襟危坐,温润的面庞之上透着淡淡的紫光。 他的手轻轻一点,直直的穿透了其中一张纸符,而莫沉的手也伸出,一柄北斗七星从掌心放出,在水界的苍穹之上,俯瞰着地上二人。 良久,那北斗七星的光华正印在素琴的面前纸符之上,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华。 素琴缓缓睁眼,薄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此卦甚难,只知此乃药引。” 第三十二回 寻宝,天方阁 整片水界之中,皆是星光,星光之下,垂首间是数不清的卦符在二人间环绕。 而素琴的面色很冷,冷的不若他往日的神态,莫沉闲坐于旁,看似在替他护法,实则一直漫不经心的拿手在那长琴之上轻点着。 他不担心素琴,素琴的卜卦从未失准,自然也未有破功的那一刻。当“药引”二字被解出之后,素琴便坐不住了,他说在他卜卦之时,时刻觉得有人在行干扰之事,于是便起了争执之心,定要 做那第二次卜算。 莫沉合上眼,思绪渐渐的飘远,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神游。 做神仙何其快意,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天幕上纵横,在地席上驰骋。以一柄青锋剑上天入地,好不潇洒。渐渐的,淡忘了当年做凡人的感受。比若爬座高山再不用辛苦的攀登,只要用那 白云一托便可飞升;比若再不用担心年岁渐老,容颜渐失,只会越长越美亦或是越来越年轻,甚至可以无端的变化自己的颜貌。 所以很能理解,凡人为何想做仙。 然仙做久了,便也失了常性。自己的脸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寿命没了尽头,自己的修行没了目标。反倒开始羡慕起,那些肆意妄为的人。 九重天上,这肆意妄为的神仙,倒真是愈来愈多了,恐怕真是应了那句:活的太久了,需寻些痛快。 莫沉的眼缓缓睁开,不觉唇角浮笑,若这事真当有何危害,他真不介意痛快一把。 突然素琴快速起身,额上浮上汗滴,他的手猛然抬起,那北斗七星的璇玑位忽然猛烈的闪烁着,直到他再度落手,一个“禁”的金色大字浮现在二人面前。 从未有过的挫败,自师承伏羲以来,还未受到如此大的阻碍。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很费解,天上地下还有谁有此等能力,可以阻止他的探寻。放眼九重天,法力比他高的,数不胜数,但论演算卜卦之能,他着实自负。 于是揉了揉眼,他再度坐下,“说些笑话与我听,替我缓解下心情。” 笑话?笑话对于莫沉而言,简直是比当年初修仙还难,他微叹了口气,愁上眉头,“不若……你我问道何如?” 素琴低头笑了,心情顿时轻松下来,或许对他而言,难住莫沉便是件乐事。 他方一点头,就看莫沉再度陷入茫然之状。 说到问道,莫沉便想起了自己的徒儿,那虎虎生威的女子,问心台上着实将其难倒的问题,至今还是个谜。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何谓□之术?” 素琴咳了一声,温润的面上瞬间精彩起来,他指着莫沉,“你……你……你笑死我了你……” 莫沉说了个大笑话。 素琴未料,莫沉居然会说笑话! 素琴说,“此生无憾矣,能听莫沉上神说笑话。我有精神了。来来,我等继续。” 此时的莫沉,心底郁闷,他……并未说笑话啊……好友。 难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变作了老黄花,再来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长廊中与伊耆对峙。 一只蜻蜓从她的眼前掠过,顺带在她的鼻尖处停了停,朝露蹙着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气,将那只恼人的蜻蜓从三人间吹过。 也吹来了伊耆的一声轻笑,他起手收住那团黑色烟气,在长廊间坐下。 凉风徐徐,农田药香味扑鼻而来,何等的惬意。 他却微微闭目。 夙白喘着气,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抬眼看着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颇为复杂的转向伊耆的手间,那手间是跳动的黑色烟气,滚动着巨大的怨气。 伊耆开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苍术,在我年轻之时不意结识,千年前一场大乱之后,助我建了这座百草园。谁料想,那场大战之时苍术沾染了妖邪之气,从此后,愈加反复,终有一日,离开了百草园,不知去向。” “伊耆师傅,你未出去寻他过么?”朝露好奇的问。 伊耆缓缓睁眼,那凌厉的眸子忽而暗淡下来,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会需要你二人的帮助了。” 朝露心中一惊,难不成伊耆师傅是受制在此的?但这话还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战时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时期五帝征伐时候,其余四帝的无故失踪,都是一团又一团的谜,这谜,哪里是他们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时的制止了朝露的询问,而是顺着伊耆的回答接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寻找苍术嘛?” 伊耆点头,“对,寻到苍术,带回百草园。” “可他已经是妖了……”朝露的话方说出口便觉得愈加后悔,夙白曾经也是妖,是个千年的花妖,所以连忙改口,“他可还能认我们所说的话?” 夙白未觉异常,追问,“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寻回苍术?寻一年是寻,寻百年也是寻,这时间如何估算?” “不,我大约能猜到他在哪里。尔等只要一直向南走,有一个小镇名为侨乡。寻到他之后,告诉他,百草园才是他的家,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伊耆叹了口气,“当年正是因为他身上妖性渐重,怕留下来会祸害了我的百草园……其实……唉……” “好,我们应许了。最后的一个问题,可有画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问,肯定的点头。 伊耆总算满意的笑了,他的手轻轻一招,从后方的房中应声而出一幅画像。 画像展开,便是一个青衣书生扮相的男子,双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面上空白无字。一身淡漠气质,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树临风。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们了,一旦你二人带着他回到百草园,你们身上的病,我定会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说,起身便道。 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压人的魄力。 谁料夙白笑眯眯的,“既然如此,还望伊耆师傅先赐些灵丹妙药亦或者法器法宝,以免我二人游荡凡间,若真个与千年的妖孽对上手了,输阵了可就难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道,伊耆师傅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受制的百草园神仙,哪里有他所说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着夙白,两大不相伯仲差别很大的美人,电光火石的交流,转眼伊耆笑了,他轻叹,“不愧是有七窍玲珑心的神仙,你二人随我过来。”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夙白,“真的有啊。” 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跃,在长廊间连番跳跃,藕荷色的花笼裙软软的在风中飞着,繁花闲雀在裙摆间摇曳,自有一派灵动的风情。 伊耆对夙白说,“我倒是挺欣赏她这身裙子,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朝露心中骄傲,这可是师尊手绘出的裙子,自当与旁的女子所穿的大为不同。 一路拐过长廊,穿过四重院落,出了后门,是一脉青山。 沿着后山中的羊肠小路,便能瞧见后山简直是一座药草库,每行几步便能瞧见一种或者几种丛生的药草,朝露边行边从浅薄的脑袋里搜寻着师尊曾经说过的药草,沿途还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着这些天然的药草,见三人经过无不点头示意。 伊耆说,“这座后山里,容纳了世间百草。也算是我毕生心血了。” 拐过郁郁葱葱的一道天然荆棘屏障,渐往山上,一座阁楼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重檐攒尖顶,高踞丹崖极顶,其下断崖峭壁,倒挂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雾飘来,层层裹缠山腰,画栋雕粱,直欲乘风飞去。 伊耆有些自得,却面不改色,他说,“居身阁上,会觉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号曰天方阁” 朝露心中终于开始对伊耆的身份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谓的仙家气派不过如此,所谓的帝王气势也不过如此,能将一人间青山锻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谓不教人惊叹。 而伊耆站在阁楼外,手也微动,门自开。他说,“这座楼中,虽包罗万象,进去一次不亚于一次修行。此楼每开一次,只能一日。然内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时,寻满三件宝物后会自动出楼。” 夙白与朝露相顾对视,夙白莞尔一笑,伸手去牵朝露,“此为难得的机缘,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点头,手被温温的牵住,不由微愣。但脑子还未反应,却又去换算所谓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时,“那便是说我们在楼内的十二日,等于外界一日咯。” 伊耆点头,不再多言,起手大挥,忽而狂风大作,楼上铜铃一阵狂响,风势推着二人的身体猛然向前,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扑向了楼内。 “啊——”面朝地面,收不住脚,半仙与神仙的差别立竿见影。只见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过,她的身子突然朝后,稳稳的落在一人的怀抱中去。 “谢谢……谢谢……”惊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这脸估摸着就毁在了地面之上。 身后突然传来微微的“咔哒”声,楼内顿黑。 伊耆站在天方阁外,神色不明,他只低声说道,“敢要炎帝的法宝,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风卷玄袍,那曾经的一身帝王气势,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经的年少轻狂,惦起了当年初的意气风发,惦起了另一位与自己同建此楼的挚友少昊,也惦起了将他毕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阁中的君子苍术。 当年初兵败如山倒,他带着一身伤病却来到了长留山,寻见自己隐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于望风顶上,他一头银发垂肩,那曾经炽热明阳的眸子,含不尽的落寞沧桑。 你也来了。少昊苦笑。 他与他,并肩看层崖千仞,重溟万里,浮波涌金,扶桑日出,烟浮雾横,碧山远列,不觉心旷神怡,这来自于人间的胜景竟然无端的教他们想起了蓬莱胜景。 少昊说,“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楼以观景何如?” 伊耆却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毕生心血何如?”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长留山上的阁楼,便在二位曾经的帝王之间的承诺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观景楼便也无妨,此楼,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万千精彩。 长留山,也渐渐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将这座山填的满满当当,三步一仙草,五步一灵果。 白帝少昊笑说,“如今长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亏了它。” 又一日,那号称君子的苍术,摇摇摆摆的来到了自己的眼前。在这万年神仙的记忆里,何时结识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记着此人的泼皮无赖,倒与今日一身淡漠的气质分别甚大。 苍术在百草园里,一住便是数年,某一年间,看他望着自己曾经的那些叱咤风云的法宝,长吁短叹。苍术却皱了眉头。 这总做书生打扮的泼皮,在他疏忽大意间,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宝,一气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阁中,伊耆险些翻脸,苍术不依不饶,只说他这些法宝只会窒碍他的人生。 一个被禁的神仙,何来人生。 苍术却道,“你活了万年,还不若我几百年的小草清醒。禁与不禁对你而言,有何分别?” 一言惊醒梦中人。 白帝少昊听闻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将过往全数抛却。 少昊也将自己曾经的法宝尽付于此,同时封印天方阁,作了个长留山禁地,只许他三人进入。 苍术是个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苍术还去夺他的神农鞭,说也扔进天方阁好了,被伊耆一顿好抽。 在凡人看来,时光是场磨难,将青丝磨成白发,将童真磨为沧桑。 然则,在看淡时光的神仙这里,时光却是场劫难,谁都度不过这场劫难。不过百年时间,三人的长留山,独独余下了他一人,守着这看似繁盛的百草园。 忽而,却听得楼内传来声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么!放手放手!” 不觉莞尔,起手拉铃,铃声大作。 三十三回 调戏与反调戏 身后一片黑暗。 夜视从来很好的朝露,因为太久未用夜视,所以一时间居然也未适应过来。 身子骨软软的,瘫在夙白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的很,手却冰凉,那冰凉的触感方一拂到她的面庞,猛然惊醒了正傻愣着的朝露。 顿时红了脸,大叫道,“夙白你做什么!放手放手!” 这人轻笑一声,总算是未再行轻薄之事,松开了手。 朝露哼哼唧唧的,却不敢多做声张,毕竟这男人自小就是她的梦靥,那一言一行妖孽过头,权且将其作了妖仙来面对。 与妖仙同行,危险的很那。 他二人待要前行,忽听周身铃声大作,旋风便突然自二人脚下腾起,顿时一阵惊慌。 “怎……怎么回事?”朝露问,抓着身边的救命稻草。 夙白皱眉,这姑娘的手劲不轻,他想了想,说,“定是这楼内的玄机,别慌,伊耆师傅还能害我们不成,他总要对惜芳有个交代。” 这般说着,朝露才舒下心来。 像是要寻个依靠一般,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因着旋风忽而逆势倒了过去,夙白轻笑,却也不多言语,拿手圈住了她的身体。 软滑的裙衫,冰凉的丝帛之下是那白腻的肌肤。 她只是个娇小可人的丫头时候,在花前月下前,他险些便扼杀了眼前这条单薄的性命,却也正是她没死,才有了今日二人的亲密无间,短暂的亲密无间。 她有一身让天下女子皆艳羡的好肌肤,光泽若玉。只可惜了那双曾经务农的手,在一袭完美白玉之上点上了瑕疵朱砂。 他不由的想起了,那日从自己的被褥之间摸出的亮晶晶的物件,再反观她的脖颈之间,是一串泛光的明珠项链。 不着痕迹的便问,“你那珠玉链子,换过了?” 朝露一愣,伸出左手去摸自己的颈间,“没有,一直戴的就是这条,从有记忆开始就戴着呢。怎么?” 话刚落音,又是一阵狂风卷来,二人的身子不堪侵袭,被牢牢的揉为一体。 朝露的心猛然一跳,在夙白的怀里,竟然是颇为安全的感觉。她微微怔住,抬眼看他,这从何时,居然让一个妖孽保护自己。夜视的双眸忽然间还归清明,那张被大风吹的颇有些凌乱的容颜出现在眼底,心中愈加慌乱。 那是曾经幼年时分,看做天下第一美貌的男人。连上了九重天,除却师尊,烙刻在心里极为深刻的颜貌。 眼底泛了乱,手底下一慌张,猛然一推。 夙白皱眉,心中叱道,这反复无常的丫头片子。只手去拉她。 风在此刻猛然停下。 身子还未停稳便猛然向下坠落,夙白一手急捞,将朝露捞在手旁。 只听见“啊呀”一声,二人在草地上滚做一堆。朝露当时是下意识的闭眼,此刻是下意识的睁眼,下意识睁眼的缘故是,呼吸便在耳畔,吹的自己一阵酥麻,她本想做只小乌龟,先缩了头等那人起来,谁知道维持这姿势良久,也未见他动弹,不由颇为恼怒的睁眼,那容颜胜天的脸便近在咫尺。 朝露惊出了一声冷汗,都来不及去看身周的景象,也未发觉四周已是清明一片。 只怔怔的望着那喘着气的口,吐气如兰,带着水仙花的清幽香以及冰寒之气。他两眼迷离,不是清醒的状态,额上冒着冷汗,双颊酡红,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情。 糟了,此人不会此刻犯病了吧…… 是推开他好呢……还是推开他好呢……还是推开他好呢…… 堵上十二分勇气,她的手抵在夙白的胸口,触之是一片冰凉,不由微微一怔。 夙白的眸子总算是挣扎出几丝清醒,他看着身子底下的朝露,自嘲的向旁翻滚,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 为何……那黑蛇之气被抽走了那么多,居然还会泛疼。 他捂着胸口,那剑痕处还在抽痛,不过疼痛的感觉已是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微微长出一口气,体内冰寒不及往日,想来是那地火丹的作用。 却看朝露爬起,颇为担忧的望着他。他虚弱的微微一笑,发丝凌乱,美人娇弱之态竟现眼底。 忽然,朝露笑的很得意。 风水轮流转,原先担心他,是因为他是二二;如今他是夙白,坏心眼的夙白公子,曾经的妖孽花情美人,还有什么比美人在自己眼前娇弱成如此让她得意的。 然后她微微蹲下,看那张苍白的脸。 他微微闭目,似乎在养精蓄锐,又似乎在闭目养神,更似乎是陷入了昏迷当中。 总归他痛一阵后定当会醒,朝露如是想。所以她索性坐下,倚在他身边,左摸摸右掐掐,乘着大好机缘迅速轻薄,借机揩油,找时间调戏。 总算摸的自己都觉着差不多可以了,这手已经被他的身体捂的冰凉冰凉的。于是窸窸窣窣的在挂在身上的小挂兜里掏着。 小挂兜里装过一只小胖头鹰小小,其余时候大多是无甚作用的。此刻她从中取出只丹朱笔,笔尖温润,凝着颗豆大的朱砂。 这是幼时进莫沉的丹房内玩耍,从他房内摸出来的丹砂天元笔,一笔下去永生难消,给画师作画正妙。因为正是个鸡肋法宝,莫沉便从未惦记着要回来。 这丹砂给他点在哪里呢……点在眼底来颗美人痣,点在嘴角来颗媒婆痣?然一想起夙白醒来,会如何对待自己,不由得浑身一抖索。 于是窃笑着向他的眉心按去,那眉心处本就有一个花神印记,配上丹砂之后,居然更加水灵。瑞红色的朱砂,珠圆玉润的泛着宝光。 太美了!怎么能作这等为他添砖加瓦之事,好歹也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所以手微微一转,便向着他的眼角处画去。 哪里知道就在这刻,夙白忽然呻吟了一声,她的手一哆嗦,朱砂笔生生的从手上脱落下来。 早就醒觉的夙白的心中窃笑,一指微动,那风忽然转向,将那朱砂笔狠狠的砸在了她的腕上,瞬间堪称——落笔生花。 朝露一声啊呀,花容失色,收了丹朱笔,张皇四顾,身周是一处水源,潺潺流水在脚旁掠过,她连忙伏在一旁,将那润白的腕子搁在水中清洗着。 看那花笼裙藏在草间,伏在水旁的身影,夙白似乎忘记了周身清冷的痛感,唇角浮笑,看她在那水间洗着洗着,不觉嘟囔着,“糟了,这东西洗不掉,太可恶了。” 虽瞧不见她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那股玩灵之气,倾泻而出,逗的夙白心里极为舒坦。 而她却站起身来,夙白连忙闭眼,眼间流出三寸余光,花笼裙间的繁花飞鸟在草间穿梭,不两步就走回了夙白身旁。 夙白索性痛苦的呻吟出声,虽有夸大成分,但此刻也着实痛不可言。只因其原先的痛都能忍受,此刻的痛感,早已不在话下。 他大喘气,他憋出了一身冷汗,他浑身发抖,他周身冒出了寒气。 这一连串的动作,吓到了朝露。她连呆愣片刻的时间都没有,终于蹲了下来,扶着夙白的肩头,望着那一张脸愈加惨白。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朝露喃喃自语。 一手在怀里掏着,掏出了那瓶朱红画白柳的玉脂瓶,从内中倒出一粒地火丹,顺手就要向夙白的口中塞去。 夙白心中一急,这混丫头,又开始死马当活马医、病急乱投医。上次那会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他可算是真尝到了。 于是口中溢出三两句断断续续的话,“露儿……过来……” 朝露一愣,凑了过去。 夙白的手迅速伸出,带过她的肩头,将她抱在了怀里,口中呓语着,“这样暖和些……” 通体清寒,一阵透骨凉顺着奇经八脉向着自己的身子袭来,不由得朝露蹙上了眉,不敢再肆意调戏夙白,人家这般痛苦,自己在这里得意,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她轻轻叹了口气,内疚之情顿起,在他耳侧呢喃着,“对不起哦……” 即便你不是二二了,我也不该如此待你。好歹也该担心一二,居然还坏心眼的在那里玩耍起来。 赌上一口气,闭上眼,她将地火丹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这一系列动作夙白都望见了,他只一愣间,就感觉到怀中女子的体温迅速上升,满面红潮的。 “露儿……” 朝露皱着眉头,只感觉到五内俱焚的一股气,在体内冲撞着。她微微呻吟了声,伸手去暖夙白的手,身体。 “是不是好些了?”朝露微笑,不由自主的又溢出了声呻吟。 清冷之感顿减,一股难能的冲动从□处升腾而起,埋住了周身的痛楚。夙白撩着怀中女子的乌发,那暖意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子,似乎更有那长久未动的心。 朝露感觉到很热,但她动都不敢动,极为后悔方才自己抽的哪门子的风,居然不问青红皂白的将地火丹就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好在夙白的身子很冷,所以她死命的在他怀里钻着,寻找每一分凉源。 他看着她终于是一副火烧上头,似醉非醉的模样,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春意阑珊,仿若要滴下水来。不觉,夙白的声音沙哑了,他低声问,“露儿……” “嗯?”无意识的应了声。 “想知道……欲死欲仙的感觉么……”夙白的手滑到她的腰间,那流线姣好的细腰处,绑着一束 深蓝镶白色宝珠的腰带,只要轻轻一扯,那日的润白珠玉的肌肤就会尽显眼底,不觉更是浑身燥热,吞灭了袭向身内五脉的清寒。 朝露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她微微一愣,傻傻的,迷茫的,摇着头,“不行……会走火入魔的……” 夙白轻笑,被这声回答逗的终于忍俊不禁,那股燥热居然就这般压了回去。 他将朝露托高,让二人贴的更近,他寻着她的唇,缓缓的吻上,幽香扑鼻,那不点自红的唇自发的微微张开,教他很快的撅住那软滑的小舌,丁香小舌颇为僵硬,他一把勾缠住,搅的怀中人儿娇喘连连。 他抚着她的身子,他二人在天方阁的十方世界中厮磨着,而夙白的手却生生的止在原处。 他没有继续下去。若在妖孽时期,他早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夺了她的初红,可如今他是九重天上的仙,虽妖性未除,却也清心寡欲了很久。 他不怕这女子叫嚣,但他怕……对不起二二。 所以他停下了手,将她春华外泄的衣领合拢,微微叹气,紧紧搂着她。 待朝露醒来之时,已是正午时分,她只感觉,燥热未退,不由想入那小溪里,滚它一滚。后又抬眼看着夙白,却发现他早已醒觉,一双凤目动也不动的凝着她。 若非明知夙白的心境是颗猜不透的玲珑心,放出任何一瓣来就足以玩死自己,朝露还险些认为此人的目光,居然透着那般温柔。 一想到他额上那点宝光朱砂,在自己的戏耍之下,还闪闪亮亮。不由的一个颤抖,慌忙站起身。 方才浑身燥热之后的事情她一概都记不住了,所以相顾之间她也坦然的很。夙白此人,则更加坦然。 “怎么?”夙白随她一齐站起,笑问。 “不不不,没事。”连小溪边都不敢去,怕他对水顾影自怜之时,就发现了自己的恶作剧,连忙摇手,环顾四周。 这是个山间一隅。方才二人所靠之树便是落地之处,脚旁蜿蜒着一条清澈澄碧的溪水,水上洒满了溪旁桃林的桃花瓣。一路飞花,倒也曼妙。 若能与师尊在此,那是何等的美事。虽眼下站在身旁的也是位顶级的美人,也不算憾事。 她说,“我们寻宝去吧!” 兴奋之情迅速染上了面庞,夙白跟上,站在她身侧说道,“你知道如何寻么?” 顿时苦了脸,再看这普普通通的山川,普普通通的河流之水,普普通通的桃林两岸,不由哑然。 夙白淡淡的说,“神兵利器所在之处,必有异象环生,你我加紧时间去寻,十二日虽长,但若想寻到乘手的好宝贝,也需着紧了精力的。” 虽已成仙,但在九重天这般阶位错乱的地方,终也是要不断修行的。所谓求无止境,这也是夙白见着五帝之一的炎帝后,生出的玲珑心思。 朝露欢喜,她抓着夙白的衣袖,“好哥哥,果真是你厉害。” 夙白微愣,转头,“你方才唤我什么?” “恩?”朝露刚刚还复的白净面庞瞬间染上了红霞,虽则她唤遍了天上众多小神仙,求了个好人缘,此刻顺口唤出,倒添了自己的尴尬。 于是一眯眼,一跺脚,习惯性笼上手,薄面粉嫩,“小情儿……” 夙白凤目微眯,却也不去计较,倒让朝露满心好奇,跟在后头可劲的唤着,“小情儿……小情儿……小情儿……” 哎……这二傻缺心眼的姑娘……夙白微微头疼,起脚便向着山谷腹地处走去,顺着腹地走没多远,便是一处峰顶,原来二人方才所在位置已是山峰腰处。 观天象,本不是夙白的擅长,但着实不能指望一个半仙朝露,所以他驻足在一处山峰顶上,向着天空望去。 东南方向的天空处,正隐隐的透着非同一般的光华,在一派澄蓝色的天空之上,染上了正午时分不该有的红霞。 夙白闭目,一抹神思向着东南方向处探去,隐隐能听见东南处的山川,发出了隐隐的轰鸣声。 “就是那里。”夙白脚下腾云升起,欲向东南方向飞去。 突然天上一阵霹雳雷光,直直的砸在二人中间,吓的朝露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望着澄蓝色天空。天上伊耆的声音遥遥传来,“在这须弥之地,寻宝切记不可用捷径,诚心问道,方是大途。” 夙白无奈落□子,看向那广袤的天空,心道这位炎帝居然还有窥人寻宝过程之乐趣,那方才他与朝露在树下的行径,想也被看的一干二净。 好在他未行那苟且之事……他的琉璃墨眼掠过朝露的面庞,她正握着拳头,回应天上,“伊耆师傅你放心……我们是很诚心的。” 她……太干净。 干净的让他有些惭愧。 夙白心中可谓百转千回,一颗七窍玲珑心变化万千,却看朝露朝他招手,“小情儿,我们走。” 不觉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最近上网不便。。。每次出来更文都是借来的网 连留言都没办法回,更别说上扣扣与众人同欢乐。。。 悲催的十一啊 还有比我更悲催的嘛!! 夙白与露儿的JQ在发展,呆子师尊还未偷香便已输了一阵。 呆子,你可千万莫要再呆了啊!!小情儿太主动了你可懂!!! 下节提示:无形之剑即将出山,这无形之剑究竟是谁拿到手了,又是怎么征服了它的。 就这样被你征服~~(最近留言太给力了!!!我开心死了!!满地打滚) 三十四回 湖心,无形之剑 沿着山路向下走着,走到绝处还需一步一步向下爬。这连绵山川,曾经在他们的脚下,纵横往来快意非常,如今爬起来倒也真是足够吃力。 一路向下,爬到半山腰,朝露连喘了好几口气,“做神仙太久了,都忘记体力活的辛苦。” 再往下看看,眼见着爬了快一个时辰,居然不过到了山腰处,不禁有些绝望,连番喊累,小脸红扑扑的,大颗大颗的汗珠凝在额上,倒也不是在说谎。 夙白是神仙,仙凡有别,他倒是未有太多的劳累感觉,所以问道,“很累的话,我背你下去吧。” 朝露的眼瞬时圆睁开来,此人对自己愈好为何会有心底惴惴的感觉,她打量着夙白,今日此人是吃了什么药,为何会突然这么好。 感觉太过微妙,她以为是自己调戏过头,却哪里知道,是自己被人轻薄的没了脸面。 “那……小情儿,你背我吧。”索性撒了回娇,朝露毫不客气,跨到左边,挂在了夙白的背上。 夙白顺手便拍着她的臀部,满脸的薄笑,这薄笑便是夙白的专属,带着极为轻薄的意味,“扶好了。” 果真不是好人。朝露气闷,倒也习惯的很,能让这妖仙背一背,被摸一下也无妨。 “小情儿。” “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等叫法,夙白居然只回应了一声。 “那黑蛇你知道是什么么?你那胸口的剑痕……” “不关你的事,便不要问那么多。”夙白僵住,良久才回应。声音微冷,教朝露一阵怅然。 她搂在夙白的颈间,他那长睫毛闪动着,还以为,自己与他的关系缓和了,能了解些他的过往,至少能知晓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病痛。 可惜,还是这般冷疏。 夙白听身后的女子只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吭气。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径伤到了她,却也不愿详明告知,需知这段过往就如同他心底最痛的伤,每次揭开就教他痛不欲生。他与朝露的干系的确还未好到,他能再自揭一次伤疤的份上。 所以感觉到她有些低落,夙白却笑着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过去,也莫要再说了。” “嗯。”朝露也觉着自己有些唐突,她索性开口,“不管怎样,你的病还是要治好的。” 山石错落下滑,身子猛然间下坠,就在她一阵心悸之时,夙白已是稳稳落地。 从他的背上滑下,朝露正揉着自己的胳膊,腕上一朵甚是好看的朱砂碎花,这是夙白方才故意而为之的恶作剧,谁让她在他头上点了那么个东西。 于是他调笑着,“若你做了我的女人,我便告诉你。” 朝露动作一滞,整张脸呈猪肝色,狠命的挥舞着拳头砸向夙白。 四面环山的一片湖泊,湖泊清澈如镜。 待二人赶到这里之时,已是黄昏时分。朝露伫立在湖畔,望着四周的山壁,方才从山壁上爬下就已手软腿软,再一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可真够高的。 如此圆镜小湖正静静的躺在山间。若不是异象正产生于此,恐怕真的很难发现这里。 她见夙白一直静静的负手而立,闭目不语,不由好奇。 于她而言,她所谓的寻宝不过是在地上深挖几个坑,找找看坑中可有上古宝物。当然她这等想法是不太敢告知夙白的,此人一定会冷笑着说她,“蠢材。” 所以原地晃悠悠的,她却也不便去打扰夙白的静思。于是走到水旁,伸手去鞠了把水泽。 “好烫!”一股灼烧之意袭上心头,她下意识叫出了声,甩着手,去吹自己那烫的红通通的手。 圆睁着眼睛,她望着那一波平湖,连丝烟气都没有,居然会如此烫手。夙白也跟了上来,抓住她的腕子,看那上头丝丝缕缕的红痕。 这红痕既似烫伤却又似割伤,很是奇怪。夙白琢磨着,两眼凝望着平静的湖水。 看她脸色缓和了些,夙白才蹲□子,伸手去撩水。 朝露惊慌的说道,“别别,会烫着你的。” 话刚落音,夙白的手已经伸进水中,拨了几拨。一股热流瞬间从湖心处向他袭来,若本是热流他的清寒体质完全可以抵抗,所以仍旧坚持未动,就在那一瞬间,热流间夹杂着一道剑气,划破了水的平静,夙白的眉挑了一挑。 身子瞬间拔起,向后飘动。 他未用法术,而是单纯的凡间轻功。伊耆没有用雷劈他。 待他站定之时,就看朝露瞠目结舌的问,“这……水……不烫么?” 夙白摊手,看见自己的手心处,也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可见方才只是剑气的袭击,却并未遇见正主。 他思忖着,回答道,“宝物恐怕在水里。” 朝露将将张口,就见夙白已直起身,一双凤目凝着那平静如常的水面,“我打算下去一探。” “别别,万一下面有大怪物可怎么办?” 夙白的嘴角浮笑,“那就把你给它吃了,我去取宝物。” “胡说胡说,你个坏人。”朝露挥舞着手,就差没一脚给他踹下去来的解恨,她愤愤然的寻了块 石头,盘腿而坐,“快去吧快去吧。若果你被吞食了,我会给你收尸的。” “那怎么行,好歹也要拉你一起下水。” 夙白的话方在耳旁落下,整个身子就呈下坠之势,就听见“噗通”一声,朝露已经被抛了下去。 她连声喊着,一起一浮的,“烫、烫死了。” 夙白不动声色,单足轻点,白衣飞起,落入水中,单手扯住还在水中乱爬的朝露,她抹了一把满脸的水,狠狠的骂着,“夙白你这个混蛋,我咬死你我。” “还烫么?”夙白停□子,握住她乱拍打的手。 一股清寒之气从他的体内泄出,在朝露的身外环成了一个薄薄的结界,瞬间凉爽了下来。 “你下水就下水么。拉我做什么。”朝露面子薄,好歹人家给台阶了,自己再骂就不好了,于是哼哼唧唧的嘟囔着。 “若有机会,拿了宝物还能洗个鸳鸯浴,多么的妙哉。”夙白掐了一把她的腰,倏然沉了下去。 朝露傻在原处,水滴滴答答的从一头长发上落下,坠到水面,只听得一声“啪”水花溅开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了过来,一张薄皮脸面被夙白闹的已经厚如城墙,居然只是愤然低骂了声,也随之沉了下去。 平湖的水很深,幽幽静静的,连丝烟气也没有,宛若天然的炙热。 夙白不怕热,他的身子似乎很享受这片湖水的温热,将将吃过地火丹的朝露身子骨本就比较偏热,虽夙白在外以清寒之气裹之,也不过是堪堪而已。 她想抹汗,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水里。 夙白回过头,看那花笼裙已经牢牢的贴在曼妙的身子骨上,勾勒出一副姣好的体形。 朝露“哼”了一声,莫以为夙白的眼神她感知不到,虽然她如今只是棵小白菜,迟早也会成老黄花,所以夙白同样被勾勒出的流线,在她眼底也一丝不漏。 谁比谁更美妙?自然是夙白…… 就在二人向着湖心处游动时刻,突然一道白光在湖心处泛起,夙白眉间微蹙,一把抓住正在身畔游的欢实的朝露向一侧偏去。 “什么?”又以为此人在无事闲闹,朝露还未反应过来。 “剑气。”夙白飘近,将将说完此话,他与她都发现了,又是一道力拨千钧的气流,从水底直直向上。 夙白抓住朝露的手腕,用力向上拔起,身后那气流越来越大,渐渐的汇聚成一股炙热的水剑,从湖心处冲撞向尚在水里向外飞奔的二人。 朝露心中道,都是你拉我下水,要不然……要不然…… 她好歹是怪不得夙白,本就是一起来寻宝,怎么能把这等事全数丢给他呢。于是心头责怪刚起便自压下。 方转头,就看夙白的手上祭出了一个白净的琉璃花瓶,瓶上镂刻着一朵细致的水仙花。花瓶上端猛然射出了一道雾气,雾气呈翠碧色,在水里看的分明,直直的闯过了湖水平波,在水剑袭向二人之前,拦住了那道水剑。 “快上去。”夙白掐了个决,雾气狂澜,与那道水剑僵持在一起。湖底处一声震颤的闷鸣,二人相顾,就听见又是一声闷鸣,听不清是什么在叫唤。 眼见着湖上那四面环山已在咫尺间,朝露说,“我感觉不太对。” 脚底忽而炙热大盛,那股气流居然越来越有压迫性,将那翠碧色的雾气拱的不断向后。 天方阁外,伊耆面前是一面硕大的铜镜,铜镜里正印着二人与水剑胶着的场面。 忽然,有一个俏皮的女声在旁问道,“为何将他们直接扔到那里去了,伊耆师傅,好像很麻烦啊。” 伊耆笑道,“真与我无关,入了天方阁,便是机缘。我也想不到他们为何,将将一开始便遇上了这柄无形剑。需知初时这柄无形剑将太多神仙斩下,在神界之中也是享负盛名。” 所以碰上无形剑,夙白用了法术他也没上雷劈。 “什么叫无形剑?伊耆师傅,与我说说,与我说说。”不知从哪里窜到天方阁外的惜芳,催促着。 “东海三仙用太清仙法祭炼而成的‘虚无之剑',采五金之精,合三千六百种灵药,共冶一炉;再用先天纯阳真火、纯阴之气,更番冶炼成型。待剑形初凝,复以仙家自身真元与之相合,两下混成一体,方可大功告成。” “哇……这么厉害?”惜芳水杏眼圆睁,不敢置信的表情。 伊耆点头,“剑成之后,可隐现于心,剑则无形、无声、无影、无质。驾起‘无形隐遁',瞬息千里。来去无踪,令人防不胜防。此剑契合太上之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故当年初的东海三仙仗此无形剑,以虚治虚,以无治无。” 惜芳连番惊叹,“那此剑为何会被伊耆师傅你得到的呢?” 伊耆的面色如常,不愠不火,若那如火岁月与自己无关紧要,“五帝之战时候,东海三仙毙于我手,法宝自然收归我用。” 惜芳“啊”了一声,不敢再问。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柄无形剑能不能被他们得到。不过师傅,你好偏心,居然让他们进了天方阁,也不让惜芳进去。” “你?”伊耆那剑眉微挑,“教你进去了,岂不是有去无回了?还需我守在这里提心吊胆的救你,怎么能算作修行?” 惜芳苦了小脸,两眼挪到那面铜镜之上,见夙白与朝露二人正急速的向上飞去,身后的水流居然逐渐的汇聚成一条水龙,张大了龙口咬向那翠碧色的雾气,雾气撼动阵阵轰鸣。 惜芳不由得满脸担心。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容易可以上网了。更新一章节。 前面有两位童鞋提出了本文中的BUG。那是我自己将花都的时间年限与白露的时间年限串联在一起出的BUG。所以我会在十一以后修正此处BUG。 谢谢你们!!TAT看文看的如此仔细我其实很开心的。 下一章节预告:夙白与朝露是否能得到这柄传说中的无形之剑。
  • 三十五回 斗长剑谁输谁赢 夙白与朝露停在水中央,望着那水龙以环围之势,从前方包围了二人,二人僵持不动,则水龙不动。 整个湖泊呈一个漩涡,而漩涡的正中心正是这两个贸然下水的废物。两废物相互对视一眼,朝露连声哼哼,“这下好了吧。怪物没有,这水龙能搅碎了我们,你开心了吧?” 她的嘴巴动了动,水龙的大嘴张了张,一股水剑喷到了朝露身上,将她活活的撞进夙白的怀中。 他的身子纹丝不动,硬生生的抗住这一击,所以夙白示意她,莫要多话。 小脸微微一怒,怒意顿生,却在水波上下沉浮间渐渐压了下去。夙白看着这面上的诸多神色,不禁心中好笑。 夙白心中好笑,面上也定会有些微动静。虽他藏的着实的好,但朝露与他太近,近到一抬头就望见那满眼的笑意。 “胡说,是那水龙搞的鬼。” 话方落音,就看水龙的嘴巴又张了两张,两股水剑从前后方向冲撞而来,这一瞬间夙白面色总算是变了,他恼意的狠狠揍了朝露的脑袋一下,而后提着她迅速向上拔起。 恐怕这是夙白成仙后第一次霍尽全力。他原以为自己会做一个悠哉一世的水仙公子,当然,他也只是心中念念,从他动了念头想要救活二二开始,这一世都不会再轻闲。 朝露被夙白抓着,感觉到就在离水的那一刹那,两道水剑碰撞在了一起,溅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水龙那汩汩潺潺的水眼一明一暗,抬头向上,喷射着口中的水剑。 朝露不得已,她祭出了自己的炽情宝剑,宝剑在手,左一击右一击,将袭到脚底的水剑纷纷挡开。 夙白的速度很快,但平湖皆水,动作再快也不及那水龙快。 眼看着那水龙的龙口愈张愈大,一声尖叫穿破云霄,震颤了整个山谷腹地。 朝露气喘吁吁,伏在一旁的地面上。同样躺着的还有已经虚脱了的夙白。 他长出一口气,望着身旁一片湿润的地面,尤有心悸的闭眼,想着方才那瞬间,若不是他将朝露扔到了地面之上,他借力纵力,在最后关头奔到了地面之上。 当是时,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在山谷腹地处,以惊人的咆哮声,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泼在了二人身上。 她咳了声,揉着又麻又痒的屁股,方才被摔的够惨,但她嗫嚅了几句,不敢多话。 论掉进水里,是这坏蛋惹的祸;但将将被水龙穷追猛舍,却又是自己的错。 所以一抵一消,她肚子里的气已经烟消云散,揉着屁股兀自发愣。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湖心处除了水泽什么都看不见。”夙白回答,他也在思忖,若有宝物,在水中之时也该能瞧见,但是什么都瞧不见,才愈加觉得奇怪。 朝露转头,“那水龙……不会是宝物吧……” 夙白未回话,他也转头看着朝露,她的表情相当认真,直到他吐出几个字,“你是蠢材嘛?” 朝露瞬间红了脸,湿哒哒的水从发间滚到脖颈间,就是这刹那的时间,她已经滚向夙白,以自己惯常的扑打行径摔了过去。 夙白躲了几下,漂亮的凤眼连眨几下,明明晃晃的,那花笼裙下,几乎通透的什么都望的见,胸口处两点若盛开了的花朵,添上两点樱红的花蕊。 他一把按住朝露的手,见她忽而满眼的好奇。 他压倒她,恶狠狠的,“再闹就真的要惩罚你了。” “惩罚什么?”她忽而有些担心,一双圆圆的眼闪动着微微的薄光。 夙白大掌向下,就待要行些风流之事,比如他此刻的想法是要在那花蕊上好生蹂躏一番,然刚刚想起,他们的一举一动是有人在观看着的,于是动作微僵。 就在那滞停之下,朝露慌忙打了个滚,挣扎着滚出了他的桎梏之下。 小心肝“噗通”乱跳,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一片凌乱,水嗒嗒的难堪,连忙掐了个决,一股热气从下而上,衣裳也瞬间被蒸干了。 然后她偷偷的去看夙白,只见他不慌不忙,也不担心自己春光外泄,更不着紧蒸干衣裳,撑着个头寻了处大树底下,缓缓坐下。 这番气定神闲的,原来始终是在逗弄着她。朝露呼了口气,再不将他说的危言耸听的话放在心上,大喇喇的在另一处寻了个地坐下,托腮望天。 来人间好些日子了,尤其是在这天方阁的十方世界中,仿若时间都拉的很长。与夙白的每时每刻都很开心,但她也很想念师尊。 师尊莫沉,此刻在做些什么?虽然他口口声声的说着,神仙不怕寂寞。但若换做她在那水界待上百日,该是如何的寂寞。 “哎……”微微一声轻叹,她望着山谷上头黄昏的月环。月环泛着浅光,在她的眼底渐渐印出了师尊浅笑的一张容颜。 百年……百年的相处。紫衣华衫的师尊牵着她的手从那端走来的影子一晃而过,师尊未变,她渐渐长大。 她一直都觉着师尊的心,太寂寞,那寂寞至极后,自己都觉着不寂寞了。 究竟是多少年的修道,将师尊修成如今这般呢?不由得发怔。 大树之下,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想你师尊呢?” 朝露恍然回神,看向大树的方向,他的白衣依旧,不染尘埃,犹在闭目养神。 她咬着唇跺脚,将地上的土掀的扑腾,口中念叨着,“我想师尊了怎么了……” 夙白他坐起身,含笑的面庞若三月春风,不沾任何邪气,说出的话却兀自堵人,“我这人有个习惯,若我在一旁的时候,断断不能叫女人去想其他男人的,来,你我说说话。” “谁是女人?” “蠢材,难道我是女人不成?”夙白挂出了冷笑,一撑手,极为潇洒的站起身,白衣也不带水渍,背着手走到朝露面前。 他凝视着她的脸,看她在自己的注视下逐渐慌乱,不由得轻笑出声,“真是一张藏不住任何秘密的脸。” 她连忙转脸,生硬的道,“或者我们休息一夜,明日再寻其他宝物吧。” “明日,我想再行探寻一番,这次不会拉你下水了。” “矣……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啊……”朝露拍着胸脯,还挥舞着胳膊递到夙白面前,“你看你看,到现在还红红的。” 月光之下,皓臂上布着烫伤之后的红印,夙白笑了,“你是在与我撒娇?” 这边厢的人恰似双双对对的行止,倒教铜镜之外的小女子叱喝出声,“什么?夙白大哥与露儿是这关系?” 伊耆皱眉,看着一惊一乍的徒弟,所以他后悔了让她在自己身旁待着,时不时这番说话,全没有在世修行的清静模样。 不过也完全怪不得她,守了那灵台关这么多年,的确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怪现如今一张小嘴唧唧喳喳没个停歇。 “师傅师傅,他二人是那关系不是?”惜芳又问道。 伊耆再度皱眉,“是不是这关系与你何干?” “看着像,好奇好奇。”惜芳瞅着铜镜里,心中也在打着鼓的跳,若露儿与夙白哥哥是那等干系,她再与心岸哥哥成了双,那么一路四人倒也惬意快意的很啊。 不过她只是心中想着,口中却不敢说。若教伊耆师傅知道了她喜欢的是心岸哥哥,一定会操起那把神农长鞭,将心岸哥哥扫地出门。 要知道,曾几何时的师傅说过,他准许的能将惜芳娶走的,必定是一个威风八面的男子。很明显,如今的心岸哥哥绝对没有达到此等要求。 天色渐晚,四面环山之上的月环终于升上当空,明朗的清辉照在平湖之上,也映在了湖畔二人身上。 朝露睡了过去,一日的劳累,只想寻张软床倒头就睡。 夙白却闭目养息,时不时的还睁开双眼望着那平湖,平湖之上早已恢复了宁静,方才的水龙似乎与己无关。 第一次探寻宝物就受到了挫折,不得不教心比天高的水仙公子满腹的不适。 他守着这平湖,不信它不会有任何动静。 一阵清风扫过,明月在云雾遮挡之下,渐渐隐没起来。瞬间,天地间一片黑暗。 朝露动弹了一下,不受外界纷扰,她喃喃了说了句话,又倒头换了个姿势。 夙白低头看了眼她,抬手将自己的外袍扔在她的身上。 再抬头时候,就见一片黑暗之中,却有一个白芒,在平湖之上游动着。 白芒的光,时隐时现,但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闪现,也教夙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招出自己的琉璃镜仙瓶,瓶口处滚出翠碧色的浓雾,一拨全数裹向了正在黑暗之中平湖之上嬉戏玩耍的白芒。 这一动作,倒惊醒了朝露。 她弹跳起身,先是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袍,而后就见那浓雾将平湖之上的白芒瞬间裹住的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 夜视从来都很好的她,分明是看见了,那白芒,就是一柄透明长剑。 长剑的顶端,时不时会有细小的烟花掠过,在剑身上染上一层度了银色的芒光,正是这细小的烟花,才叫二人在黑暗之中逮到了它的行径。 难怪白日里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么个透明色的东西,任谁都看不清。 “还愣着作甚。”夙白的手略紧,白芒剑身忽然震颤起来,一股强大的仙气喷涌而出,反笼住夙白放出的翠碧浓雾。 朝露连忙祭出了炽情宝剑,红光闪过,飞入了浓雾中去,与那白芒斗在一起。 红光、碧雾顿时大盛,将那白光压制了下去。白芒剑身不断的颤动着,那仙气犹自不泄,渐渐的芒光大盛,似乎是怕极了被二人制住。 朝露的手微低,她加重了控剑法诀,火焰升腾而起,扑向了那柄白芒透明宝剑。 而夙白的口中也念念有词,他的袖子一抖搂,一股清香飘向了手中的琉璃镜仙瓶,瓶口碧雾遁隐,却忽然呈一个网状,向着那白芒收去。 琉璃镜仙瓶,可化瓶中仙,收万物于己手。 伊耆在外观战,惜芳担忧不已。 伊耆说道,“此瓶虽可收万物,方法也是对的,然则恐此瓶拼不过无形剑。” “师尊,可有良方?” 他二人的话刚落音,就看白芒朝着琉璃镜仙瓶飞去,扑面而来的仙气,教夙白白了脸,他明知此刻收手已是来不及,所以强拼了一口真气,维持着镜仙瓶与白芒的相斗。 朝露见夙白面色非常,心中也是着急,她手底下不松懈,去抢过那白芒剑,望能分去他一二负担。 白芒剑似乎极为不满,它本是上古宝剑,如何能看的上这两个缠斗自己的宝物,于是上下扑腾两下,两缕银丝从剑身飞出。 就听见两声“不好。” 琉璃尽碎,宝剑坠地。 白芒瞬间寻了个他二人发愣的机会,忽然消失在原处,平湖上方,又自归于一片宁静。 “师傅师傅,方才你还未说,可有收它之法?” “得看这二人机缘,若能得我的九疑鼎,当能收这无形剑。”

  • 作者有话要说:唔唔,今日刚刚下火车呢。。十一过的太快了TAT还没玩够……其实我也没怎么玩就是了…… 面对着明日即将上班的命运,着实。。。不期待…… 看这些章节,夙白与露儿的感情愈来愈好了,呆子师尊党似乎坐不住了。 莫慌莫慌,师尊会出来的。前几日,上了首页月榜了,好开心,大家都好给力哦!让留言点击来的更加汹涌吧!! 下章节提示:黑蛇现,花情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开始慢慢掀起一角。还原一个还不是妖孽时期的花情给大家看看。
  • 三十六回 惜芳赤子之心 还未收到宝物,自己的本命法宝却全数毁灭。 一时间,别说朝露,连夙白都怔忡的看着碎裂在地上的琉璃镜仙瓶,这晶莹剔透的瓶子还是他初初化为仙体,一身妖邪之气皆而离体。在蓬莱岛入九重天的那段时日里,他亲手炼出了这法器,蓬莱岛上的领路人说,仙瓶着实与夙白的感觉很贴近。 结果他刚准备蹲□去拾掇那碎裂的瓶子,就听见身后抽抽了两声。 他以为会听见小姑娘家家嚎啕大哭的声音,哪里知道半晌也都是抽噎,他回头,就看见朝露的眼圈红了一圈,咬着个唇一副很可怜的表情。 “师尊会责罚我……的……”朝露很怕责罚。 想当初她抱着小小回到榣山的时候,被师尊责罚,活生生的在榣山后山面壁思过三个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无人说话。偏生就在那三个月里寂寞如斯的日头里,她愣是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出山之后,她仰望着来接她的莫沉,莫沉肩头伫立着那只小小妖兽的身影。她顿时呆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师尊不会答应留下小小,小小在神仙界中是个禁忌,它是只妖兽。 然则莫沉象征性的扔她进了后山苦修,也算是留下小小的一个惩罚。 可是就在莫沉瞧见她修为大增的时候,不由得舒口气说,“好歹你还是修炼了,否则我很苦恼,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好好练功。” 一柄长剑从莫沉手中亮出,红色的,他顺手抛给朝露,口中说道,“出来练剑。” 顺手接住,满心欢喜,她挥舞了两下,火光忽而展出,赫赫生风,让她顿觉威武之势扑面而来。 于是她跟在莫沉背后跑着,口中嚷嚷着,“师尊师尊,要不要让我休息一日再练剑啊……” 莫沉停住,温厚的大手悬在朝露的头顶,狠狠的一拍,按的朝露呜呜咽咽,“小而不努力,大而不努力。成仙之途谈何容易。” “哎……”微抿的红唇终于舒展开,吐出了惆怅的叹息,她也随着夙白的动作蹲在地上,望着那断成两半的炽情宝剑,口中叨叨,“这便是小而不努力,大而不努力的后果啊……” 夙白捡起琉璃镜仙瓶的碎片,抬眼,“不失何来的得,看开吧。” 朝露握拳,奔到那平湖边,“我定要收了你这混蛋,居然敢断了我的炽情宝剑。” 夙白拢手,断裂的两件法宝浮在他的掌心之上,旋即消失。而他也拔腿向前走,将将走到朝露身后,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啊啊啊啊…………” 下意识的抬头,小女子头朝下,面朝地,鹅黄色的衣裳在空中飘扬的甚为美丽。 夙白的手将将伸出,习惯性的去接,却见身前那藕荷色花笼裙的姑娘更是着急忙慌的扑了过来,比谁都担心的伸出了手,递出了身子。 玩闹之心顿起,他反倒暗暗的收回了手。说实话,他是比较乐见朝露吃亏,若是能自己欺负的她吃亏,那定然是更快乐的。 就听见连续两声“啊”,朝露被从天而降的小女子给压到了下面。 朝露觉着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夙白眼中的笑意,也看见了他施施然的收回了手,而她的身子已经控制不住的上前。 当她被狠狠的压在下面,做了惜芳的厚厚的肉垫,惜芳无事,她被砸的痛苦不堪。一阵头晕目眩,小惜芳在她的上头诶哟诶哟的叫唤,她在下头叫唤着,“夙白你居然不接一下。” “你不是伸手了么?”夙白的回答让她顿时无语问苍天。 惜芳还在朝露的身上晕头转向,她扭过头,只能瞧见一双锦缎白色步云履,不禁喊道,“拉我……拉我起来……我要摔死了……” “惜芳你个笨蛋,我才要死了呢……”朝露呻吟着,她伸手向上,顶了顶惜芳压在自己的肩头的鼻子,这一撞,撞疼了她自己的鼻子,更撞的那瘦削的骨头生疼生疼的。只能说谁比谁更疼了。 夙白握住惜芳的手,顺势将她拉起。 惜芳揉着鼻子,在地上悠悠晃了两圈,才站定,见夙白居然蹲在地上,看着俯趴在地上的朝露。 他用手指戳了戳朝露的腰,依旧软软的,姣好的唇扯出了个优雅的弧线,美的惊人,连惜芳都在一旁看的有些发呆。 他说,“露儿,要我拉你起来么?” “哼。”黑心眼的家伙,朝露撑着地,自己强行的站起,但被砸之人,悠悠晃晃转圈的次数比惜芳还要多,她走了两圈也未站稳,两腿间颤颤巍巍的,就这般面朝黄土的倒了下去。 夙白伸手捞住,纤长的手指刮了刮她粉嫩的鼻尖,笑着说,“要我帮忙就早说么。” 惜芳颇为羡慕的在旁看着二人的打打闹闹,在她的想法里,十方世界着实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感情的地方。 所以她张望了几眼,好奇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身畔,突然白了脸。 “心岸大哥不见了!” 打闹中的两人停下了手,朝露瞪大了眼,“什么?心岸师兄也来了?” 惜芳得意的笑,“是啊,我将师傅迷晕了,然后去怂恿心岸大哥与我一同下来寻宝。” “你……” 夙白大手一捞,一手提着一人的脖领,“你们能给人省些心么?” 朝露不满,这事为何要扯上自己,她可没添什么乱子。惜芳挣扎了半天,口中嚷嚷着,“心岸大哥……心岸大哥你去哪里了……我明明是与他一起跳进来的啊……夙白大哥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想来帮你们的忙。” 夙白险些没将这两个吊杆子二缺姑娘面对面撞一个脸,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微叹了口气,松开手,满面的冰寒,只手掐诀,数百只小金蝶从手中散开,向着山谷腹地以及谷外飞去。 惜芳拍手叫好,“夙白大哥你好棒啊。” 夙白斜睨了她一眼,“你……” “他是要说,你是蠢材吗?”朝露依旧觉得头疼不行,她按压着自己的阳白两穴,一句话总算是逗乐了夙白,他也不再多话。 未过多久,小金蝶越飞越远,已有一只从那平湖对面的草丛中游离徘徊着,不多时便飞回到夙白的掌心,他凝视着那小金蝶,它扇着金色双翼,嗡嗡的叫着。 也不知是否与那白芒消失有关,月华忽而大盛,整个四面环山的谷地在月华之下,晴朗可见。 夙白指着对面的谷地长草处,“就在那边。” 话刚落音,就看长草处,猛然间一阵骚动,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俊朗男子从中站起,他抚着头部,似乎也被砸的不轻,头上还立着一根零落的青草,面上更是茫然。 “心岸师兄!” “心岸大哥!” 两个女子都担忧的呼了出来,便要起身去。夙白反手将朝露抓住,她好奇的转头,见他眸中隐隐灼灼的,忽而领会的停下,任惜芳飞一般的扑了过去。 “接下来该如何做你可懂?”夙白弯下腰,青丝拂面,骚的朝露脸颊一阵麻痒,她颇为认真的看了看这白玉般的侧颜,似乎在夙白与师尊的连环锻炼下,这天下美人已不能再入眼了。 夙白的笑很迷人,璀璨的教人眼灼,朝露心道要命要命,口中却连番点头,结结巴巴的,“知道,知道,让他二人有独处的时间,以撮合他二人为主。” “总算聪明了一回。”夙白见那二人正向着这边跑来,于是直起身,负手而立。 朝露再微微侧眼,去偷瞧那无边美色,无限月华之下,美人乌发如瀑直下,白衣若水色蜿蜒,长身玉立如青竹挺拔,不由得看的痴了。 终于有人在前方大喊着,“我们回来啦。” 心岸与惜芳走到二人身边,心岸微笑,这黑暗之中的眼睛就有些废物了,所以他直觉的冲着前方说道,“露儿,二二,我来了。” 如今夙白不是二二的真相只有朝露一人明晓,在他人面前,他还需继续装她那曾经天真执着的二哥哥,自然也要表现出更加亲密来,最着意的,还需要对心岸有几分介怀。 为何?二二是喜爱朝露的,这份赤子之心,昭昭可鉴。 夙白笑,朝露笑,四人皆笑。 余了总算是有闲时间来问惜芳,“你是为何下了天方阁的?” 惜芳叉腰,小脸生机盎然,“自是看你们看的我着急啊。所以我用伊耆师傅自己制的蜜青香迷倒了他,再去寻了心岸大哥出来陪同,就到这里来找你们了啊。” “可是……你就不怕你师傅……责罚?”朝露可是最怕师傅责罚的人。 惜芳苦了苦脸,便立刻振作起来,“我不是为了你们嘛……总要寻几件法宝回去,以我师傅的本性,着实会教你们空手而归的。所以我做了回好徒弟,将问题都问明白了,再暗算了一把师傅……唔……无形剑先不用管了,等我们找到九疑鼎时候再来收了它。” 她窸窸窣窣的从怀中掏出个卷轴,“扑啦”一下在空中展开,转瞬间光华乱放,天空中瞬间折射出卷轴中游走的字: “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世界如恒河沙数,无穷无尽,谓之“十方世界”。君可知,唯心者,唯十方无边。” 再向后看,便是一卷山河万象之图,朝露怕心岸看不见,在看的时候,轻声念了出来。 “不懂!”朝露很明白坦荡,她双目如炬,灼灼的望着惜芳。 惜芳解释着,“方才师傅与我说,虚妄世界,唯心为尊。譬如方才那条水龙,其实是你二人心中的一个界,并非实际所挡。” “还是……不太懂……”朝露眨了眨眼。 心岸说道,“便是说那水龙是你们想象出来拦截自己的,而之后我们去寻找法器之时,极有可能会有其他物事相阻。而这物事,便是我们心中的念。” “不想,便可无界?”夙白忽而问。 惜芳摇头,“师傅说了,过心关,才可夺奇宝。” 朝露的小脸堵得红红的,半晌,她终于抬手,干劲十足的,“我们走,惜芳带路!” 她的脚方微微向前一迈,便有夙白在后头拉她,“总得休息了一夜,再走吧,这天黑路远的如何行?” 天明之后,依着惜芳的意思,四人向着东南方向走去,先爬上谷地的山,顺着山道蜿蜒向上,渐没云端。连翻两座峰,才有了点大路平坦之势,眼前是一马平川的荒木。有人说,有荒木的地方,常常是伴着异兽的。然这里是十方世界,不该有异兽存在,所以一路走着,倒也安全。 心岸被惜芳一路拉着,他时不时的想回头。却听见身后朝露与夙白的欢声,不由得唇角含苦笑。 虽他们的心思他懂,但他的心思谁懂?或许夙白懂,但夙白此刻恐怕正希望有此局面。 他不忍心伤害这娇俏天真的惜芳,若他这等瞎眼的人,却能被惜芳如此对待,教他心中着实愧 疚。 惜芳在旁唧唧喳喳的说着,他在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声,偶尔还微微叹着气。 她以为她是在叹气自己的双眼,却不料各怀心思,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惜芳持着卷轴,明眸闪动,她再合上,含笑,停住脚步。 “怎么?”心岸奇怪的问,难不成已经到了地方了。 惜芳摇头,等身后二人赶到身畔,才指着地图上相距很近的位置说道,“这里与这里,有两处法器,在北方崇山之中,有离合五云圭;而就在这片荒木崖山之上的山洞里,则埋着九疑鼎。” 夙白明了的看了眼卷轴,说道,“既然如此近,不若你我兵分两路,你与心岸去北方崇山之中寻找离合五云圭,而我和露儿则在这荒木崖山取到九疑鼎。明日午时,在此地汇合。” 荒木崖山是一片荒凉,树叶苍黄,高枝上结着硕大的青果。 荒木中藏有异兽的缘故便是这青果,青果乃是异兽最爱的食物。抬眼望去,一片荒木上,枯枝结硕。 夙白随手摘下一颗青果递给朝露,她疑惑的望着他,就见他红唇微启,笑语盎然,“若是饿了可以尝尝这个。” “我才不吃这个……我又不是异兽……”朝露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剐薄自己是个兽类,不由得翻着眼睛,“夙白公子你说话愈来愈刁钻了。” 她恨恨的,踢着坠到地上的青果,抬脚一踢,踢到夙白的手上。 “我看,小水仙连兽类都不是,青果是吃不来的。” 夙白笑,接着青果在手中抛了一抛,眉飞色舞的,会还嘴的小姑娘还是很可爱的,他望着那一走一踢,笼着手的慵懒背影,花笼裙在荒木中穿行,是一片沧桑中最亮丽的颜色。 忽然他目视前方,眉间微蹙,并步疾走,将朝露的身子笼在了手底。 她问,“又怎么了?” 话刚落音,就突然白了脸,怔怔的望着盘踞在眼前山洞洞口的巨型蟒蛇,黑色的,硕大的。

  • 作者有话要说:十方世界的概念借用了佛家解说,所谓佛道不分家,看小说大家莫要认真。。。阿米豆腐。 前面的下章提要可能要下挪一章= = 那么我再做个下章提要: 黑蛇是不是夙白心中的念,那么水龙便是朝露心中的念又是为何? 神奇的是,心岸与惜芳居然遇见了一个人~~~
  • 三十七回 黑蛇,是那人? 黑蛇陡见有人来到,突然间昂起了头颅,仰天嘶鸣。 夙白脸色忽然灰败,如同大战将将开始,他便输了一阵。 朝露吞咽了口水,向后退了两步,背后便是夙白的胸口,于是她一脚踏在了夙白的白色云履之上,夙白闷不吭气,呆在原地。 黑色巨蟒吐着蛇信子,危险眸光直直的向二人所在的方位扫视过来,顿时惊吓到了朝露。 这是只极为丑陋的黑蛇,黑蛇的顶上有一撮寥落的白毛,白毛下是一颗硕大的眼睛,那硕大的眼睛若铜铃一般,恶狠狠的泛着蓝光。这第三只眼睛教朝露好生心悸,却也让夙白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伫立原处愈加的僵直。 朝露未察,她偷偷的按了按夙白,“喂……我觉着这大蟒蛇……好难打的样子……你我连法宝也没了……” 夙白也不回话,口中轻喃着,“阖溪……” “阖溪?阖溪是谁……?”朝露好奇的,转眼去看夙白。 这是一朵娇花瞬间凋零的模样,这是一个美人花容失色的瞬间,这还是一个帅哥心灵不堪重负的场面。 他扶着胸口,突然咳出了声,额上汗珠大颗大颗的落下。 朝露虽然偶尔愚笨,但大多数时候还算机敏,她忽然意识到,难不成……这黑蛇,就是夙白心中的念。 不由得,又想起了伊耆当日里从夙白胸口处抓出的黑蛇,最后化为了一丝烟气;再联想起夙白胸口处那深可见骨的剑痕,没由来的一个寒颤,原来……原来竟然真的是有干系的么? 于是她一把抓住夙白的脖领,“莫想则莫念啊……不要想不要想它可能就会消失。” 夙白满眼的零落,颇为慌乱,待看到朝露目不转睛的双眸时候,突然镇定了一下。 然则他只是提着朝露,将她送到了身旁,凝视着那条黑蛇。 黑蛇不挪动,它昂起了头颅,忽而张大了血盆大口,吓的朝露又是连退三步。她不是不胆大,而是蛇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提起好感。 夙白向前一步,黑蛇居然返身游回了洞中。他就跟着了魔似的向前走着,动作愈加的大,朝露连番跑动,才跟的上他的脚步。 夙白的白衣一闪,便跟入了山洞之中,朝露踌躇的站在洞外,很犹豫,她在想,自己究竟要不要进去。 若换做原先,她定然就闲站在洞外头;可如今夙白不过是爱欺负她,统共这感情,也还算深。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对那条黑蛇的恐惧,若说最大的动力,则是来自于对夙白过往的好奇。 她脚步微移,便窜入了洞中。山洞阴暗,无牙石也无夜明珠,丛草乱生,时不时会有几只蝙蝠从头顶飞过,扶在洞壁上的手转眼就湿滑一片,定睛看去,绿苔藓爬满了整个山洞,将那洞壁点光牙石掩的严严实实。 当望见夙白的衣摆在墙里一绕,又消失了踪迹之时,朝露有些慌乱,她连番跑跳,紧紧跟上。 微光渐染,眼前忽而一片光亮。 夙白的背影正伫立在原处,而黑色巨蟒的身躯几要占满了整个洞内的空间,教人心寒。朝露默默的走到他的身后,望寻个护持。 却就在这方向上,望见那条巨蟒的身后,是一个方外洞天。 暖融融的屋子,昏黄的灯光,窗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若寻常百姓家。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正移到窗下,抬手抱起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面上皆是母亲的柔色。 窗外,则默默的站着个少年,他是以负手而立的姿势站在窗外的,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寻见,那柔光下的侧面,如珠玉般的白皙。 夙白怔怔的站在黑蛇身后,瞧着那一幕,忽然眼角温热温热的,他苦笑着低头,若非有人在身后揪着他的衣服,那刹那,他都想踏上前去,享这一幕美梦再现。 黑蛇在前方晃了一晃,庞大的身躯忽然愈来愈小,变作一个长身而立的男子,他眉目俊朗,却带着种刚烈的气质,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的韵味,与面前那少年的稚嫩差池甚大。 他甫一出现,夙白的身子便猛烈的一震。 感受到他极其强烈的情绪,朝露更加确认这条黑蛇也就是那个阖溪,便是夙白内心最深处的伤疤。 他的眸子里,有感激、有错乱、有回忆、更有痛恨。 黑衣男人阖溪唤了声,“花情你不进屋在这里站着作甚?” 白衣少年猛然回首,便是张少年花情的脸,柔和的、美丽的、不容人转目的,他不似如今这般妖孽,而是温和的笑着,“站在窗外,等等妹夫你。” 妹夫?这条黑蛇居然是花情的妹夫?? 朝露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她的手紧紧的揪着夙白的衣裳,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跨了进去。 忽然,她的眼睛递到了这窗边,也便是他们二人站立的方向,就在他们脚旁没多远,便有一个鼎炉,大小不过两三尺,通体金色,鼎盖上蹲着一只异兽。 难道,那个便是九疑鼎? 见那个小花情依旧在与黑衣阖溪闲谈着,夙白仍旧僵直着身子,仿若灵魂出窍。她心中思忖着:或许,取走了这个九疑鼎,一切幻境便可消失了? 她的脚步微微一挪,地面上的一块砖石被她一脚踏下。忽而眼前的一幕倏然转换,黑衣阖溪与那小花情、房屋突然全数消失,化作了一个荒原。 眼前的一切像是真实又似是虚幻,荒原之上正进行着一场仙魔大战。神仙们踩着祥云站在天空,俯望着地面上的妖魔们。 地面上妖气横生,他们冷眼看着地上当先那人——持剑长吼的阖溪,阖溪他满脸都是血,身上也是血,双目赤红,已是樯橹之末。 朝露抬头,居然……居然瞧见了自己的师尊莫沉,莫沉正站在云端,一身清冷,紫衣华衫,何等的道骨仙风。 一颗心突地一跳,她想起了,想起了阖溪是谁。 千年之前的仙妖大战,妖神阖溪妄图侵占九重天,后被九重天以围堵之势剿灭之。 当是时,阖溪走火入魔,发狂之下怒杀妖界之众三千,满手鲜血,被伏天上神莫沉毙于剑下。 也便是这场战后,南溪天姑云浮,缠上了伏天上神莫沉。 恍悟之后,朝露颤抖着看向身旁的夙白,他已是浑身冷汗,打着冷战的靠在洞壁之上,微微喘息,“不……不……” 朝露捂着唇,再不忍看接下来惨绝人寰的一幕,发了狂的阖溪冲进了自己的妖族群中,一剑一剑再一剑。 如同献祭一般,他剑下的妖族之众无一人反抗,凡剑扫处,若飞蛾扑火,满面的肃穆。 当他一剑指向不远处一白衣少年之时,朝露终于再不能忍,闭着眼睛冲向了九疑鼎的所在之处。 只要夺到了九疑鼎,就不会再让夙白看这一幕……他被那阖溪斩杀的场面。 她如是念着,身过处,皆是虚影;手落处,亦是幻界,她的手触及了九疑鼎的边缘,却看见血染的阖溪双目圆睁,咬着牙的向她冲来。 “我的娘亲呀……这个不是虚的?”她大喊着,才想起来,这个洞中,除却了她与夙白,还有一条黑蛇,眼下这黑蛇,还是阻挡她二人的元凶。 当她的手触到九疑鼎的时刻,耳旁窜来一阵剧烈的嘶鸣,整个山洞中的幻影瞬间消失,浴血的阖溪一边嘶鸣着一边化作了条巨大的三眼蟒蛇,蟒蛇蛇牙尖利,一弓一放的向着朝露的方向袭来。 娘……阖溪可是妖神,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半仙,如何去和妖神拼抗。 内心有了丝恐慌,两腿见到这巨大蟒蛇之时还很合适宜的打了个寒战。朝露下意识的伸手召唤自己的炽情宝剑,才方想起剑身已在与那无形剑搏斗的时候劈成两半。 着急之余,她只好伸手从自己的挂兜里往外掏各种法器,比如那柄丹砂笔,比如绿玉石小花,比如其他各种不太中用的法器,皆往外抛。 黑蛇扑来之势不减,朝露抬眼向后看,身后是那黑蛇的尾巴,足有她一人高,前方是那张大的嘴,来势汹汹,不禁有些绝望。 白影一闪,一只手将她向外一拉,扔到了黑蛇的尾巴之外。 而夙白却站在了其中,一指向前,白光闪耀间,他的身前出现了个绚烂法阵,将那黑蛇的头挡在了法阵之外。 黑蛇暴怒,尾翼卷动,将夙白的身子盘入其中。 朝露焦急的在自己小挂兜中翻着,眼前忽而一亮,摸出刻豆大的霹雳子。这霹雳子也是师尊莫沉赐予她的,正是她记不清哪年寿辰的时候,师尊说,霹雳子正如道家天雷,却只可用一次。 眼下莫管其他,朝露伸手便向着黑蛇的头颅抛去那粒霹雳子。 如一粒豆大紫光,无声无息,霹雳子快速的没入了夙白越来越小的法阵内,迅速的掠向黑蛇的额心蓝眼。 方一触及他的额心,霹雳子便旋即化作一团紫光雷火,在整个山洞中猛烈的晃动着。 黑蛇发出声惊天巨吼,眼瞧着那紫光雷火赫然绽开,却愣是没见黑蛇落下一滴血来,而是猛烈的晃动着头颅,蓝色大眼几要憋成了红色。 却看夙白的手在雷火中晃了一晃,法阵威力减弱,黑蛇猛然间寻到空隙,张大了獠牙咬向前方的夙白。 朝露已经来不及细想,若这心念太过强大吞了自己的主人,这会是个什么状况。 她一跺脚,一跳跃,拿出了平生第一次的奋力,在风驰电掣间扑向了那尊巍然不动的九疑鼎。 “啊呀呀呀呀呀————” 山洞中,就听朝露与黑蛇,谁比谁的声音更响亮。 究其结果,是那女子更胜一筹。 当她反手相扑之时,紧紧的抱住那九疑鼎,黑蛇的声音顷刻而止,朝露不敢抬头,她怕瞧见夙白被自己的心念给吞了,然后她也会被那心念吞了,之后坐等伊耆来救的惨烈局面。 良久,良久。 一双白色步云履映入眼帘,她缓缓抬头,看见一张苍白却又不失美艳的脸,淡淡的对她一笑,口中叨念着,“对不起……” 夙白说对不起,是没想到,自己的心念居然如此强大,导致二人险些失手。 他难得的有些把持不住,居然软软的坐倒在地,望着朝露还抱着九疑鼎的怯怯模样,不禁失笑。 “那黑蛇……”朝露欲言又止,她环顾四周。 山洞中一片宁静,洞壁上埋着的牙石已经在方才的雷火波动中,碎裂了几块掉落在地上,隐隐的微光照射着整个山洞。 黑蛇的确不见了。 她缓缓的舒了口气,才抬头去看夙白,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不到今日居然瞧见了夙白如此凄凉的过往,虽然最后的那一幕她刻意的去冲撞掉,实在是怕夙白自己的内心受不了。 被自己的妹夫一剑穿心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夙白忽而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生生的埋在她的肩头。 喂喂……此刻美人示弱可不妙……妖孽才适合你啊,什么苦情什么悲伤和你有些不太对付的啊…… 朝露不敢说话,她僵直了身子,紧紧的抱着九疑鼎,坐在原地不动。 夙白不说话,朝露不敢多问。气氛有些尴尬,需寻点外物刺激。她咬了咬唇,轻轻的撒手。 九疑鼎方离开她的手掌心,黑蛇便陡然出现,獠牙大张的姿势,可它的嘴还未落下,朝露便连忙抱在了怀里。 黑蛇消失。 夙白奇怪的抬头,就见朝露时而放下时而抱紧,就如同在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看着黑蛇在洞里不停出现不停消失,黑蛇张大嘴巴的姿势就没在下一刻变化过。 不由得失笑,心中陡然轻松开来。 当她第无数次去抱那个鼎时候,却赫然发现鼎不见了,瞬间白了脸,尖叫了一声埋在了夙白的怀中。 没有听见意料中的黑蛇狂吼、闻见满口腥气,她期期艾艾的再度抬起身子,就看见夙白的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九疑鼎,不觉松了口气。 将将意识到又被他耍了一通,小脸变幻了几次神情,却在夙白的话中沉静了下去。 “他是我妹夫……” 夙白想,若没有他的雄心壮志,若没有他的意外奇缘,或许,他们一家三人,会永远的快乐的在一起。 守着他们的孩子二二,守着自己可爱的妹妹,做个毫无负担的花灵,不求成仙,但求在有限的生命里,看着他们一家子的生活美好,就心满意足了。 那时候的花情,真正的是颗赤诚之心。 之后,他偏了修行,转了妖道。居然在一夜之间,逼着花情也修成了妖。 做妖便做妖……只要不再害自己的妹妹便如何都行,哪怕是躲避百年一次的天雷也毫不畏惧。 他在外拼杀,终有一日成了妖界之神,他说,他要征讨九重天。 雄心壮志太大,却往往忽略了,他背后,自己那柔弱可爱的妹妹,却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一夕风云变幻,妖如何胜仙?离原之战,不堪回首。 他在疯癫之余,杀尽妖界众生,还将剑,刺向了花情。 花情不愿死,他还有着牵挂,便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他硬生生的逃开了这一剑,在胸口留下了一剑从上而下深可见骨的剑痕,却逼的阖溪妖性大发。 他对天长吼,“他们都从,为何你不从!你这个叛徒,叛徒!” 黑蛇陡生,妖神的诅咒之气漫天飞舞。 花情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离原的战场之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如果能再见到自己的妹妹花絮一面,也好。 结果,他没死成。 夙白笑着,笑的很悲凉。 “我这一生,两次濒死,都是被这一家子救回来的。絮儿寻到了战场之上,用禁法将我救了回来,她走的时候说,阖溪死了,她也不想活着,求我带着二二离开离原,好好抚养他长大。却谁想……二二身上有妖血,还是妖神的孩子……” 夙白不再说话,他埋首腿间,需要一点时间来平缓心情。 朝露不知如何劝慰,伸手在他的肩头,放了又放。 人世间沧桑变化,却谁料,眼前的夙白,居然藏着这样的往事,教她一阵心伤。 也难怪他对二二又爱又恨,也难怪他之后的性格会如此扭曲,却也难怪他会如此至情至性。 朝露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这不就在想办法救回二二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露的手都有些酸了,九疑鼎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尚需她紧紧的抱着。观夙白,似乎也渐渐的平缓了心情。 夙白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了自己的过往,若非山洞中,那心念的强大,将过往尽演在眼前,或许,他会藏一辈子。他的千年,不是白过的,是一点点的熬过来的。所以他微微一笑,抬起头来。 “如此说来……那水龙是否与你的心念有关?”夙白很快的转换了情绪,问道。 朝露茫然,她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见她不愿说,夙白也不再问,他起身,照应她将九疑鼎收好的时候,二人才有机会去细细查探九疑鼎。 鼎腹俱是万类万物的形相,由天地山川、风雨雷电乃至飞禽走兽、从未见过的怪兽妖魔;小至昆虫鳞介,无不皆俱,中间还具有许多的朱书符篆。最奇的是,鼎的通体不过数尺方圆,可上面的万物形态数不胜数,描画精细,这万物皆自独立各有方位,不显冗杂。 如此看来,此鼎果真是妙不可言,不愧是上古的宝物。 朝露想了想,将九疑鼎放在了夙白手中。他奇怪的挑眉,“为何?” “你的心念守着的东西,自然归你。”她虽爱此鼎,但也绝不贪心。夙白失了一个瓶,自然该得个鼎,不过是形态上的差别而已。 夙白将将要开口,就见外头一阵踢踏之声,不禁警觉起来。 鹅黄色衫子的小姑娘满面怒容的闯了进来,她甫一看见二人,满面的五味俱全,旋即爆发出一阵哭天抢地的嚎啕。 “我讨厌心岸……了……”

  • 作者有话要说:呆滞。每写完一章就整个人呈呆滞状态。看在我一章如今已经突破5000字大关的勤奋上,求虎摸。。 继续呆滞。前面的BUG还没时间修改,韶华与魔尊的BL文还没时间续坑,居然又想开新坑。 明知是罪孽深重。。的事情 两条宽面条泪 TAT
  • 三十八回 四人行各怀相思 听惜芳哭的震天动地的,朝露和夙白都有些惊讶,难不成方才她与心岸发生了什么?为何她讨厌心岸了? 脑中直接想起的便是夙白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可是实在无法想象心岸忽然兽性大发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然则立场不同,像惜芳这般喜欢心岸,怎么也是欲拒还迎一番……而不是如今这般态势。 心中这些长长的念头不过是瞬间而过,她与夙白走到惜芳身旁,连声问着,“惜芳,发生什么事了?” 惜芳哭着哭着,哭着哭着便揉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般抬起脸,两行眼泪扑啦啦的落,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她一瞥眼看见朝露,却忽然闪身到了夙白身后。她略为怯怯的看着朝露,甚至还有些迷茫,更有些伤怀,总之那小眼神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成熟的神色,一下子教朝露都傻了眼。 “心岸师兄呢?”虽心有惴惴,但难得她扔了心岸师兄一个人跑了回来,她还是好奇的问。 朝露一跺脚,似乎更加生气,“留他与他的心念继续纠缠去了。” 不知是不是触事生情,眼瞧着她的鼻子又开始抽抽,泪水悬在眼眶中几要落下,夙白与朝露手足无措。 夙白从来不会安慰人,只会调戏人……很明显,夙白选择调戏对象的时候也并非饥不择食。 惜芳却又似乎在躲着朝露,这让朝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乎三人干瞪眼后,夙白决定,先往北方崇山去了再说。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拍,九疑鼎便消失在他的掌心。 夙白拽着惜芳,惜芳不愿意,在后头吼着,“不去不去,我不去……” “为何?” “要去你们去!你们……你们去!”惜芳硬拖着腿,拼命的摇着头,这行径让朝露与夙白百思不得其解。 他叹气,丢开惜芳的手,抓着朝露便向外跑。 联想起惜芳那莫名的态度,再看看夙白,似乎明了于心的表情,她跟在他身后,轻轻的问,“你知道什么情况?” 夙白瞥眼瞧她,微笑,“我猜的,不一定准,去看看便知道了。” 他的手在空中一抬,一朵小白云出现在二人脚下。朝露忽觉脚下一软,不觉大惊,低头看,才知道夙白开始偷懒,“你用法术会被雷劈的!” 夙白才不搭理她,伸手一指,心念转动,小白云腾空而起,这唧唧喳喳的姑娘便顺势倒向他的身上,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 “伊耆师傅都被小惜芳迷倒了,上哪里用雷劈我们。”夙白解释着。 “喔也是呢……” 上了小白云,速度就变快了许多。乘风上天,崇山便近在咫尺了。 不是第一次乘小白云,朝露便就是好奇的在空中打量来回,后方便是崖山,崖山山脉有一座镜面直落的山峰,最为显眼,便是方才他三人所处的荒木崖山顶上。 而跨过崖山山脉,连接处云雾缭绕,仙鹤环飞,一派仙境渺渺。 崇山山脉比之荒木崖山,则一片繁华,漫山遍野的开满鲜花,绿树丛荫。当朝露还在寻找着心岸在哪里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已有隐隐的红光。 那红光忒熟悉了…… 她刚要说话,夙白也已经瞧见了。 他微点头,小白云便“咻——”一声飞向了红光处,落在了树林深处。 朝露瞅见了心岸的背影站在树林外,却看见他在连番后退,将将要踏脚呼喊,却被夙白一按,按在了丛林深处,只勉强探出个头,去望这山花烂漫中的场景。 人她已经很熟悉了,当她抬眼看那红光之时,双目圆睁,那不是……那不是……她那断了的炽情宝剑的剑光吗? 夙白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似乎压根不担心心岸。 他按着朝露不让她出来,以至于她只能瞧见自己的炽情宝剑的剑光,口中不耐的想要说话,便立即被夙白点了个穴道,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生生的将眼前的好戏看的莫名其妙,只因看不完全。 她双目怨恨的盯着夙白,夙白不理会她,面朝青空,眼前是心岸的背影,心岸的前方,却是一个傻乎乎的丫头。 这分明是那缩小了的朝露,梳着双髻,可爱至极。 他侧头看了看已经长得如此标致的她,不觉失笑,当年他还是个千年妖孽之时,便会觉着这小丫头片子以后会变漂亮,想来,当初没杀了她是个好事。 想不到,在这里居然出现了心岸的心念,他早就猜到,心岸的心念,会是朝露。 却未料,心岸心中的朝露,从未长大过。也或者说,心岸的眼睛未好过,便也见不真朝露的颜貌,所以与其模糊着想,不若将那小小的总角丫头埋在心里,那番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一晃百年,也未改变过。 也难怪惜芳会如此伤心。眼前那一脸肃然的总角丫头,怎么看都是朝露的小时候啊。 他不去帮助心岸,是因为心岸的心念似乎并没有多么的强大,他不过是在凭着直觉避让,连炽情宝剑在他心中,也只是道红光乱绽。 否则以惜芳的性格,怎么会被气走而不管心岸。想也知道,这么个小东西,即便再强大,也不会有那山洞中的黑蛇强大的。 忽然心岸停住了脚,他的手缓缓垂下,原来他手中有一条不知何故的绳索,绳索为金印二色,绳子的另一端,则束在小朝露的身后的土地之上,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清那地上究竟有什么。 而当他的手松开之时,小朝露也忽而停了下来,不再肆意攻击面前的心岸。 小朝露的身影忽然越来越模糊,转瞬间便化作了一片茫茫大雪。大雪之上,则窝着个孩子,红色的单薄衣衫,裹在一片大雪之中。 夙白定睛一看,则发现了是更小的朝露,瘦瘦小小的,抖抖索索的,似乎已经动弹不得。 一辆马车经过,而那年初的小心岸,将小小朝露捂在了怀中。 他原先只是随随意意一瞧,快快意意一看,却见那一幕幕往事无端的那般清晰之时,忽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时候的自己,在这小女子的心里,恐怕真没落过什么好。 心岸对她,有恩……他对她,有什么?纵观前尘,那一场又一场的袭击,一夜又一夜的惊吓。 夙白,亦或是花情,并非不在乎这些事的。 调戏多了,感情也会多的。更何况,眼下的他,除却朝露,没别人可以调戏。 他将这突如其来的不舒适,归结为此。 不觉心中微动,侧头去看僵直不能动弹的朝露,如今已然分外标致的朝露目中显过一丝惊疑,显然在她的眼界之中,露出了一片白芒大雪与那辆马车,马车缓缓驶向远方,车辙在白雪上留下了两行辄痕。 她不是笨蛋,忽然明白了。 可当她目光将将清澄开时,却感到面上一热,温热的气息扑在了脸上,一张美丽的教人心醉的面庞近在咫尺,双眸间没由来的那般坚定,那般强横。 他在坚定什么? 不能动,双目圆睁,心漏跳了一拍。 湿热的舌在口中翻搅,她心中很乱,此刻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她不明白为何心岸的心念是自己,也不明白夙白为何要吻她。 她知道夙白爱调戏她,但他此刻的表情很认真,完全不似在调戏,所以更加慌乱。 余光却看见自己的小时候,在花草间跑跳,肩上还担着一个瓜担子,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突然瞧见的一幕孩童时期种瓜的快乐,亦或是被吻的失了神。 下一刻已然全数看不见,她的身子被一转,按在了大树之上。 夙白在吻她,吻的很投入。她却能听见,心岸的一声声,“露儿,露儿……” 双眼泛着不可思议,再抬起眼帘,却见夙白似乎有些气恼,他加重了软舌的勾缠,湿湿的,绕在朝露的口中,若灵蛇乱舞,逼的她浑身发软。 若不是此刻身子骨已经被点住了穴位,她想,就是这一门功夫,就能教她浑身软麻,躺倒不能自已。 夙白的手渐渐的滑向最爱的腰线处,轻轻的抚摸着。 朝露面泛潮红,她越来越能感觉到身体内处的一股躁动,不明白这是为何,只是因为夙白在亲她? 他已经不仅仅是在吸吮,时而轻咬着她的唇,时而舔舐着自己的舌、牙,甚至在其中卷送着。他很放肆、很粗鲁,却让她很舒服,闻见他一身的清香,也不排斥。 但心岸的一声又一声的“露儿”,教她着实心伤。 她不懂,不懂……她一直将心岸当做哥哥来看待。 眼看着夙白越来越放肆,她的体内总算燃起了一股自制之力,从内而外的爆发,“啪”一声推开了夙白。 望着那迷离的眼,美丽的脸,她狠狠的拭去红唇上的水渍,转身向着树林外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很气愤的上去捶打夙白,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认真。哪怕他略微妖孽一些的笑…… “心岸师兄!”在他身后叫着,夙白没有出现。 心岸的身子微微一颤,就仿佛内心最深藏的秘密忽然间曝露与外,他着实羞愧。 手起绳索飞出,向着离合五云圭的方向送去,甫一接触到那黑铁的铁片,小朝露的幻影便不能自抑的出现在眼前。 一切也都是在瞬间,他送出金银绳索,小朝露扔出红色剑光。他咬牙提起那绳索,红色剑光没入了他的体内。 心念受创,他狠狠的晃动着身体,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心岸师兄!”他看不见她,但能听见朝露惊慌的声音,不觉浮唇微笑,倒手一提,强行的拔起离合五云圭的乌色铁片,收到了手掌之中。 若她不出现……恐怕他会站在原处,一幕一幕的将那回忆听完。 小朝露的幻影旋即消失,他的身体被她扶住。 瞬间尴尬起来,血丝滑下唇角,他咳了声,“师兄似乎受了点伤,露儿扶师兄起来。” 他懂她的心,她从来没惦记过自己。 所以,权当一辈子师兄又如何?只要能好好守着她。 一时间,树林间的三人,沉默无语。朝露不知如何去面对此刻的局面,直到一声更加惊慌的声音出现在树林中时候,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惜芳上前,抢过朝露的手,扶住心岸,“心岸哥哥,你先吞下此灵丹。” 心岸抬头,握住惜芳的手,说,“对不起……” 惜芳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朝露,朝露后退几步,将自己的身子隐没在了树林之中。 惜芳也轻轻的回答,“与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而此时,朝露也张口,她的声音在树林之中响彻,“我想师尊了……” 莫沉微微一咳,那颗死水一般的心忽而一跳,眼望着面前沉浸在与卜算对抗的素琴,素琴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微微抬眼,“怎么?” “我……方才突然觉着心神不宁。”莫沉很奇怪,难得他有如此的感觉。 就仿佛一波平澜忽然间波动了一下,让他难得的起身,站在水界之中。 他问,“是不是露儿出了何事?” 素琴掐指一算,摇头,“不会,目前安好的很。” 莫沉方沉下心去,再度缓缓坐下。 素琴叹气,拍掌,那张“禁”字符纸落入掌心,他说,“我准备去闯一趟禁宫。” 莫沉说,“何苦呢……” “它挑战了我的尊严。” “你莫忘记了,你说过,你不会再触及演算,这是你的禁。如今为了禁去破禁,值得么?” 素琴的手微微一颤,眼眸上映着无穷尽的大火,紫色、红色……耳畔还有黑夜沉静下的嘶喊。 心就如同扎了根针,在告诫他,莫要破禁,莫要解禁。 他说,“若……此事关乎了心岸……” “当年也是关乎了紫洛,你失了心思,定要替改天命,结果呢?”莫沉难能的揭了次素琴的伤疤。 结果……结果紫洛去的更惨,这便是命啊…… 素琴叹气,起身,手中一挥,酒壶落在他的掌心,他仰起头,清酒入肚,大口大口的,烧灼了他一片淡然的心。 酒量好的神仙,最悲苦的是,自从无数次酩酊大醉后,便再也喝不醉。 他将酒放在莫沉前方,“我走了。莫沉。”

  •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麻烦的,写起来好难。。 总归夙白不是第一次亲她了,只要没修成正果 = =大家就安心的看他们JQ吧。 师尊,我在大家的呼唤之下写了几笔。。。。OTL。。。最近好忙碌,写字好痛苦。 昨日出行,与明月听风吃饭(满地滚XD)。然后回家路上遇见了瓢泼大雨,被浇的很惆怅啊。此时,加油站出来了一个很豪华的私家车,问俺:要顺你一路么?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章节预告:素琴的往事,让我细细数来。省的大家回顾前文时候有些茫然。 离合五云圭的功效是何?夙白与朝露能和好如初么?
  • 三十九回 紫藤花念念皆伤 银蓝色的袍子拂起,掀起了一阵小风,莫沉下意识的抬手,突觉唐突,便又缓缓落下。 素琴的背影瞧着有些不对劲,于是莫沉手起处,水界四壁皆雷光山洞,而素琴他,回头笑问,“你是想拦我?” “不拦你,怎么防着你去做那些傻事?” 心中感慨,明明号称九重天上演算卜卦之神,却最后还被这知天知命的修为坑害不浅。知,不若不知。 莫沉还能记得,当日的小紫洛被素琴从子夜门的山洞中抱出来后,满脸的戒备,如同一只小刺猬。 紫洛是朵紫藤花的后代,按理说素琴可以将他送到百花宫中去修行,日后求个好仙籍。但是紫洛不肯,抓着素琴的衣服,只知道流眼泪。 素琴心软了,长叹一声,留下了他。 他花了整整三百年,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养。 他让紫洛唤其师尊,紫洛不肯,咬着个牙咬了三百年。 九重天上却渐渐开始指摘,说这紫洛是个爱着紫衣的妖精,形容妖媚,一身邪气,长的勾魂摄魄的,整日里就知道在九重天上勾搭各路女神仙。 素琴很头疼,他明知道紫洛不是妖精,也明知道紫洛不是这脾性。 想当年,他可多倔强,怎如今一副出离销魂的狐媚子形容。出了事,他还得去各个地方赔礼道歉,将紫洛领回自己的道场。 紫洛说:明明是她们勾搭我的,你不信我。 素琴:叫师尊,洛儿。 紫洛一脸的倔强:不叫,我不想叫。 再后来?再后来素琴时常会到莫沉这抱怨,可抱怨之余还会说,有孩子可真好。 紫洛虽不肯喊素琴师尊,但却爱学他的习性,比若喝酒,比若算卦,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往往一学就会。但那只是偷偷的学,但凡是素琴要明面教他的,他定会给素琴摆脸,所以素琴无奈之余,只好常常在屋子里神神叨叨的,就为了能让紫洛学会一二。 除却这些,素琴喜欢的东西,他往往会想尽办法求到,而后默默地放在他房中不显眼的地方。当素琴问的时候,他也不会说是自己的送的。 正因为他从不肯正经学法术,三百年,连个半仙都没修成。 素琴很头疼,时常长吁短叹,收个亲传弟子怎么就那么难。 这中途个中过往,莫沉记不清,恐怕最真实的,只有素琴他自己知晓。 子夜门是什么地方?是禁宫。从禁宫里出来的孩子还能是谁?定是九重天早年间动乱之时,被投进禁宫中锁着的神魔后代。 紫洛从何而来只有素琴与莫沉知晓,他二人自然不会去捅这娄子。但是捅这篓子的人,却是紫洛自己。 他挂念子夜门中的亲人,想尽了办法,闯入了禁宫之中。 连半仙都不是的紫洛,如何能破禁?神魔后代的他,眼看着在子夜门中便要经却应劫一关。 素琴当是时正在闭关,他不欲连累素琴,可素琴是演算卜卦之神,如何能不知? 于是他布了法阵篡改天命。 天命岂是那般容易就修改的,他每添一笔,法阵上方雷隐闪耀。 情势一触即发。 紫洛的一手演算卜卦皆学自素琴,而他学的并不比素琴差,他心知素琴执意替他应劫。 九重天上,应劫岂会那般简单,劫数叠了劫数,至最后,只会散尽千年修为天元尽失。 紫洛觉得自己不值得素琴为他做那般多。 闯出了子夜门外,他燃起了一把神魔之火,这把火,是紫洛的真元。他不会仙法,只能燃烧自己的真元。紫洛他学不了仙法,便是因为只要他学了,他就会窜入魔道,只因他是神魔相生的孩子,背负的本就是罪孽。 “只要该应劫的人,去应了,你便会没事的。”紫洛的笑,极其凄美。 当一袭紫衣的身影投入了大火之中的时候,素琴法阵上方的雷忽然停止。他下意识的转头,看见的便是那一幕,撕心裂肺的疼。 大火之中,只能听见紫洛余留下的声音,尚在回荡。 “师尊,往日里,你着实太过逍遥,太过天真,恐怕你的心里,从未惦记过什么。从此后,你便好好的惦着紫洛……可好……” 此生,他只叫过这一声,师尊。 当年,若素琴不去篡改天命,或许,紫洛在应劫之下还能侥幸活下。 一场大火将他烧的尸骨无存。 从此后,素琴酩酊大醉,大醉之后,再不复醒。 大约在第十年,莫沉去寻素琴,却见他居然醒了。素琴说他梦见紫洛说,只要道场上开满了紫藤花,他便会回来。 所以他去了花都求回了万株花苗,虔诚的一棵又一棵的栽种下。 如今的道场已经是紫花浪漫,生机勃勃,紫洛却始终没有回来过…… “素琴,你既然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何苦再吃第二次。”莫沉说。 素琴笑了,笑的很畅快,“若你的小露儿命不久矣,你会怎么做?你会袖手旁观?” 再闯一次禁宫,看那里的地狱之境,他何尝愿意;再入一次禁宫,想起洛儿的往昔,他何尝不会再度心痛。 但进展到这里,他怎么会放弃?再不管了?素琴自问,他不是这般的人。 莫沉长叹了口气,他缓缓起身,紫衫印着水色。 “我与你一同吧。” 素琴挑眉,他转身,“此事本与你无关……” “有关。”莫沉说,“心岸的事也是露儿的事,心岸若有事,露儿会伤心。” 素琴含笑,“真是个好师尊。不过你可是要被囚禁百日的啊莫沉。” “长琴,拜托了。”莫沉回头,对着那柄五十弦的琴说道。 素琴诧异,望着那长琴,只见它发出了铮铮两声表示不满,然则原先所处的位子上,居然幻出了个实实在在的莫沉,紫衣华衫,眉眼清俊,垂眉低眼间的那刹那芳华,也这般神似。 不,是一般无二。 素琴忽觉有些头晕,那不是个琴么……那不是个琴么…… 莫沉不解释,他负手,笑言,“水界应是拦不住听风上神的吧。” 素琴苦笑,一脚踏在乾宫位上,单手掐决,就见二位上神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水界之中。 水动,低低一声轻笑,长琴幻作的莫沉,居然抚着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竟然敢费我修行……哎,这混蛋小子。” 长留山天方阁,十方世界,崇山树林外,忽而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后的淡淡清香,在风中萦绕着,送往了众人的鼻息之间。 四人间都明白,朝露说了想念师尊的话的涵义,正可谓是一语三关,连夙白心底都在感慨,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聪明。 而心岸在服下惜芳的灵药后,气息渐渐平复。 他不得不率先打破静谧,摊开掌心,露出手中的两块黑铁,看似极为丑陋,貌不惊人。 “这是惜芳你说的离合五云圭嘛?” 惜芳凑眼过去,见黑铁上面密布密鳞,腹上写着古篆体,她不认得;腹下倒挂着数十个九玄钩,刻制极为精密诡异。两块黑铁,一大一小。 “是的是的。”惜芳连声说道。 连朝露都好奇的凑过来,用手戳了戳黑铁,好奇的说道,“这东西长的着实不起眼啊……” 惜芳眼圈还红红的,她抽了抽鼻子,指着大的一块说道,“离合五云圭本是阴、阳两块圭,阴圭稍大,阳圭稍小。《洛神赋》中有言,神光离合,乍阳乍阴。” 她忽然红了脸,轻声说,“阴阳两圭,最好的是……双人用……” “喔,类似于雌雄双剑一般?” 惜芳点头,就见在场余的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心岸,任心岸瞧不见,也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眼光。 惜芳原先与心岸来寻离合五云圭,抱得本就是一份小小的私心。 可她与心岸来到宝物所在处,即触动了心念一关,却哪里知道,心岸的心念……让她顿时心伤不能。 她这才知晓……原来心岸大哥心里早有了人,还是与他们常常在一起的姑娘。 不讨厌露儿,可是在看见她幼时与心岸的一幕幕过往时候,却还是嫉妒的不能。 她本想问,究竟心岸大哥为何会喜欢朝露。 却忽然想起,当年在天上一人孤单寂寞之时,心岸偶尔会到灵台关与她闲坐。 闲坐之时,他会说自己的那些过往。 他们,在人间之时,救过彼此太多次。这才是深刻的注入心扉的原因吧…… 所以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岸大哥……你给……” 她方想说,将离合五云圭的阴圭给朝露吧,手心忽而温热,阴圭缓缓落在自己的掌心。 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心岸满脸的笑容,他轻声说,“若不是知晓你在对面,我这东西还不好给出去。” 眼圈忽然红了,脸蛋也如同火烧云一般,叫人心怜。 “心岸大哥,你真的是将阴圭给我的吗?”惜芳什么阴霾全数抹去,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心岸大哥,你真的不介意与我一起修炼离合五云圭吗?” “心岸大哥……”在心岸身边绕着,惜芳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傻傻的。 朝露的心中忽而暖暖的,她希望心岸师兄幸福…… 当苍茫大雪在青牛山下着的时候,一直以来、不论是凡间还是九重天上,师兄都是温暖着别人的人。 而今,看那环绕在心岸师兄身边的惜芳,着实欣慰。 夙白的身子向她靠了靠,她微微侧脸,却默默的向一旁站去。 夙白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不容她拒绝的紧紧握着,她蹙眉,狠狠的抽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不由得脸色大变,夙白巍然不动,不论她如何折腾。 他故意忽略了惜芳好奇的眼光,反倒笑着说,“那九疑鼎你会用么?我们去收那柄无形剑。” “不会不会,参悟法宝哪里那么容易。可是我们要抓紧时间哦,我可不晓得那迷香散能将伊耆师傅迷多久,毕竟是他自己配的药。”惜芳如是说。 她从怀中掏出卷轴,细细的看着,指着崇山山脉的后方,“在那个位置,还有一个天心双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念,啊……好紧张啊……” 她口中叨叨着,又将卷轴塞回了怀中,才抬头,明媚的笑着,“那夙白大哥你就与露儿两人去收无形剑,我们去寻天心双环。老地方汇合。” 莫说,惜芳年纪虽小,行起事来颇有些大家风范。 夙白刚要回话,朝露便放弃了挣扎,恨恨的说,“我与你们二人一起去。” “啊……?”惜芳与心岸皆很好奇,方才这二人并未发生什么,怎么突然间结怨了。 朝露连番挥舞着二人紧紧相接的手,道,“你松手松手松手!” 夙白只淡淡的说了句,“你不想知道那水龙的情形么?” 朝露一愣,方意识到,水龙乃是自己的念。

  •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小紫洛故事的,请举手;想小紫洛活过来的,请举手。 本人正在做个调查……看看是让他就这么死了好呢,还是就这么死了好呢…… 前面是不是未完待续的?那我继续哦:在这大雨瓢泼当中,有人肯顺我一程我自然得坐上去啊。虽然说我这人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坏人给骗了,但着实觉着,如此好的私家车,怎么也不该是来劫我的财的吧?所以我上车了。坐在后座。与那人一路聊天……结果我是在五环住着。我迷路了。。夜黑风高的,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迷路了。。。 下章节预告:水龙真的是朝露的念吗?莫沉与素琴闯入禁宫之中都见到了什么场景。禁宫之中真的有解卦的箴言吗?
  • 四十回 会水龙师尊归来 待惜芳与心岸二人告别之后,朝露忽而沉默了半天,终于她喘了口气,“放手……” 夙白心知她不会乱跑,所以松开了手。 她垂眼,闷闷不乐的握着已经被捏的红红的手腕,唇上还残余着那被吻后的感觉,很是怪异。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心里还在痛骂自己的不争气,明明是很有底气的事情,怎么说出口后便变得这么窝囊。所以她甩下一句话后,便扭头就走。 夙白挑眉,脚底浮云,飞到她身畔,似笑非笑的跟着。 他原先想,若她还要僵持会,他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装病。不过好在她的脑袋比较清醒,知道此刻寻宝比较重要,于是他浮浮沉沉的,张口问,“上来吧。” 朝露也的确有些心急,眼下就自己一人没有法宝了,连唯一的炽情宝剑还被无形剑给折断了,教她飞也飞不了。 眼看着夙白乘着小白云悠悠哉哉的,她一脸的沮丧,难不成还要她与其同乘一个小白云?或者说,她可以坚强点迈着两条腿走过去,不过照她这种懒散的态度,与其说让她眼巴巴的望着夙白腾云远去,不若降低些底线与其和好。 人么……偶尔还是现实些,莫要装清高。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看着站在云上玉树临风的夙白,与心中所念大相径庭的倨傲,“你……你求我上去啊……我若原谅了你,便诸事皆忘。” 夙白笑了,他的双眼笑眯成一条线,很狐媚。 这表情让朝露心中打鼓,难不成他就要撒手而去,任自己双腿跋涉? 夙白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他伸出手来,“好,我求你,能原谅我就好。” 一句话说的朝露通体舒畅,施施然的递过葱白却不粉嫩的小手,夙白接过,那掌心交叠处的薄茧让他心中有些不舒适,于是微微蹙眉。 朝露费劲的跨上小白云,站在他身畔,略微的向外移了移步子,拉开些距离,元丹内沉,以隔山打牛、破釜沉舟之力,生生的扎在小白云身上,誓要做到它一飞起而她不动的完满局面。 夙白见此情形,也不伸手去扶,这姑娘心中挂的什么念头。 风起,云涌,小白云在白云之间,悠哉的晃动着。 就在它悬到高山峰顶之时,小白云忽而涌动剧烈,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在朝露脚底轻易而又不轻易的骚动着。 只听见“诶呀”一声,朝露终于在小白云的帮助下,顺利的歪向夙白的胳膊。 她一把抓住夙白,在上头连番跳着,口中叨念着,“什么东西,挠我脚心。” 夙白笑,他不言不语。 四面环山的平湖,在小白云的带领下,渐露湖面一脉清波。 眼见着那湖愈来愈近,朝露心中忽而紧张起来,她侧头问,“你说那水龙,真是我心念?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懂,夙白的心念是一条黑蛇,除却黑蛇还能瞧见回忆。 心岸的心念……明晃晃的便是个人,还是自己……此事毋庸置疑。 可为何只有她的,是一条虚空的水龙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求问略微比她聪明一些的夙白。 夙白摊手摇头,表示不知。他缓缓按下云头,带着朝露落在平湖旁。 无形剑是看不见的,至少在白日里,它有可能就在他们的身周,也有可能还在平湖的湖心。所以夙白念了个口诀,“显!” 九疑鼎亮在了他掌心,然后他皱眉细细的观察着这个鼎。 鼎外的古朴自不必说,这内里,则是变化万千,包罗万象,看这些飞鸟鱼虫、怪兽妖魔皆极为形象,不由得深看了几眼。 没料,深看几眼便甚觉双目晕眩,他便抬起了头,深吸了几口气。 托了个鼎,将它抛在空中,夙白一道常用的“启”字诀打出,光印在鼎上掠过,就看九疑鼎先是一阵嗡嗡作响,二人皆是面上现出喜色,看着那鼎忽而变蓝忽而变红,顿时打足了十二分精力,鼎光摇摆良久。尚以为会爆发些精彩的表现,然则,九疑鼎已渐渐平复。 夙白皱眉,连试了好几种口诀,但见九疑鼎已然纹丝不动,在面前静静的悬着, 朝露在一旁探头,“其实外头的符篆也很有意思啊……” 夙白闻言看向鼎外,只见鼎外描画着的符篆虽有些混乱,则方圆成列,极有规律。 他眯着眼睛摩挲着鼎外的符篆,手在上头掠过之时,顺着那符篆的边缘,心中也描画了一点一点。 朝露不说话,她明白他此刻在参悟九疑鼎的使用之法。 这个时候,旁观者最好的作为便是闭嘴。 她顺势盘腿坐下,缓缓的靠在大树之上,凝视着平湖上方。 当日平湖上方便是扭动着一柄无形之剑,正因为它无形,夜里才能瞧见。 她依旧对那条水龙匪夷所思的很。闭目去想它的形容,却因为当时并未将其落在心上,反倒不若那条惊心动魄的黑蛇,教她难忘。 终于,得出了个结论:她无心念,水龙只不过是那无形剑搅出来的! 像她这等无权无势无过往的种田娃子,哪里来的深仇大怨亦或是执念往生……这区区百余年的性命里,若是出来个师尊她还能信,换了条水龙如何教她安稳。 夜色渐至,浮沉的月华在云雾间飘渺着,所幸平湖之上的月光总是比较配合,一飘一隐的,时而若白昼突至,时而如黑夜降临。 当月华被云雾遮挡之时,朝露便瞪足了眼去寻找,却见平湖之上依旧一片宁静,显然,那无形剑还未出水溜达。 白昼突至之时,朝露便会抬头去看夙白,只见他闭着眼睛,满面安祥,月光笼着全身,超凡脱俗的仙气腾绕。 当轮番几次之后,她有些疲累,不由得闭目养息。 不知是多心还是细心,她的耳畔又出现了“铮铮铮”的细微之声,所以她好奇的睁开眼,眼前的夙白的手已经伸出。 他似乎是无意识的,在空中画着一个又一个难以认得的符字。 而当他的符字一出,闪着金色晕光的符字便迅速的贴向静静悬在空中的九疑鼎,甫一撞上九疑鼎,便没入了其中,与鼎上相同的符字重合在了一起,顿时激起一阵颤栗,似乎……有了些成效。 而她的眼睛,移到了平湖之上,见平湖上方,白色的一缕小烟,如同一只在空中游动的白色小鱼,肆意的玩耍,并未意识到,危险将至。 朝露心道,是让它独自继续玩一会呢,还是陪它玩一会呢……她倒是对那条水龙极感兴趣的,就怕自己敌不过它。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踏过地上软绵的草地,走到离无形剑更近一些的地方。 无形剑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接近,微微一停,剑尖忽而对准了她的方向。 此刻,忽然间云雾拨开,月华绽放。无形剑消失了踪影,朝露心慌,它怕无形剑陡然袭击了自己,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她秀眉微蹙,下意识的向后挪动了一步。她心中略有些害怕,脚步微动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箍的严严实实。 她直欲呼救,却微微侧头,发现夙白正处于精力集中的演符字参悟之中,若此时叨扰便会使其走火入魔,所以她不敢声张,动弹不得。 当云雾忽隐忽现之时,借着月光,她终于看见了,将自己牢牢箍在中间的居然是那条龙身,而竟然不是所谓的水龙,通体透明,一双硕大铜铃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与大龙眼观眼,鼻对鼻,小头对大头的僵持了片刻,见那条透明的大龙似乎并无动作,而是懒懒的张了张口,一股颇为清新的气息喷向朝露。 她想:这条龙不会是想吃掉她吧……可如果是心念的话不应该啊……那么这条龙不会想要迷晕她吧?可如果是迷晕了它又要做什么呢…… 心思百转千回,那股清新的气息便绕着她,忽悠忽悠的,慢慢消弭在了空气当中。而大龙也懒懒的闭上了嘴,一张铜铃大眼似睡非睡的睁着。 张了张口,它难道便是要这般圈着她睡觉?于是她只好呆呆的站着,左手边的夙白似乎已经进行到紧要关头,一张漂亮的脸上皆是汗珠,朗月之下,白衫疏寒。 九疑鼎战栗着,华光灼闪,将一片平湖照耀的若白日里的光景,悬在半空就如一盏硕大的夜明珠。 若不是那大龙沉重的身躯尚围在她身畔走不动路,白光一起,便什么也瞧不见,只觉着这姑娘是呆滞的伫立在原处的,动也不动。 仔细看,也并非完全呆滞,倒也有些临风望月、白莲出水之姿,却未免周身紧致了些,不够仙气。 若朝露听见此话定会叫冤,明明身周有只大龙,不知是敌是友的绑着她,否则以她的习性,怎么也会活蹦乱跳,不似嫦娥就是玉兔。 “疾!”夙白的手忽然一指,向着九疑鼎的方向,一道金光射出,九疑鼎的光却忽而黯淡下来。 就在这瞬间她动弹了几下,却忽而感觉周身一轻,奇怪的向着平湖望去,见大龙不见,平湖上空又出现了个四处游动的小白鱼。 整个平湖上方忽然间光芒万丈,九疑鼎上立时出现一张方圆甚大的大口,射出无数金星红丝,朝着小白鱼的位置涌去。 小白鱼,或称无形剑,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来临,“嗖”的一声朝着水底冲去。 九疑鼎在空中倒了两下,口冲下,蓄势待发。 耳中只听得连番的轰鸣声,朝露怕被水溅到,向后退了几步,夙白掐诀,原处不动。 猛然间,一阵龙啸从水底震出,一条巨龙盘天而起,硕大的身子掩住了明月的光华,水泽铺天盖地,从下而上,瞬时演化成了一幕遮天蔽地的水幕。九疑鼎上的篆刻怪兽居然脱鼎而出,这些怪物,大的头似山岳,身逾百丈;最小的也大如骷髅,长及寻尺。方圆不过十几亩的地方,容纳一个庞然大物都觉拥挤,但看上去却何止盈万。千奇百态,狞恶尽显,目难穷尽,声势何其浩大。 操控九疑鼎的夙白也微微心惊,上古的神器果真是上古的神器,这沉浸了万年以上的灵力让整个山谷腹地如沐灵泽。 若非满山的怪物,换做仙女散花的景象,恐怕更能入了朝露的眼。 她倒是被吓的不轻,看那条巨龙在无数怪物的手掌心中,竟似被玩弄般的走投无路、左闯右闯。 那些狞恶的表情让她心悸异常,只在心中嚎叫,若师尊在便好了。她的脚不由自主晃动几下,朝着夙白的方向挪去。 九疑鼎忽而猛烈一震,那些金丝红线拢住了巨龙,像一张兜天的网;长光入地,一束道法无边的光泽。 水幕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高高大大的,隐在水泽之后,瞧不清脸面。却能看见他的衣裳是一袭紫色,华贵无比;然则那站立的姿势却又显得格外的清雅。长发垂腰,端出了无上的仙骨。 “师尊!”朝露心中一动,大声喊了出来。 突然她又满脸惊吓的欲哭不哭,“我……难不成我的心念也来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没有更,因为心绪难宁。相处了半年的编编要离职了,一下子,心突然就很难受。于是写着写着就停笔了,再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到今天早上才完完整整的出来了这一章。作为一个作者,还是个网络作者,本应该习惯了一个网络上好好聊着的朋友突然间淡了、不爱聊了、之后就再不联系了。等到多年后有一日她再敲你,恐怕你还得问一句:你谁啊。 但是这一刻却有些不同,她是带着你在写文的路上成长的老师,即便是她有数百个娃,但总归是一手携带的。然则,我告诉她,我会坚持写,会好好写,决不能辜负了她的好。 下一章节预告:那水幕中出现的真身究竟是师尊还是朝露的心念?若是朝露的心念,那么天上那条被九疑鼎困住的巨龙又是谁?
  • 四十一回 往事纷迭谁转乾坤 夙白的眼微微一瞥,便自变了脸色。 他的手正控制着九疑鼎与巨龙搏击,根本无暇顾及到朝露的安危。他情急之下,只好分出一手,一股劲气直冲掌心,朝着水幕中莫沉的影子打去。 掌气一入水幕,水幕外浪花直溅,入水后,虚影微晃。 朝露跺脚,“你……你不要打师尊……” 夙白的脸色不好,左右开弓的感觉不妙,加上朝露话语中的护短,教他心中不快。 就看水中的人微微一动,便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 朝露心中又是想念,又是激动,可又是害怕。就如同夙白见到黑蛇那般,但又不像他那般震惊。 她激动虽然时隔未有几日,但师尊的身影一出现,便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分外想念。 也有些害怕,害怕要和夙白一样,去与自己的心念对敌。你让她对着师尊的脸打,还不如让她自己对着一张门板撞来的实在。 所以抖抖索索的,她终于艰难的挪到了夙白身边,寻求些依靠。 水幕中的身影渐渐的在水中现出颜面,那温柔无波的一张面容有些清晰了。夙白的手也愈来愈紧,他必须得在莫沉的身影出现之前,将那条巨龙拿下。 空中的巨龙挣扎的极为剧烈,南方的山头上的碎石被它的尾巴拍的呼啦啦的掉,众鬼怪按着它的身子将它向着九疑鼎内塞。 眼见着那铜铃般的大眼总算是有些灰心丧气,夙白的手再次掐诀,第三道“疾”字一决染着金光向着九疑鼎击去,九疑鼎鼎声大作,无数条金丝红线以合拢之势将巨龙向着鼎中吞去。 那水幕之中的人似乎瞧见了此场景,居然顿了一顿。 他每动作一下,朝露的心就砸的深坑深坑的。 夙白再度画了一个符篆,抛将出去,符字滑过天空。 水幕之中的身影终于从水中迈了出来,朝露又喜又急,如今她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如何与伏天上神对抗,简直是自找死路。 果真是师尊莫沉!莫沉甫一出水,朝露的脸便喜忧参半。 莫沉的脸似乎有了点喜色,却瞬间袭上了些怒色,这两种神色的交汇,让朝露的小心肝可劲的乱蹦。她想,这果真不是师尊莫沉,这是她的心念。 所以她将将摆出对敌之姿,却见莫沉颇为意外的挑眉,说,“露儿?” 朝露傻眼,夙白乘此时机收回手,一道金光压住巨龙,只见巨龙身子愈来愈小,渐渐的化作一缕烟气,落入了九疑鼎中去。 他站在朝露身前,严阵以待,空中九疑鼎回到掌心。 莫沉微微蹙眉,又唤了声,“露儿……?” 朝露忽然拦住夙白,“我……我怎么觉着师尊是真的……” 夙白抬眼,足足看了那不动作的莫沉半晌,对方不动作,他不动作。 对面的莫沉终于抬手,月华下紫色的暗纹宽袖在夜里笼着淡淡的薄光,“露儿过来。” 朝露心道,管他是真是假,这美色当前,师尊在上,既然让其过去,那便过去。若真跟师尊动手,她也舍不得打师尊,更舍不得让夙白打师尊,最终的结果不也是死路一条么? 所以她拍了拍夙白的胳膊,从他身后探出俏皮的面容,一双水漾的眸子乌溜溜的凝视着月光清朗下的师尊。 她的身子很快的纵了出去,朝着莫沉扑去。夙白的手微微一捞,却又淡然的放下。 “师尊——” 她叫的欢畅,跑的更是开心,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师尊的脸了,可真是着实想念。虽说夙白也是 美人一位,但美的程度是不同的,妖邪与轻薄的程度也是天壤之别的。 原以为会穿过师尊的虚影,撞进水幕中;亦或者是在撞到师尊的身上前就会被一剑撩回去。即便是站在她二人身后的夙白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旦朝露出了危险,便祭出手中的九疑鼎,如今此神器威力极大,足以做个周全的守护。 当朝露生生的撞进莫沉的怀里,那怀抱温热温热的,方才经过水幕走出水泽之中的身上,一滴水 都未沾上,她有些傻愣,呆呆的拥着面前实实在在的身体,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师尊?这是真的师尊?她居然就这么抱了过来?师尊居然没有躲让?为何师尊没躲让呢?世道啊…… 她诧异的抬头,“师尊……真的是你……” 莫沉微微点头,他的长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简直在胡闹啊……” 朝露茫然的,抬头,“啊?” 莫沉叹了口气,原本正与素琴在子夜门内,却忽然间有一股上古的神力将他从天上绕进了地上,这一到才恍悟与自己的徒弟有些干系。 而连神仙都拉得动的法器自然是那上古神器九疑鼎,他认得夙白手上的鼎。九疑鼎鼎中包罗万象,所谓三千世界尽含其中,可收世间万物,可吐世间万象。 现如今,伏天上神真正的感受了一次空间穿梭的魅力,可谓是极为销魂,在素琴那喝了月余的酒也未有这般连绵的感觉。 他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朝露的面上,温柔若水,“你还好吧?” 朝露回头看了看夙白,他已收了九疑鼎,靠在大树旁,闭目养息。他未看她,她却蹙着眉转头,吞吞吐吐的,“还好,师尊。” “你二人方才是不是在收法器?此等修行很好。”他称赞了一句,朝露心跳加速,忙牵着师尊的手朝夙白走去,她得看看无形剑收住了没有,没收到有师尊在,万事可放心。 感觉到近前的脚步声,夙白微微睁开了眼。 对面明眸善睐的女子,与师尊携手而来的景象有些刺眼,他皱眉站定。 皓月之下,或许在这一刻,他们也从未想过,命运,早已演合,若阴阳太极两仪图,缺一不可。 微风拂过,树影摇晃,三两滴露水落在夙白的脖颈之间,他抬首,看朗月已稀薄,云雾淡染,白天,就快来了。 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净白色的袍子飒飒飘起,若羽化的谪仙,坠落凡间。他说,“未料竟然将莫沉上神给拉入了天方阁,着实罪过。” “罪过不在此……在的是素琴……”莫沉垂眸,颇有些担心。 他与素琴在往子夜门遁飞之时,是隐没了身姿的,在九重天上,能察觉出他二人身形的神仙没有几个,除却法力通天的几位大神,恐怕再难有匹敌之人。 素琴笑说,心语寥寥,“你可是斩杀了妖神阖溪之人,谁敢拦你?” 莫沉不动声色,“在此事上,全靠众神之力。” 素琴笑笑再不多言,接近子夜门时候便觉得周身不适,全仰仗几分心神强撑着寻些笑话来说,二人飞了一时三刻,但凡有个巡海天兵天将,便自绕开。 偶尔还会遇见几位时常里关系不错的神仙,譬如那逍遥散仙伯颜,正晃晃悠悠捧着个茶壶在云间闲步,当一阵清风从身侧荡过之时,伯颜忽然警觉的停了下来。 他回头瞅瞅,再好奇的四处转转,最后捧着个茶壶啜了口茶,轻声细语的说道,“两个孩子果真又在胡闹了。” 莫沉与素琴相顾,不由苦笑。 伯颜恐怕是九重天上能发现他们的大神之一,所幸这是个逍遥散仙,从来不会胡乱生事,若换做那武曲星安堂,便着实棘手了。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一路上就再没出现其他的厉害神仙,到达子夜门前颇为顺畅。 素琴祭出自己的法宝,子午宇光盘,要说这法宝,也是天地间一个极为神秘的法宝,抓破极光真火,法阵玄门。 子午宇光盘脱手而出,便自暴涨,约有六七尺长,三四尺宽。盘中满是日月星辰,密如蛛网。中心卧悬着一根银针,针尖处发出一丛细如游丝的五色光芒,比电要亮,比电要迅疾,瞬间穿透入子夜门中。 子夜门幽黑的法阵在子午宇光盘银针所穿之后,瞬间消弭。素琴立刻收了盘,示意了莫沉,二人的身影迅速没入门中。 甫一进入,便感觉到漫天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向二人所处的位置,席卷而来。黑暗的门内门外,是两种景象。 门外是祥云万里,门内是寒风阵阵,阴森渗人。 莫沉不明,当时的素琴为何要入子夜门,他的回答理所当然,“一来看九重天历史,对当时的神魔大乱不以为然,所以想要自己探寻下究竟;二则炼出可破万千法界的子午宇光盘,我不过是来试试。” 素琴已经到过子夜门,他熟门熟路的带着。 莫沉虽心思不够缜密,却能发觉素琴每走一步,这速度,是越来越慢了。 他能懂,素琴的那段往事太伤,否则何以他的道场,遍布了紫藤花。他希望紫洛能活着,然则紫洛死了,还是死在了子夜门下。 子夜门,着实是素琴的伤心之地。 虽则心岸是自己托付给素琴的,但素琴此人,从来都是性情中人。为了这些他口中所谓的孩子,付出的何止一点半点。 单他突破心头这层伤来禁宫,便是常人不能忍受之痛。 莫沉微微叹气,就见素琴忽然停住。 面前是一座破落的宫殿,所谓破落的极致莫外如是,何其衰败。宫里宫外一片灰色,砖墙皆剥落,阴霾之色掩盖在宫殿之上,脚下的地面则已尽是灰尘。 “当初,我便是在殿门外见着紫洛的。他一个孩子,孤单的坐在那台阶之上。”素琴指着正殿外的台阶。 那年时光,匆匆若白驹过隙。每当他闭上眼的时候,也能记起,属于他二人初见时候的场面,那般让他心酸。 地面上不是灰,而是一地的骸骨,破败的衣服缠在骸骨之上。 他小小的,面无表情的坐在台阶之上,眼中空洞无色,见生人来了,居然动也不动。 脚底下一只骷髅头滚到了素琴的身前。他的声音稚嫩而又尖细,“把那个捡给我。” 素琴未料子夜门中还有活人,他甚至错以为这是个魂灵,当年神魔混乱之中残留下来的一丝元神。所以他盯着那孩子看了良久,他不动,孩子也不动。 微微俯身,他拾起了脚下的骷髅头,一股神念却缓缓的探查了进去。赫然发觉这竟然是一颗仙躯,不觉心慌意乱,却又想与这孩子攀谈,所以强忍着一股悲怆,走到了孩子身边。 “你是活的?”他的手方一触到孩子温热的手臂之时,诧异了。 “活着是什么意思?”孩子的脸还有些天真,他眨眨眼,总算是回过神来,接过骷髅头,抱在怀里。 “你……” “我娘亲呢……”孩子抱着那头颅,笑的很天真。 恐怕,他还不能认知到,他的娘亲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仙身也化作了骸骨,待得百年之后,骸骨也会化为灰烬。 素琴再不敢进去,他想,当时若他有勇气踏入,恐怕会见到另外一幅炼狱之态。他匆匆的抱起孩子,将他带离了子夜门这天上囚笼。 紫洛年长后,他说,娘亲是紫藤花神,爹爹确是魔界的神将。 当回忆终止,素琴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突然说,“其实我没有救他……到最后他也死了……不是?” 眼见着素琴忽然心神受扰,莫沉以为,子夜门中恐怕不是个良地,它藏了多少神魔的怨念,一旦心神有动,自然会受其困扰。 当年的素琴能安全的带走紫洛,全是因为他正春风得意之时,何来的众多烦扰心事。 莫沉上前,清心之咒从手中弹射而出,飞入了素琴的体内。 素琴的面色渐白,在清心咒入体之后,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平缓了下来。然则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莫沉挑眉,他说,“发生何事?” 话刚落音,他的身子就如同被吸入了一个方圆大口,就在他的身后。 素琴的手起处,一股仙决之力飞出,绕住莫沉的臂膀,那股冲撞天地的神力教他惊讶万分,就这般分神,莫沉的身子就消失不见。 所以莫沉的宽袖微动,手起处便在朝露的头顶一按,“我此次便是被九疑鼎给拉到了天方阁中,要知在此妄念天地,可千万莫动妄念。它不比凡间。” 此话一出,朝露的脸便瞬间绯红一片,她还未回过神,就听夙白忽然说,“来看看这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是真的。 那么巨龙是什么?巨龙才是朝露的心念? 下一章节预告: 惜芳与心岸有否取到天心双环? 朝露的心念到底在哪里? 师尊可曾感觉到夙白与朝露的关系非比寻常?——这呆子。 ————————————————————————美好的分割线。告诉大家,竹子最近很用心的在开始码桃花公子与魔尊颜寒的《桃花暖》了,不日放出会在作者有话说里写的。 另外继续做个调查,有人想看素琴在禁宫里的遭遇么?有人想看么?想看么?想看么?——因为是辅线,想看我就写,不想看我就像往事一般的略过啦。
  • 四十二回 莫须有心念无端 夙白的一句话将几人拉回了现实中来,莫沉点头。 却又突现好奇,“这位是?” 朝露忽然想起,自从天上她去寻了夙白,回到榣山便发生了师尊被关的事情,再之后的见面便是这里,师尊的确还不知夙白是谁。 所以她笑吟吟的,“这位是花都的水仙公子,师尊唤其夙白便好。” 朝露想,还是不告诉他夙白的真实身份的好,以免出更多状况。 莫沉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虽心中着实好奇,自己的徒儿为何会与花都的水仙公子厮混到了一起。然师尊是师尊,有些话自然不能当着别人的面问。 他藏到了心里,决定寻到机会再行发问。 夙白漂亮修长的手摊在二人中间,只轻轻一动,便有那九疑鼎悬在了三人中间,朝露下意识的望了过去,鼎中此刻已变得一片混沌。 混沌当中,则有一条看不太清的透明小龙在其中游动着。朝露瞅着甚为欢欣,她不解的问站在一旁的莫沉,“师尊,这小龙是我的心念吗?” 方才她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希望师尊才是自己的心念啊,只可惜,换做了一条莫名的巨龙,小心肝微微抽了下,突然就有些伤感,凭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心念是什么啊…… 莫沉的手又习惯性按在朝露的头上,他挂着不算太喜色的脸,“你仔细看,这是那把剑的原身。小小年纪何来的心念。” 一句话打击的朝露回不过神,如此说来,她是个什么心念都没有的人?……颇为不甘心的瞪着眼,她抓着莫沉的宽袖,连番问,“为何只有我没有呢?为什么呢?” “若前世过往皆不在脑间心中,执念不深,何堪念来?”莫沉想,或许在十方世界,连他都不会有何心念出现,只因为他二人是无任何前世记忆之人,此生更无惊心动魄牵肠挂肚之事。 微微叹息,手从朝露的顶心挪开,他望向夙白,“此剑为你收,当为你取。” 夙白的眸子观不见任何情绪,他瞥了瞥紧紧倚在莫沉身旁的朝露,淡淡的说道,“此剑是露儿的。” 朝露收回望着鼎中小龙游动的眼睛,不觉大喜,“真的?” 夙白的意思倒是很明显,毕竟她断了柄炽情宝剑,还她柄无形剑,倒也并无妨碍,所以他的手将九疑鼎托向空中,依着鼎外符篆所刻符字,决起手抬,一条透明的小龙便飞出了九疑鼎,落在了朝露面前。 小龙似乎还颇为欣喜,能够得归自由,它在朝露的面前欢快的游动着,游着游着便不见了身影。 朝露焦急了,明显着到嘴的鸭子却忽然飞了,顿时傻了眼。心里却掂量着师尊与夙白在此,小龙也飞不到哪里去,所以稍微安心了些,叫唤着,“你去哪里了?快出来快出来,不然便再用九疑鼎收了你哦。”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那小龙听见了九疑鼎的名字,竟似是有了灵智般,猛然间便又出现在了朝露面前。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头小白胖飞鹰小小,不觉有了些亲近感,蹲□去,伸手托住那小龙的身体。 方一触到龙身,它忽而一个筋斗,张牙舞爪的,变作了一柄透明色的宝剑。 朝露不敢置信的,用手握住剑柄,这种虚无之剑只有拿在手中,才有了些实在的感触。忽凉忽热,就如同个小生命一般颤动着。 “收!”掐了个剑诀,无形剑便消失在眼前。 “放!”再掐,便又再度出现在掌心之中,迅速的化作无形,若非剑风在面前掠过,尚会认为它又消失了,待那温热的感觉再度出现在手中之时,朝露才感到愈加的玄妙。 “师尊师尊,这个真的是我的了!”朝露兴奋的肆意蹦跳着。 当夙白收起九疑鼎,前妖孽的心中总算是有了几分不适,下一刻,朝露却又笼着手跑到他身畔来,欣喜若狂的说,“我太开心了,这个真的是我的了!” 于是他又妖孽的笑,“喜欢就好。” 莫沉总算找回了师尊的感觉,他欣慰的说道,“待回榣山之后,我会再教你御剑之法。” 朝露拼命点头。 恰逢此时,天空一阵霹雳惊雷,正中央的击在三人中心处。 朝露跳开,莫沉未动,夙白轻撩衣摆。 正中心出现一个深坑,坑中还冒着青烟,而一男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浑厚的嗓音中还藏着 些许压抑不下的怒气,“不知贵客到访,伊耆有失远迎。” 而后便听见连续几声,“啊啊啊,师傅我错了……我错了……” 三人下意识的回头,只看见心岸正无奈的冲他们摇着头,而惜芳跳着脚的被伊耆拎着耳朵,一副要死不活的悲愤表情,口中直讨着饶。 惜芳说,“师尊,是我错了,你别揪我耳朵,那么多人看着呢。” 伊耆不理会她,似乎将她当做不存在,而看着三人正中的莫沉,良久,二人终于相视一笑。 咦?难道师尊与伊耆师傅竟然相识? 莫沉说,“多年未见,也不敢叨扰了你,谁料这小徒弟居然误打误撞的来寻了你。” 伊耆笑,手底下未放松对惜芳的惩戒,“百草园自处长留山,一直不推却朋友的到访,莫沉上神你见外了。” 惜芳还在一旁小声的唤着师尊,水杏大眼终于水花开始打转,眼瞧着就要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了。 伊耆松开了手。 她用手捂了捂红扑扑的耳朵,生疼,颇为怨念的瞧了眼师尊,她瑟缩的躲在心岸身后去了。探出头来,又朝朝露的方向挥舞着手,满脸的喜色。 这小妮子。朝露会意的笑着。 伊耆说,“原定许你二人在此寻宝十二日,谁料惜芳这丫头却惹了祸,既然伏天上神也到了天方阁,恕我这小地方已容不得大神了。” 话说至此,惜芳的唇嗫嚅了几回,被夙白以眼神压了回去,不容她再多说。 夙白何等通透聪明的人,他自然知晓,当初伊耆放心让他们下天方阁,自是知晓寻宝并非那般容易的事情,即便是给他们十二日,也未必能取什么法宝走。 然则现在被惜芳这么一闹,九疑鼎、无形剑、离合五云圭都已纷纷落手,将才惜芳他们去寻那天心双环还未知结果。 不论如何,都已经足够了。若再贪心只会让这位上古炎帝恼羞成怒。见好就收方是正道。 莫沉唇角轻浮,“多谢伊耆赐我这徒儿的好剑,比之炽情宝剑,真是好太多了。” 他是出于师傅的心情在感慨,朝露在一旁出于徒弟的心情在战栗,全在乎那一柄炽情宝剑,已然断成两截。 夙白见她面色有异,也不做声。 此刻伊耆才缓缓伸手覆在平湖上空,一股巨大的悬空之力从上空笼罩而来。平湖上便出现了一个柔和飘渺的烟气。 “我等出去吧。”他说。 惜芳磨蹭了下,见无人动,在伊耆的目光示意下,率先没入了烟团中去。 紧接着,余人都跟随着惜芳走入了烟团之中。 朝露是跟在师尊后头,身后夙白,她甫一进入烟团之中,便瞬间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世界瞬间一片黑暗,趔趄了一下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浑没在意甚至连话都未说出口便似被拉入了一个幽长的隧道。 何时,风停了。她缓缓睁开眼,便瞧见了又是一片青山,满山的药香萦绕于鼻端,她定睛看着站在身周的几人,还有面前将地上铜镜收入手中的伊耆。 他冷冷的瞥了眼心岸,惜芳才依依不舍的将牵着他的手松开。 “天心双环给我。”伊耆伸手,冲着惜芳的方向。 原来惜芳他们真的已经取到了天心双环,不知道惜芳的心念是什么?与自己一般还是与心岸一般…… 惜芳很是不舍,扭扭捏捏的双手一推,才将传闻中的天心双环送到了伊耆的手上。 那环形如鸡心,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制,大只寸许,外圈红色,内圈蓝色,晶明如镜,冷森森寒气逼人;而另一环则是外圈蓝色,中现红色,却散发着阳和之气,通体生春。伊耆颇为怀念的抚着天心双环的表面,而后递给了莫沉。 “啊……伊耆师傅……”惜芳极为不舍,毕竟是自己与心岸寻来的宝贝,不胜唏嘘的表情。但若做了往常,还可强争一番,但此回本就是她捣乱,无奈之余也不敢再说他话。 莫沉好奇,接过天心双环,“为何?” “离合五云圭与天心双环皆为阴阳两仪之法器,用一则足矣。”伊耆解释着,“既然伏天上神也到,就算结了一个福缘,此天心双环就交由你处置了。” 莫沉微笑,将天心双环收入手心,“啪”消失不见。 他说,“在此,便先行谢谢伊耆了。” 朝露很好奇,她奇怪的是这二人说话的口气,为何师尊唤的是伊耆的本名,而伊耆师傅却唤师尊上神。 当然,这问题她的的确确需要憋在心里了,这边厢伊耆已吩咐下去,在百草园内开几间厢房着客人休息。 他道,虽说送完法宝理应要求他二人即可下山寻找苍术。但一来莫沉刚到,想叙叙旧;二来也要教习他们法宝的用处,好歹在应敌之时有用,所以多待几日也无妨。 如此说来,众人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红雪茶与惜芳感情最好,他二人迅速张罗了百草园东面的几间厢房,挨个一溜排下去,夙白、朝露、心岸,一人一间。 莫沉则应是上神尊位,又向来喜静,伊耆就让出了一个专门的小院落,在众人的东厢房旁边,称“离草院”。 白日里一通忙碌,与谁都未曾说上几句话。朝露在房内洗了个痛快的澡,又了无心事的睡了一觉,才兴奋不已的冲出了自己的小房间。 她想,此时伊耆师傅总该与师尊叙完旧了吧。 此时,夜幕降临,月亮还未爬上天空,小院内清风徐徐,送来了阵阵的泥土芳香。院中一片宁静,唯有身前有一石质圆桌。 桌旁坐着一人,一袭白衣,一壶清酒,月下浅酌。 他换了身宽松的白袍,慵懒的紧,因着饮酒,面上绯红色。他说,“这小屋子里的水声阵阵,扰的我睡不着。” 朝露微微面红,不欲与他多说,挪了挪脚便要去隔壁的院落。 “伊耆还未出来,你要去打扰么?”此人的话不少,显见今日的情绪也不高,往日里总浮在嘴角的笑容,收的无了踪影。 “哼,这话说的。”朝露旋即百无聊赖的走到夙白面前,寻着对面的石凳坐下。 “喝酒么?”白瓷小杯,在修长的手中握着,晃啊晃的送到了朝露面前。他却不待她接话,却将酒杯放下,一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她。 被这么认真对待的时候,往往会让她有些慌乱。她忙垂下眼睑,伸手取了面前的酒杯,一杯饮尽,却咳了出来。 “好苦。” “药酒自然苦。” “苦你还给我喝。” “苦还不好……?” 他这句话拖的绵长,像带着什么含义似的,让朝露微微一愣,忙起身将酒杯推回给他。 一纵身,他抓住了她的手。 她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夙白,莫名的苦笑挂在唇角,就如同方才饮下的苦酒。他缓缓伸手,抹去了她唇角一滴残余酒水。 待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夙白已经将那滴酒,一点一点的舔了回去,当他的舌在指尖处缠绕时,朝露的脸,也一点一点的红了开来,她突然想起了那日被强吻的感觉,那灵舌在口中翻搅的滋味……顿时也不知是酒劲上头,亦或是眼前的画面太过刺激,居然烧的晕乎乎的,两颊滚烫。 “咳。” 静谧的一幕忽然被一声咳嗽打断,朝露慌忙站起,回身看向咳嗽的那人。 居然是莫沉。

  • 作者有话要说:答案揭晓,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朝露自然是没有心念的。 所以整个寻宝过程在此就结束了,我要真拖了个十二日,你们一定会右上角点X……我相信= = 至于素琴在禁宫中的遭遇,后面会说。 因为人物比较多,把握节奏难度比较大。空间转换也比较难写。希望大家谅解偶尔的节奏快。 下一章节预告:他们三人会做什么呢?——(抽打。能做什么?) 另《桃花暖》已经在撰写当中了,想看桃花公子韶华与魔尊颜寒BL故事的,请点收藏专栏,不日将放出。哦也。╮(╯▽╰)╭我太勤快了。勤快的连自己想夸下自己了。
  • 四十三回 问心,问缘 莫沉依旧在回想方才的那景象,很耐人寻味。 自己的小徒弟与这位公子,何时感情竟然如此深了?神仙之人,很少去关怀此事,但自从从天方阁出来,他便一直存着这疑问。 或许,小徒弟情窦初开了?师尊如是想着。他目不转睛的,似乎想问却又咽了回去。作为师尊的立场,他并不会觉着夙白不好,好歹是一翩翩佳公子,在九重天上也应有不少女子思慕。 然则他也摸不清那心中最摸不透的地方,有那么一丝不可捉摸的不愉快。 神仙……那颗千年不动的心就如同冰山一般,牵一处不过只是蜻蜓点水,过之则忘。 很多年后,朝露问莫沉,“若当年初我与夙白已然抱做一堆了,你会如何?” 莫沉如实回答,“恐怕……也不过尔尔。” 朝露当时便想一巴掌糊过去以示愤慨,心中怒吼,这便是个木头啊。 当然,这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当年间的月下,缭绕的也不过尔尔,夙白未抱朝露,至少没当着莫沉的面去抱。 朝露慌慌张张的问,“师尊?” 莫沉轻声说,“在房内闲坐,就出来走会。似乎你二人有话要说。” 什么?方才夙白不是说伊耆在师尊房内,所以自己不方便打扰么?感情他又在骗自己?所以她迅速的扭过头,见夙白正托着个腮,饮酒望月,居然不再搭理自己。 “师尊你回来!我二人无话说!”朝露解释,从石凳上弹跳出来。 那再度被调戏而当着师尊面却只能吃了个窝囊亏的感觉缓缓爬上心头,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甩着长发便转回到莫沉身旁。 “师尊,你随我进去。”小老虎发威,牵着师尊的衣角便向离草院走去。 夙白在他们身后笑着说,“果真是师徒情深啊……” 朝露嘟囔了一句,“那是自然。哼。” 莫沉莫名,他问,“露儿……你……” 见小露儿又摆出了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莫沉便立刻噤了言,也不再多话。 小院落,蔷薇绕墙,芬芳满园。碎石堆砌的小路,横穿在白沙铺就的庭院之中,踏在白沙之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清幽的月亮此刻已慢慢的悬挂上天,晕光淡染,繁花织就的纱裙在地面上滑过,宛若红的粉的花盛开在白沙地上,步步生莲花。 莫沉都不记得这是在院中绕的第几回了。 他刚想说话便被朝露带着走了一圈,他刚想说话便又在另一个方向走了一圈。 满院子墙头的花枝露水已经滴的面颊有些痒,莫沉倒也沉的住气,神仙最不怕的便是寂寞与无言,所以他权当和徒弟在院子里闲庭漫步,修身养性。 夜渐深,朝露的面终于被花枝挠的痒痒了,于是挠了挠。 莫沉刚要询问,就被她忽而拦腰抱住。 莫沉一愣,他僵在原处,望着胸口处埋着的那姑娘——哦不,徒弟。 朝露埋着,不管不顾,索性豁出去了,她闻着师尊身上淡淡的幽香,一阵心安。耳听着他的胸膛处,似是打鼓一般的心跳声,她低低的颇有些憋闷的道,“师尊……露儿好想你……” 虽说未有多少天,天上地下的一个来回,不过数日。然则这百年,都未与师尊有过这么多日的分别,一闲下来便极为想念。 当与一个人相处成了习惯后,再去忘记这个习惯,很难。 正像做莫沉的徒弟,做了百年,虽则在莫沉的生命中,着实短暂。却放在莫沉那寂寞如雪的日头里,却多了个百年相伴的女子。 谁在谁的生命里更重要?恐怕此刻,就为了这百年相伴的习惯,莫沉也不会推却了朝露突如其来的撒娇。 他认为,自己的徒弟在撒娇。 她以为,自己好容易能鼓起勇气一次。 一只温热的大手,停了半晌终于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师傅……也很想你……” 朝露很委屈,她觉得自己的想念与师尊的想念是不同的,所以她从莫沉的胸膛处抬起头,却裂开了嘴笑的欢实,“师尊,真的吗真的吗?” 莫沉点头,总算问道,“露儿,你可有喜欢的人?” 朝露脸微微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去说,支支吾吾半晌才微微点点头。 莫沉恍觉,时光荏苒,这小徒儿总算长大,可为何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很高兴的感觉? 他微微后退,朝露松开了手,脸亦是红的发烫,这番行径,师尊总该明了了吧? 莫沉的手中,两个鸡心形状的法器出现在掌心,便是白日里伊耆从惜芳处讨来的天心双环,朝露心中一愣,便不由得想起伊耆所说,这天心双环亦是阴阳两仪法器,一阴一阳,二人配合使用最是奇妙。 顿时一颗小心肝开始“砰砰”直跳,都有些胡思乱想了去。 莫沉左手轻轻抚着天心双环,良久不言。 一寒一暖两种气在天心双环上冒着,他转身走到院落中央,一轮月华下,天心双环的璀璨蓝红光华愈盛。 跟随在莫沉身后,眼瞧着愈盛的光华,朝露的心也在身体内部做着极限运动,忽上忽下,跑的欢畅。 莫沉终于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天心双环,取其本意,便是一阴一阳二环,成双成对,可以合璧并用。前缘之中,便是其主人赠予了自己的三生仙侣。” 朝露的心似乎飞到了天空,与那一轮明月在肆意漫步,然则莫沉接下去说的话,又让她有了跌入谷底的感觉。 “为师今日将其赠予你。既然你已有了喜爱之人,便可将阳环赠其使用,来日为师可教你二人御器之术。”他将天心双环递到朝露手中,让她一时愣在原处。 “师尊!”朝露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莫沉好奇的看向她,那一双璀璨的眸子里格外晶亮,似乎有什么已经开始凝聚,几乎要坠了下来。 “师尊你还不懂么?”朝露急如燎火,话语中都多了几分激动。 “懂什么?”莫沉沉寂了千百年的神仙心,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然他只是淡淡的忽略掉,强行的压了回去。 朝露怔怔的握着天心双环。 要她如何说,师尊我喜爱的人是你啊。 她都能想象到师尊那一张薄皮微红,然后斥责她胡闹的场面。 一咬牙一跺脚,而后豁出去的,“师尊!”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莫沉挑眉,率先跃出了院墙。而后是朝露,她微微一愣,将天心双环收起,随后跟上。 只见夙白站在外面,似乎满面的抱歉。 闻讯赶出的不仅仅是莫沉与朝露,还有另一个房中的心岸,惜芳随后奔出,一见这阵势随即红了脸又躲了回去。 夙白笑,指着地上的烟花炮仗,说道,“方才在外头见惜芳的师兄弟们在玩耍,就要了几串来试试。” “啊……还有个大个的。”朝露惊讶。 夙白问,像诱惑小白羊的大灰狼,笑的格外妩媚,便有一姑娘蹦蹦跳跳的过来,绕着他说,“快放,快放。” “轰——”一声,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真有斩蛟动长剑,狂客吹箫过洞庭。一时间百草园上空的天空可谓是烟花缭乱,璀璨繁华。 朝露望着天空,不觉忘记了方才的事端,一颗心被哄的飘在了半空,与那漫天烟花和在一起,格外的快乐。 莫沉、朝露、夙白、心岸,还有随后忍不住跑了出来的惜芳,五人站在院子里扬头望天,两个女子笑的格外酣畅。 就看另外一处房间,伊耆打开了窗,望着这一番难得的繁华盛景,手中持着一杯酒,笑说,“庸人,自扰也。” 夙白微笑的看着朝露的背影,虽则百草园外是寒冬腊月,园内却是春意阑珊,尤只有朝露一身薄衫在黑夜中耀眼的紧,烟花过后,她终于是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很明显,半仙开始还归人类体质了。 也不知何时,夙白回了房,一件白色棉质披风,披在了她的身外。 她回过头,笑吟吟的,“谢谢。” 莫沉瞥见这一幕,居然就这般退回了自己的离草院。 当朝露再回过头时候,见满园,便只有自己与夙白站在院中。 她的心,忽然,空落落的。 一种欲哭不哭的感觉,猛然间袭来。 这种繁华之后的冷寂,这种师尊远离自己的哀伤,教她的心难受的紧,垂首站了半晌,她抽抽鼻 子,寥落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时候,师尊与她说过,他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情之一途,离他甚远。 再长大些,师尊常常站在榣山山峰顶上看云海茫茫,那一刻,她觉得,师尊好孤单。 待她懂得情为何物之时,却是在九重天上,听那些仙女们思凡故事,艳羡不已。直到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榣山之时,师尊正持着一卷书端坐在竹亭中,他说,“你回来了?” 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看着师尊的侧脸,便是“噗”的一声心跳,慌乱不已。 再后来?再后来她一次晕的时间很长,长到自己都以为真的挣扎不起来,满心的慌乱一爬起来便投入了师尊的怀抱,不住的问,“师尊,师尊,若下次露儿醒不来了可怎么办?” 她很怕……很怕。 作为一个人,活了几十年,似乎就活够了;但她已经是半仙,活过了百年容颜不变,突然便对这生命有了眷念。 师尊轻轻的拍着她的肩,淡淡的说,“别怕,有师尊在。” 时光穿梭,不过这些年,她总是想与师尊更近,却又走远。那若即若离的感觉,时刻绕在她的心上,让她满身无力。 一双手温温柔柔的,将她带进了怀中,他问,“想哭?” “嗯。”从小到大,只哭过一次,便是知晓二二死去的那时候。如今,竟然在百草园中,再度有了想哭的感觉。 转瞬间,身周的景象就换了一个,夙白不知道用了时空转瞬的法术,将二人移回了房间当中。 她不动,只埋在他胸口处。 一颗泪珠缓缓的落下,再滚到了夙白的手上,圆溜溜的一颗珍珠。 她愤恨不已,敲着他的胸膛说,带着哭腔,“我没让别人瞧过,你不许告诉别人。” 夙白“嗯”了一声,持着那颗珍珠,满眼的寻味。 她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哭,这是个忌讳。 一个活生生的人流出的眼泪居然是珍珠,任谁都会觊觎这能力。所以往往,她能不哭时候则不哭,也练就了一个最强绝招——逼回眼泪。 可为何,她会在夙白面前掉眼泪了,这事情连她自己都觉着蹊跷,她慌慌张张的一手推着夙白,一手捂着眼睛,方一触到身上那挂着的白色披风,心却一动。 难得的就“扑啦啦”的,眼泪就是那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一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哭还止不住了,连番跺脚用尽了平日里的绝招也忍不回去。 夙白忽而很用力的,将朝露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抚着她如丝的乌发,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露总算是缓过气来,她微微颔首,却撞到了夙白削尖的下颌,不由呼痛。 再回神时候,她才红着脸蛋离开了夙白怀抱,觉着自己忒丢人。 夙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咬咬牙,说道,“不许告诉别人,告诉别人了……我就……” “你就如何?”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听来没了往日的妖孽劲,虽形容依旧妖娆慵懒,然则一笑就如同勾了别人的魂似的教人心难安。 所幸朝露看久了,习惯了。 她只是呆了片刻,便红扑扑着脸蛋,咬着唇不知如何接下句,对夙白亦或是花情,她何来的威胁? 于是自己甚没底气,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我就……再不许……再不许你调戏我……” 夙白的眸子一亮,他俯身,长发落至脸旁,“感情这威胁好,成交。” 用鼻腔回了句“嗯”,她开始弯腰拾捡着自己的眼泪,一颗颗都圆润饱满的,在昏黄的灯光下还散着淡淡的晕光,她自言自语,“诶哟,在凡间还能卖个好价钱吧。” 所以她不遗余力的搜寻着,直到最后一颗也包裹在手心处的小手帕里。 一只手伸到自己的面前,他的掌心处也滚动着一颗圆圆的珍珠,朝露笑,“原来你也捡到了。” 下意识伸手去取,却哪知又被哄骗了,夙白的手在下一刻已经包住了她的手,微微一带,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就在他双腿间,他的鼻息在她耳畔萦绕。只在那刹那,他红唇微张,朝露吓的不停挣扎,她以为他又要强吻一次或者是做些什么。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就这种人在身旁,为何她还要如此信他? 却看他只是微微一笑,就坐在地上,若换个外人在窗外瞧,二人的姿势十分暧昧。 她说,“你放开,把这颗珍珠还我。” “不还。” 她刚要骂他,就在他下一句话里瞬间消音,“好歹留个念想……” 这句听来十分惆怅,倒不似他往日风范,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何况这并非你今日留在我房间的东西。” 他下一句话说的她一愣,瞬间红霞再染面庞,此言仿若他二人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于是她自己也颇为惆怅的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说道,“那你放开可好?” “不放。” “天色已晚,我要回去歇息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这眼泪的来历么?”夙白从来都是有方法扭转乾坤,这句话便再度气势过人的留住了朝露。 她当然好奇,自己这没爹没娘没来历的孩子,的确是对所有一切关乎“来历”二字的事情,极为关心,所以她眨了眨眼,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你知道?” “这天上地下的,但凡你在神仙面前哭过一次,谁都能叫出这来历。”夙白苦笑。 他的手微微一拢,二人身子又近了些,“在上古时代,有一群族名唤玄鱼,此玄鱼一族的女子,皆可落泪成珠。” “什么???”一听见玄鱼一族四字,朝露的心便在“噗通”乱跳,好似有何种事实呼之欲出,比若当初老君告诉的她只有玄鱼一族才可凝制血扉灵丹,比若她是不是真的与玄鱼一族有何干系。 “然则在时光的岁月流转之中,大荒洛水玄鱼早已杜绝了外人进入,到如今,也未有人能知晓,玄鱼氏的洛水何处。” 朝露闷不吭气的,她心里在算计着的小九九,还不能教夙白知道。她在纠结是否要将玄鱼一族可凝制血扉灵丹此事告知夙白,半晌她终究还是将其放回了肚子里,一切,还等找回苍术再说吧,毕竟都已经答应了伊耆师傅。 夙白见她垂首不语,忽然唇角浮笑,在她耳畔轻轻的吹了口气。 浑身一颤,她终于回过神来,不觉蹙眉,“可都找不见了……” “待二二的事情落定,我陪你去寻这玄鱼一族可好?”夙白很少说些真挚的话,难得的让朝露的心思微动,她想,何时师尊也能如夙白一般,那该多好。 当然,她只是想了一想,将夙白换做师尊的念想教她浑身燥热,不由强力挣脱开,站起了身子。 “你陪……我去,说定了……”没头没脑的扔下一句话,朝露便打开门,窜了出去。 谁料脚将将迈出,就看一个鹅黄色身影的小姑娘,正在隔壁的隔壁探着脑袋张望,二人陡一相望,不觉相视一笑。 朝露的明显是苦笑,她苦笑的是,这小妮子居然在心岸的房中待了如此久,也亏得伊耆师傅过于放心。 惜芳的则明显着是欣喜,原来夙白与朝露的感情居然如此深,这教她好放心。 若朝露知道了惜芳所想,她一定会自挂东南枝,找个院墙撞上几回。 惜芳瞧了瞧月色明朗,不由得对着朝露招了招手,她先是轻轻地合上门,而后一蹦一跳的跳到了院落中央。 朝露想,此刻不由得她不跟着去了。 于是她仓皇回身关门,却看夙白正站在房内,并未有任何动作的望着门外,这一幕教她更加心慌,轻声说道,“我回去歇息了。” 小步走到惜芳身旁,她嘻嘻的捉着朝露的手,“露儿你陪我逛逛吧!” 朝露奇怪,“这么晚了,居然还这般有精力?” “嗯嗯,人家高兴着呢。”惜芳的笑就如同盛夏的炙阳,烧的人心里暖暖的,连朝露都不由得替她欢欣,却再将情境转到自己这里,就微微有些失落。 师尊何时能有心岸这番通透人意啊…… 哎。不由自主的微微叹息,她任着惜芳牵着在百草园中逛着。 是夜,百草园中未有掌灯,四处皆是一片昏暗,唯有一轮明月当空,笼罩着这片园子。 惜芳轻声说,“这次你们出行需万分小心,都是我不好,只能求得师尊为心岸大哥治病。” 随着她走着,朝露安慰道,“不碍事,能帮伊耆师傅的忙,我们亦是愿意的。” 明月清辉,三两雀鸣,青草幽香,不自觉便走到了一片大园子,大园子里众多微风下摇曳生姿的花花草草,夜里的姿态也是睡着的姿态,瞧着都有几分可爱。 唯有一株白雪茶若白菊花瓣,在惜芳走过后忽然展开了花瓣,在风中吐着芬芳。 惜芳的脚步微顿,她恰似好奇的瞄了眼那株白雪茶,白雪茶无风自动,她蹲□子侍弄了几回,笑语嫣然的,“你看,露儿,这株也是白雪茶,和我雪茶哥哥的原身是一样的。” 朝露随之蹲下,一同去看那朵突然盛开的白雪茶。 惜芳始终认为红雪茶就是她原先的雪茶哥哥,而她却不晓得,眼前这株白雪茶,才是她心心念念的雪茶哥哥。 一切因缘,不过转瞬。有些人,此生恐怕再无一次回首,屡屡次擦肩。 “何谓缘?”某间小屋中,伊耆放下酒壶,拿起一盏茶,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一幅画像。 你曾说:缘是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 而我说:缘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又说,满面的无奈:缘是纵然两情相悦,仍难逃宿命之劫。 我笑说:缘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晨钟暮鼓,日走云迁。怕依窗、独对钩弦。去也兰舟,远也红楼,怯深寒,罗袖轻裘。 花开梦里,月隐山中。华年逝水,逐浪萍踪。若流光影,太无定,太匆匆。 于是你合上手上的书,很不忿的说:缘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前点滴到天明。 白雪茶的花叶上,忽而凝出了几滴露珠,白雪茶的花枝,缓缓的合拢。 伊耆则坐在躺椅上,望着月白渐变,而日昼则起,又是一夜无眠到天明啊……他触碰着手中茶碗中的冰冷,却饮下了这杯凉茶。 晨起的弟子们,已经在忙碌着伺弄花草,经过伊耆窗下时候,纷纷恭敬的说道,“师傅早。” 伊耆欣慰的笑,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你们去将客人请到连音堂。”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的感情分割,有些难写。 师尊对朝露,夙白对她,或者朝露对师尊。 所以在某些桥段上可能进展快了些。恐怕日后会做修改。 权且放出,竹子已经脑细胞断网了……╮(╯▽╰)╭写感情什么的太惆怅了。 本章完整版放出,请大家理解本人苦心TAT 下一章节预告:学会用法,该上路啦。啦。啦。啦。 或许在这一章会提到,凡间小镇上出了很多怪事!!!(嘘……)
  • 四十四回 少年们,上路吧! 一早,朝露便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这半宿才与惜芳分别回到房中,身子骨就如同散了一般乏力。 薄雾轻染,露水初结。晨起的百草园一片清新之香。 莫沉一袭紫袍,跨出离草院,见朝露正站在房门外,不由微微一愣。 他笑着说,“露儿,早。” 朝露的脸不由自主挂了下来,颇有些悲从中来的心情。她嗫嚅着,“师尊……早。” 莫沉向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徒儿的脸瞬间扬起,数落道,“师尊,你这头发是如何绑的?怎如此凌乱?” 她念念叨叨着走到莫沉身旁,颇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凌乱的发丝在微风下起荡着。 莫沉温润的面上挂着丝苦笑。 将莫沉拉到院中小石凳上坐下,她起手从挂兜中取出把玉梳,喃喃的说着,“师尊啊……这仪表二字,哪怕在榣山里你不顾,可这是百草园,好歹不能让人落了话柄。” 莫沉坐着不动,感觉着那玉梳在发间滑过的温柔,轻声说,“露儿在身边,便不会落了话柄了。” 玉梳一顿,半晌才又开始梳笼着一头长发。 她低声的只有自己能听着,“若能永远……多好……” 从一旁石桌上取过银色的发带,她轻轻的替他绑好,“师尊,神仙的头发不会白的吧?” 莫沉应了声,“过了万年,也不可知。” 她微笑,叨念着,“凡间有个俗语说,千过梳发,头不白。以后露儿会长长久久的替师尊梳发。” 收好玉梳,再抬起头,便看夙白站在门旁倚着,嘴旁依旧浮着不明所以的笑,让她仍然有些心慌,不由得“咳”了声。 一时之间,三人都颇为静谧。 转圜便听见红雪茶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他说,“伊耆师傅有请各位去连音堂。” 连音堂,正处于百草园的正中心处,一处单单立立的门脸。伊耆的弟子们都说,连音堂乃是伊耆平时练功修行之地,往日里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堂外墙赤色,地上铺着无数红砂,白玉做的基台,堂口不大,只能容一人进入。 有一身着蓝衫的弟子在外守候,见客人到便拂起堂口的帘子让余人鱼贯而入。方一踏入,则感内中玄妙。 这并非一个房屋的感觉,而是一处灵源充沛的广袤空间,朝露好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在外看,这房屋很小;往内而入,则不可估摸的大。 后头的夙白推了她一把,又将她给扔了进去,待夙白进入后,帘子缓缓合上,外面的声音则再也传不进来,若一封闭空间。 伊耆的声音飘忽而来,“你等向前迈一步。” 待朝露好奇之余,见莫沉夙白早已等候在身前,于是忙慌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走,便是又一境界,连音堂内摆设齐全,赤色地毯铺与正中,而伊耆则坐在正席位上,手旁置着盏茶,他的手轻轻一招,三个卷轴应声而出,落入他的手掌心。 “无形剑、天心双环、九疑鼎的法诀用法皆在此。” 再一掀动,三个卷轴落在了三人手中。 “你二人先好生参悟无形剑与九疑鼎的用法,我与莫沉上神说几句话。” 莫沉上前,紫袍掠动,缓缓坐在伊耆身旁;而夙白与朝露对望一眼,皆拿着卷轴盘坐在地上,卷轴缓缓展开,一排符篆皆出现在空中,在他们身周悠悠旋转着。 伊耆递给莫沉一盏茶,轻声问,“天心双环你可有给谁?” 他眼睛意有所指的看向朝露,然则他也知晓这莫沉心,也堪比海底针般难以捉摸。 却听莫沉说道,“已赐给我的徒儿朝露。” “咦……?这不太像你啊……”伊耆好生惊奇。 莫沉却颇为尴尬,薄皮微红,应道,“我是将天心双环都赐予了朝露,毕竟天方阁只是我途经之地,并非我索求之所。” 伊耆转脸,垂眸轻笑,“这也不太像你。” “天心双环,盖天帝之心仁义之道,最可诛邪,你可知,此回尔等下山应劫,当是天心双环的威力最盛。你若此刻只交给你的弟子,何时才能寻得所谓三生仙侣,但求合璧?” 伊耆又道,“更遑论,原先我并不赞同你也下山,谁料你这偏颇自己的徒弟,定要随行。如此畏畏缩缩,倒也不似你了。” 莫沉不言,手掌心的茶碗倒是微微一颤。 伊耆长叹一口气,“也罢,也罢……”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夙白首先缓缓收功,他面前的卷轴已成一卷空白,而篆字皆无。 约莫又等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才看朝露满头大汗的睁开了眼。 伊耆心底叹息,这便是半仙与神仙的区别了。 他招招手,将朝露召到面前。 这曾经叱诧一方的帝王,举手抬足间皆是威严。朝露倒是很乖巧,收了卷轴便走到他面前。 伊耆说,“天心双环在你这里?” “嗯是啊,伊耆师傅。” 伊耆又问,“你可选定了阳环的合璧之人?” 朝露一愣,娇俏的面上瞬间染上了红霞,她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 伊耆叹息,笼在袖间的手微微伸出,着朝露将天心双环放置在他的掌心,他说,“天心双环吸收的乃是天地精华,威力无比。眼下,你还未成仙,并不适宜用这天心双环。就我看,夙白公子体质偏寒,不若先由夙白持阴环,莫沉持阳环,练其合璧之术,待你成仙之日,将天心双环再还与你,你说如何?” 在场三人皆大惊失色,莫说朝露险些晕厥过去,就连莫沉这万年不动的冰山脸,也不觉抽搐了几番,夙白更是被呛的捂着心口不说话。 莫沉蹙眉,问,“伊耆你是在说笑吧?” 伊耆更是蹙眉,那威严之气顿生,使得整个灵源皆是波动。 他说,“我有说笑吗?” 朝露颤抖了两下唇舌,终于轻松的笑出了声,“师尊与夙白的搭配,倒也和当。不知伊耆师傅要怎么传授他二人合璧之术?” 眼瞧着莫沉还待说话,伊耆眸子一紧,“莫沉上神,难道从何时开始竟能不听我话了?” 莫沉不语。 夙白待要反对,伊耆却悠闲自在的说道,“夙白公子更是了,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求你想要的东西,天心双环我可以不教,你们自己选择!” 掷地有声,灵源复又平息。夙白嗫嚅了几回唇,薄面泛红,一双水色潋滟的眸子几次袭上各种神色,终于不甘的吐出了疑问,“为何是我使阴环?” 一句话,满堂皆冷。 片晌之间,朝露忽而看师尊,默默的擦去唇角渗出的水渍,想他方才定是不小心喷茶了,只是动作极小,以至于众人皆未瞧见。 原来,伊耆师傅,才是最为奸诈的人啊…… 于是朝露换下不太情愿的师尊,看他与夙白并肩而站,二人皆极为尴尬。 伊耆说,“这卷轴便留给朝露成仙之日开启,你二人听我口述便好。合璧之术,需持同心之道,用以守,则足以稳定心神之效;用以攻,则诛天下邪念化万世魔功之能。天心双环需男女合璧阴阳相合方能大同,你二人……凑合用吧。” 朝露绷不住脸,她笑吟吟的,听师尊口中喃喃着,“胡闹、胡闹。” 伊耆忽然唇角浮了笑,他低声问,“可解气?” 朝露微愣,忙慌点头,笑的不能自抑。 就在此时,伊耆的手平平伸出,一道白光劲射入对面二人体内,他都不待他们有何反应厉声道,“记住口诀!” 莫沉与夙白立刻席地而坐,白光入脑,一串法诀瞬间袭上心头,压根不允许他二人有任何反抗,这法诀便生生的记在了脑中。 朝露拾起师尊的茶碗,默默的饮茶,两只脚在凳子上方晃来晃去,她心道,在天心双环这件事上,伊耆师傅办的实在是太解气了。 只是她从未想过,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后,天心双环依旧还是她心中,不能打开的结。 红光乍起,青光漂浮。 一青一红的心形宝光在空中出现,晃眼便合二为一,光华璀璨,内圈光变为青白二色的万道精芒,似那日轮,炽热无比。 被这夺目的光芒照耀的双眼睁不开,朝露便闭上眼去。 就听伊耆断喝一声,“很好!” 她下意识的抖落着裙子,跳下凳子,却看师尊与夙白二人的动作一致,皆在光轮耀眼之中,夺目的教人炫目。 朝露晃了一晃,捧着心口,心中连道,不好不好,太过惊艳,光这二人合璧之势,即便不上天心双环,小朝露也该就地躺倒,连声讨饶了。 光华减弱,首先是莫沉,他的手向后一撤,阳环瞬间离开阴环,收回到他的手中。随即夙白的阴环也缓缓落回到他的手心之中。 伊耆连番叹道,“不愧是天资过人之辈,这套天心双环居然能使用的如此契合。” 夙白觉着,再待下去,他快要颜面全失了,于是叹了口气问,“伊耆师傅,眼下我等可以出发了么?” 伊耆点头,他颇为欣慰,看不清眸光的眼中,逐渐渗出了些赞许、期许以及希冀。 或许在他这被天命所困的上古炎帝看来,闲云野鹤是眼下的时光,但他的的确确,也希望着曾经的这些法宝,再堕世间,在凡尘中逍遥自在再续前代辉煌。 伊耆是不能出百草园的,他嘱托惜芳与红雪茶将他三人送下长留山。 一路向外,渐感寒意,再望天时候,已是白雪皑皑的远山连绵。惜芳追着朝露,从怀中掏着各色药瓶,边说边偷偷的看着红雪茶,“这是我从师傅房中偷来的,你都带上,万一要有个什么事,还可救急。” 红雪茶轻轻一咳,背转身来,装作没有看见。 朝露凝视着惜芳,这一片赤子之心,怎能不教她感动。她说,“惜芳,待我们回了百草园,你我结拜为姐妹可好?” 惜芳拍掌,大呼痛快,“好啊,感情好,太好了!” “露儿,那我们这便上路吧。”莫沉在后不语,反倒是夙白上前,拦住了二人喋喋不休的女儿家闲话。 他说,“此去不知何时还归,我等会尽快完成嘱托的。如此心岸就拜托你们好生照顾,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好了。” “那是自然,心岸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们便放心的去吧。” 朝露还待说些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瞎话,便被夙白抓着脖领,三人一路下了山道。 再回首,便还见惜芳的鹅黄色衣裳以及红雪茶的一抹红色在云端间伫立着。 此去凡间,经年往事,红尘旧梦,往事随风,梦断空;月影憧憧,烟火几重,逝流空,流转落幕红。

  • 作者有话要说:上路啦!!!! 转眼就到第二卷了。 诶黑黑黑 好是兴奋 第二卷起始我码的很是开心。。。当然这一章我也码的很欢欣。。 下章预告:此去人间,到底有何未知危险 又有何蹊跷的事情发生嘞? 其实下一章很欢乐………………
  • 四十五回 凡间事诸多纷扰 元和十四年,正是唐宪宗在位时期,罗城县,天河镇。 这地方已是比较偏远,酒杯大的雨点,密如花炮般的打将下来。小城镇里家家户户皆关上门窗,防风避雨。不远处的树林受了这风吹雨打的,响成一片涛声,如同万马千军一般,夹着雷雨轰轰之势,震耳欲聋。 寂静的小街上,无一人行走。南面客栈的大门已是被大雨打的进出不断,老板倚着桌子开始打瞌睡,他以为,今日这天,看来是不太会有人来了。 恰在此时,便有三个男人冲了进来,当中一个声音稚嫩,还在不停的说着,“谁料想会有如此大的雨,简直是莫名其妙。” 那身着白衣的男人,还讥笑着,“怕雷便怕雷,还狡辩。” 正待那中间小公子要说话之时,天上突然一个霹雳,闪的半边天都铮亮铮亮的,那小公子吓的离地三尺高,跳到了一旁不说话的男人身边,口中连番说道,“谁怕,怕又怎么样,有师尊在。” 这三人,便是从长留山下来的莫沉、夙白与朝露。 想还是寒冬时节的当时,朝露手脚并用大摇大摆的,便被夙白拦住了。他只说这凡间女子可没一个像朝露这般,好抛头露面的。 所以她不得不换做个男儿装,走的更加嚣张。 连莫沉都没耐的说道,“露儿,注意些形象……” 朝露忙慌说,“我如今不是朝露,我叫小赵公子,师尊。” 夙白笑话她,“小赵公子 ,这大冬日的,你打一个扇子,可真是附庸风雅啊……” 朝露看了看脚下的白雪,再看了看淡淡的日光,最后看了看满大街打量着她的老少,不由红了脸,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一路行来,已至初春,万物新发,沿途皆是翠红碧柳,与一片死寂之冬泾渭分明,处处皆是生机勃勃。 也是打听到这座天河镇近日里有些异常。谁料想,这甫一进了小镇,还未看到西南小镇的风情,便被雨浇的通体凉爽。 两位神仙是大没所谓的,可怜这小半仙,还是冻的开始打摆子。 那老板见有贵客到,不由振奋精神,撑起身子打着笑脸的问,“几位客官住店啊?” 三人转过身来,这老板惊呆了去。 他是没想到,还能在这凡间,看到这般出尘脱俗的人,莫说那紫袍男子一身仙骨之气教人向往;白衣男人的外貌更是惊世绝艳;中间的小公子虽则矮了些,但也是粉雕玉琢若观音大士座下的善财童子那般粉嫩可爱。 他看的呆了,未听清夙白说的话。 当中的朝露不满了,拍着他的桌子喊了声,“诶,老板,你可听见我哥哥说的话了?” 一说哥哥,夙白便憋不住的笑。 当是时在山上,三人还在讨论,该如何称呼彼此在凡间行走。 谁料想朝露一身蓝衫公子的打扮二人面前时候,当先是夙白笑出了声,莫沉却摸着她的头说道,“露儿你不容易。” 朝露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嘛。” 夙白说,“美公子确是美公子,偏生五短了些。” 朝露不快,求师尊给自己变作堂堂七尺男儿。 师尊微愣,他说,“你这张脸,换到七尺男儿的身上,着实奇怪了些。” 朝露不得不低头,“唔,那我便做个小赵公子吧……” “叫哥哥。”夙白低头。 “啊?” “师尊还是师尊,我是你大哥。”夙白的手伸出,在她圆圆的头上轻轻的抚着。 恼的她追在夙白身后打,直到莫沉拉住她,大掌按着她的肩头,轻声说,“叫哥哥。” 真是现实所困,不得不低头啊…… 又是一阵霹雳闪过,光芒在阴暗的客栈中猛然间照亮,朝露被吓的一抖索,躲到了夙白身后。夙白又温和的说了声,“掌柜的,麻烦三间上房,一定要准备出干净的。” 老板这才回过神来,看三个公子还是浑身湿透的模样,连忙对不住的说道,“有有有,小二,快带路————” 早就等候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杜小七一兜长巾,将三人向上引着。 那杜小七是天河镇本地人,他自小便在天河镇鱼龙混杂之地成长,正可谓是鬼精灵一名,眼瞧着三位来客皆是衣饰华丽,鬼机灵的心里也是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伺候好了自然不会少了他的打赏,所以边往楼上领着路,边说着,“众位客官,且听我说,我们这天河镇风光无限,自有一番风景,九曲江、吾溪夜月、北陵钟秀、渔村晚照、圣水上潮、榜山题名,风岭晴霞、偕乐仙洞,系天河著名的八景。” 夙白听了,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天河镇这雨,般般要下到何时?我三人还想乘着夜色出去玩耍一番。” “不可,绝对不可啊!”杜小七撂下长巾,为他三人打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便引着便说 道,“莫说我小七骗三位,夜里可千万莫要出行啊……” “这又是为何?”朝露奇怪的问。 但他三人却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间又有些心照不宣。 杜小七却不愿再多说,而是哈腰笑说,“诸位公子,这间是一号房,不知哪位公子住?” 夙白从袖中掏出一钱碎银,打赏给杜小七,口中直道,“你去将二号房与三号房的门先打开,我等先在这里坐一下。” 杜小七眼前一亮,这几位果真是富家子弟啊,不过他颇为奇怪的打量着三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实在不明白为何此刻不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当然此事与他无干,客官既然吩咐了,他一力办到便好,所以他又点头哈腰的关上门离开。 门将将关上,三人间一阵热气升腾,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是湿漉漉一身的三人,又是翩翩佳公子,端坐在原处。 朝露殷勤的倒了三杯茶水,推到师尊与夙白面前,最后再倒提着茶壶,给自己满满沏上一杯,递到唇边,吹了吹热气,才缓缓喝下,被这舒心的热气伺弄的满心舒畅。 夙白却在此时说,“不知道天河镇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除魔卫道本就是我等职责,不论是否能找到苍术,若当真有妖魔问世,需当秉持正道替天行道 。”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到,三人前日里在凡间行走之时,听闻到天河镇近日里夜间闹鬼的传闻。 便说那夜里在外行走的打更大爷,被生生的挖去了心,死相极惨。百姓们纷纷议论,说是妖魔作祟,不知是那座山上出了掏心吃人的鬼怪。 衙门里仵作尸检之后,便说是那野兽袭击,不足为惧。为安民心,还派出了十人小分队日夜监守。 一时倒也风平浪静的,人心渐安。 却就在半个月后,这十人小分队便凭空消失。一条大路之上,满地的血迹。追踪血迹,便到了笔架山下。 罗城县县衙大惊之余倾巢而出,在天河镇翻个遍的找,以期将这消失的十人给找回来,但他们偏偏就不去笔架山寻人,这桩事,谁都知道,是县衙无能。 莫说十人凭空消失事大,这十人的家属日日夜夜在县衙门口闹。迫于压力,衙门里挂出了,招四方来客,斩妖除魔,赏金千两。这世上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有很多,凡尘间为糊口为正义的修道之人也不在少数,往来里,天河镇倒是热闹起来。 但往往去了便无人再归,人们纷纷猜测,是那妖魔太过厉害,以至于无人生还。 这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不久便有一位不世出的大侠白字崖,要说这位白字崖,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称“无字真君”,为何称其无字真君,此号说来话长,大意是其手中并无武器,却打遍了前来挑战的诸位豪杰,于是声传天下。 白字崖闻听此事,拍案而起,不日便来到罗城县衙,定说自己可以将那妖魔手到擒来。在县衙里打了无数日的牙祭,白字崖终于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入了笔架山。 所有人都在为白字崖可惜,说他恐怕便会一去不复返了。谁料,大约半月之后,白字崖虽衣衫有些凌乱,倒也精神抖擞的下了山。 这是唯一一个从笔架山上活下来的人。他说,以后再不会有妖魔扰民,县衙大喜,如约送他千两银子,白字崖,再次名震江湖。 未过多久,十个消失的人以及那相继上山的人被找了回来,他们死相依旧很惨,相同的便是——都没有了心。 这件事,让罗城县还是陷入了恐慌当中,虽则白字崖已除去了那妖魔,但他们依旧纷纷传说,再不能在夜间出行,少不得会被当做妖怪腹中之物。 当然,莫沉一行三人来到天河镇,只是为了单纯的线索,他们担心那山间出没的妖魔,便是已经有了妖性的苍术。 “不若我们今夜便直上笔架山?”朝露说道。 却听夙白说,“露儿你夜视好,我和莫沉上神可没有走夜路的习惯。” “我不是着急吗!”朝露愤恨的拍桌子,桌上的茶水被其拍的一震一震的。 莫说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几乎都是在凡间吃喝玩乐,苍术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问师尊这大木头,他却说自己私下凡间,又未有谕令,除非紧要关头不可乱用神力。否则被天上巡察神仙碰见,必遭天宫重罚。 这么一说,朝露与夙白纷纷抱以青眼。如此看来,什么练习合璧之术也是被伊耆耍弄了一番。 到此时,只能靠自己啊!朝露捂着头,一脑门子的郁闷。 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阵敲门声。 夙白起身去开了门,见那杜小七正探头探脑的,不由问,“有何贵干?” “噢噢,三位客官,在下不过是来问下是否要添些茶水,或者是是否要些酒菜?我好安排厨房去下。” “不用了。”夙白冷冷的说,将门一关。 门外杜小七讪讪的挠头,叨叨了一句,“真是奇怪,为何这三位衣服居然就这么换完了。” 不由忽然打了个冷战,再向屋子内看了看,自言自语着,“居然有在屋内同换衣裳的习惯,三位公子这癖好啊……” 话未落音,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杜小七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问,“公 子……公子有何吩咐?” “去打些热水来,这屋子里的公子要洗个澡。” 夙白交代完,便出了一号房,往二号房走去。 随后是莫沉,他顿了一顿,看了眼杜小七,温和的说,“记得水要热些,太凉了不好。” 一番话交代完,他也向三号房走去,独留下一号房的小朝露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说着,“你们两个就气死我吧!” 杜小七聪明的应着声,心中却更是嘀咕着,为何这三个公子行止如此奇怪,哪里有换完衣服再洗澡的礼?哪里有……如此关心的礼?玄妙啊……玄妙……

  • 作者有话要说:唔。四十五回放出!小赵公子写的我好开心噗哇哈哈哈。 前面小落花提着,娘亲夙白。爹爹莫沉与呆娃子朝露的设定教我着实欢喜= =+ 下一章,他们三人直上笔架山,将会遇见谁?能不能找苍术? (这章节的地名和山名是真滴。。。)
  • 四十六回 真亦假来假亦真 在天河镇妖怪这件事上,只出了一个人的名,那便是白字崖。 莫沉评价过白字崖,说他要么就有些真本事,要么则就是假把式。 当然,白字崖还有个很出名的事端,便是他的脸,据天河镇的妇孺们回忆,这是个靠着脸便能吃香喝辣的主,实在是太出色了。 “就与公子啊……你一样……” 堪堪躲开一大姐的触摸,夙白的脸倒是挂着微笑,“谢谢大姐。” 回头看了眼已是满脸笑意的朝露,夙白回身走向二人,口中抱怨着,“笑,再笑这种事情让你的木头师尊去做。” “不不不,师尊一定会被别人揩油的。”朝露连番说道,眼睛担忧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莫沉,甚为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被别的女人摸了个遍。 “你就不担心我么?”夙白微微一闪,闪过一女子假晕而来的动作,轻轻扶着她,笑说,“小姐,你还好么?” 这一下,前方便又有一女子晕了过来,莫沉就没有夙白的机灵,那女子生生的栽在了莫沉的怀里,引起一番尖叫。 瞧着这肤色黄肿,叫人瞧上一眼,绝不想瞧第二眼的女人,莫沉很温和的问,“大姐,你可有事?” 这女人顿时脸色愈加青黄,顷刻间便跳脚而起,“谁是大姐!谁是大姐!” 朝露怒上心头,拦在师尊面前,“大姐你既然生病了,赶紧叫你相公来看看!来看看啊!” 当谁比谁气焰更足的时候,示弱的往往是另一方,就看这位大姐转变了几个脸色,旋即若一阵风一般轻灵的飘走了。 然后朝露气冲冲的回头说,“谁与我说的,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 “这里已是地处西南,民风向来奔放一些,何必如此计较?”莫沉伸手,抚着朝露的头,顿时教她没了语言,干瞪着眼生闷气。 一场彻天彻地大雨之后,整个罗城县天河镇,碧水蓝天,澄净的让人心旷神怡。 笔架山就在眼前,而数个连绵矮峰挂在一波澄澈见低的湖水之上。 几人翻过一座山峰,站在峰顶之上望着下方,不觉大为欢欣。 大雨初过,朝阳升起,枝头雀鸟,翠羽尚湿,娇鸣不已。地下红瓣狼藉。远近数百十个大小峰峦,碧如新洗,四面黛色深浅,衬托出山谷的浓淡。再加上满山的雨后新瀑,鸣声聒耳,碧草鲜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晖,春韶照眼,佳景万千,目穷难尽。 朝露轻叹,“如此盛景,不枉来凡间一趟啊……” 脑后不远处,也有一人长吁短叹,“可惜良辰美景不长久,可惜啊可惜……” 三人下意识回身,就看见一身着甚为富贵的公子哥伫立在他们对面的山石之上,眺目远望,甚有些望尽苍生的沧桑感。 旋即,就看他那青蓝色的褂子在风中飘了一飘,整个人就倒栽葱一般的栽了下去。 莫沉挑眉,广袖轻抬,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将那位公子哥救于掌下,缓缓飞回到峰顶处。 公子哥面容俊秀,睁开眼的刹那可谓是目若寒星,微微张眼,环顾了下围在身前的三人,整张俊朗不羁的容颜忽而悲戚,“美人啊……亦不长久……兮……啊!” 朝露忍无可忍,一脚踏在这伤风悲秋恶心人的公子哥腰上,真是这张白玉般的小脸委实能看,她很想一脚给他交代在这里。 “小、小美人,你做什么,踩到我了……诶哟诶哟……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所谓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谓……啊……” 终于,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之上,莫沉缓缓拉开她,轻声斥道,“露儿,够了。” “哼。”朝露移开自己的脚,那公子哥吱吱歪歪的扶着腰坐起身,满脸堆笑,“方才是这位大侠救了我?” “不敢,公子还需知道,凡事……莫轻生的好。”莫沉抬手道。 公子哥嘻嘻哈哈的起身,“不不,在下只是伤春悲秋,谁料竟然不小心滑到在那石头之上。还是 我福大命大啊……在下白字崖,感谢三位相救。” “白字崖!!!”此番,轮到三人异口同声,瞧着这明显只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莫沉说过,白字崖要么就有些真本事,要么则就是假把式。眼下看来,假把式的几率太大。 白字崖未料这三个外乡人也听过自己的名号,不觉豪气上涌,顿时挺着胸膛插着小腰说道, “对,在下便是白字崖。” 天河镇最高档的酒楼——来福酒楼。 二层小楼之上,正是最好的眺望风景的地方,远观可见九曲玉带一般的九曲江,澄练水流弯弯曲曲不知道到底有几道弯几道曲,一轮初阳之下,霞光万里,水光潋滟,分外的迷人。夕阳衔山预设,暝色苍然,四面峰峦,隐隐笼罩上一层紫烟。 九曲玉带旁是村舍茂密,一缕缕白色炊烟,从林樾间透出,袅袅上升。 临窗最好的位置上,坐着几位玉树临风英俊不凡貌比潘安人中龙凤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使得来福酒楼真如同来福一般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字崖安之若素,旁的三人甚觉自己就仿若菜市里被明码标价了的大白菜,只是那悬案猪头的陪衬物。 以上这些所谓玉树临风英俊不凡等形容都是白字崖边饮着小酒边叨念的,若非朝露犀利的说了 句,“这都四个人了,何来的举世无双”将其嘴巴顺利关闭,也许他还会寻找更多词汇来形容此次四人聚首。 不过白字崖的人气着实是高,夙白微微探头,见下头的人们纷纷指着楼上说,“看,白公子来了,白公子在此啊。” “真是神仙中人……”一位少妇着迷的抬着头,痴痴的望着白字崖。 白字崖很是自得的靠在廊边,伸手对着下方挥舞了一番。 下方的百姓们在欢呼,坐在楼中的三人堪堪想将手中的筷子给折断……若非白字崖用他那喋喋不休教人烦躁的声音一直劝说他们,定要敬所谓的地主之谊,朝露一定会首先拒绝了,但是夙白和莫沉却异口同声的答应了,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想的。 在她看来,白字崖就跟白痴一般,是个二货! 好看又怎样?在莫沉与夙白身旁待久了,可真没见过比他们二人更好看的人了。 加上那张教人厌烦的乌鸦嘴,时刻在耳旁叨叨,从此后,朝露就决定,不做个唠叨的人,以免招人心烦。 在此举得失上,莫沉与夙白都应该感谢白字崖。 忽略了楼下百姓的围观,夙白问道,“白公子在天河镇的声望可真高。” 白字崖一点也不掩饰得意,他从朝露手上抢下扇子,附庸风雅的扇了扇,唇角浮笑,连番说道, “哎哎哎。高赞高赞了。白某不过是捉了次小妖,便在这天河镇博了个好名声。尔等若想与白某一般,不若也去山里捉一次小妖,方是正途啊……” 夙白刚欲开口,就见朝露飞一般的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不知白公子用的是何等仙术收了此妖?妖为何样?” 这番话,倒让莫沉与夙白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白字崖忽然露出了副神秘模样,他搁下扇子,旋即被朝露抢了回去。 “此事说来话长,几位有兴趣听?” “那是自然。”朝露的扇子轻轻拍着手心,表情亦是八卦不已,这粉雕玉琢的好奇模样让白字崖大为快慰。 然则,他却持筷,面对满桌的佳肴,大笑着,“来,吃完此顿,我们寻一处清静之地细细说来。” 夙白大惊,望着满桌的食物,“什么?还要寻地?” 若说两个神仙加一个半仙被一位人类牵着鼻子走着实丢人了些。 然则除却莫沉不表态只是跟随,其余二人都纷纷表示白字崖勾搭起了好奇心去。 白字崖好容易才从面前一团烧鸡上抬起头,先是看看动也未动的莫沉与夙白;再瞧了瞧朝露,她也只是偶尔挑起一些素食放在碗中,细嚼慢咽的吃着。 “你们不吃么?” 说实在的,若有些仙果放在桌上,或许他二人还会尝一尝,做神仙做久了倒是最惦念烟火味,但吃却是一点都吃不了的。 见他们三人都缓缓摇头,白字眼大咧咧的抬手,从莫沉面前抢过一块乳猪腿,油腻味飘至莫沉鼻中,他微微蹙了蹙眉。 白字崖说,“好歹也是我请客,居然如此嫌弃,哎……哎……哎……” 夙白抬起桌上的酒盅,红唇微浮,笑意暗藏,“白兄莫怪,我等在出来之前便吃的着实太饱了。” 白字崖笑,笑的何其畅快,他说,“拼酒?拼酒我最喜欢了!” 夙白面色微僵,就看身旁的朝露笑的极其奸猾,她说,“原来哥哥你要与白公子拼酒哇,哥哥你切莫输掉!” 夙白危险的眯上眼,酒盅放下,“哥哥我一定不会输的。” 白字崖也眯了眼,“白某也定不会输的,莫大哥。” 莫沉微愣,不料此人拼酒也要拉帮结派,于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于是就看这饭桌之上,白字崖与夙白进行了一场风卷残云的拼酒之阵,朝露在一旁声势惊人的助场,二位小白公子之间,一时居然不分伯仲。 好容易等到一顿饭完毕,朝露已经气力全无的靠在莫沉的肩上,她颇为哀怨的瞅着还在浅酌的白字崖。 莫沉动也不动,端坐在凳上,手中是一杯茶,他心道,茶壶中的水也快喝完了。而后他幽幽的瞧了眼伏在桌角上睡着的夙白,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夙白在酒力上头的最后一刻还持着醉眼说道,“这厮……太能喝了……” 朝露无语心道,此人!此人居然将夙白给喝倒了!世道啊! 总算听得白字崖呼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盅,“喝完了,吃完了,爽快啊,我们走,现在带你们去旧地重游!” 朝露陡然间一激灵,瞬间来了精神,“什么旧地重游?” 白字崖笑眯眯的,“尔等不是想知道我如何灭妖的吗?带你们去听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知道,人在JJ发文,V文是身不由己。请大家谅解。 入V公告: 各位亲爱的童鞋,本文将于十月二十二日(周五)从第三十三章倒V。没看完的童鞋请一定要尽快看完,切莫重复购买。 充值方式请点击右上角的充值以查看,个人建议用支付宝的形势。不用收取手续费,最划算。不过手机最方便,但是要贵一些。本文将于40万字左右完结。 每个月竹子会赠送三百积分给各位亲爱的童鞋,超过二十五字的留言均可赠送。根据字数多少,赠送的分数不同,一个长评(1000字)得到的积分,可免费看2-3章节,所以请童鞋们踊跃写评哦。 积分查收请在“账户”菜单里面的“积分记录”中查询。 入V后质量和速度一如既往。 除了明日我将会为了入V当日的三更做准备暂停一日。 22日当日晚上8点钟开始,陆续放出三个章节。这三个章节将会充满了紧张的气氛、JQ的味道以及解密的冲动……请大家一路支持。 不管会否继续跟着竹子往下走。我也会感谢大家。 最后说一句,请大家支持正版,不要盗文。 竹子每日白天上班晚上笔耕不辍的写字真的很辛苦。爱你们。 下章节预告:三人前往的密洞会否见到一些秘密。夙白忽然消失不见,他去了哪里。
  • 四十七回 危险来临前夕 一力去扶夙白,那一只手臂搭在肩上就将朝露压的一趴,她颇为无奈的望着正站起身的莫沉,莫沉微微一笑,伸手扶起夙白,很轻松的夹着他走。 夙白歪歪斜斜挂在莫沉身上,口中囔囔着,“杀————四方——” 朝露笑,跟在众人身后,白字崖在前方说道,“来,来大家让一让,谢谢大家对白某的关心,白某眼下要与朋友前往他方,莫送莫送啊,若是真想念白某,不若替在下会完此处的账,哈哈哈着实感谢。” 此人……真是个泼皮无赖吧…… 好容易挤出围观人群,四人向着笔架山的方向继续进发。 路上行着,朝露偷偷的问莫沉,“师尊,真的要跟着他瞎混么?” 莫沉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按照伊耆所说的那侨乡并没有苍术的下落,眼下我等就只能见机行事。” 朝露想想也是,自从几人在南方转了个遍,发现恐怕被那上古炎帝哄骗了一回,在侨乡连个苍术的影子都没找见,只好往西南方走。后来发现能听到与妖有关的只有这天河镇。 无奈,此回也算吃饱喝足再无任何顾虑,白字崖前方带路,边走边打了个趔趄,想来也是喝着不算少的缘故。 一路甩脱众人的尾随,就看白字崖边虚晃的走着,边回头瞧着跟随的三人,三人有些沉默,显然是被这二货的无限精力给闹的有些疲惫,唯一不动声色的只有莫沉了。 白字崖微微一瞥莫沉,忽然说道,“莫大哥真乃世外高人啊。” “此话怎讲?”莫沉将夙白的身子向上抬了抬,不着意的问。 白字崖笑,“或许白某喝的有些多,怎看莫大哥从来走路都脚不着地,简直是神乎其神的妙法啊……” 莫沉微愣,连着后头的朝露都注意到,师尊最后两脚的确是丝丝悬在空中而未着地,未有敏锐的观感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莫沉微微一笑,足踏实地,“白公子恐怕真是喝多了。” 他心中却略微警觉,或许白字崖并无想象中那般简单。 白字崖转身,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了眼,嘀咕着,“果真是喝多了?不该啊……我这千杯不倒的量。” 然而当他再走一步就如同在打醉拳一般趔趄,朝露忙慌走去,扶住了他。 他醉眼朦胧的,嘻嘻笑,“谢谢赵小公子……嘻嘻……” 初春的笔架山,重峦叠翠,云烟浩渺。 山脚下的泥土因着将将的一场春雨而格外的湿润,走一步便带起一脚泥。空山新雨后,那湿润的泥土香混着早春的花香,频频的送入众人鼻息之间。 朝露觉着有些吃力的抬首,埋怨着,“你没喝多,不能自己好好走么?” 白字崖面色酡红,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往前挂了一步,朝露用了吃奶的劲才给他扶了起来。 不觉大喘了口气,回首向师尊求救,眼瞧着师尊肩臂上尚挂着烂醉未醒的夙白,悻悻然的又撑起白字崖的身子,说道,“你不会带错路吧。” 白字崖指着前方小径,摇头说道,“只是身子懒软了些,烦劳小赵公子了。” 朝露叹气,摇了摇头,咬咬牙将其连拖带拉的抓着。 他说,再往山上走,抄小道便可至当年搜寻那密洞所在小径,这笔架山前山看似平坦,后山则极为崎岖,入那密洞之所极难寻找,需走到高处云端内,方可一探究竟。 眼见着一条路盘上尽头,身旁是迷雾漫漫,如沐云间,这一处便像是在九重天上时候的感觉,只余了面前山崖边垂下了无数的青翠垂藤。 白字崖停下,朝露也随后停下。 他拨了拨峡道旁的垂藤,垂藤拂过。忽听泉声聒耳,如同雷鸣一般。众人往前面一看,对面崖壁下面有一条长涧,宽有数丈。中流倏地突起一座石峰,石峰上面丛生着无数的青松翠柏,四围俱是大小孔窍。涧中之水,被那小石堆分成十数条银龙,从崖侧奔腾飞涌而来。流到那石峰根际,受了那石的撞击,溅起几丈高的水花落下。再分流绕过石峰,化成无数大小漩涡,随波滚滚往下流头奔腾澎湃而去,好似那中流抵柱都要被冲走。水撞在石缝孔窍中,收翕吞吐,响成一片黄钟大吕之声,与刚才瀑布的鸣声,又自不同。 “哈哈,找见啦。”白字崖指着对面水瀑处,那不显眼的水瀑之中正若隐若现藏着一个密洞。 “你当初……是如何过去的……”朝露指着遥遥可及但又触手很远的密洞。 白字崖突然推开朝露,“好歹我是一代大侠无字真君,这飞天遁地绝世轻功,我还是有的!看我……的!” 只见他忽而若大鹏展翅,两脚凭空踏起,居然就这么凌空飘起,从姿势上着实是漂亮的惊人。这一惊世一飘突然教朝露对此人有了点改观,看他在空中踏了几个流线般的步伐,若水上飞燕般的窜入到崖洞前去。 朝露刚要跟上,被莫沉一拉,他说,“稍候片刻,莫要着急。” 只在那刹那,燕子白字崖便哧溜一下滑到在山崖边上,朝露惊慌的“啊”了一声,就看他似乎趴在了崖洞旁,费力的撑着双肘爬了进去。 朝露心觉此人的好笑之处比比皆是,可莫沉却觉着此人的玄妙之处处处皆有。然则看多了天上神仙的简单,一时间反倒摸不出此人的斤两,瞬间觉得崖洞之内对着他们挥手的那人,愈加值得参详。 “师尊,要过去么?”朝露小心的问了句。 莫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说,“适才你二人在前,我已多次试探,并无可疑之处,我等先去看看,再作打算。” 好歹是神仙,还真能就被此人给算计了?莫沉不信。 用素琴的话说:莫沉,你可是亲手灭杀了妖神阖溪的人。 莫沉不自负,也不自大,但这点自信是有的。 所以他问朝露,“露儿,你先在惜芳给你的药丸里寻找一味清醒丸,先喂于夙白,以免另出状况。” “喔!我险些都忘记了。”朝露慌忙在小褂兜中翻着,小褂兜是自己的宝贝,花笼裙脱掉了,小 褂兜不能脱。 对面崖洞里的白字崖频频挥手,呼唤他们赶紧过来,莫沉微微比了个手势,让他稍慢等候。 朝露的手在药瓶中穿插着,忽然碰见一瓶翠绿色画着白芽的小瓷瓶,瓷瓶透凉透凉,上面贴着小小的字样:清醒丸。 她着紧从挂兜中拿出,递给了莫沉。莫沉一手扶着夙白,一手撬开瓶盖,将瓶子递到夙白唇边。 “夙白张嘴。” 迷迷糊糊的,夙白微微启开一抹红唇,漂亮的脸似乎有些痛苦,人间的酒毕竟不是仙酒,烈性的很。一颗药丸顺势倒入口中,清凉之意瞬间从心底扑腾上头,转瞬即醒。 他先是迷茫的看了眼正站在面前张着大大眼睛的朝露,旋即转头看见扶着自己的却是莫沉,不觉一个激灵,顿时推开了对方。 “你还好么……”朝露关心的问,因为对方与夙白拼酒有自己的助力在其中,所以微微的感觉到一丝忏悔。 “哎……”夙白单手覆面,甚觉汗颜,薄面也不知是酒醉初醒亦或是害羞所致,嫣红色从脖颈一直升到头顶,顿时增了几分可爱。 朝露回身,喃喃着,“没事忒那招惹人,没事忒那勾引人,没事忒那诱惑人。” 莫沉说,“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三人依次飘飘欲仙的,便这般踏空而过。白字崖看的呆了去,直到朝露穿水而入,飘进崖洞口时候,他说,“你们几个果真不简单啊。” 朝露甩甩头发,湿漉漉的,洒了白字崖一脸。 他抹干净脸上的水,讪笑,“走走走,往里走。” “难道不需谨慎些么?”小露儿心直口快,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 白字崖摆摆手,淡定的很,“不需不需,都说过了,此中的妖孽都被我所除,我带你等现场演示一番,那日里正可谓是惊心动魄,鬼哭狼嚎,风卷云涌……” “停。”夙白伸手拦住了他。 白字崖怔怔的看着夙白,他说,“白公子,请带路。” 白字崖冷哼了一声,迈腿便向前走着。 山洞很长,从外头看有一个长长的甬道直延伸到内处,幽暗的看不清里面的形势。洞壁上皆是厚厚的绿苔,从上覆盖至下,而崖洞之上,林立着无数钟乳,时而会有幽静的滴水声,落在脚旁水坑之中。 白字崖在弯道处,说道,“你们着紧过来,还差好些路呢。” 话刚落音,人便消失在弯道处,不见了踪影。 一滴水从上头落在了朝露头顶,瞬间冰凉冰凉的,她打了个寒颤,跳到莫沉身旁,倚着莫沉的胳膊。 莫沉的身上不若夙白,他的身上总是那般暖暖的,所以在寒冷的时候,朝露总爱跳过去,就光挨着也能感到一丝暖意。 三人跟到弯道处,却看前方依旧是长长的甬道,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然后是那白字崖的惨叫声,朝露一吓,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莫沉身上。 莫沉站定,三人互相望了一眼。 朝露说,“他是不是遇到妖怪了,我们赶紧过去。” 莫沉着紧拉住她,说道,“不宜轻举妄动。” 夙白也点头,此种时候最宜谨慎处事,他右手轻晃,一抹白光出现在掌心,而后说道,“我先行进去,你二人在此等候便好。若有妖孽,你们听我传音再入。” 莫沉点头,夙白白衣一闪,便自消失在眼前。 朝露很好奇,她问,“师尊,为何我们要这么谨慎,你们都是神仙,还怕个妖怪不成?” 莫沉低头,轻声叹息,“自帝俊一系神袛开创九重天之后,便不允许吾等神仙在凡间乱显灵通,这神力亮世更是犯了九重天的忌讳的。若非如此,天凡二界何来的安宁之道?” “那若是有妖孽扰乱世间纲常呢?也不许神仙显灵?” “自有天宫派出的神官斩妖除魔,自有人间的修行之士们怜悯苍生。我等,自作逍遥神仙,度世 间修道之人便好。” “若是妖魔猖獗,神官无法解决呢?” “那便是若千年前那般,听天宫号令,倾巢出动。” “诶……居然如此麻烦。”朝露皱着眉头,一脸的茫然。 莫沉说,“若非如此,天宫的建立岂不是便是白费了么?众神仙只要在九重天上居住便需受天宫号令。师傅我也是因为不太愿意在天宫领职排位,所以才与你在榣山居住。” “居然还有这么多玄妙之处……”朝露惊叹,忽然她伸头向着那幽暗处望去,“师尊,为何夙白那还没有消息?” 莫沉奇怪的挑眉,的确也是,以夙白的性子,不但谨慎而且狡猾,若真有妖孽也应当送消息过来,若没有妖孽应该早些回来。 难不成夙白也会被白字崖算计了?照理说不应该,好歹夙白也是做了千年的妖孽再成的神仙,即便是内里有个千年的妖孽,他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所以莫沉垂首微微掐指,他轻声说,“我们先进去看看。” 二人脚步微抬,便走过弯道向着深处走去。 越深便越黑,越黑却越静,静的像方才没有两人进去过一般。 朝露紧抓着莫沉的衣裳,生怕自己抓丢了他。 “师尊师尊,还要走多久?” 莫沉轻点头,说道,“为师的错,即便是身为神仙自负了些,也不该让夙白独自进入。” 话刚落音,就听见四周里一阵轻微的异动,虽动静极小,只是那边墙之上一丝裂缝般的声音,莫沉停住了脚。 朝露奇怪,但她不敢做声,只是望着师尊。 他苦笑,“对方似乎有备而来的。” 只听一阵轰然巨响,一只黝黑的怪物噙着巨牙向着二人的方向扑来。

  •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写文反倒压力倍增。我想大家懂的。 今天很惨烈,公司搬家,到现在才刚刚安定(如今是10月22日下午3点),因为晚上还要公司聚餐,所以我提前放了存稿箱。为毛今天要聚餐啊,掀桌,我晚上还有2章节末路狂奔啊!!(TAT两行宽面条泪) 但是要命的是,我的三更稿还没存出来,就算今晚末路狂奔也恐怕是质量速度两差劲。所以我会努力的!!!! 若是今日三更不了,明天晚上便会连续两更,来弥补今日的不足。 若是今日三更完毕,我还是那个……傻不愣登的竹子!握拳。 下章提要:出现了什么情况?——这算下章提要么……
  • 四十八回 调虎离山为哪般 这怪物来势汹汹,趴伏已久,一张睚眦欲裂的嘴脸,狰狞的瞪着铜铃大眼,双鼻外翻,一张利齿外翻的口中垂涎不断。这东西形似山魈,高约丈许,头如山岳;绿发红睛,阔口獠牙,面生寸许绿毛,周身黑乎乎的;通体皮包骨头,也不见其动。 那叫人反胃的怪物就在瞬间,便夹带着一股臭气扑向了二人,其疾如电。 莫沉面色一凛,手心处浮起一团红线,红线飘摇,似乎也就在眨眼间,那怪物便在面前四分五裂,血水爆溅在朝露面前。 她微微一惊,转眼间,便看洞壁之上徐徐爬下无数怪物,倒吊着身子低低的嘶鸣着。 莫沉向上望去,不觉冷笑,“蛇鼠之辈也敢猖狂。” 话刚落音,怪物们便纷纷跳下洞壁,张牙舞爪的,极目处皆是丑陋至极的怪东西,不但发着奇怪的声响,还会散发奇怪的味道。 朝露唤出了无形剑,却被莫沉拦住,他说,“这些乃是腐尸所化,不过是为了阻拦我等的去路。无形剑虽可斩它们,但怕会驱染了无形剑的灵气。我来处理便好。” 他将朝露拉到身后,只手幻化出了无数把飞剑,飞剑若清空繁星,清新之气萦绕鼻端,瞬间那血水满地的腐臭味全数消失,而怪物们皆被一阵清风所洗,说时迟那时快,飞剑闪闪烁烁的便袭向了面前的众多怪物,凡飞剑所及之处,这些怪物一声嘶鸣都未及发出,皆以幻灭之姿凭空消失在了面前,连丝血滴都未留下。 朝露想,恐怕方才那血水恶心到师尊了。师尊果真不愧是上神啊…… 仰头瞧瞧已经清朗一片的山洞,朝露心中突地一沉,她说,“师尊,怕不是夙白有危险,我们得加紧时间。” 那白字崖果真有问题!居然能瞒骗了两个神仙一个半仙。 此人绝对不可小窥。心中警铃大作,对已经深入其中的夙白不觉多了几分担忧,她加急了脚步向前,却忽觉脚底一阵奇特的感觉。 莫沉不言语,阖上了眼。 朝露微微抬脚,才惊觉有一种蛛丝样的物事缠住了足部,低头,这才发现脚下蔓延了一片软白色纱网,走一步则扯出了一片,而不能动弹,身周似乎多了些禁锢,若不是刻意走动,还不能发觉。 “想不到,对方为了折损我等,居然出动了禁神咒。”莫沉睁开眼,一抹光华初绽,他的手微微一转,一股巨大的神力倾泻而出。 “师尊,你不是在人间不能动用神力的么?”朝露惊慌,她伸手去阻止莫沉,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抓住。 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神力在囫囵之地肆意冲撞着,擦过朝露的身旁却极尽温柔,似一缕清风一般穿过她的身旁,在触及到洞壁之后,若撞入了棉花团之中,瞬间消弭。 “怎么会……凡间居然有所谓的禁神咒?有这么厉害么师尊?” “禁神咒也是一种逆天大法,只是不知为何会有人会用而已。尤其是不知此人的目的为何。”莫沉倒不着慌,他盘腿坐下,身子悬在半空,伸手结印,口中却说道,“露儿你着紧出去,去与夙白汇合,暂不用管我这里。” “师尊我能出去?”朝露转了转身,依旧有些绵长的钝感从脚底传来,不由蹙眉担心。 不论如何此时都不是最好的结果,她心中是想留在师尊身边的,可却也的确担心在里声息全无的夙白。 “禁神咒只挡神仙,对你这半仙倒是无甚阻碍的,你再试试。”莫沉未去帮她,而是提点着她。 “如今看来,你这一事无成的倒也好。” “师尊!”她薄嗔着,心中颇有些六神无主,回首却看师尊一派安宁的处于半空之中,而并不惊慌,不由得微微安定了些。 抬脚再起,钝感又起,她起手掐诀,无形剑脱手飞出,一阵旋风飞过,将那些白纱网从脚下斩却,身子纵跃而起,若一只翩翩彩蝶般落在了莫沉的前方。 “师尊……” “莫慌。” 前路漫漫,居然有一个可以用禁神咒的人,这怎叫朝露不心慌。 “去寻一下夙白,不管什么人至少还伤害不了为师,此事你但可放心。”莫沉微微安慰着,笑的云淡风轻。 朝露点头,转身向着黑暗处窜去。 莫沉转过脸,掐诀处红光顿起,面色却微微凛然。 朝露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中跑着,口中终于唤了出来,“夙白你在哪里?” 她夜视向来很好,这片黑暗的甬道自不至于那般难看,却教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为前方不知生死的夙白,二为身后被禁神咒所困的师尊莫沉。 一脚踏空,不小心身子便一歪,恰有一人刚刚好扶到她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撑住。那身体有些凉意,却还有些暖意,这恰到好处的体温以及触及鼻端的水仙花香让朝露有些迷惘,“夙白?” “嗯。小心些。”他将朝露的手接过,拉到了一旁。 突然间便一阵心安。 “你刚才去哪里了!吓死人了不是。”朝露小声埋怨着,“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字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师尊居然被困住了我告诉你,你快跟我去救师尊。” 连珠炮一般的话语送出口中,倒让夙白微微一愣。 “别慌。”他居然还在浅笑,一双眼弯弯的,勾人心弦。 夙白转身迅速的拉着朝露向洞内走着,口中却说道,“你与我先去里头寻个要紧的物事。” “什么东西?哪里有师尊重要?”口中说着,可夙白的手却抓的很紧。 他说,“很重要,便是这物事才能救你师尊啊。” 朝露想,夙白说的或许没错,此刻若不听他的难道还听自己的? 她有些心悸,走没两步看前方还是一片黑暗,不由娇声说道,“你将前面弄亮一点嘛,太黑了看不见。” “哎。你要求忒多了些吧。”夙白颇有些不满,却未动作。 朝露丝丝扣扣的一声,还带着颤抖的清音,“小情儿……” 他微愣,“小情儿是谁?” 朝露一颤,被牵着的那只手瞬间冰凉冰凉,她心知,这一刻,恐怕她已经被不知道的人控制住了,那牵着自己的手,也冰凉冰凉的,没有体温。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回过头来的狞笑,透过黑暗所传达出的阴暗,教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一刹那,无形剑出手,在甬道方寸之地旋风一般的掠向身前那人。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还是好似夙白,扑啦啦的碎石块被无形剑削割下来,落了满地。而那人的身体却忽然消失不见。 她向后退了一步,掌心悬着别人看不见的无形剑。 他在哪里?他会从何处袭击自己?一连串的问题在心中响起。 阴暗的甬道,一点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唯有那心跳声,在这静谧的空间之中,砸出了些过耳的回声。 就在这分毫之间,一滴血从上空扑啦落下,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是方才无形剑削到了那人! 她不动声色,掌心的无形剑缓缓升起,她暗念口诀,一声龙吟忽然凭空而起,透明的巨龙从手中幻化而出,向着头顶处咆哮而去。 “啧。” 只一声,她就感觉到无上的压力,从上而下,笼罩住了整个身体。 破空的啸声,戛然而止,血流如注,这汩汩的血流声不绝于耳,她想,那人……是被自己灭了吧…… 稍微放松了些,她惶然吐了口气。 却忽然想起,此人装作了夙白,那夙白呢?他去哪里了?他真的出了危险了么? 一个不知道生死,一个尚处于囚困之中。 两个神仙被这调虎离山之计纷纷受制,唯有这小半仙在甬道之中极尽危险。 她一跺脚,想了想还是向着甬道内处跑去。师尊好歹此刻是没事的,但是夙白,却真的下落不明了。 忽然,一股血腥之气向着自己的方向扑来。 她口中还未喊出一声“啊……”字,便感觉到那股腥风潮湿的捂在了自己的嘴上,迷迷糊糊的,便感觉到顶上一阵眩晕。 她想,那人……居然没死? 当她似睡非睡的倒了下去,身子骨酥软酥软的,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格外宁静,却又在视野中不住的摇晃。 长长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她的身子被倒提起来,似乎被那人抗在了肩上。 她能瞧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更动弹不得。 她能感觉到此人身上一阵湿濡,似乎是方才无形剑的威慑所在,让他受伤颇重。她能感觉到此人已经在甬道间迅速向前,越来越往里行,这里头,已经变得有些明亮。 方寸的洞室之内皆是破败,满地的骸骨昭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无数场杀与被杀的惨烈,洞壁之上悬挂着无数个战利品,有头颅有刀剑也有衣裳。 在她昏迷的那一刹那,似乎瞧见,一道红色的笼光将夙白囚困于内,而他的情形,似乎也不太好…… 而笼光之外,是一个朝露有些熟悉的人。 不对,似乎还不能称呼为人。 转眼间,她便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尽是黑暗。

  • 作者有话要说:竹子我回来了!!! 好辛苦……回来赶紧伺候第二更……这第三更……我再末路狂奔试试…… 希望今晚能更完全。 好,暂定12点(何?)……来做这最后一次爆发。 下一章提要,那人是谁,他捆绑朝露有什么目的?谁会来救露儿,是莫沉还是夙白?
  • 四十九回 白字崖 迷迷瞪瞪的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还倒吊在那人的肩上,她浑身无力,就这么看着那座笔架山离自己越来越远。 心中一阵心寒。就在她昏迷之前,她分明是瞧见了那怪物,曾经在大荒抢夺了她的内丹而她却当做是花情的怪物。 此人绑了自己有何目的,与那怪物又是何等交易? 一咬牙,她狠狠的向着身子底下那人的肩头咬去,这一咬,咬的自己满心痛恨,咬的对方痛楚不堪。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都不是好人。 那人“啊”了一声,肩头似乎还有伤。 疼痛之余,他将朝露的身子一抖搂,整个抖到了地上。 她就地一滚,滚进了潺潺溪水之中,兜头而来的凉意从头袭到脚尖处,一抬眼,她才看见,那白字崖冷冷的站在头顶处,浑身是血。 他毫不在意的扑打了□上的血,皱眉说道,“小姑娘还忒厉害了。” “你到底是谁?”朝露的话吐出口来,尤有些胆颤。 所谓的二货,居然是处心积虑的针对了他们三人,这一系列行动下来,不由不教朝露害怕不已。 她不是没被妖怪抓过,也不是没有被妖怪追过。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妖怪也不少,却发觉没有一个如同白字崖这般,而他究竟是人是妖她都不敢断定。 师尊都说,没看出他的深浅。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与我走一趟了。”白字崖一改那泼皮无赖的模样,变得格外的冷淡。 “为何?”朝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需要人特地埋伏这一趟,不觉万分好奇。 “哼。”白字崖不说话,他一伸手,飓风般的力量将朝露的身体从溪水之中吸了起来,再恍过神后,已是站定在他面前。 他的身上,血还在流着。脑中忽而一阵火花四溅,她惊诧的喊了出来,“你……你是那掏心的妖怪……” 什么天河镇的英雄人物,什么所谓的妖怪已经消失了。 不过都是白字崖做的一场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只要他是这英雄,妖怪自然便不会出现,而只要他是那掏心的妖怪,他想再作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不会是要掏自己的心吧…… 双腿一个寒颤,她居然身子一软,就倚着背后的大树软软的滑了下去。 身子被很快提溜了起来,白字崖没好气的说,“随我去一个地方,我对你的心虽然有兴趣,不过也得等办完了事。” “不……” “你有说不的资格么?”白字崖向前紧逼一步,冷笑着,这股没由来的气势压的朝露不断的向后,他说,“不论是莫沉亦或是夙白,此刻都救不了你,你便好好的随我走,走到哪里你莫要管,只要你乖一点,我也不会掏你的心。” 朝露的手微微向后,她想,若此刻还能调起无形剑,也能给他致命一击。 似乎是意识到此刻她的想法,他更是笑的快意,“你那法器的确厉害,不过也得你此刻有力气反抗。不过我倒是有一种不错的方法,便是先将你的心掏出来,我分那一小瓣,再给你放回去,不需你死,只要你每时每刻的痛,痛的抓心挠肝的想破膛开肚,让你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让你痛,我却有一千种方法。你可要试试?” 朝露浑身一哆嗦,望向白字崖的眼中尽是恐惧。 当年初吸人精血的花情不过是个妖孽,但眼前这人,却是妖怪……真正的妖怪。 “走吧……”她无精打采的说,眼下只好拖得一刻是一刻,不论是寻机会自救亦或是等候师尊夙白来救,此刻也万万不敢与白字崖对着干。 白字崖笑了,似乎极为满意,他招招手,“走,与我向南方走。” “去……去哪里……” “少说话,多走路。”他得意洋洋的,或许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靠一副善于演戏的好皮囊以及善于掩藏的好行藏、还有那善于变化的好身法,他骗过了两个神仙,其中更有一个是灭杀过妖神阖溪的上神,此事若拿得外头妖界去说,也是一桩千秋功业。 走走停停的,白字崖似乎极为警觉,一旦感觉到些微不对,他便会立刻拉着朝露用遁形的方式,遁过了可疑人的追踪,可谓是万分小心的一个人。 路过侨乡之时,原以为会像以往那般,快速的过了小镇,寻那隐匿山野的路去走。谁料白字崖居然大大咧咧的带着她入了侨乡。 侨乡一如以往的冷清。 这一来一往的,却让朝露万分感慨。 当日她还是与师尊、夙白一同前来的此地。 伊耆在百草园曾经指过,说苍术便在侨乡,为了完成他的任务,三人一路向南便是先去的侨乡。原以为按着伊耆所说,上古炎帝自不可能瞎糊弄人,定能很快寻到苍术,将他带回百草园中。 谁料一到侨乡便自傻了眼,侨乡里冷冷清清的,整个小镇子里并无几人居住。寻到个老人家问过,老人家却说,侨乡里的人都在外行商或者在外落脚,很少有回侨乡居住的了。 所以如今的侨乡,屈指可数的人丁,如问有没有一个叫苍术的人,那是自然没有的。 侨乡没有年轻的壮丁,只有老少妇孺。 三人打听了这侨乡都有何名山大川,结果是……侨乡虽地处南域,然则水流甚多,并无何名山。 在侨乡逗留了将近两日,将附近矮山与河流皆走遍了,也并无发现何等异常之人,遗憾之余,才 听说天河镇出了妖怪的事端,这才向着西南方向赶去。 一想到此事纠葛,朝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端坐在茶肆内向外看去。 看茶的还是那老人家,老人家似乎记性极好,他瞄了眼白字崖,再瞧了瞧朝露,边添着茶边说道,“小公子上回来,还是与两位公子一同,如今回转,却换了位公子同行,想来还要在侨乡逗留两日?” “不……” “是。这位大爷说的对。”白字崖一挥扇子,这还是从朝露挂兜中搜来的。 前些时候在酒楼里,二人曾经玩耍着不断抢夺的扇子,如今可谓是极为解恨的被白字崖夺在了掌中,挥舞的极为潇洒,一张英俊非常的面容可谓是春风得意。 老大爷听他如此说,更是好奇,“侨乡并无客栈,不若在老朽家住下,老朽给二位便宜些如何?” “谢谢大爷。”白字崖笑了笑,“在下在侨乡还有处家产,我二人去那住两日便好。”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公子哥居然是侨乡人士。”老大爷心好,又添了两碗茶,定不要收钱,只说白字崖居然是侨乡中人,那自是不能再多收钱了。 当二人起身向着白字崖所说的房子方向走去时候,老大爷收拾着桌子,一声叹息,极为怅惘, “孩子啊……你们在外,也要时时回来啊……这侨乡,再过几年,便就真的成无人小镇啦……老啦老啦,等不下去了……啊……” 白字崖身子微僵,朝露也微微一顿,二人向后看着老大爷的背影。 夕阳之下,一脉萧索。 小镇子中,飞土流沙,不似江南小镇的流水人家,满是疮痍的哀伤。 不由分说,白字崖居然在侨乡真的有一处所谓的家。 他说是他朋友的家产,朝露居然胡思乱想了,难不成这房子是苍术的?但她不敢问,白字崖说了,少说话多走路。 一路上,白字崖又恢复了其撒泼打赖的习性,坑蒙拐骗自不说少,银钱也没少赊,凭着白字崖三字也算在天河镇外吃香的紧,他只说,自有罗河县衙会账。 朝露想,罗河县衙的县太爷一定恨极了白字崖。 他所谓的家不大,有一处单立的院落,院落中满是白色的小花,每一朵花都像极了白色的小蝴蝶,停落在绿葱葱的草丛之上。四邻无人,安安静静的。 明月光垂落在院落之间,恍若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或许是那白色小花的香气,然则朝露的确没见过这等花,只在那丛苗圃旁站了很久。 白字崖推开门,就见她孤零零的站在小院之中。 他微微一笑,的确,她根本逃不掉。莫说他立刻会将其抓回来,单说他下的一种妖蛊,只要她敢逃,他便敢掐住此蛊死门,那么朝露便会痛不堪言。 “我出去片刻,你在此等着。”夜幕降临之后的小院月华清冷,伫立在不远处的白字崖居然有了种遗世而独立的风雅,只那唇角,是嗜血的狠意。 “你……”朝露微微一晃,“你在此居住不过是为了杀人掏心……是也不是……” 有些前因她不敢去想,为何……侨乡的人如此之少,而为何侨乡只有老幼妇孺……难道都与白字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字崖凉飕飕的说,“何苦那般聪明呢?你装作不知道不更好?难道你此刻有办法阻止我?” “你……你不许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露几日来,这憋在一起的力量终于集在了一处,她跑过去,拦在了白字崖之外。

  •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终于如约三更了…… 想SHI…………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真是累死了。白天做了一天的体力活:搬家;晚上做了末路狂奔的脑力活:写字。 如今的竹子是虚脱的竹子,请各位谅解,若语句不通了……便权且看看…… 下章解析: 既然在侨乡,定然与苍术有关,那么苍术会出现吗?
  • 五十回 苍术开花 阴暗的小院,昏黄的月色,白字崖的面色反倒看不清了。 明明是一片清朗夜空,突然间,便是那一道晴天霹雳,在天际响起,隆隆而来,“轰——”一声在二人头顶炸了开来。 亮光频闪,不过瞬间便自还复一片黑暗。便在明亮的那一刻,朝露瞥见白字崖的脸色,变了一变,竟然就这般蹲在了地上。 他便还蹲着不动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教朝露有了片刻失神,但旋即想,是不是可以乘此时机逃跑了。 脚下微动,她想也未多想的,开始掉转身子向院落之外跑去。 也不知这白字崖给她下了何等妖法,一身法力施展不开,连御剑飞行的法术都施展不开,只好拔着两条腿不懈努力的跑动着。 又是一道晴空霹雳,忒那奇怪的夜晚,外街之上皆是烟尘飞卷。 脚堪堪向外迈出,就听见后头“咦”了一声,然后朝露这浑身上下奇痒无比,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从脚心处向上席卷而来。 她痛苦的向后猛退一步,支着院墙上喘着气,两手抓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一片红痕。 不耐的转身,就看明月之下,白字崖正满是惊奇的看着自己。 他说,“咦?公子你是谁?你为何在那站着?” 这人有病吧!朝露口中斥骂着,再度转身向外跑去。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她两腿跑的有些发软,耳后有人紧紧跟随的声音,白字崖口中还在不断的叨念着,“奇怪,公子,你为何要跑,我又不是坏人。” 朝露跑的气喘吁吁的,就在跑到街心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奇痒无比的感觉,此回还掺杂了疼痛的感觉,钻心的痛,似有一只小虫子在心口咬了一口又一口,咬的她终于喊出了声,趴倒在地上。 一袭尘土扑面而来,身后白字崖也堪堪停住,又是一声疑问,“咦?原来是个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何我的小妖冥会在你的身上?” 朝露扶着腰,痛的卧在地上爬不起来,发丝凌乱,满身大汗,她不知道此人究竟是如何作想,在她看来,这番也不过是在作弄她,所以闷不吭气的,除却方才那一声大喊,之后就隐忍着,动也不动。 白字崖往前跨了一步,蹲到地上,口中哎哎着,“姑娘你可莫要再跑了,虽然我着实不记得何时给你下了我的小妖冥,但若你再胡乱跑掉,我可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 这人感情是真的失忆了?一声响雷他就失忆了? 半信半疑的抬头,见白字崖清朗的眸子里一抹天真之色,不由得再度紧张起来。 比起白字崖,夙白的妖孽算什么。 夙白不过是使使坏,调戏调戏自己;可这白字崖,简直是个恶魔,那股子心肠也不知是什么造的,完全不知道下一刻会害出什么来。 她抖抖索索的,白字崖笑语嫣然,“姑娘你还好么?” “啪”一把挥开白字崖递上来的手,朝露缓缓坐起,掸去身上落满的灰土,再度抬眼,见他依旧是满脸的好奇。 “姑娘芳名?为何会在侨乡与在下独处一个院落?难道是我与姑娘有过一段艳史,在下不想让姑娘跑了,才放了小妖冥来锁住姑娘可是?” 朝露狠狠的瞪着白字崖,瞪的他有些委屈的。 “你莫要再玩这套失忆的把戏,方才不过是我实心想逃,何苦这般作弄于我!” 一句话掷地有声的,白字崖愣了一愣,他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连忙抓住她的胳膊。 朝露不情不愿的,但眼下她就是个被困的鹌鹑,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强压下心头怒火,随着白字崖回了小院之中。 待二人回了小院,白字崖忙将院门一关,抓着朝露的手满心欢喜,“姑娘你告诉我,我叫什么来着?” “白字。”朝露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再陪他将这戏码演下去了。 白字崖挠了挠头,分外奇怪,他转身去看了看满园的白花,“我就记着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很久,怎么我能叫白字这个奇怪的名字呢?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见他一脸真诚不似说谎的模样,朝露的眼中泛起了丝寻味,“你……当真忘记了?” “姑娘但说无妨。”白字崖满脸真诚。 “我好想打你一顿啊。”朝露捂着脸,被这白字崖弄的已经心力交瘁。她挥了挥手再不理他,踱着步子向自己那夜里歇息的小屋走去。 独留一白字崖,面对着满园的白花,怔忡半晌,突然他拔腿便向着朝露的房间跑去,拍着门口喊道,“姑娘姑娘你开门。” 朝露在床上正躺着满心烦躁,翻来覆去的,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搅的更是一肠子的悔恨。 “姑娘,你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捏我的小妖冥了。” “混蛋!”朝露口中暗骂了一句,那销魂蚀骨的痛楚似乎瞬间袭来,一想到那感觉便不由得浑身一颤,只好爬起身去打开了门,无力的倚在门旁,垂眼叹道,“白字崖,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字崖?”白字崖的眼前一亮,顿时抹开了天真的笑容,“这名字着实不错。不过……” 他忽而犯上了愁颜,“姑娘,是不是我不记得的时候做了什么……哎……我总觉着时常犯些毛病……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了……好苦恼啊好苦恼啊……” 朝露默默的看了眼他,讷讷的说了句,“不论如何……你能放我走么……” 这句话本来只是试探性的话,若他真的是失忆了,说不定会放了自己,若他是在做戏,也就权当与他演戏一场。 白字崖恍悟,“难道姑娘你是被我抓来的?我要做什么呢……唔……真是想不起来啊。”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个孩子。 “那……你能放我走么?” 朝露再次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白字崖很意外的抬眼,认真的问,“姑娘,我能跟你走么?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 “胡闹!再来个晴天响雷,岂不是我又得遭罪!我才不能带你走呢。你傻啊你。”朝露连番跳脚。 “姑娘说的也是。”白字崖伸出自己的手,白白净净的两个腕子,“姑娘你将我绑起来,然后你自己逃去。” 朝露不信,她问,“你说的真的?” 白字崖很肯定的点头,“自然是真的。” “那你能收了你的法术么。我浑身没力气。” “啊……这不是我放的,我怎么会收。”白字崖一脸的无辜,让朝露着实无力。 一条绳索,很粗,也很重。这重绳索还是朝露从白字崖家的仓库中搜寻到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在白字崖的周身捆了足足有三十二道绳结。 她想,哪怕是要挣断,也得留出她跑路的时间。 所以心情一时大好,将个白字崖捆成个绳索粽子,他说,“姑娘,你别捆我嘴巴,好歹容我舒口气。” “哦,好的。”朝露放开了手,对着粽子白字崖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不再相见,后会无期,珍重珍重。” 说完此话,她便撒了欢的跑,尤听见白字崖长喘出的声音呼啸而来,“姑娘……你的芳名啊……” 芳名个妹妹,还芳名,都没给你玩死。 朝露头也不回的往侨乡镇外跑着,清晨时分的挑菜大婶都已经开始准备往市集上走,路过的茶摊老大爷还在好奇,哪里掠过了这么大一阵风。 经过驿站时候,朝露气喘吁吁的撑着两条麻软的腿,问道,“这最好的马要多少钱?” 驿站老板斜眼瞧了瞧这满身凌乱的小公子,刚要发话,一粒圆润的珍珠递到了面前,顿时一双眼瞪的极圆。 “快,牵长风来。” 一匹白蹄的马喷着响鼻被个下人牵了出来,那老板还待夸耀几番,他得意的捧着珍珠,说道,“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这说的便是此白蹄马,我号它为长风。” 唿哨声过,只听一阵风声掠过,那小哥连听都不带听的,扯着马缰便扬长而去。 老板摇了摇头,“苍凉苍凉,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哪里是她能与老板多说几句话的时候,眼下她最担心的便是白字崖苏醒过来发觉自己逃跑了,掐一个什么幺蛾子的小妖冥,亦或是一飞冲天,管保她跑个几天几夜也会在一夕之间便被追上。 长风跑的很快,她莫敢回首,怕那追踪之人便在身后不远。 一日过的很快,她几乎没停下奔跑,怕长风太累了,所以偶尔会停下来歇息一会便又在上路。她不敢往西南方向去,师尊他们虽然可能还在那山洞里,但那样自己就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掉转方向继续朝南走去,这方向是白字崖初初要求她去的地方,她想,可能这样,才不会被抓的那么快,可能还能逃的远一些。 夕阳正在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整座大山涂上了一层忧郁、凝重的昏黄。晚霞正在渐渐地黯淡下去,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初春而来的风吹得骤冷,云丝便变得象一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 正前方,停着一位身着青莲色长衫的男子,他面含春色,笑的无端,手腕处还勒着红痕,他忽而逼近,若天外来仙,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来了。” 长风一声长嘶,朝露满身是汗,卧倒在马背上,听他笑谈,“与你玩的很开心,露儿姑娘,我很喜欢你。” 朝露从马背上抬起眼,满眼的悲凉之意,旋即晕了过去,真的是被气晕的。 有人说,当想念到了极致,会心灵相通;也有人说,当担忧到了极点,会羽化入梦。 这纷杂扰人的梦很长,一会,一袭白衣飘然若圣的男人,正蹙着眉头在一笼红光之中僵持着。 一会有一个紫色锦衣的身影,在大路之上时而掐指算着,时而指着北方说道:对,就往南方去吧,兜头一阵凉意,瞬间凉透了心。 “师尊,你怎么又迷路了!”一声长喊,她悠悠然的醒了过来。 她是被凉意给惊醒的,当她坐起身来,却看自己又卧在一片长长的溪水之间,而长风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白字崖,笑意盈然的蹲在水旁,软声细语的说,“露儿姑娘你醒了么?” “去。”朝露起身,抖去一身凉水,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满身的狼藉,再瞧了瞧没心没肺的笑着的白字崖,恨上心头。 好在白字崖只是为了唤醒她,倒也并无他意,一手平放,暖意升起,从头飘向朝露,瞬间一身衣衫尽干。 她打了个喷嚏,连续几日在初春时间落入凉水中,半仙也有病秧时候。 白字崖挑眉惊异,“你居然还会生病?” 瞪了一眼他,朝露不欲多说,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上了岸。 她心中惶惶,难不成方才那梦里景象,是真的?……若是如此,师尊为何没去救夙白,而是又迷了路。这迷路一事她是信的,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师尊定然会跑偏了方向。 “哎……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小朝露不由得发出了三声感慨,听得一旁白字崖笑不可支,卧倒在地上拍着草皮,草叶乱飞,将个明朗的俊公子掩藏在其中,显然是他十分喜好这个笑话。 将个别人的苦当做自己的乐事,白大官人果真是活生生的坏心肠。 他说,“眼下你再想跑,除非别人来救你了。” “哎……摊上个不靠谱的师尊……”朝露叨念着,虚软的身子被白字崖向上一拔,见他施施然的又向着侨乡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要带我去南方么?做什么又回你那侨乡?” “去等我的苍术花,等收集够了苍术花,便能上路了。” “苍术花?!等等!你是……苍术对不对?” 一句话喊停了白字崖,他颇为迷惘的回过头,瞧着朝露的眼神里也多了几丝疑惑,他说,“什么苍术?” “苍术啊……就是苍术啊……”朝露很激动,但转念一看,白字崖的外貌与伊耆画中之人又极为不像,不觉又将那满心的激动收了回来,轻轻的问了句,“你知道伊耆么?” 白字崖默默的转身,似笑非笑的,“露儿姑娘你可在说笑,什么苍术,什么伊耆,我一概……没听过。” “那你收苍术花做什么?”朝露穷追不舍的问着,她总觉着有些事扑朔迷离的便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如何都捉摸不见。 白字崖停下脚步,“和你一样,这花也是要带给人的。” 心中顿感失落,她想,或许,她果真是猜错了。 撇了撇嘴,白字崖在前方带路,朝露拖着个脚在后头跟着,回到侨乡小院的时候,那小白花开的满园皆是,却有一朵,恰似那千年老苍术上开出的花,开成了一只大白色蝴蝶,格外的美丽。 这朵花,便在二人面前,缓缓舒展开来,白字崖又笑了,这次他的笑有些温柔,也有些苦痛,让朝露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良久,一阵风来,小白花纷纷脱落下坠,坠了满地,教朝露想起了自己的花笼裙。 就是那一刹那的灵光,她抬起头,定定的说道,“你是苍术。” “你在胡说什么!”白字崖拂袖,将那大朵白花藏入袖中。 朝露不依不饶,指着那大棵的老苍术,“这是你的原身吧,你就是苍术对不对?你为何要骗人?为何要助纣为虐?我是伊耆师傅派出来寻你的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回轮到她追在白字崖身后不断的说着,“是也不是,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就在她逼近白字崖背后之时,他突然转身,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吓的朝露连退两步。 “我若是苍术,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千年老苍术的草叶,葱翠馨香的。 朝露觉着自己已经撞对门了,就如何再也不肯撒手,“我又不是没见过花草类仙妖的,这自然是你的原身才是。” “我怎么会是苍术呢……”白字崖叹了口气,他垂眼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处一条红纹,顺着手心处向上蔓延着,当他再抬起头时候,朝露真正的吓到了。 白字崖的脸,竟然真的开始变化,变作了一副丑样子。说他丑,倒也没那般丑,便是那似乎被火灼烧过的半边脸上,微微的还在抽搐着。 他说,“这是谁?” 朝露被逼的向后退了一步,那犹自美好的半张脸扯开了丝微笑,“这不是苍术对不对?” “不……”朝露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担心,一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看着他默然无语。 白字崖再深深的握住手,那张脸终于还复了白字崖的清隽面孔,他说,“不论如何,我也不会放 你走的,露儿姑娘。” 朝露着实不信,伊耆要他们寻找的苍术,那个所谓的泼皮君子,无赖书生,那个属于众人记忆里一个谈笑风生的书生,变作了今日这等模样。 长叹了口气,朝露说道,“伊耆师傅让我带话与你,百草园,永远是你的家。”

  •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的一章节,其实相当于两章的内容。 所以下一更的日子定为周一晚上八点啦。 因为我同时还要码其他的文,比如《桃花暖》。 所以一次性放出两章内容,大家稍慢着看。 白字崖戏份似乎多了些,其实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是引发JQ的一个重要线索人物啊!! 期待JQ吗!!期待吗!! 哎。。。V文后的留言好冷清,冷的我今日一直在家打摆子啊。。。
  • 五十一回 我带你回家 眉眼处微微一动,却不带任何情绪晕染的,白字崖问,“何?伊耆还这般做戏?” “伊耆师傅是有苦衷才出不了长留山的,你这是何苦呢?”朝露不死不休的劝说着,如今除了继续用这可活动的嘴巴进行劝说,倒也无别的方法。“更何况你当年初将伊耆师傅所有的法宝都扔进天方阁里,他也未动过气。不过是个妖身,他的百草园也从未说过不接纳……” “你懂什么?”白字崖拂袖,截断了朝露的话头。 她怔怔的看着白字崖。 他喘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了……” 一句话能听出他心中的怅惘,朝露连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难道你真想助纣为虐?虽然我不知道谁要你带我去见他,但是在天河镇洞中的妖物,也不过是你的党羽吧?苍术……你真的愿意如此行事?” 她未唤其白字崖,而是改称了苍术。 她总觉着,即便是已经成了坏人,苍术也是他心里唯一的善念。 所以她尝试着再与他纠缠,横竖是未知的一条小路,她只好往死里去撞了。 “慢说我与你素来也有渊源,便说……你我一路如此久,你便真的忍心送我去死吗!”朝露含着双朦胧水眼,配着一身萧索,倒也合衬。 若是换做师尊亦或是心岸,哪怕是不动声色的夙白,但凡任何一个男子,见到此等景象,都会怦然心动而后自乱阵脚。 偏生白字崖眨了眨眼,忽而挽出一抹邪笑,将朝露按在墙边,一字一顿的说,“露儿姑娘,你需得明白一点,虽我挺喜欢你的,但绝对不会被你所迷惑……自然,也不能被你的言辞打动。苍术早已死去,如今的白字崖,一心为的是大业。” 朝露气闷,一张脸红红白白,终于忍气吞声的、恨恨的道,“何等大业?至最后妖孽横生、人间大乱,这便是你想看见的?” 她抬眼,那双眸子似乎与伊耆画中人的眸子合为一体,若月射寒江,“我以为,成妖并非本愿,其心亦非本愿。人之活在世间,本就命薄。不匡扶正义也当不能为祸人间。苍术在世,不也是为了治病疗伤之用?” 良久,白字崖的眼都一直直视着她。 在你看我、我看你,谁能坚持愈久的持久战中,朝露终于觉着这眼睛有些酸涩,她微微眨了眨眼,便看白字崖笑了。 他持着一个颇为温婉的笑,“露儿姑娘,是你赢了。” 朝露颇有些瑟缩的向后靠了靠,贴着墙边,她当然有些不信,这便劝服了眼前这位神神叨叨变幻莫测的男人。 所以当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嗤笑着,“露儿姑娘,我带你逃如何?” “等等,原先也就是你抓我,怎么变成你带我逃?你又在诓我是不是?” 白字崖再笑,两眼眯成一条线,“姑娘你在说笑了。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我恰好被姑娘你的胸襟所迷惑了,不过不太想送你入虎口而已。虽我也不太知对方究竟想拿你怎么样,然则白某送去的诸多人都不太有好下场,如是而已。” “你有这善心?”朝露不太信。 白字崖摊手,“你不信?不信那我们连夜上路。” 顺手揪住此人的衣服,管他是演戏也好,是真心也好,好歹也得赌他一把。 “信,我信你。”一张脸哭丧着,倒极像是要入了刑场的感觉。 她自然是怕白字崖再玩她一次,比如装失忆,比如让她纵马狂奔再突然降临,比如边装着天真边掐一个小妖冥教她又疼又痒的,所以颇有些嘲讽的问,“信你……白公子能将控制我一身修为的法术给撤去吗?还有那教人又痛又痒的妖冥……” 难怪叫妖冥,真是要命的东西。 她心道,不过是说说,做不得真,谁知道此人是不是又在戏弄他。 他比夙白还可恶。所谓妖孽……所谓妖孽啊…… 她都能想象到当年的伊耆,面对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是何等的绝望啊。 白字崖哼了一声,居然起手掐诀,一道白光“啪”的一声凭空闪动,就见一只蠕动的小虫儿飞到了白字崖的手中。 小虫儿浑身透明,虫身上有双翼,在白字崖面前飞着,而后他的手紧紧一握,朝露以为他要握死这只小虫,不觉惊讶的轻叫出声,“这就是小要命啊。” “要命?”白字崖笑出了声,他铺开掌心,一条红线再度出现在掌心手纹处,然那只小要命则不见了踪影。 朝露不待去寻小要命,伸手向前,试图去召唤自己的无形剑,谁料依旧是浑身虚软,一手在空中虚抓了几回,也不见无形剑的剑体出鞘。 不觉跺脚,“可是我身上还是一点力气也没。” 白字崖叹气,“这就毫无办法了,我当初施法的时候……是照着半个月施的……” “你……” “来,为免夜长梦多,我先将你送回到你那些男人那里。” “等等,什么那些男人。” “废话真多……走……” “可是……” 你变的也太快了吧。这话朝露没有说出口,她怕此人一个不爽快便立刻又变了个模样,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白字崖都能感觉到此女子下句话的尾音会落在哪里,他不自觉的笑了笑。 曾经有一个人说的话与她很像,就在他决意离开百草园时候,他站在百草园外,此人却不能出来。 但他依旧追了他足足到山脚下,一阵惊雷从天空就将他劈了回去。 “苍术,为人为妖不过是一念之隔,为妖又能如何?为人又能如何?何苦为此事如此纠葛?” 那年的苍术,一身青莲色,却干干净净的。同样白雪皑皑的长留山,却不能教他长留。 他能感觉到沸腾在心中的一股邪念,时时刻刻的在惊扰着他,夜不能寐。 “哎……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伊耆……为世事苦,为禁锢苦,众事皆苦,不若随我闯荡出这长留山,换得三分自由。” “不论是不是你的家,都莫要出世乱人。苍术本是济世救人的药草,即便是成了妖,也不能悯了人性……你莫要胡闹了,回长留山吧。” 苍术望着一片白茫苍山,咬牙说,“你都不敢出了长留山,还好说让我留下,长留山有何好?” “你明明懂的……”伊耆的手僵在原处,他换做苦笑,“你陪着我在此受罪不说,还染上了邪气不散,终究是要怪我。可你这一走就真的无回头之路了,不若长留。”。 “是妖是人,已容不得我做主;是邪是正,更容不得你做主;是留是走,也容不得你我做主。”苍术甩手,望着伊耆与自己所处之间一道潜在的樊篱。 越过此樊篱,伊耆便会天命启动糟天雷袭击——“你肯越过此处,我便长留。” 手指的地方,长长久久的,未有动作。 苍术明了,至此一走,便再无回头之日。他将化作妖身,长留凡间,亦自问,会珍守一颗不变的心。只是他与伊耆的再见之日,了了无期。 而他,收回了手,淡淡的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再见,当以来生相报……” 苍术转身,只听伊耆喃喃着说,“知己一人,足矣。” 他的身子微颤,清明色微微浮上眼眸,终究长吐一口气,离了这座待了很久很久很久的长留山。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再见,当以来生相报……” 白字崖轻声呢喃着,不觉苦笑了一声,现如今,想回去,想回头,恐怕都已经有机会了。 再抬起头来,他却问朝露,“伊耆……他好么?” “好……嗯……还可以……”想了想,朝露决定如是说。 “如此,那我们走吧。”白字崖突然抓着朝露的手,二人一起向着院门方向走去。 却在一轮明月之下,院墙之上,匍匐站着一排黑压压的人,这些人若幻影一般看不清脸面,只有其中一人,见他们终于注视到自己这些人了,才缓缓站起。 “主子就是猜到了,你白字崖不会是个忠心的奴。不好意思,这姑娘我们接收了。” 朝露抬首,见这些人非妖非人非仙,一派的虚幻不清的形貌,站在黑夜中比之无形剑的压力还要大,她微微心悸,自己究竟招惹到什么人了,为何会对她穷追不舍。 那直立而起的人,着一身黑衣劲装,以黑纱覆面,一头黑发迎风而起,他缓缓举手。 匍匐之人群起而立。 白字崖冷哼一声,忽而紧抓着朝露的手,“不好意思,尔等也触到我的逆鳞了,原先指不定我与她只是玩玩,如今我偏不将其交予你等。” 想不到,那人还在监视着他,可真够教人厌憎的行为。 那黑衣人同样的冷笑,“你能赢我等么?” “不过是群半妖影卫,这便试试也罢。”白字崖的手心忽然出现一股拧在一起的藤蔓。 藤蔓越生越长,逐渐的蔓延至天空处,而白字崖的手一转,藤蔓便拧着股巨大的力量甩向了墙头的众人。 黑衣人声音笑的沙哑,从空中纵跃而起,一声唿哨,无数个身着黑衣的半妖影卫便以合围之势将 两人围在了中间。 白字崖说,“诶呀……如今真被你拖累了……” 朝露无奈,“明明是你施法让我动弹不得……” 若是无形剑能发挥作用,此刻这些半妖影卫或许都不在话下,可现如今,还得靠一个妖怪来保护她,这算什么。 朝露不由得有些屈辱。 她被拽了几分,就看藤蔓所袭之处,影卫瞬间消失,再眨眼间,便逼近了二人。影卫的速度很快,的确若影子一般,转瞬即逝。 他们手中都持着一柄亮晃晃的尖刀,尖刀刀刃极薄,在月光下泛着明光,就看眼前闪烁着几道白影,与黑色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藤蔓便碎裂了几处,白字崖的左手处飞出了一根鲜红色的长鞭。 白字崖明显的,有些吃力。 他换了左手,右手迅速的抓住朝露的胳膊,向后一扯,躲过其中一个影卫的纠缠。 朝露气喘吁吁的,大声说,“你顾好你那边,不用管我,我躲两三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同仇敌忾的感觉还真不错,但唯一的缺憾就在于自己这一身法力被抽的干干净净,即便如此,她也不是个想做拖后腿的人,所以勉力支撑着,在影卫的流窜中不断的避让。 虽影卫来势汹汹,然则朝露的法器为无形剑,来回使用时间不长久,但好歹比一般人适应快速的反应。她后退两步,又巧巧的弯腰,正好避开一个影卫的捉拿。 影卫对她,还不至于伤害,而是活捉。 但他们对白字崖,下的明显是狠手。务必一击致命。待朝露缓过神来之时,白字崖的身上又渗出了点点血痕。 那刀刃冰面片薄,一刀下去看着都疼,何况是伤到的本人。但白字崖不怕疼,曾经最疼的时候便是经历天劫之时,天上雷火将半边脸彻底毁去的那一日,从那一日之后,什么疼都不算疼,所以当身上的血色越积越多之时,白字崖的眼中反倒是满是战斗的意识。 二人的面前已躺着数个半妖影卫的尸体,但那站在墙头的黑衣人却动也未动。他的身上气势逼人,凌空冷眼旁观着眼底的一切,即便是半妖,也教朝露心中微微胆寒。 就像是从来没有惧怕过己方会输一般,那么不惧伤痛,那么不畏生死。便是这等毫不怕死的气概,半妖影卫不论倒下多少人,那活着的人,眼中的厉光是毫不畏惧。 白字崖唾去口中淤出的鲜血,抬首望着那站在高墙之上的黑衣蒙面上,冷笑着,“再来啊……再来多少个,我亦不怕。” 瞬间,便有一伏在地上的影卫持着把刀向他冲来,朝露口中惊出了一声尖叫。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影卫将刀扎在白字崖的腰腹间,一波血线再度汩汩落下,而她终于拼尽了体内最后的真元,调出了无形剑。 无形剑从手中虚虚软软的爬起,一剑斩向那兀自喘息着的影卫,当那无形无色的剑身刺穿了他的身体后,影卫连吭都未吭一声便瘫软在白字崖身上。 而朝露,也因气力全亏坐到在地上。 一时间,冷风灌耳,整个小院之中皆是厮杀过后的场景,满地的尸体。 白字崖冷冷的瞅着那蒙面男子,将那持刀的影卫推倒在地上,那柄刀仍扎在他的腰腹之上,他缓缓拔出,扔在了地上。 双方正在僵持阶段时候,朝露忽然瞥见一丝不妙的情况,她吃惊的说,“我们快闪。” 只听见天边忽然隆隆而来一阵晴天霹雳,正前方的那黑衣蒙面影卫手中正荡起一股黑烟,那黑烟飘渺着,倏然间便在朝露的惊慌声中飘到了二人身前。 黑烟席卷而过,闪之不及,一种绝望之气瞬间萦绕全身,她便仓皇的看着白字崖捂着腹部致命之处晃了两晃,终于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满院子尚存的半妖影卫缓缓站起,再度以合拢之势向二人围了过来。 白字崖嗤笑了声,“这是那人的灵岩毒。” “那是什么?你还有救的。”朝露慌忙爬了过去,捂着白字崖腹部汩汩而出的血,她焦急的在挂兜之中翻着伊耆的灵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塞到白字崖的口中。 他一把挡了出去,望着那遥远处不断降下的霹雳,轻轻的说,“他来了。” “谁?” 下意识的问,朝露忽觉一阵烦闷恶心,那黑烟之毒顿时在体内起了反应,面色晦暗,不再明朗,她委顿的滑到在地上,只能用一只胳膊勉力撑着自己。 就在眼前一阵亮光,霹雳声轰然响在耳畔之时,一个身材极为高大,身着玄袍,满是霸气的男子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的面色亦是冷冷的,身后身前皆是笼光围绕,而手上,卷着一个黑色长鞭,当长鞭袭处,一声龙吟,黑龙在小院之中咆哮而过,就听见几声连续的惨叫声,围在二人外方的半妖影卫纷纷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道霹雳再度砸在了这男人的身上,借着逆反而来的光,朝露惊出了声,“伊耆师傅!” 伊耆未曾理会她,当第二道长鞭再度向着那蒙面男子扔去的时候,那男子的眼中现出了几丝惊慌,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白字崖吐了口鲜血,仰首望着那缓缓落在面前的伊耆。 他说,“想不到此生还有见面的时候。” 伊耆说,“你死了,我总要来送一送。” 白字崖笑,“如今这阵势,恐怕你也活不了……” 一阵响雷,夹着万马奔腾的云卷风声,缓缓聚成一个漩涡,悬在二人的顶上。 伊耆也笑,他俯身扶起白字崖,望着他一身的伤痕和血色,“泼皮,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也好,苍术总算可以回去了。”白字崖轻轻的说,不自觉的便缓缓闭上眼。“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活着,当以来生相报……” 伊耆叹气,将白字崖负在肩背之上,扭头说道,“我早已说过,知己,一个足矣。” “那我能回家了是么……”白字崖的脸渐渐的变幻,化为那半张残缺不堪的面容。 每当伊耆离朝露远去一步,顶上那不断集聚的漩涡便离她一步。 伊耆温和的叹了声,“自然是能回家了……” 我还是那个泼皮苍术对不对?——对。 那我还是那个不犯坏事的苍术对不对?——对。 那回了百草园,你还肯容我胡闹对不对? 轻声叹息,那回话依旧温柔,“也对。” 漩涡雷电光越聚越厚重,白字崖抬头看了看愈来愈暗的天,慢慢阖上了眼,他说,“伊耆。” “嗯?” “好累……” “好累便睡吧。睡醒了,就回家了。” 朝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自己,愈来愈远。 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化作一地珍珠,滚落在小院当中。然则,小院里,一个活人也没有。 当那宽宽的长袖轻拂,她的身子被轻托而起,那迷了路的师尊出现在眼底时候,她嘶哑着声音, 勉力抬手,指着那远处天雷滚动的地方说,“师尊……伊耆师傅……苍术……我……” 可她却真的记不起,那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她醒来的时候,便窝在师尊的怀里,呆呆的看着他,颇为歉疚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这章放晚了一个小时。 因为公司搬家,所以现在回家就八点了。 所以下章节更新时间为10月27日的晚上9点30吧。 今日依旧放出了两章内容。所以后日再更咯 下章节:师尊找回了露儿,他在心中起誓,以后再不能迷路,再不能让今日这悲剧发生。 伊耆师傅与白字崖最后究竟怎样了?或许是死了吧…… 朝露身中剧毒,可伊耆也不在百草园了,但莫沉却寻到一处灵泉,只要在其中泡上七天七夜便可还复。 可是,衣服却得要师尊脱=。=。下章节,JQ来到。
  • 五十二回 师尊,我喜欢你 朝露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还记得满庭院的影卫尸体,也还记得伊耆带着苍术走到很远的地方,那地方空寂无人,唯有顶上的天雷漩涡愈来愈深,愈来愈大。她虽是个半仙,但她却知道,那是极为凶猛的天雷劫火,即便是五帝再生,也恐怕不能抵挡其一二威力。 颤巍巍的,她轻轻的问,“师尊……他们……他们还活着么……” 一句话说完,便扑啦啦的泪不断的往下落着,直滚的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处处皆是。 莫沉的手微微一动,那珍珠便滚落在他的掌心。 虽心中极为震惊,也甚为怜惜那一张小脸上挂满的泪水,他不自觉的,神思却在触到那一个场景之时有些恍惚。 他已很久未有如此感受了,便是那内心深处一股淡淡的悲伤,缓缓爬上,强压下去后他只觉,此刻并非挂念此事的时候,若再不说些体己的话,恐怕小露儿要哭晕了过去。 他软言安慰,“是为师的错,为师来晚了。” 终于,这句说到了她心尖处,又是一阵委屈袭上心头,直扑进莫沉的怀中,双手无力的拍打着他的胸口,每抬起便又软软的滑下,终于放弃的边喘息着边哭诉着,“师尊你早些来,伊耆师傅和白字崖也不至于如此了……我们要如何与惜芳交代啊……” 偏生莫沉这迷路的毛病时时刻刻发作,今日也算是及时赶到,可若是哪日,她真的与师尊再无灵犀,又该如何去寻。一思念至此,原先本已在抽泣的泪,再度不断的落下。 瞬时间,小院的繁树之下,便如同散开了一抹星空,闪烁成一片繁星。 “他们没事,好歹也是上古炎帝,莫要担心。”莫沉看掌心的珍珠越攒越多,不觉微微蹙眉,轻声安慰,他撒了今生第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让自己的徒儿舒心一些。 朝露眨巴着眼,面上不挂一丝泪珠,但凡落下的,纷纷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莫沉虽心中有异,内心里更是波折甚大,但看见她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问也不愿意再问,只是望着她发怔。 “师尊,真的吗?”一听此言,朝露便止了泪,仍旧半信半疑的。但她直不起身子,刚说完此话才发觉自己的胸闷异常,再运起内丹便立刻喷出了口鲜血,不觉大惊。 莫沉连忙起手在她的心口处运气轻按,一股神力缓缓度入到朝露的体内。他说,“切莫惊悸,现在先管好你自己,为师先带你去寻个疗伤的地方,余事稍后慢说。” 在他看来,伊耆与苍术亦非他所能挽救,而眼下还需顾着自己的徒儿,于是他望着远处的一阑平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朝露好歹回忆起,自己是中了苍术口中所述的灵岩毒,只好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任凭莫沉俯身将其打横抱起,立刻满面绯红,小心肝不受控制的胡乱蹦跳。 莫沉手中缓缓浮起一道净火琉璃色的薄纱,薄纱缓缓覆盖在朝露身上。她不由得感到周身一阵温暖,口中也缓缓舒了口气,鼻息之间却又满满的萦绕着师尊淡淡的馨香,满满当当的爱念以及思念顿时缭绕于心。 莫沉缓缓浮在半空之中,忽而他朗声说道,“阁下若再行偷窥跟踪之事,某怪莫某手下无情了。” 莫沉不爱杀生,做惯了仁慈神仙,往往会留人一命。就听见脑后风声一过,那藏匿之人的气息便消失殆尽,而他,也携着朝露瞬间消失在侨乡镇中。 朝露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当那薄纱裹住身体的时候,便觉着极为温暖,不由自主的便昏昏欲睡,一觉醒来之时,她颇为困难的转动着头颅,透过琉璃色的薄纱,只觉着眼前是一座又一座的青山,而此山的山势连绵数百里,一眼望不到边际,因着薄纱的干系,加上头也转不太动,朝露便只是瞅着青山在眼前微微一晃,便又复消失。 当她再度回过神来后,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莫沉缓缓将覆在她体外的净火琉璃纱收起之后,她徒自张望了眼头顶,顶上阴暗的很,唯有一片雾气环绕四周。 莫沉说,“此灵泉有解毒之效,你试着洗一洗。” 朝露刚欲说话,却只觉浑身酸软,嘴巴动了动便自阖上,她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汪奶白色的灵泉,右手轻轻颤动着,举起半寸又放了回去。 身上毫无气力,别说褪去身外的衣裳,连滚进灵泉的气力也无。 她颇为无奈的,又有些尴尬的,甚至是带着雀跃的心情,可怜的望着莫沉。 “师尊……我……我……” 一句话也说不全,她便娇羞的无话可说。 “我……没有力气……”硬着头皮,她总算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 莫沉恍然大悟,他随后盘坐在地上,面对着自己的徒儿,手甫一伸出,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即便是徒儿,也是个女子。 这番疗伤,的确过于亲昵。想了想,他的手又缓缓落了下来。 但是看着小露儿那颇为苦楚的样子,他便又心软了,再度伸出手来,将朝露扶起,面对着他。 二人双眸对望,突然间,连莫沉都微微面热。然他却也不说,只是将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不知为何他说道。 朝露不敢回应,胸脯上起起伏伏的,莫沉的手已经滑到了自己的腰处,摸索着将那束带解去,待她紧闭着眼一颗心胡乱蹦跳之时,只感觉着心口快要爆炸之时,浑身一凉,一身小公子服已是被褪到了一旁。 莫沉不敢睁眼,这两手反倒是胡乱抓瞎的摸着,不觉便触到了滑腻的肌肤,顿时睁开了眼,眼前便是一片春光乍泄,裸背尽露,连忙默念着“罪过罪过”,再度阖眼。 朝露只觉着自己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一颗心控制不能的胡乱蹦跳,明明时间很短,却仿若太长,她在想,是否要此刻与师尊告白,是否要表明自己的心迹,很明显,此刻是最好的时刻,若再错过,便再无机会。 她心中念叨着,这比中毒还要折磨人,莫沉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束胸。 因着要装扮成小公子在人间闲逛,所以常常都需要在胸口处缠上布条。 “师尊,不对,上头一点……”不自觉的,朝露只好又羞又急的提醒着。 莫沉的手微微一顿,挪开手缓缓上移,却又按到了小徒儿的裸肩,不觉轻叹了口气,他睁开了眼,那温润若玉的白净面上都凝着微汗,如此一番行为比之修行还要难耐。 明明修的是忘情道,却难能可贵的被面前的徒弟破了千年不动那一汪死水般的心。但凡听见那软软的言语提醒,偏生就能错了位,着实奇怪、奇怪啊…… 他的手将将离开朝露的肩,便看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瞬间便栽倒在他的怀中。 低下头去,只见朝露一张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一身肌肤可谓是白璧无暇、冰肌莹彻,又巧遇一身病态,那平日里小老虎的凶样早已消失,却露了端端的柔媚,恰似金针倒拈,绣屏斜倚。 “师尊……我好难受……”突然间,朝露的心口一阵疼痛,不由卧在莫沉的怀中直叫唤。 眼下,哪里还顾得上避嫌二字。 莫沉只好点了点头,微微垂首,两手一扣再一松,手底女子的束胸便落在了掌中,他也顾不得去看面前三分春色,右手已经向下探去。 朝露紧蹙眉头,却被那突然袭上的痛逼出了几分气力,她忽然扣住了莫沉的手腕,直说着,“师尊……” “露儿,泡了这灵泉毒便会清除。” 朝露虚弱的摇着头,咬着牙的转过头来,也顾不得自己上身光裸,扑在莫沉的怀中,抬着头看他,“师尊,你让我说完话。” 莫沉有些心慌,他却又推不得自己的徒儿,只好刻意忽视了眼前的景象,双眸放空,“你说。” “师尊,我喜欢……你……”一句话颤颤巍巍的,像是将自己一生的力气都吐完般,她选在此刻说,便是看见了离别,看见了诀别,看的她心都在痛。 为何不说,索性不过是师徒情分了却,索性不过是逐出师门。然则她笃定,以师尊的心肠,十有八九不会这样做,不过横竖是一刀,不如乘早说了了自己的这桩心事。 莫沉面色微变,抬手拾起地上的外衫罩在朝露身上。 却看她拼足了所有的力气揪着自己的衣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咬唇不语,眼瞧着眸子里又在滴溜溜转着泪花,他长叹一口气,默默不语。 朝露努力向前蹭了蹭,看师尊又露出了那副道骨仙风不惹尘俗的面孔,不觉悲凉袭上心头,轻轻的说着,“师尊,凡人皆说,人世间最幸福的莫过于寻一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原先露儿不懂。可随师尊时间久了,却总想一直这样下去,能一直伴着便好。可是我亦知晓,九重天上恋慕师尊的女子太多,迟早有日,师尊便会离我而去……” 她的手缓缓被一阵暖意包裹住,那修长的手便覆在她的手上,就听见头顶的一声轻言,“不会的。” “师尊?”朝露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看师尊的薄面微红,不觉又重复了遍,“师尊,我好喜欢你。” 莫沉颇尴尬的轻咳了声,薄面再度泛红,却还是微微点头,“我懂。” 只两个字便让朝露的心飞上了天,她甚至认为今日是在做梦,梦里头的师尊才会一反常态,才会不拘礼节,才会教她心想事成,而且,他未说:为师,这果真是在做梦吧! 一惊之余反倒毒攻心头,喜悦也盖不住瞬间袭遍全身的痛,也好在有这痛,才让她意识到此刻并非做梦,不由得又哭又笑的,两三行珍珠止也止不住的滚落到灵泉当中。 莫沉轻叹,起手微僵,还是任由她窝在自己的怀里,半晌总算是哭累了也笑累了,才傻傻的说,“师尊,我好痛哦……” 他有些为难的用她的小公子长衫盖住她的双腿,另一手从下方微微一带,将她的亵裤褪去,真个是一片春光无限浪漫。 不过此刻,他也欣赏不了这些,经历了一番死缠烂打的告白,此刻的莫沉有些慌乱,虽有所回应却不知如何面对。 他轻轻的将朝露放入灵泉当中,才松了一口气,额上早已渗出点点细汗。 “灵泉中浸泡十日,为师在一旁给你护法。” 眼瞧着师尊又恢复了一副为师模样,朝露不放心的又说了句,“师尊,我喜欢你。” 莫沉微微一愣,不由轻笑出声。 说完之后朝露害羞不已,听见师尊的笑声却是满心欢喜,沉到那奶白色灵泉之中,只露出个圆圆的眼睛。 甫一进入灵泉便是通体舒畅,灵泉仿若活了一般,环绕住她的身子,元丹顿时若被洗刷一般的精神,不由闭上双眼,靠在灵泉的岸旁小憩。 连日来与白字崖的周旋,的确让她身心疲惫。今日的一场架虽未出很多力,但眼瞧着伊耆与苍术悲怆的背影,身子骨早已支撑不住。现如今师尊在一旁守护着,心也就落回了实处。 却惟独有些担心,还在笔架山中的夙白,不知道他究竟怎样了,方才心神大乱,连问的机缘也 无,所以她微微将头探出水,缓缓伸手,才发现一点点黑色的丝线从身体内部在向外渗透,方一 进入灵泉便被化为虚有,而手上,也终于还了些气力。 灵泉果真是极为有用的啊。 她看莫沉已然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精,所以轻声问,“师尊,夙白去了哪里?他还好么?” 莫沉点头,睁开眼,向着朝露的方向望去,却在看见徒儿浴中出水的模样后,淡淡的将目光移开,他说,“我脱离禁神咒之后便去了洞内,夙白当时是正与一浑身漆黑的怪物纠缠,原本想要将其灭杀,却为夙白所阻,他只说让它走吧。随后他便进入了心劫之中,要知为仙一生,会经历一次心劫,过之则修为大增,反之则会退而为灵。我见其已然入定,便为其设下万无一失的法阵,以保其若是心劫失败则万劫不复。” 朝露一惊,“这是为何?” 莫沉这才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他体内的仙灵不足,尚有余存妖气,过心劫一关最是难熬。待你体内余毒清除,我会亲自去一趟笔架山为其护法。” 朝露就听莫沉说完,却微微叹了口气。 “师尊?” 莫沉默默摇头,但心中也是几番念白,一来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二来为了素琴还在子夜门中不知情形,若他无事早该下界寻他,三来则为夙白此刻的情境并不太妙,四来又是为了几人在凡间这多事端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还有一桩最重要的事,则是朝露那一行眼泪,为何会是早已失踪多年的玄鱼一族如此相合? 不由微微叹气,这团乱麻,尚需一个聪慧之人抽丝剥茧,莫沉并非不聪慧,而是根本不愿意动脑子去想,就如同朝露与他告白那般,他单纯觉着虽天理不容,但小露儿的确可爱的紧,成日里也如同自己的管家婆那般,不过是长久相伴,这等要求为何不应? 现如今,果真是素琴或者夙白在旁比较好,至少这二人都是机敏迅疾之辈,他懒懒的抬首,再看 向朝露,只见她依旧趴伏在岸旁,忽然红着面问,“师尊……” “恩?” “你说,我二人是不是前世里都喝了过量的孟婆汤,所以才会不记得前生?亦或是前生太惨,所以遗忘了前生?”朝露歪着头,甚是可爱。 莫沉微微思索,“或许。” “那师尊你说,前世里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小露儿又欲言又止,红晕浮上面庞。 莫沉含笑,“或许。若非如此,为何记不清前世之事,你我前世定是有何因缘。” “姻缘!”朝露连番点头,似小母鸡啄米,极尽撒娇能事。 或许,在朝露一生之中,这几日的光景,的的确确是最幸福的。 无闲人打扰,无凡事侵袭,无俗尘困惑,二人间只是那般平平淡淡却又如此温馨的相携。人世间,恐怕再无这般干净的爱情,能让她不断回味。 若他不是师傅,她不是徒弟;他们没有前世的因缘,没有后时的纷乱。 从此刻起,哪怕是再不出这青山灵泉洞,倒也安然于世。 谁管她半生娇宠?谁又给她半生凄苦? 恐怕,这世间再无第二个男人,能足够让她、亦或是那个她,此生回味,刻骨铭心。

  •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一章太难写了,我昨晚上磕了好久才写出来。 到今天,还在改最后一点点。 看这章估计也能猜到,后头的事情还很复杂……所以你们要用心的跟…… 竹子如今很惨,早上6点起床上班,晚上八点半才到家。这写文一事,努力两天更新一章五千多字的。这样子不会让大家觉着我在偷懒,其实我一点懒也没偷。 至于挂念夙白的各位,切莫慌张。 至于看到最后一段的盆友,也切莫慌张。 如果不忿了,请折断竹子为自己的泄愤对象。-。-不要弃文哦。 留言25个字可以送积分。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不要霸王…………
  • 五十三回 便是爱你又何妨 这几日,总是莫名的睡着,再莫名的从灵泉中苏醒,苏醒时分,洞中只有微光,而灵泉依旧在汩汩的冒着气泡,热气蒸的自己浑身酥软,但三日来都没从水中出来过,朝露只觉着想要动弹一下。 她望着正在一旁歇息的莫沉,轻轻唤道,“师尊啊,师尊……” 连声唤了好几次,莫沉才从入定中回过神,应了一句,“如何?身体好转了些么?” 朝露点着头,伸手抹去额上渗出的汗水,“师尊,我可以出来走走么?在灵泉里泡的好辛苦。” 莫沉轻笑,“忒那多事,余人想泡这汪灵泉也泡不上,你倒好,居然还想着出来。” “这是为何?”朝露很好奇。 “我年轻时候还在凡间修行时候,也是机缘巧合,寻到了这一汪灵泉,便是借此打通了周身奇经八脉,从此后才会仙路坦荡,直上九重。” 一句话说的朝露目瞪口呆,她未想到其他,而是直接念道,原来师尊也在此泡过,顿时不住的绮想,小脸上扑满了各种表情,端出了昭昭心态,让莫沉都不由的含出丝微笑。 师尊一笑,她才惊觉自己的小心思恐怕是被察觉出来,不由得眯了眼,打着灵泉的水,溅的莫沉一身。 “师尊……你让我出去走会嘛……露儿要被泡化了……” 软软的撒着娇,大眼睛时不时的瞥着近旁的莫沉,扰的他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应下。 “我在洞外等你,你着好衣服出来,只走一炷香时间,否则会断了修行。”他缓缓起身,紫袍曳地,只微微一转,那如青竹挺拔一般的身子便没入了光亮之中,消失在了灵泉洞中。 朝露撑着胳膊,口中轻喃着,“果真是不解风情……若是夙白……” 话将将落音,她便突生惆怅。若是夙白,他定会极尽可能的调戏与轻薄,然而一念及他此刻的安危,不由得将那些过往统统忘却,只剩了些担忧,真的希望他能尽快突破心劫一关,来与他们汇合。 伙伴这物,真是缺一不可。 伸手从岸旁取过那小褂兜,她只手在里头掏了半晌,一件软纱花笼裙便落在了手中,原来这是早先时候莫沉赐给她的如意乾坤袋,就被她装了各种奇怪物事,旁人是不大碰的,只有她知道这内里乾坤有多少。 从水中软趴趴的爬出,不觉蹙眉,原想掐诀给自己弄干一些,却又发现法力不够;又想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晾干吧,所以只好对着洞外喊着,“师尊……我身上湿漉漉的,出不去……” 一道红光从洞外飞入,缓缓从她的头顶兜下,一股暖意瞬间将水珠全数蒸干,还烘的周身暖洋洋的,她无语凝噎,如此这般的好机缘,师尊一再错过,这叫她如何不自伤,不觉开始怀疑起三日前的那些动静,是自己一心臆测出来的。 迅速的将衣服套上,软软的薄衫贴合在被灵泉泡的软白肌肤上,更显细腻。 偷偷的跑到洞口边,见外头阳光明媚,灵花异草丛生,合拢的山壁皆为碧玉翠石,折射着翠碧色的灵光。山谷内藤萝野花遮蔽天日,近谷口处的狭缝旁疏疏落落的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树,丰草绿荫,嘉木繁阴,杂花盛开,落红片片。花树上结着颗颗樱红累累的果实,花树之下,则站立着数只白毛玉兔,竖着一对对欺霜赛雪的银耳,见有人行来也不避让,皆露着一股子灵气,在莫沉的脚旁蹦来跳去。 莫沉正站在花树之下,扬头望着谷外的云卷天舒,花树轻摇,飒飒而下的桃红色花瓣,落了一地,那一袭紫衣的出尘脱俗,朝露不禁看呆了去,从来都只觉着师尊的道骨仙风他人莫比,怕是在这世上乃至九重天上再也找不见第二个。就见他微微转身,她突然缩回了洞中。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此刻去打扰了师尊。 落红摇蕊,天风吹袖,青空万里,墨发轻飘,紫袍扬起。 就见那广袖下的手微微一点,满树的飘红便涌动着汇成一只只桃红色的彩蝶,在山谷间飞舞着,便在那刹那,周遭的一切万籁俱静,唯有一双清明的眸子被那一幕吸引了去,就在那瞬间,心底忽而一痛。 针扎的痛。 她忽然念起,第一次见到莫沉的时刻。 总角丫头,不谙世事。 当她被一双温厚的手缓缓接住之时,她不敢睁眼,却在睁开眼时候,见到了一双清冷却又温润的眸子,淡然若水,却又如月华一般丝丝扣扣的渗透入小露儿的心里,忽然,就是一阵疼痛。 她想,就是那一个照面,便让她沉迷了吧。 或许,正是那片刻的心痛,让她对师尊情有独钟,直到今日吧。 一只手缓缓爬上自己的心房,就为了那一刻的静谧,世界皆静,却只有那一幕若一幅工笔山水,被细细描画进了心里。 现如今,那柔软的小心肝又为了这形貌给迷惑了去,不觉挽起几分笑容,蹑手蹑脚的便跑了过去。 莫沉等了半晌也未见朝露出来,便垂下手来,任那些飞舞在半空中的花蝶四散飘飞,而他也缓缓端坐在花树下的一块翠玉石上,不觉想起自己榣山竹林外的那块翠玉石。 当年从不周山下拾回来这块天然淬炼出的翠玉石,一来是为了压一压榣山竹林的地气,二来也是借灵石的灵气为自己的徒弟养一养灵元,却哪里知道,这调皮的小丫头片子,生生的用炽情宝剑将那块浑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翠玉石给削成了四四方方的脆豆腐。 想起这桩往事,莫沉却难得的想起那只忠心护主的桃花鸡小小,也不知道这只小妖兽如今是怎样,不由得望着天远处的两只墨黑色的飞鹰出了神。 忽而,一双温软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之上,那小丫头的声音便软糯糯的响起,“师尊师尊,看什么呢?” “看天。” 朝露好奇的凑过脑袋,望着师尊完美无瑕的侧颜,不觉面红耳赤的松开了手,跳到莫沉身前,坐在了他脚旁,伸手便捞过一只白毛玉兔,抚着它软软的细毛,同样望着远处的飞鹰,飞鹰在天空边际彼此追逐,时而上下盘旋,时而比翼双飞。 若可做一双天际翱翔的鸟儿,也胜过人间无数离人。 “天有何好看的?” “我在想……素琴如今是何种情形了,他已是数日未有音信了。” 一句话,让朝露陷入了片刻的沉静。转圜,她便回过头去,瞧着莫沉的面,喃喃着,“师尊,在这山谷里疗伤时,你可否只想着露儿一人。” 虽自私了些,然则她的的确确不太希望,在师尊空空如也的心里,却始终想着他人。这让她如何自处……好容易告白成功,却哪里知道,似乎还是一无进展,这教她情何以堪。感情她这位不算花容月貌但好歹也是清秀佳人的姑娘家家,就如此这般不招待见么? 再睨了眼微赧的师尊莫沉,不由叹了口气,总归也是自己失心疯选的,自然不能指望呆子师尊能与其他男子一般的灵通。 若他与那些个凡夫俗子一般,早八百年就已经别其他女神仙拐走了,哪里能落到她手里任其调教? 这般想着,便也舒坦了许多。撑着个腮似笑非笑的转到了莫沉面前。 莫沉问,“怎么?” “师尊,我好喜欢你哟……”朝露笑咪咪的,就如同一只小狐狸,却露着几分憨傻。 莫沉便不是微赧,他抿着薄唇,微微侧头,那面上,更是显出了几分桃花色,若非朝露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面对师尊这等人物,需把持住几分性情,否则早已若饿虎扑食一般先将师尊拿下为妙,然这些也只是心里动静,万万不敢将这小九九亮在脸上的。 然后她弯腰放跑了怀中的白毛玉兔,站起身子,花树上接着硕大的赤红色鲜果,正迎头砸在她的脖间。 一凉却又一热,原来是莫沉已然站起,顺手接过那赤红色鲜果。 她下意识的转身,正迎上莫沉清冷温润的眸子,对视之间,心头忽而恍惚起来,趔趄了两步居然开始头晕目眩。 身子软软的被莫沉接住,她顺势倒在他的怀中,无端面热。 微微抚上心口,朝露却蹙上眉头,方才那一阵恍惚间,她居然看见了一幕教她心碎的场面,那是师尊与其他女子拥抱在一起,同样是在一棵苍天大树之下,那女子身着着浅红色轻纱百花腰裙,看不清颜面。 师尊的面上,很温柔,他从未露过这等神情,那是一种宠到极致的神色。 鼻子忽而一酸,她抬头看着莫沉,轻声说,“师尊……你……真的喜欢露儿么……” 自大荒时代开始至莫沉成仙,不下千年。 他心中,从未有情。 思忖着这一句话,他轻轻点头,“喜欢。” 可她,却并无欣喜之感,她忽然明白了,恐怕自己空落了欢喜。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缘法二字,那一幕场面并非空穴来风,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惊慌。 惊慌到面色也异常了,断的连莫沉都错以为,所有的女子是否都这般善变,一会笑一会哭,一会欣喜一会悲伤的。 若露儿失踪了,师尊你会去找我么? 若露儿不再喜欢你,师尊你会寻回我么? 若露儿死了,师尊你会伤心么……? 三句话,每一句都问的颤颤巍巍的,她被那一幕突如其来的场景刺激的双眸微跳,却看着莫沉面色犯难,不觉有些失望浮上面上,虽此刻追问的的确确有些难为了师尊,能教师尊说出“喜欢”二字,本就是极难之事,原本应该开心的事情,为何放到此刻,变得那么惆怅。 她不觉轻声而又坚决的说,“若师尊失踪了,我一定会找,直到找见为止;若师尊不喜欢我,我会继续喜欢,至死方休。” 再抬起头,她那般坚定的,“若师尊死了,我绝不会活着。” 莫沉也望着朝露,望的他心中也忽然出现了一丝迷惘,他不懂,的的确确不懂,有些事,需要经历过才知道结局。 但明显着,她所说的那桩桩事,他没有一样希望去经历的。 他轻声问,“喜欢……是爱么?” 凡人所谓的爱情,便是如此的么?那么,自己的徒儿是希望他与她,经历一场所谓的凡人爱恋么?九重天上,往往不乏思凡的仙女与凡人相爱的传说。然则,他从未想过,何时也会入了这个瓮,进了这个局,迷了这条路。 莫沉迷了一生的路,似乎在心上,从未迷过路。 他求道之赤诚,在曾经的同门师兄弟中,最是坚定。 可为何,就在他瞧见徒儿眼中滚出的一滴泪水时候,忽而乱了心神。 他突然懂了、悟了。 他喜欢的是她,但她要他爱她。 所以前日里,他二人在经历的,是一场答非所问,他微微蹙眉。 他以为,喜欢便是喜欢,就如同师傅喜欢徒弟,兄长喜欢妹妹那般,但凡遇见个喜欢,也不外乎朝露素琴这两人。所以他虽然羞于启齿,但也默认了这喜欢二字。谁料,原来小露儿要的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他爱她。 成仙这千年,似乎对于爱之一途有些迷惘,或者说是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要在心里装过谁。 莫沉缓缓合上眼,他委实需要些时间来思考,莫如师徒相爱不论在凡间亦或是天上都是天理不容。然则莫沉此人,虽心中着实缺了根弦,却也正因为这一根弦的缺少,对于此事,并没有出现所谓的卫道士意味,明明心底是欢喜的,却在面上摆出道貌岸然的态度。 不为他能不能爱,而为他……爱不爱…… 一片花叶缓缓落下,就落到二人中央,那朱蕊红瓣,正悬在朝露的明眸前,时光穿梭,百年相携,一幕一幕,他的无上道心,他的上善若水,他的不问世事,他的闲云野鹤,他的云淡风轻。 忽然,就在那刹那,她亦觉,自己是在一抹白纸之上泼洒着水墨,她的师尊,本是那般清净无为。 一花一世界,那悬在正中的花叶打着旋的,落到了朝露的掌心。 身子微微一颤,她慌忙捂着脸,自从在他人面前哭过后,这好哭的毛病居然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她忙转身,向着洞内跑去。 手臂被猛然间抓住,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繁花飞舞之间,师尊的一头墨发随风扬起,然后他轻轻叹气,缓缓启唇,“莫哭了……” “师尊……” 莫沉移步上前,将朝露搂进怀中,她攥着他的袖,他拍着她的肩,“为师便是爱你又有何妨……” “师尊……?”迟疑的抬眼,便是爱你又何妨……便是爱你又何妨……心尖处微微一抽,酸麻痒痛齐齐涌上,而后她挪开了些身子,眼光所触,自己的发丝正落在莫沉的掌心,他面色如常,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却也让她红了面颊。 便是爱你又何妨…… 朝露揉着眼睛,将那落到半空的珍珠着了慌的接住,又揣进挂兜里,才似懂非懂的,如水的眸子凝望着莫沉,终于说道,“师尊你说的有些深奥……不过大概其我懂了……” “那师尊……可不许对别的女子好,与别的女子那般……那般亲密……” “师尊……师尊,你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对吧?”抬起头,朝露张大了眼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莫沉的怀抱。 他的怀抱,温暖若春,教她有些眷恋。 莫沉还未待回答,就听见连环炮一般的发问,将他难倒在原处。 莫沉想了想,这问题也有些深奥。 但他看了眼面前这小露儿,或许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随他百年,甚至千年。 或许,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与他灵犀相通,千里之外也亦能将迷路的他生生寻回。 或许,也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与他说,至死方休。 “自然。”他微微叹气,一时间教朝露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候更是娇羞不已,又埋回了莫沉怀中,愣是不敢再多言。 良久,她的脚有些麻了,身子也有些软了,莫沉才说,“一炷香时间到了,回洞中继续泡着吧。”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鹰鸣,那两只紧紧追随的飞鹰,上下盘旋着,似乎在与什么进行着搏斗。 那鹰鸣之声,就教朝露心底一沉。 忒那熟悉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连环炮一般的道歉。 现在竹子的生活与以前大相径庭,所以发章节才会稍慢了很多。毕竟,如今往返公司和家,要五个小时的时间。 这五个小时做什么不好,如今我全数花在了路上了。很累。 回了家就想睡觉。所以写字速度也不像以前那般迅猛。 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嘤嘤嘤嘤…… 下章节提要:原来这个地方,也忒那熟悉。素琴与夙白,谁会先出现。 唔。大概其这样。师尊与小露儿的感情线,我总算是理顺了。好累-。-
  • 五十四回 小金蟾,勿相忘 她下意识的抬首,见远处两只飞鹰,一黑一白。 黑色那只似乎正在剧烈的挣扎,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嘶鸣,而白色那只上下盘旋,时而俯冲时而腾跃长空,时而扇动着羽翼与那黑色大鹰胶着在一起。 态势上,显着有些微妙,并不似方才那般悠闲腾飞。 细看,发觉这两只大鹰似乎在与何种物事纠缠着,朝露轻轻扯了扯莫沉的衣袖,眯着眼睛远望,口中说道,“师尊,快看,那边什么情况?” 莫沉抬首,望着那不明晰的地方,轻声说,“似乎是两雕在与一条蛇……” 朝露听师尊的话音突然落下,不觉又细细的看了过去,才发现一条巨型黑蛇缠绕在黑色大鹰身外,一瞧见黑蛇,朝露便略为心悸,不由想起了天方阁内夙白的心念,同样是条可怖的黑蛇。 眼瞧着黑鹰似乎有些吃力,双翼扑腾的愈来愈缓慢,黑蛇巨口张大,一径向黑鹰的头颅处咬去。就在刹那,白鹰从天而降,生生的撞在了黑蛇的七寸之处,撞的黑蛇半个身躯向后仰去,也就瞬间的失神,转眼便一阵狂啸,整个身子锁紧了那只黑鹰。 战况一阵紧急,连朝露都担心起那两只飞鹰,她抓着莫沉的臂膀,焦急的说,“师尊师尊,你快救救那只飞鹰。” 莫沉却未待她说完,手起处,一阵旋风般的力量便穿透了空谷,向着那黑蛇的方向袭去。当朝露瞧清楚后,才发觉这是莫沉的一柄青冥宝剑。 青冥宝剑散着青光,转眼便斩向黑蛇,将那黑蛇一截两段。耳听着狂啸声忽而中断,那蛇尾犹在痛楚的击打着身后的巨石,山石翻滚,从它砸中的地方向着下方猛然坠去。山顶上尤有积雪,积雪奔坠,声势宏大惊人,迅如奔马,轰隆一声巨响,便如雷轰电掣般的带起百丈烟尘。 好在山下是一片密林,蛇身也随着山石下坠的方向,落入密林当中。两只飞鹰兀自歇停了半刻, 若换做是朝露此刻在那,也恐怕不过劫后余生的余悸。 莫沉的手又微微一招,那柄青冥宝剑便收入了袖中。 她以为莫沉会让她加紧回去洞中,却谁料他却负手站在原处,眼望的却是两只飞鹰的方向。 就瞧着那飞鹰是愈飞愈近,尤以那白色大鹰为甚,双翅扇的极为迅疾,不多会便自飞到二人面前,悬停片刻。只那白鹰甫一见到朝露时候,豆大的眼睛中渗出了些微情绪,猛地向着她冲去。 朝露不由大惊失色,她以为大鹰居然要恩将仇报,所以连退两步,口中唤着,“师尊救我……我没力气啊……” 莫沉却动也不动,面上尚挂着温润的笑。 这教朝露一阵心寒,她总归也知道师尊会在最后一刻解救她,却哪里猜到,此等戏弄之法也是莫沉做的出来的 。于是连蹦两步,却还是被那白鹰扑在了地上。 朝露“嗷”了一声,瞬间有了种肠穿肚烂的感觉,一波波的从内向她冲击而去。尤以肚腹处被这白鹰压的痛苦不堪,白鹰扑腾的满地灰尘,皆向着朝露的身上扫去,而它的头颅虽大,却不甘的将嘴递向朝露的额上。 “天哪……师尊……” 话未道尽,忽然她看见了白鹰尾羽处的点点桃花色,又发觉白鹰并非将嘴啄向自己,而是用力的塞到她的肩窝处,似乎在撒娇着的,口中直发出“咕咕”的叫声。 朝露有些呆愣,白鹰又连鸣叫了几声,鸣声彻天,却不忘初初的憨实本质。 “小小!!!”朝露不敢置信的喊了出来,抱着面前白鹰的脖颈翻滚起来,她自是不敢相信,眼前如此硕大身子的巨鹰,居然是没多少日前陪自己玩耍给自己领路的小小。 这哪里是小小,分明是大大啊。 翻滚几回,终于呼痛,十个朝露也抵不过一个小小的庞大,她慌忙在被压的最后一刻翻起身子,踉跄几下,总算是被莫沉扶住,定睛看向眼前的小妖兽。 从头到脚,丈许高下,头顶上一丛细长箭毛,刚劲如针。两翼紧束,感觉展开后约莫有三四丈宽。尾翼处是那越染越多的桃花色,只是若身子没这般巨大,想来还是可爱的紧。钢爪四歧,三前一后,爪大如盆,爪尖长约一尺,周身毛羽皆为白色。顾盼威猛,神骏非凡。 自己豢养的小妖兽突然长的如此威武,怎叫朝露不心花怒放,她连奔几步跑到小小身旁,挂在小小的脖子上叫唤着,“小小小小……你回来了……我好想念你啊……可是你怎么变这般大了?” 小小也甚为欢喜,扑扇着三四丈的羽翼,刮起一阵大风后,才将头凑到朝露脸旁,轻轻的蹭了蹭。 “咕咕咕咕咕……” 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唤了好几声,就看那只黑鹰也蹦跳几下,跳到了朝露与莫沉身边。 这便是方才被那黑蛇裹住的黑鹰,瞧它精神略有些萎靡但不失威猛本色,一双晶亮的眼睛神气十足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也是学着小小那般,咕咕了好几声,但似乎学的不是那般像,颇有些滑稽。 朝露也走到黑鹰身旁转了几圈,却发现黑鹰身上还带着几分仙气,不觉抚着它的发着乌光的黑羽,黑鹰似乎有些排斥,却看了小小一眼,居然将那张开的双翅缓缓放下,颇为柔顺。 朝露回身问道,“师尊,为何这黑鹰身上有仙气呢?” “这是只灵性极高的天灵黑鹰,想来是小小的伴侣吧。” 一句话说的朝露瞪足了眼,她又是倒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两只站在面前的一黑一白的巨鹰,她的桃花鸡小小回来了!但是小小已经拖家带口的回来了!所以她跺着脚问道,“小小,你太厉害 了!居然搞定一只仙禽!” 小小眼中透出几丝得意之色,那黑鹰不自觉的撇过头,似乎极为不屑。 “露儿,先回洞里吧,与它见面了总归多的是机会再说。”算了下时辰,莫沉又叮嘱了句。 朝露眨了眨眼,凑到小小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小小微微点头,她才走到莫沉身旁,突然凑过 去,在那薄唇之上若蜻蜓点水一般微微亲下,旋即转身跑回了洞中。 莫沉愕然,半晌终是薄唇微抿,回过身瞧见小小与黑鹰皆是目露惊讶,不觉面红耳赤,寻个处玉石缓缓坐下。 小小与黑鹰皆服帖的收住羽翼,摇摇晃晃的挪到莫沉身后,似两个门神看顾。 莫沉望着灵泉洞,轻声叹,“青牛山……倒是又回来了……” 原来,这是那朝露待了数年的青牛山中的一座灵谷,常人是望之不见的,这座灵谷皆是云烟雾锁,站在灵谷上空看下方,也不过是枯石林立,一片荒凉。凡有慧眼之人,才可望见内中的万千玄妙。 莫沉也算是青云观的开派祖师爷,这灵谷当年初被其发现后,也算是在其中寻觅到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仙缘,而后,经其当初人间修行长年累月后的建造,灵谷才算初具仙态,呈一洞天福地之景。 所以他自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带着成仙后唯一的徒弟回了灵谷疗伤,也是没想到小小居然被送到了青牛山,而且短短数日便忽然变得如此巨大,恐怕也是在灵谷中寻得了仙果之故。 莫沉忽然想起,这天灵仙禽似乎是他任青云观掌门之时,时常有只小黑鹰在灵谷盘旋,想不到短短百年,它也成了天灵仙禽,不可不谓时事造化。 所以他问,“小小你是在此遇见此天灵仙禽的么?” 黑鹰颇为倨傲,却又极为顺从的跳到莫沉面前,不断的轻声鸣叫着,似乎在寻着机缘与莫沉诉说着那些个它成仙的故事,也诉说着与小小相识的过往。 现如今,小小与仙禽结伴,倒对其的妖性也有些收敛,却也算是桩妙事,所以莫沉起身,起手在那黑鹰头顶抚摸着,微笑着说,“真没想到,所谓缘,也是如此奇妙。” 小小不甘示弱的将头伸了过来,望莫沉不要偏袒,不过它似乎还未习惯如此庞大的身躯,所以还踉跄了几下,才挤走了黑鹰。 莫沉笑,似乎很是愉快。 恰在此时,他的手伸出时候,却碰见了袖间一物,不觉微微一愣。 &#10084;&#10084;&#10084;&#10084; 白日黑夜,不过一瞬。 当十个日头在灵谷之中,虚晃而过。朝露睁开眼时候,已是体内余毒清除,还复清明。她捂着心口,那心口处兀自活蹦乱跳的,不觉想起进洞之后就再也不敢出去,她进来之时鼓起了十成勇气才敢明着轻薄了师尊一下,这脸皮其实薄的紧,倒真怕出去之后,不知如何自处。 不过想了想,终归是师尊应许了他二人,那么何苦害怕呢?所以她美滋滋的起身着了件洁净的花笼群,晃出了洞口。 莫沉早已等在洞外,小小与那黑鹰正在草间嬉戏着,时不时刮起阵罡风刮向二人,一时间风声大作,飞沙走石的。 直到朝露吼了句,“你们给我停下来”,这两孽畜才敢停下动作,乖乖的站在原处,小小眼瞧着又要如往常一般扑向自己的主人,被黑鹰给唤了回去。 朝露脸蛋红扑扑的,蒸了十日的灵泉,果真感觉到身轻如燕,元力充沛。 莫沉说,“身体感觉如何了?” “嗯,很好,师尊我很好。” 他才微微一笑,却不甚喜悦的模样,这教朝露好生奇怪,牵着莫沉的衣袖便问,“发生何事了师尊?” “夙白……”莫沉的话起调便又落下,听着朝露十分焦急。 他缓缓伸手入了袖间,再摊开掌心,一个小金蟾明晃晃的摆在了他的手中,却听他略微沉重的说,“夙白在入心劫之前,托我将此交予你。” 小金蟾,传言中,是那娆天帝君赠予所爱之人的定情信物。 一句话顿时浮上心头,让朝露回不过神来,她定了定神,口中颤抖着,问道,“交予我……作甚……” 小金蟾只是个神秘物事,当年间谁也不知道,娆天帝君为何将此物当做定情信物交予自己的爱人凤瑶。偏生在九重天上越传越大,反倒成就了小金蟾这一爱之信物的美名。 连朝露也觉小金蟾长的不甚美丽,但若是能得到小金蟾,倒也是桩教人羡慕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此刻她望着这教人眼馋的物事,却半分喜悦也没有。 就仿佛她正站在紫沉宫外,眼睁睁的看着那娆天帝君与凤瑶相互依偎的美景,他将小金蟾递到凤瑶手中,而凤瑶娇笑着要娆天亲自给她戴上。 莫沉望着掌心处的小金蟾,满心的复杂。他但凡见一次它,便会心绪不宁。 但他犹记得,夙白交代他小金蟾时候的那桩情景。 莫沉费力从禁神咒中走出之时,已是第二日深夜,他缓缓睁开眼,微露厉色,这是莫沉第一次露出如此表情,突然间手中龙光四射,地动山摇,洞外老树连根拔起,几声急速风声过后,陡然间手底一松,禁神咒终于被他强行突破。因着担心内中徒儿与夙白,他快速的掠进洞中,与以往的气定神闲大相径庭。 当他走进内洞之时,忽而耳听见内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很明显是自己的徒弟朝露,不由得晃过身影,便自窜入内中。 内洞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徒弟的影子,却唯有一仙一妖苦苦对峙,虽则担忧朝露去向,却也不会不管夙白,莫沉的手中一阵疾光飞出,就向着那妖的方向。 夙白一见此景,本已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不觉大喊了声,“放他走!” 一身黑漆的妖怪只是漫无目的的回身看了眼莫沉,在夙白的连声催促下,居然弯下腰,躲过青冥宝剑的攻击,而莫沉也应了夙白的话,未再下狠手,妖怪才不急不缓、大摇大摆的从二人身前掠过,跑出洞去。 莫沉这才返身细细查看夙白,他正被一道红色笼光整个圈住了身体,不禁蹙上眉头。 夙白抬手,颇为虚弱的,“莫要管我,这些人恐怕是别有用心的,你先去寻露儿吧。” 莫沉抬眼,见夙白面如金纸,气息不畅,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边境,连忙静下声道,“扣住心神,莫慌莫乱,前尘皆为幻影。” 一道清心之咒没入红光向着夙白的体内深入,他身体微晃,额上却渗入了点点细汗,绝美的面庞总算是痛楚稍减,却同样凝眉无言。 怕是要入心劫的前征……莫沉入过,所以他知道该是何种情形。但当时是的莫沉并无众多心结,何来的劫难一说,对他而言,心劫最是好过。可望之夙白此刻的情形却不太妙,所以他按下手向 着那红色笼光而去,“你撤去这道防护网,我来助你。” “去寻露儿。”夙白张开眼,声音有些急促,似乎片刻之后就会再度入定,可他的眼神却坚定的很,“我并不妨事,不过是心劫一途,夙白苦难一生,绝不会败在此处。” 莫沉起身,微微颔首,“好,我为你设下三十六道法阵,助你脱劫成功。” “不急。我还撑得一刻,有一事需嘱托于你。”夙白伸手入怀,口中轻声说道,“不知此刻入劫需要多久,也有可能一睡不醒,这件物事你替我交予露儿可好?” 莫沉定睛一看,却见一明晃晃的玉叶托金蟾卧在夙白的掌心,而他的手轻抬,小金蟾便化作一条弧线落入莫沉手中。 莫沉只轻声说道,“好。” 哪里知道心中一阵疼痛,无端袭来,他的脑海中分明有一幕画面,他身着的是天帝常服,一手将小金蟾递给了身前的女子,那女子徒留个背影,而他却望之不清,不觉身子也是微晃,见到小金蟾的片刻便是心思大乱。 夙白却不知眼前莫沉的心绪也被自己惑乱了,只是颇为虚弱的靠在墙边,轻声说,“拜托了,若我不能安然还归,此物定要替我交予露儿,余下她的安危全仗你守护了。” 所以常说造化弄人。恐怕谁也猜不透,这件前世里娆天帝君赠与所爱女子的物事,那爱不在帝妃昭华。 还到今日,却让莫沉替他人赠予朝露。 朝露的心突然一阵痛楚,抬起手接过小金蟾,“师尊,你可知小金蟾的意味?” 莫沉目光清透,不见绮念。 “我是应人所托,忠君之事。露儿,你要么?” 小金蟾是娆天帝君赠予那凡间女子凤瑶之物,照实说去,朝露并不想要这件小金蟾,她的心中只有莫沉。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想要……想要此小金蟾。 这是个颇为坚强却有颇为苦楚的声音,就像是等了千年万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亲手将小金蟾给了自己那般。万般思绪齐上心头,丝丝缕缕的前尘过往似乎就在瞬间从身前飘过,而她却一晃神将其漏过,唯有那强烈的愿景徒留心头,想要小金蟾,似乎是一种夙愿。 现如今,却是夙白将此物给了自己,然他自己还陷入了心劫之中。心头处又是一阵疼痛,左边是夙白,右边是师尊,小金蟾放在自己的眼前,要,还是不要。 她缓缓叹了口气,阖上双眼,“也罢……此物若是师尊你给予我的……多好……” 莫沉的手微微一颤,他总觉着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却如何也念不起,唯有在看见朝露颇为愁苦的眼色后,似乎窜起了丝丝忏悔。 他说,“露儿……” 朝露含笑,抬起头来,“师尊,你替我戴上……可好?” 莫沉摩挲着手中不甚可爱的小金蟾,沉吟片刻,便起手向朝露素朴的发间送去。 似夙愿得偿,平波一澜,中有些微的露珠从天而降,心湖之上,似乎有谁在低声哭泣,哭泣那千百年来的等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让莫沉的手偏了准心,小小在旁,不断的鸣叫着。 却有一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小金蟾,我来替她戴上便好。”</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全了!!!!捂脸,累SHI。 我个废柴。8点才到家,末路狂奔出的这些文字。 小金蟾出来了,夙白自当明白小金蟾的意味,他托莫沉给了朝露,放在现世有些因缘,可放在前世,却是多么的讽刺啊。大家明白的吧。 另外,前面多多童鞋指出了女主年龄的问题,鉴于这篇文构建过大,我自己还没从她的提问中绕出来,于是决定重新看,看完了修正此小BUG。</li> 番外 不如归去(修完) 天地初开,漫山遍野的绿野葱葱,有一身着玄衣的男子,在山间踽踽独行着。 他时不时的拨开丛间花草,露出其中散着药香的果实,将其摘下,付与口中浅尝了一口,刚毅不羁的面上时时露出些微疑惑的表情,口中喃喃着,“女贞子,甘、苦,性凉。补益肝肾;清虚热;明目。” 话刚落音,手起鞭落,一片草青长之间,啥时飞起一片草屑,而收回手时候,已是五味药香齐聚鞭上,伊耆的腕轻轻一转,长鞭便飞回了袖中。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农百草鞭,本是伊耆的一柄普通长鞭,却在他手里吸收百年神力,终成一柄上古神器。 伊耆最擅长的便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山间寻出所需药材,而后用那长鞭点到即止,药性皆沾染在长鞭之上,其后直接用神农百草鞭便可开炉炼丹。 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伊耆便在这座山中寻到了十几味经年的老药材,不由得内心激荡,信步便向着深山内处走去。 就在一棵苍天大树之下,便见生着一株翠青碧草,舒展着肥厚的叶子。叶子上颤巍巍的,尚自凝着几颗树上落下的露珠。 见药欣喜,伊耆伸手便去采摘,叶子紧缩成一团,自然的躲开他手的去势,不由微微一愣。 “不……不要吃我……” 这声音怯生生的,吸引了伊耆全数的关注。 对,怯生生的,当是时的苍术,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孩童,收拢着一株能逃脱万千凡人却唯独过不了炎帝伊耆火眼金睛的药草身子。 “我哪里知道,你当时会想要采我。”寒冬腊月,苍术挥舞着一柄小扇子,扇的伊耆浑身阴冷。 他向后微微一退,躲开苍术扇中余风,蹙着眉头说,“深冬腊月的,虽不冷,也被你扇冷了。” 苍术一摆扇子,正色道,“心静自然暖,你不觉着,这很帅气么?” “附庸风雅。”伊耆不再理会这泼皮,抬手去收拾着丹房中的药草,却听着苍术在一旁唧唧歪歪着,“伊耆伊耆,你说你当时要是一个狠心吃了我可怎么办?” 伊耆抬眼,“这问题有些多余。” “一点都不多余。”苍术连忙回道,“若你吃了我,就没这么好的兄弟了不是?” 伊耆搁下正在拨弄的干药草,叹了口气说,“你都化作了人形,我已然不可能去吃啊……” 那年,他抬起头,便望见手掌心,一只小手正乖乖的摆在上头,一个娃娃头上还顶着绿色的叶片,却若小动物一般企盼垂怜,表情甚是可爱。 “千年的苍术!”伊耆不由呢喃着。 就看那小娃儿浑身一抖,两只圆圆的眼睛瑟瑟的望着他,口中直说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伊耆叹了口气,千年苍术可谓是不可多得。药草本就难以成仙,向来生长于山间密林之中,往往还未长成便会被人类给挖了根去。长的百年千年的般般都是在人迹罕至之处,但这处里的药草却又需防得修行之人的觊觎。 一来二去的,能在这里见到一株千年的苍术,是多么的不容易。 出于怜爱之心,伊耆的手微微一带,那娃子便落入了他的怀中,似乎是闻见了伊耆身上浓浓的药香味,苍术娃子圆睁着眼,口中直到,“你不吃我了么?” 伊耆本就话无多,听他如此说下,便点了点头,抱着苍术回了自己的属地,潞水。 孩子在千年间不断的成长,外貌是越来越标致,性情却越来越乖张。也不是伊耆宠溺的,更不是潞水的子民拐带的,只能说,苍术现如今,完全是天生养的天性长的。 这所谓的老少,在神仙看来,并无轩轾,伊耆的外貌是不会变的,苍术也还不错,长得二十岁的年貌便也停了下去。至少在外人看来,还算是个兄弟情深的模样。 伊耆虽然外在威严,潞水属地中的子民都是怕他的,撑着的面子也是个号称炎帝的帝王,却偏偏只有个泼皮苍术,一点都不怕他,不但不怕,还尽量的祸害他。 某年某月某日,伊耆一推开门,就变了脸色,只见一群莺莺燕燕站在屋子里,见到他的那一刻便似是饿狼扑食般,双眼集聚着绿光。 若非下一刻他很快便关了门,指不定已然被这些女子给围剿的只剩里子。 他薄面微红,便知是泼皮惹的祸,不由在青苍宫中怒吼着,“苍术去哪里了!” 门里被女子们砸的叮咣乱想,门外徒有一位炎帝处于暴走态势。 只见正宫门外鬼鬼祟祟的探出颗头颅,拿着双精灵古怪的眼神向青苍宫寝宫外望去,还未回过神,就看那黑影一闪,不觉大惊,再抬起头,便看见伊耆的脸色铁青,指着自己的寝宫喊道,“那些是怎么回事!” 苍术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合上扇子,夹在两手之间,“伊耆!你何苦折磨自己!我瞧着你后宫冷清,给你在潞水域内挑了些美色佳人,便是要为你解一解烦闷之情。瞧瞧你虽贵为炎帝,号称神农,却从不亲近女色!” 缓缓走近,声音略低,“小心,欲/火中烧。” “嗷——我错了,伊耆饶了我吧。”当日里的青苍宫内,传来了一个男子不断的求饶声。 苍术此生最大的屈辱便来自于此,伊耆在说不过他的时候,便使用了武力解决,将儿时对他使用的一招杀手锏再度拿出,居然当着青苍宫无数宫娥面前,拿那神农鞭抽打他的屁股。 儿时顽劣,被抽了也就算了;此刻的苍术,却甚觉,那是一生的耻辱。 所以泼皮苍术居然闹起了脾气,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声不吭,不吃不喝。 直到第二日,反倒是伊耆示了弱,在门外敲了一会见没人应后,从宫娥手中取过吃食,推门而入。 泼皮正卧在床上生着闷气,很显然,屁股上的伤处还未痊愈,所以只能侧躺着。 见伊耆走入,冷冷的哼着。 伊耆觉着自己就像个父亲,不论如何管教也只是教出个如此顽劣,不由苦笑,坐在他一旁说道,“好了,不要生气了,吃些东西吧。” 苍术自然不会与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这几日藏在屋内,明里是在怄气,暗里还是偷偷吃了不少仙果。 潞水属地盛产药草与水果,好端端的,被水果撑了个饱,只好躺在床上消食。不过偏过头见到盘中盛着的紫米糕,依旧还是垂涎三尺,面上却捂着几分冷漠,继续表示不满。 “真不吃?”伊耆又询问了遍。 苍术不理会他,装作未听见,摇晃了身子半晌才哼哼唧唧的,“我是为你好,真是好人没好报。” 伊耆唇角含笑,持了块紫米糕送到他口边,“所谓因缘二字,若此生不遇,宁肯不求。我本是这清淡的性子,何苦强求。” 苍术撅着个嘴,窝在床边,一双眼似看非看的,最后还是迟疑的吞下了伊耆送来的紫米糕。 紫米糕一下肚,是他喜爱的味道,甜腻的从心底发散开来,不由的笑弯了眉。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五帝之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势大的黄帝一族,终于成功的清剿了旁的四帝领土,战火纷飞处,皆是离人泪。炎帝一族被迫背井离乡,从此后,潞水收归黄帝所有。 青苍宫被破的那一刻,四散的黑毒到处在侵蚀着伊耆坐下苦苦栽培的药草,众人都求伊耆走,他不肯。 他站在宫内,听宫外厮杀连天,听宫墙上翻涌而进的敌军飒飒的脚步声如此肃杀。 为苍生,他绝不能走。 黑毒蔓延,苍术为了不让失神的伊耆受到黑毒侵扰,硬是以一千年药草的根性,抵挡了青苍宫外所有的黑毒。 若非有他,黑毒早已灭杀了青苍宫内全数生灵。 若非有他,黑毒也会渗入到伊耆体内,使他变成个行尸走肉听命于他人。 所幸有他,苍术恰恰是克制黑毒的一种药草,但也正是因为相生相克之理,他还是被黑毒侵入体内。 也正因为他摇摇欲坠的那一刻,众人皆在宫外惊呼苍术公子之时,伊耆险险赶出了青苍宫。 苍术长舒了口气,便晕厥了过去。 自此,伊耆归顺,以天命劫火之誓被囚禁于长留山。他散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散了所有的家当,唯独带着尚自昏迷的苍术,入了长留。 天命劫火之誓便是说,伊耆将一心归顺黄帝轩辕,若敢违抗亦或是踏出长留山半步,便会遭天命 劫火之刑,永不托生。 兀自昏迷中的苍术会说,“你教我写字吧。” 脑中画面,不由跨越到他儿时,还是个幼儿模样,天生丽质的漂亮。伊耆便坐在自己的宫殿内,手把手的教苍术写字。 教了数年,苍术他依旧写的一手难看的字。 这让伊耆有些苦恼。 好在伊耆所教习的众多技艺里,画画倒成了苍术的专长。此人自恋,专爱画自己,画完了自己,便会四处送人。送的整个青苍宫里人手一幅。 然则,那只是过往。 伊耆坐在长留山自己一手建起的小茅屋里,看着睡不醒的苍术犯愁。 一旁是白帝少昊,五帝之战分崩离析,一夜之间不但炎帝被擒,白帝也是没了自由。长留山本就是少昊的属地,为何将长留山开放,或许少昊自己心里比较清楚。 长留长留,怕是轩辕要让他们在此长留一辈子。 少昊从自己的行宫之中取来了一种名唤轻烟草的香灯,置放在苍术的床头,他说,“唯有此灯,可保苍术命魂不破。” 伊耆恍悟。连忙弹射出一丝火光入了香灯内,轻烟草瞬间燃烧,寥寥轻烟似乎便是在一刻之内弥漫了整个茅屋,浓香之气凝结成一片又一片的网,张在了苍术的床头。 似被裹入了浓雾之中,苍术的脸已然渐渐模糊,尤听的他口中不断的呢喃着,“潞水……青苍……都没了……” 伊耆听的心中一荡,不由轻叹了口气。 是啊,都没了,潞水的热闹,青苍宫,一切都没了。 换了这座了无人烟的长留山,虽十足清静倒也合了伊耆的冷淡性子,可是他担心苍术醒来,会受不了寂寞。 索性等他醒了,就送他离开长留山吧。 伊耆如是想着,倒也安定了下来,虽心里有几分遗憾,却也不愿束绑着他陪自己坐牢。 轻烟草疗效如何,伊耆心里清楚。它对于锁魂收魄的确有奇效,眼见着苍术苍白的面色渐渐凝出了血色,这才稍微舒缓了胸腔中的烦躁,站起身来,就看少昊早已等候在茅屋外头,一身青衫素朴,还复了清雅本色,不再是帝君却多了些翩翩君子的风范,温润若玉,兀自站在暮色下沉默无语。 伊耆缓缓迈出门,两位曾经的天帝相顾苦笑。 少昊说,“我回到长留之时,还在想,是不是一个人守此残生了。” 伊耆望着残阳渐渐沉落,就如同此刻他二人的心境一般,残兵败将的萧索。他说,“不知伏羲与高阳如何了。” “轩辕自是不可能将我四人都困在长留山中,不说我四人原也并非同仇敌忾,才被轩辕各个击破了。放我们在此,估计他也睡不太好。” 伊耆点了点头,“于我而言,长留山与潞水并无区别,不过是更加清静而已。” 少昊苦笑,“于我而言,却有区别……” “为何?” 话刚落音,伊耆便却未追问,他似乎是想起,少昊输给了轩辕,其实是败在一个女子手里。此女子,恐怕早已转世为人,但对于少昊而言,长留山却成了一个痛。 少昊摇了摇头,略微苦涩的笑浮在唇角,“也罢,择日再在长留山中游转,现如今,你也是长留山的主人,再不用与我争那先后之分。” 先后之分。 曾几何时,五方天帝各守一方,在天界可谓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交情。 但天界尚需议事之所,于是各属地便会轮番值岗,担任这议事之所的主事地。往往便会在一些谁先谁后上,不断的争论着。 峥嵘岁月,已不可记。到今日,唯一的胜利者,便是当初永远最后一个的轩辕。 恐怕谁也不会预料到如此结局。 一声呻吟,从屋内传来。 下意识转身,便看一脸茫然的苍术正倚在门旁,张着双恰似儿时的童真目光,打量着身前一片萧索的景象。 不是潞水,没有潞水娇俏的女子们嬉戏的声音。 不是青苍宫,没有青苍宫内浓烈的药香。 这里是哪里? 当目光兜兜转转,转到了徒自站在原处很难喜形于色的伊耆面上,伊耆居然笑了,笑的很是欣慰,想是因为自己醒了。 缓缓抚着胸腹处尚在疼痛的部位,那里是自己的元丹所在。他终于是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那漫天的黑毒,将整个青苍宫外的草木尽数化为乌有。 他终于是恍悟,“伊耆你没什么事吧?” 一句话,问的少昊与伊耆皆是嗟叹。或许,伊耆永远也想不到,到最后,能够忠守这义气二字的竟然是自己养了如此多年的泼皮苍术。 但也因为如此,伊耆才能从苍术那望见自己身为炎帝的过往,不觉却又微微叹气,回应苍术道,“泼皮,我们的青苍宫与潞水……都没了……从今而后,需在长留山待一辈子了。你素来闹嬉惯了,恐怕是受不住这片青山的寂寞的。待身体好转了,便离开这里吧。” 苍术一听此言,怒上心头,只觉伊耆他低看了自己。可看他与白帝少昊皆是衣衫素朴,再无当年的富贵模样,不觉也替他伤心了一下,消了满腹的气。 本是方外人,再归方外去。伊耆安慰着自己,往事匆匆,尽为云烟。 谁料那兀自苍白的脸,忽然抹开一丝顽劣的笑容,“这山不错啊,我看能住。” 伊耆心底松了口气。 少昊在一旁慨叹,“有友如此,大丈夫还需何求?” 苍术猛一皱眉,在腰间寻着自己那小扇子,口中喃喃着,“自然有求,要求一房美艳无双的媳妇。” 转圜他便上下打量着方寸之地里支棱着的可怜的小茅屋,口中直呼,“太差太差……怎可就住这样的地方呢?” 少昊应和了句,“说来也是,既然要在长留山中久住,不若择一洞天福地,做了自己潜修道场也罢。” 苍术来了兴头,迈到二人身旁,用小扇子比着方正大小的地方,“就这样,种上各类药草,名字嘛,就叫百草园。到时候伊耆你是大王,我便是二大王。” 伊耆微笑,“泼皮。” 他对着少昊拱手道谢,谢那轻烟草的奇效,居然救回了苍术,而后还真依了苍术少昊的意思,准备去寻一好住处。 暮色渐沉,转眼已是空山晚霁。伊耆转身,却未注意到苍术扶住胸腹处,双眉紧锁。 &#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 他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任苍术一走了之。 苍术是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 想当年,他嫌青苍宫大归大,却甚是无趣,所以三不五时的外出闯祸。最甚的一次是让一女神仙站在青苍宫外,定要苍术负了责了。 苍术难能可贵的若一缩头乌龟般的,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敢出去。 伊耆从外办事归来,就被那女神仙拦住,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本要寻一双修仙侣,寻觅了千年也未成正果。不料却被苍术偷去自己的结缘锁,想来正是与苍术有缘所致。所以不论如何也希望伊耆能成全了二人。 伊耆本是垂眼坐在车内听她诉说,这胸腔处总算是怒火中烧。好一个泼皮,连女神仙都敢调戏。 掀开车帘,便见那女神仙,长的莫名无端,不知从何去形容了她的形容。这一看倒让伊耆笑了出来。自然,他是乐见苍术烦恼的,成日里给自己惹祸,如今倒好,正好能借此机缘惩戒他一番,所以伊耆将姑娘引进了门,对外宣称定会替她做主,那女神仙倒是大摇大摆的便住进了青苍宫中。 也不知是谁给苍术放了消息,待他请人去将苍术唤来的时候,才发觉早已人去楼空,独留下一封信函,上书几个别扭又丑的大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为君子你是小人,算计算计!就此拜别。” 那女神仙听闻此话之后,捶胸顿足,不顾仙女形象的对天长吼,“苍术负我————”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教苍术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 他未过几个月还是回了潞水,全在于他觉着,凡人都得也有个家,何况修仙的药草,更遑论伊耆是养自己长大的恩人,不论其他,这等同再造之恩,岂能为一个丑妇便坏了他与他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大咧咧的又踩着一朵小白云回了潞水。 听闻苍术已然回来的消息,明里暗里保护了他许久的伊耆才缓了口气,着了个人将他此前写的那封天杀的难看的信,招贴在苍术的房门之外。 此举可谓是让苍术颜面尽失,不过好在苍术的脸皮足有城墙厚,他指着那封信大叫着,“这是小人之行!我是君子,我不计较。” 挥着小扇子,他撕下那封信,揉成了齑粉,让那往事随风飘去。 所以说,苍术若非逼到极致,断是不能离开了自己身边。 更何况,他在听闻了自己的天命劫火之誓言后,居然能规规矩矩的随他待在百草园中侍弄花草,自封二大王整整百年。 能教这浮躁的性子变得如此乖顺,恐怕也是他担心自己如果出去了,伊耆会去寻的缘故。 这二人的羁绊,恐怕早已不是恩义二字可以形容。 挚友怕也是不足以说明他们相好程度。 生死之交,怕莫如是。 苍术虽然足够泼皮,但也足够的仗义。 他说自己,从一颗小药草跌跌撞撞的活过了百年,逃过了无数人的追捧,时时刻刻担心着被修行之人当做增补法力的灵丹妙药,所以当他实在闲着发慌出去晾晒两片叶子之时,被伊耆逮了个正着。 伊耆的面相很冷,冷的苍术觉着自己恐怕真的要被吃进他的腹中。再衡量了下二人修为上的差距,苍术只好可怜兮兮的睁着双天真的眸子,喃喃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他自是没想到自己不但捡了一条命,还过上了小太爷的日子! 炎帝伊耆啊,这可是无数药草小灵的梦想,想不到苍术的命好到,被伊耆带回了潞水,还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自此,小苍术的心里,便想过,要还报伊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苍术缓缓抬起头,从失神的黑毒侵体之中醒来,那年的轻烟草并未完全消了自己身上的黑毒,反倒是日渐沉淀后,有了复发的迹象。 他护着自己的心脉,心中也是想了再想。被黑毒反噬不过是变成个妖精,做了妖精也不过是要受那天劫侵扰。 苍术虽然足够泼皮,却也心思细腻。这诺大的被修葺的如此完满的百草园,若真当时时刻刻受着天劫的攻击,怕是没过多久便会毁于一旦。 青苍宫是伊耆的心血,百草园亦是。 他不知道何时天劫会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觉睡醒之后便会窜入妖道。 夜间有不断的魔音灌耳,似乎在诱导着他,走入歪路,每当此时,他就会看见伊耆的身影,也正是这契机,他又活活的控制住了心神,回到了现实中去。 如此反复,苍术已经不敢去见伊耆了,他怕在他面前化作妖怪,从此后动了残害生灵的念头。 他第一次发作之时,无人发觉。 第二次发作,他在想,是告诉、还是不告诉伊耆。 第三次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的咬了自己的手腕,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伤口。这伤口被伊耆撞见,执意要替他上药,总算是真相大白。伊耆是炎帝,是天上地下唯一的医神,当他发觉的时候,为时晚矣,苍术的黑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甚至是那颗曾经青翠的元丹,已然化为乌黑。 苍术很伤感,这是泼皮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么的落寞。修仙千年,到最后仙还未成,便已救不得自己,这是件多么伤怀的事情。 伊耆知晓,要救苍术,还需长留山外的几味草药,思忖之余,他意欲出山去寻。 苍术慌忙拦住了他,那苍白的面色藏不住的焦急,“你出去了就是死,到时候你死了谁来救我?百草园什么样的草药不能有?伊耆什么样的病不能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最后他还颇为开心的拍着伊耆的肩,说道,“不怕不怕,最次不过是变成个妖怪,有你在身边,我还怕什么?” 但是伊耆极度后悔,后悔其居然忽略了当时的苍术的身体状况,忽略了当时他的心情波荡。以至于最后离开长留山的时候,竟是那般突然。 那天的天很低,时而会有黑风刮过,伊耆背着药筐早早的回了百草园,心绪不宁的很。 往日里这时候苍术都会在门外伺弄着那片油菜花田,他定说这片花与自己很贴切,有才华有才华的很。 可寻了半晌也未寻见苍术,一股不祥之感掠上心头,他知道恐怕他已是出了事端。 闯进了苍术的房间,便看满屋的鲜血,苍术已然双目赤红,挣扎之中将自己的身体挠的处处是血痕。 伊耆将苍术救了回来,可自此之后,那爱笑爱闹的苍术消失不见了,转而做了一副清冷的表情。 他爱画画,尤爱画自己。 伊耆说,不若你画一幅画,画个自己。 其实伊耆是想让他开心些,他还是想念那个泼皮苍术,而非眼前这个郁郁寡欢的男子。 苍术说,似乎很久没有画自己了。 但他还是听了伊耆的话,提起笔来,在纸上细细的描画着自己,可愈画便愈是难受。 那纸上,哪里还有一丝泼皮苍术的风范——徒留一身清冷的气质教人心慌。 最后一笔落下,他扔了笔,也要扔了画,被伊耆抢夺了下来。 “若心都变了,恐怕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若干年后,伊耆偶尔会坐在院落当中,望着那一轮皎月,轻叹着,苍术走了,似乎已经好些年了。 整个长留山百草园,空寂冷落的,难得的让他升起了一种寂寞之感。 那泼皮……过的好么…… 他信步走到当初阻隔住他脚步的地界,若非有这地界,有这天劫,恐怕苍术也走不掉。 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哭声,疑问之余,他走到了那空桑大树之下,就见树洞之中,有一女婴卧于其中,见伊耆走到身旁,居然不再哭闹,睁着双懵懂天真还挂着泪花的大眼睛望着他。 心中猛地一颤,他想起了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拨开两片叶片后,也是同样的一双眸子。 从树洞之中将女婴抱出,他抬首望了眼空桑大树,口中说道,“放心吧,孩子我替你管。” 大树旋即散出了无数树叶,灿灿金黄色,若强弩之末,却又华丽非常。 再之后? 再之后他给这女娃取名惜芳。 但也正因有个女婴,多有不便,他却愈加思念泼皮苍术,有他在,至少此事是不用自己烦躁的。 也是为了惜芳,他将神力外渗,一株株陪了他不少年的药草也成了人形,替他抚养惜芳。 便这般,百草园是越来越热闹了。 可伊耆的心,却也越来越孤寂,他时时在担心着,已然离开长留山的苍术。每次将手放在卜算台上,便又缓缓放了下去。 他怕自己看见一个不能看的结局。 时光如梭,再不能看的结局总算是到了结局的那一日,不过伊耆却不知,自己是那结局中人。 背负着只剩一口命气的苍术,伊耆每走一步便能看见天上急速旋转的天命劫火。 他想起,走出长留山之时,小惜芳跟在身后哭的不成人形,却不由得轻喘了口气,周身一阵轻松。 不论如何,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从头走到结局。 苍术面色惨白,却轻笑了一声,仿若了解伊耆心中的话语一般,“可惜,不是个大妹子陪你……” “有你足矣。” “你总这么说……” “那还需我如何说?”伊耆停下脚步,他二人已经走到一处了无人烟的密林,天上劫火似乎在不断的酝酿着,转眼就要若奔马之势落到身上。 他不怕,苍术亦无法再怕。 伊耆你可知道……我在凡间之时,总想回家,总想着你。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五十五回 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白衣若雪,如朗朗皎月,一片晴空之下,那张瘦削了些的脸倒是笑的温柔。 他只手伸出,从莫沉的手上取过小金蟾,顾盼生辉,望着眼前一脸茫然的小露儿,一字一句极尽温柔,“露儿。” 就如同一点一滴的水,每一个字都噙着万千的情思。他虽有几分疲惫,但笑容教人如沐春风,重重的说着,“我回来了。” 恰如连日的思念瞬间爆发,朝露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如此想念这张笑脸,那与师尊截然不同的情感,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心头,尤其在见到他手中端着的小金蟾,不由大惊,连退两步。 好容易稳住心神,瞠目发愣,“你居然……居然真就没事了?” 一颗心扑腾扑腾的跳,眼看着就要眉飞色舞起来,就只盯着夙白的脸看了又看。 “对。欢喜么?”夙白笑,这才颇为礼貌的朝着莫沉点了点头。 朝露欣喜异常,雀跃不已的牵住夙白的手,笑的着实欢畅,“太好了!太好了!你居然闯过了心劫!老天保佑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夙白的手微微一顿,倒也不慌张去抢那先机,“你担心我么?” “是啊!不信你问师尊。”朝露用手比着莫沉,一时间脑中倒也没想太多。 耳听着夙白一笑,“我倒是看,你与你师尊在这洞天福地中,处的颇为快活。” 朝露气息一滞,面色娇红,连番跺脚,“我、我怎么会不担心你!” “那为何我送你的簪子,你要莫沉与你戴?”一句话将小露儿逼到墙角,丝毫未理会莫沉站在一旁。 山洞里他胸有成竹的说着自己绝对不会不醒的场景忽然闯入了心底,莫沉双目凝光,再度打量了下正在与朝露相持着的夙白…… 若此坚持,还有什么难关能拦住他的?——连心劫也那般容易的度过,连从妖成仙也那般坚韧的挺过。 眼睛微微瞥向了朝露,她阴晴不定的望着夙白。 心口不觉微微一跳,难能的,莫沉忽然感觉压力很大。 就听小露儿不停的摇手摆手,却又跺脚咬牙,“我、我……” 一只手缓缓伸到夙白的臂膀之上,带着些微的力量,轻轻一按,“夙白,可以了,不要逼她。” 逼她什么?他二人心中明晓的很。 夙白的目光沉下,先睨了眼莫沉,又转眼看着朝露。她目光之中迷惘万千,就如同个倔强的孩子,明明做错了事,却又委实不甘。 所以夙白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手。 “我们先让夙白休息一下吧。”伸手对朝露微招,莫沉轻声说道。 “稍慢,还有件事未作。” 夙白刻意向前,却又未完全拦住莫沉,余光瞄了眼他,但旋即目光又转到朝露面上,小金蟾被缓缓举起,簪入了她的发间。 意识到此举含义,朝露顿时面红耳赤的捉着那手所在位置向后一退。 一时间,颇为微妙。 莫沉面色难得不善,却一言不发沉默的站在一旁。 而朝露与夙白对望着,两手相持间似乎也较上了劲。他向前送,她用手挡。 半晌终于是夙白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掌心处还是那明晃晃的小金蟾。 就在方才那刹那,朝露的手按住了它,并未让其入了发间,却也在那刻,教夙白瞧见了她眼神中的坚持,甚至可以说有些决绝。 这丫头,为何总有些时候,教人这般无奈。 可若非如此,夙白又为何会心心念着。 他双目灼灼,自我解嘲的摇头,夙白啊夙白,你成妖成仙千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竟为何会对这样的女子产生了执手一生的念头?似乎对她,他是真的不太有办法的。 所以他将那小金蟾握入了她手中,见她有些迟疑,便又重重的握住。 “收好。” “可是兰若……姐姐不是……”一抹凌厉的不太爽快的眼神瞬时浮现在他眼瞳之中,她不由气短三分,收回了后头的话。 颇为委屈的看了眼兀自沉默的莫沉,再移到夙白的面上,变得格外的复杂。 一股怒火猛然间在腹中燃烧,为了自己不敢直面夙白的勇气,也为了三人间此刻的尴尬。当一切变得不是当初时候,原来除了恼恨老天的作弄,也会恼恨自己的不争。 她狠狠的跺了跺脚,折过身子便跑,方向不明,总之便是先摆脱两人,让自己好好安静片刻。 莫沉担心朝露,起脚便要跟上,被夙白拦住。 他说,“让她静静,有些事情,不想便是永远的空白。” “为何。”莫沉只问了两个字,他的话不带疑问,只轻轻的落在了实处。 夙白含笑,却也明白的回答,“夙白虽与莫沉上神相差甚远,但也不吝相争,不欲相让。” 所以说方才莫沉感觉压力很大并非空穴来风,不甚明朗的脑海突然灵光一线,他忽而问,“你喜欢露儿?” 夙白半晌不语,终于淡淡的答了句,“是。我喜欢。” 时间静谧不动。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相互对望,没有所谓情敌之间的你争我夺,只是静静的站在山洞之外,任那清风缭绕,任那繁花坠落,任那天光初绽,任那碧水吟哦。 莫沉垂首,青丝如瀑,难能的挽开一个刹那绝世的笑容,“像你这般,也好。但我答应过她,我会爱她。” “师徒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夙白的话很直白。 莫沉微愣,旋即轻声答,“被你爱的人,也没有好结果的。” 夙白不遑多让,“你懂爱么?你要如何爱?你会给她什么?” 渐渐的,他面色微沉,“我会给她一辈子的守护,不离不弃。守护、执着、不放手。哪怕她,爱的是你……” 夙白此生,曾对三个人行过此等誓言。他的妹妹,他的侄儿,还有她。他一直也在反思,是否自己也是不祥之体,但凡是他如此爱过的人,都未有好下场。经历过两场惊世离别后,他不想动心,也不像再许何等承诺。 不知道此刻是朝露的幸与不幸。 但是他不得不许,不能不许。 有些人,是恰似一见钟情那刻的孽缘,他却能分明感到,这一颗心系过去的时候,是莫名的沉沦,就像是一种前世的因缘,将他困兽般的心一点点的剥离开来,露出最生嫩的部分,随后轻巧的拿了去。 “正因为她爱的是你,我才可以如此说,因为当最危急的时候,再不会让她徒自为我丧了性命。”夙白抬眸看着莫沉,一丝凄苦微微晃过。 妹妹是不幸的,她在最后一刻用自己换回了花情。 二二亦是如此,没有二二就没有今日的夙白。 但是他却可以用尽此生,守护朝露,为了对二二的承诺,也为了自己的这颗心。 执着,似乎是夙白一生的宿命,从未改变过。不论他是妖亦或是仙,这至情至性从未离开过。 朝露将头从那棵树后微微探出,看着那边的动静。 她有些烦恼,不过好在并非致命的烦恼,就是承了那妖孽的情让她不知所措,所以只能自寻苦果的待在树后头发着呆。 眸光流转,在山洞前两人身上环视片刻,终于是缓缓舒了口气。好一种纠结的感觉。心底不断的在扪心自问着,如此坚决的推却了夙白的好,是否太过残忍。 但是仙谷之中十日,她已于师尊许下了一生的约定。若便在师尊面前就三心二意的,岂不是与那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摊开手,望着置放在手中的小金蟾。天上那多女子想要的物事,如今在她手里炙烫的心慌,默默的将它放入怀中,她想,该找个机缘还给夙白的。这不是她应该得的东西。 再返过身张望时候,就看夙白与莫沉恰如已经谈拢了似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第一次,朝露也感觉压力很大。 是的,九重天上两个如此受尊崇的神仙,现如今都表现的如此异于常人,虽然一个是自己求来的,一个是他自己幡然转变的,她甚至能联想到那些女子变化多端的脸,能联想到淹没自己的醋意。 她不过是一小小种瓜童儿,不过是一不成器的半仙,何来的天可见怜啊!所以她忽然很想对天长叹一声,小露儿时来运转啊……何其幸哉,何其悲哉,陷入了这种不堪纷扰的感情纠葛之中。 这时有一人温柔的在身旁说道,“清者自清,感情这事,但看顺其自然莫要强求的好。” 下意识的转身,才见素琴也不知何时等候在树后山壁旁很久,俨然一副教学先生般的态度,让朝露面热不已,她好奇的问,“如何清者自清?” 素琴捂着唇想了会,终于拍着腿轻声道,“谁喜欢你,与你何干?你喜欢谁,与你何难?” 朝露明眸一亮,似乎有些明白,她恍然大悟,“万事不理?” 素琴突然愁苦的一簇眉,“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师徒什么的最痛苦了。” “嗯?” “素琴你又在与我徒儿说些什么牢骚话?”树前一声轻笑,莫沉缓缓步到二人面前。 他自是没想到素琴也总算出了禁宫,并且居然与夙白是同天出现,未免也太过巧合。不过修道之人本就讲究随缘,莫沉倒也未及多想,他反倒更在意素琴在禁宫中的遭遇,看他的神色虽然怡然自得,但也颇为微妙。 为何会感觉微妙,这得益于莫沉与素琴那么多年的交情,才能让如此迟钝的人感觉到分毫的差池。 所以莫沉问道,“你在禁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素琴神色微凛,总算正色道,“你知道我在禁宫中遇见谁了?” 五十六回 山雨欲来 长留山,山顶处白雪初融。 为何会在长留山,此事说来话长。 素琴说起那“你知道我在禁宫中遇见谁了?”便自行陷入了沉默之中,旋即说,要他几人陪他去一趟长留山。 大家都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平日里云淡风清的素琴如此惆怅,只莫沉微微靠近了素琴,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沉沉的点了点头,就见莫沉也微微正色起来,似乎此事有些棘手。 朝露与夙白对视一眼,他双眸如炬,不闪不躲,直爽的让朝露心慌。 偏她也是个倔强性子,大喇喇的抬眼回视,最终在那戏谑的眸光之中败下阵来,满脸绯红的躲到了莫沉身后,再不敢去与他做正面对阵。 “你们随我去一趟长留山吧。”素琴如是说。 众人无有异议,在素琴藏着掖着的神秘下,他们也着实需要探个究竟,却谁料素琴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不肯说他在天上的情形,只说去了长留山办完件事后才可和盘托出。 在众人将要启程的时候,脑后听着几声咕啾,就看小小与那黑禽扇动着双翅跳到几人面前,小小的眼中闪闪烁烁着各种神采。 “不行,小小,你现在太大了,带出去会吓到人的。”朝露自然知道小小心中念叨着什么,走到它面前,昂首看它。 小小不满,咕咕咕咕的乱叫,大意是,原先你不要我,现在你还不要我,你这个坏主人,坏主人。 它四处搜索着可靠之人,眼睛微瞟,见莫沉站在一旁,连忙缩紧了身子,如一团毛球一般撞向莫沉的胸脯,莫沉无奈,只好勉力接住,口中说道,“露儿你就带上你它吧,待回了天上也就再没机缘了。” 朝露心中一动,夙白忽而朗声说,“其实若小小与这仙灵黑禽,已经可载人上天了。” 此话提醒了朝露,她的炽情宝剑已然断裂,师尊也未将小白云传授给她,所以她蹭到小小身旁,笑的十分狡诈,“小小……” 小小从莫沉胸口拔头,未变大的小豆眼滴溜溜转。 朝露说,“看在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的份上,以后就改作我的坐骑吧!” 迎面一阵厉风,小小拿那坚硬的鸟喙冲着朝露啄来,只听一声怒吼,“臭小子!” 哗啦一声,朝露的手挥在小小头上,它乖顺的伏在地上,冲着尤自似乎正在欢乐的仙灵黑禽咕咕两声表示不满。 莫沉拂了拂胸口小小掉下的绒羽,对等候多时的素琴点了点头。 于是四人两禽冲天而起,朝露还挥着手对那仙灵黑禽喊道,“小黑,跟上,不许输给小小哦。” 小黑兜转了一圈,甚是不满这名号,但从那一刻起,夙白莫沉与素琴也这般喊起。 小黑无奈。 到达长留山已是正午时分,初春时节的绿芽抽穗,黄花遍野,四处皆是翠鸟鸣叫,小小与小黑四顾张望,似是开心至极。 跟着素琴的脚步,余下三人听他不断的长吁短叹。 莫沉忍不住说,“都说了让你不要去禁宫,你偏不听,眼下你又要做什么?” 素琴回首蹙眉,“不能说。” 他的不能说在于,此事若是兜转个底,就一定会被阻止。在素琴的心中有一杆秤,始终在两方平衡,直到有一个冷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倒是不愿意强求了什么。” 他微微一颤,唯有抬首望着长留山结界内的百草园,心中喟叹,心岸,你莫要怪我。 “师尊,师尊。”朝露一蹦一跳的跟在莫沉身后,对那日莫沉附在素琴耳旁的说的话着实好奇,所以拽着他的衣袖轻声问着,“你知道素琴师傅要去长留山做什么?” “从行为上判断,定是去寻心岸,但寻见了心岸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莫沉能揣测出素琴在禁宫之中的遭遇,但却揣测不出他此行所为,思来想去莫沉也无法评判,只好如是回答。 但他知晓,此去不是好事。看素琴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若是要作件善事,绝对不是眼下的状态。 长留山百草园结界之外,四人未有太多阻碍,在叩响结界之门后,有一百草园的弟子快速的赶来,着一身缟素白衣。 他面色灰白,不见喜色,见他四人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匆匆的打开结界,接引了四人两禽,向内行去。 见他表情如此严肃,旁人也便纷纷正色,也知晓百草园将将经历变故,伊耆师傅与苍术的遭遇尽数在朝露的脑海中浮现,她默默的垂下头去。 耳听见一声长呼,凄楚的让人心酸,“露儿……露儿……我师傅他……” 目光及处,见惜芳与心岸闻讯而来,惜芳早已换去一身翠羽黄衫,白净的衣裳素淡的妆面,一张脸惨惨淡淡不见颜色,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似是没了思维,任由心岸搀扶着,两人行走在山道上。 走没两步惜芳就伏在他的怀中再也不肯动弹。 自从伊耆义无反顾的走后,惜芳已是多少日夜茶饭不思了,但她即便是难受到极致,还是坚持在按着伊耆留下的敷药方法给他的眼睛上药,以至于这些日子过来,心岸的眼前已不再是模糊一片,渐渐的能有了些轮廓,甚至能看见淡淡的眉目。 当他一日睁开眼时候,见到那低声抽泣着却还在为他敷药的惜芳时候,心岸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原来,这姑娘长的如斯清隽,近观尤可见那眉宇间淡淡的愁绪,挥之不散,连心岸能瞧清楚她的相貌也自不知。 惜芳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握住,刚欲站起,才意识到心岸的行止,不觉双颊微红,几日来终于有了除痴坐与敷药以外的第三件反应。 “心……岸大哥……”她一出声却被自己吓到,不觉由自沉默了下去。 一直以来的惜芳就如同个小精灵,整日欢笑,他着实的思念那个欢声笑语的女子,而他也未料自己能看清她眉目后,居然她再也没笑。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紧紧的握着不让她放开,“以后……就让我代替伊耆师傅……来照顾你……” 惜芳一愣,旋即眼圈微红,心中甚为感慨,一直以来她喜欢心岸大哥,她倒追、她倒贴,但她不想是在今日的情形之下,被他如此说。 她想要的是等到有一天,心岸真心的与她说:惜芳,我喜欢你,比露儿还要喜欢。 那一幕幕心岸的心念在自己的心中荡过,她的眼圈更红,却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师傅走的那天她哭的不成人样,追了师傅十余里地最后晕倒在山外,是被红雪茶哥哥抱回了长留山。 他说,师傅走了也是个命数。应该为师傅高兴。 说是如此说,师傅离开长留山的时候还在笑,可她的心却在滴血,是伊耆师傅将她从小养到大,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她离开伊耆师傅去了天上虽然甚是惦念,但不至于伤悲,因为师父还在;可现如今,她的那片天,真的不见了。 见惜芳面上依旧没有欣喜的神色,心岸兀自腹诽自己的哄女孩能力,却听这小女子幽幽然然的说,“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若此,失一人,才能得一人,她宁肯不要。 抽手离去时候,惜芳却还不知心岸所见,已然超出自己所想。 若她知晓了,恐怕会笑吧。只是心岸木讷,完全不知道用这件事去哄她。 当心岸回想结束,微微侧头看向来人,有四人,还有两个庞然大物,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似乎与自己的师尊形容相似,但他不太确认,实话说,放近了已是能够瞧的半真半假,放远了,却还是两眼抓瞎。 做瞎子做久了,如今要做个明白人,却还是云里雾里的。不觉微微苦笑,却见有一娇小的身子连窜几步,向着两人的方向跑来。 似乎……是露儿…… 不过此刻两人间并不能有太多话语,手底下这日益消瘦的小身板,心岸除了每日陪着她,却无他法能让她振作起来。 朝露快走两步,捉住惜芳的手轻唤着,“惜芳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她停顿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师兄心岸,他面色如常依旧含笑。 朝露天真的说,“我师尊说了,伊耆师傅和苍术没事的。” “真的?”惜芳瞬间抬首,那动作之大吓得朝露向后退了一步,眨着水杏大眼的惜芳眸间显然是不信,“那日伊耆师傅一出长留山,天上的劫云便出现了,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留下来……师傅……师傅说,死了,也要出山。” 一句话完毕,便似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不觉又哀伤的不成模样,焦急的朝露只好拽着莫沉到了惜芳身边,“你听我师尊的没错,他们真的没事。” 两双朦胧大眼便这般瞅着莫沉,莫沉无端的自觉,若是不去骗她二人,自己会立刻陷入无止境的眼泪攻势中,于是顺着朝露的示意,点了点头。 惜芳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将信将疑的,“真的么……” “莫沉……从不骗人……” “那伊耆师傅为何一直不回来?” “咳,他二人许久未见,定当要云游四海闲云野鹤一段时日,你说可对?”莫沉这几日总感觉压力很大,他不觉蹙眉,但还是编造了个谎言。 话刚一落音,只听着惜芳憋足了劲的,爆发出了轰天大哭。这哭声震天,惊扰的整个百草园的弟子们都跑出了院子,围着他们的小师妹嘘寒问暖。 心岸喘了口气,也微微安定,笑着说,“她哭了就好,都好些日子不哭不笑了……” 做瞎子做久了的习惯,便是自来比他人敏感。心岸不用眼观,也直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师尊素琴。 所以他问也不问,将惜芳交给她的雪茶哥哥,自己则向那方走去。 近观,还真是自己那平素不爱出山的师尊,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正襟执手,行了个恭敬的拜师礼,“师尊安好?” 素琴心中轻叹,自己此生教过两个徒儿,其一娇纵顽劣,这其二却又太过乖顺。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惩罚他。 他连忙扶住心岸下落的身子,口中直说,“乖徒儿,别拜别拜,你明知道我平生怕什么。” 素琴平生就怕规矩,他要是个规矩的人,就不会乱闯禁宫遇见紫洛了。 所以心岸起身后,才温和的问素琴,“师尊此次……为何下了天界呢?” 素琴无言以对。 他知道今日要应对的事的的确确需要狠下心的,所以他微微呼了口气,任凉风吹拂在自己的面上,分感清凉,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心岸你眼睛好了?” “惜芳日日都在为徒儿上药,已是快了。” “很好……我看这姑娘对你,倒也实在。”像自己的孩子终于找见了伴侣一般,素琴颇为满意的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惜芳。 心岸微微面红,却也没反驳什么。 此时,夙白在那头对二人招手,示意先进去说话。 素琴点头,“也好,你与我去一清静的地,为师有几句话要与你交代。” 心岸微愣,难得的见素琴的面色如此凝重,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天光忽暗,明暗间狂风大作,众人皆互相掩护着,奔回百草园中。 不远处传来几声鹰鹫的厉鸣,惹得敏感的心岸朝着那方望去。 深幽的一座山,这山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乍一看不过是个矮山头,却就在矮山头的后山腰的阴暗洞府之中,传来了两人间的密语。 “属下方才探知,他们已去了百草园了,朝露姑娘也在……” “是……么?”这声音轻轻的起,轻轻的落,不带一丝情感,只在朝露名字那处微微上扬。 一朵鲜红色的花顿时揉碎在那人手中,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平淡的像在闲话家常,“也好,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五十七回 心有彼岸无处安放 心岸与素琴在那小屋里已很久了,时不时的从天上掉下几滴雨珠,落在守在门外的朝露、莫沉、夙白、惜芳四人身上。 因为担心心岸的关系,惜芳偏就不肯回去。 碎碎的细雨砸在身上,凉飕飕的入了脖颈之中。在细雨绵绵中草叶愈加青翠,药香愈加浓烈。惜芳却觉着有些微寒,转身便看朝露拿了把油纸伞站在身后。 她问,“我总担心……” “嘘,夙白说他帮我们。”侧眼睨了眼夙白,朝露其实是有些感谢他对自己的顺从,就譬如说方才,她一概去求了两人,莫沉虽不太愿意参与此事,但好歹是坐视不管任你等胡来的态度;夙白则沉思片刻,却应允了相助。 或许这便是所爱与被爱的差别吧。 虽然师尊般般是有求必应的,不过不会像夙白这般,应的这般无法无天。 莫沉与夙白站在不远处,垂柳之下,白衣紫袍相得益彰,忒那出尘。细雨霏霏中,夙白率先走出,单手化出九疑鼎,方寸光弧控于掌间,微风拂在他略显苍白的面上,精致的让人无奈,薄唇微抿,显出几分无情本色,但将将触及到朝露的面上便自转为温和,那一抹笑,让旁人看了心醉。 自从揭开了那错综复杂的感情线,有些话说来没了底气,有些人见了再不如前般坦然。 微光流转,二人忽然眸光相触,朝露忽然面部一热,侧过头去,轻声对朝露说,“夙白的九疑鼎可以重现这内中景象,我们走的远些,别被发现了。” 惜芳点头,身子骨还虚弱的很,被朝露扶着到了垂柳树下。 夙白的手掐着符字,小字金光频闪,不多时,那九疑鼎中便显出了两人影像,皆是面带苦涩。 这一幕,教众人心中一沉。 小屋内空旷无物,唯有两人,一站一跪。 跪着的那个,不断的叩头,口中直说,“师尊,求你收回成命……” 素琴垂眸,面色凄楚的很,“心岸,真的不要怪师尊,有些事,当真是天命,师尊也无能……” 无能,无能的紧。 禁宫里的一幕又一幕,倏然在眼前掠过,那人的笑颜骤然出现,晴天霹雳般将素琴震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只道,为时晚矣。 当日。 莫沉忽然从眼前消失,就如同禁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洞,将他拉扯了进去。而素琴,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处片刻,便决计向着禁宫深处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那深幽的宫门,踏着灰败的地板,他走到了当初抱起小紫洛的地方。 这里,是唯一一尘不染的地方。如此发现,教素琴的眉忽而向上微挑,他彷徨四周,未发现异象,便又向内走去。 高大的身躯渐渐没入到了黑暗的幽宫之中。 内中一片黑暗,时不时飞过几只寒鸦,叫声凄厉。 素琴不喜欢黑暗的感觉,正如他始终觉着身处于一片莫名相熟的地方,一种暗自涌动的花香,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那花香,甜香的醉人。一如他忽然间回到自己的道场,只是这里更加的阴郁。光那股气息便足以让他周身冰寒,如入冰窟。 一盏明灯虚火出现在素琴的掌心,当周遭陡然变亮之后,他忽然呆愣在原处。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紫藤花,从他的头顶,一直蔓延至了前方的内殿之中,而这里,仅仅只是个伊始。 如此漫天覆地的阵势却让素琴的心里,爬上了一点点的疑惑。 “紫……洛……?”颤巍巍的,素琴呼唤了声。 无人应答,唯有声音过后,扑啦啦的紫藤花向下洒落,就挨着素琴的身畔,堆砌成雪。 这一幕……是幻境,亦或是实景? 触手冰凉,紫藤花瓣滚落在手中,其香、其色,其形,皆以五观之感实实在在的告诉素琴,并非幻境。 那么,这里与紫洛有何干系?难道说他在这禁宫之中复活了?让这想法把自己闹成个心绞痛,素琴反倒不敢沿着这条紫藤花铸成的路向里走去。 为何不敢? 或许有太多的可能性,让他不敢。 那孩子太倔强,或许是活了过来,或许是幽魂不散,不管是哪一种答案,他亦是不会自己走出来见自己的。素琴很能肯定。 他太了解他了。 内殿之中,空寂寂的响着锁链拖曳而过的声音。 素琴什么样的鬼魅情景没有见过,即便是如此不安心,但依旧有股冲动在心底徘徊,脚下越来越快,似乎只听见了心口处那激动的心跳声,连紫藤花的走势也不曾注意,口中直说着,“洛儿,是为师的错,为师这就来看你来了。” 这孩子,即便是不肯来见他,也在为他引路。 前方的宫殿依旧是一片黑暗,唯有丝光亮若隐若现。这里已经是内殿,殿堂下便是那座旷古至今依旧让人心寒的锁神狱,上方则是一片荒芜。 他以为……紫藤花的尽头,会有一个紫衣的孩子在这里等着。 前方只有几座台案,面前依旧是一片昏暗,素琴只能看见台案上放着一本书册,蒙着的尘埃喧嚣着其悠久的年岁,当他的手触碰在其上将其收入手中,便被一股森冷的寒意给刺的后退一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抹血痕,自铜铸的墙壁之上滑落而下,干涸成块,凝结在书册正后方。 素琴下意识的抬头,便惊呆在原地。 这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悲怆。当那一具具被锁链捆绑在铜墙铁壁之上无力回天时候,他们的余生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彼此变作残躯骸骨,而这些人,皆是神魔。这是个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而素琴踏在其中之时,便已知道,他入了这个局,掌控着这个局的人便是要让他看到这一幕幕的惨烈,在心上打磨出最深刻的记忆。 “砰。”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 素琴下意识的转身,就看见地上有个紫衣人,被捆锁在数根锁链之下,隐隐约约的光亮之下,显见其一身狼狈。 这是……这是……!那身刺眼的软纱紫袍,是曾经素琴不断叫嚣太过有伤风化而师徒足足抗衡月余的衣服,还有那双细瘦的手腕上,戴着的不也是素琴屋里最珍贵的碧岚环? “洛……洛儿!”不由慌了心神,素琴跑到他的身边,蹲□子扶起了他。 翻过那紫衣人,唯见那妖艳绝美的面容依旧,只是苍白萎靡的叫人心疼。 两根锁链扣在紫洛瘦弱的手腕之上,双脚也被捆的严严实实,素琴勃然大怒,不知是谁居然干出此等劣迹。袖袍微震,锁链齐齐断裂,那瘦削的身子落在了素琴的臂弯中,若一片轻羽,毫无重量。 颤巍巍的伸手拂到紫洛的鼻下,感觉到那分毫间的气息,微弱的让他心慌,却终究知道他真的还有救,才微微宽下心来。 “为师……为师的错,居然让你在这里受苦……” 将紫洛的身子锁在怀中,素琴的手有些发抖,不论接下来将要发生何等大事,也扰不得他此刻与徒弟的团聚。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演算八卦毁掉了紫洛的性命,如今看见他真的回来了,自是不可能再让他受这些苦楚。 是何人将他的徒弟绑在这里的?又是何人引他到了此处的?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连续几个问题理智的在脑中浮现,却又淹没在无尽的狂喜之中。 洛儿回来了啊!他的小洛儿居然活过来了!不管他到底是如何活的,素琴知道,此生再不能经历第二遭让他死于自己面前的惨剧,为人师者,必须要能保护自己的弟子。 在这一点上,素琴自问自己的的确确不如莫沉。 他微微慨叹,起手在紫洛额上覆着,默默的将体内的仙力度了过去。 良久,怀中的人也毫无反应。 素琴擅长的是演算卜卦,对于治病救人不太有心得,所以当紫洛迟迟未醒之时,他果断的站起,抱着他向外走去。 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今日他是必须要带紫洛走的。 也便是在那刹那,怀里的人忽然睁开了眼,那双眼含着丝怨恨之气,霎时间整个身子变得冰凉透体,在素琴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化作一股黑烟向他袭去。 不意后退几步,便顿觉心口处被一股无名的黑气侵体,素琴手中叩出一道玄宗正气的法阵,挡在了自己身体前方,而他自己,已然靠在柱子旁喘息。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他自是明白其中诡异甚多,但他决计不能从自己徒弟身上起疑心。这便是素琴的弱点,极致的弱点。 整座大殿依旧声息全无,连方才化作黑烟的紫洛也消失不见。素琴甫一睁开眼便是天旋地转,只好全神戒备的祭出了自己的法宝天罗八卦,耳中不漏一滴声音,以防不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空寂的大殿中终于出现了一人的笑声,笑的万般狠绝。 素琴心口一痛,是紫洛,真的是紫洛的声音,没有错的。他环视四周,喊道,“洛儿……是你吗?” 空寂的大殿了无一人,唯有那笑声在素琴问话之后戛然而止。 良久,他终于一字一句的说着,“师尊还记得紫洛此人么……” “洛儿,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复活的……随为师出去吧,为师……这便是来寻你的……” “胡说!”陡然响起的声音满是愤恨,“你真是为了我来的吗?你明明是为了你那新认的徒儿!” “洛……” “不要喊我!” 又是良久的寂静,素琴虽觉紫洛平素虽然顽劣,亦或是倔强,但心地是良善的,却不像此时,为何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在收了心岸为徒一事上,他自问并未愧对了紫洛,在为师为尊之上,他从未将紫洛的位置让给他人,紫洛是他此生付出心血最多的一个孩子啊…… “洛儿……你出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可好……”在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紫洛亦或是又来一个诓骗的妖魔鬼怪,素琴的心里却还是为着紫洛可能活过来的这个事实而雀跃不已,哪怕是心口处的疼痛,教他汗如雨下。 紫洛啊……如果这真的是紫洛,又能如何……他忌恨自己新收了个徒弟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忌恨自己为了这个新徒弟又来到了这处禁宫? 黑暗处那若隐若现的光亮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量纤长,形容艳丽。一头黑发如流瀑般的垂在腰际,双足光裸,手腕处扣着的正是素琴的碧岚环。 似乎是能见到素琴,他也有些激动,但强忍了片刻终于抬起头,那双眸子里尽是怨愤,“见与不见又能如何,我是不可能随你出去的。” 素琴终于忍受不住心口的疼痛,一口血喷出了口,滴落在地,与满地的紫藤花融为一体,刺眼的红与紫,交相辉映。 “洛儿,真的是你,你活过来了……为师总算见着你了……”连晃几步,走到紫洛身边,起手去触碰他的面,却被生生躲开,那张脸倔强如初,却愈加成熟。 紫洛后退几步,与素琴保持几分距离。 “活了又如何……” “为师很想念你……”不论紫洛变得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只要他活过来了,比什么都好。 一句话让那双眸子终于浮现了丝软意,旋即恢复如初。 他看着素琴,冷笑着掐指,那股疼痛终于再度浮上素琴的心口,他终是承受不住的跪在地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素琴握住紫洛的脚踝,兀自喘息,“你要怎样才能原谅为师?” 紫洛同样跪下,那张妖娆的脸笑靥如初,“师尊,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徒儿。” “为何?你的师弟同样……”话未说完,便被那突然森冷的脸以及接下来心口的疼痛所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可爱的……洛儿,变作如今的模样,怎能不教素琴心伤。 “我再说一遍,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徒儿……” 回忆至此,素琴的脸色已是惨白无色,他望着面前跪着的乖徒儿心岸,不觉大愧。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此刻要将心岸叫到房中,又为何要顺应紫洛的那些话。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明明知晓这件事对心岸有多么的不公,他也在做着这么残忍的事情。 素琴,从来不是个好师傅。 不论是未保护好紫洛以至于他变成如今这般,亦或是未好好对待心岸才使得他半生飘零,这些都是素琴的罪过。 老天若要惩罚,便将这些罪过都降至素琴一身吧。 心中默念了一句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说,如同逃避一般,他不敢睁眼去看心岸。 “心岸,从今以后,你我师徒情分到此终结。为师对不住你。” 话刚落音,只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惊呼,率先闯入房中的是惜芳,随后是那门外偷听许久的几人,皆是不敢置信的望着素琴。 似乎已经预料到此刻会出现的结果,素琴不言不语,而是踉跄两步,缓缓坐在了一旁的花梨木的大椅之上,形容萧索,不似往常那般意气风发。 心岸跪在地上,任惜芳与朝露在两旁拉扯,亦是不肯站起来。 夙白无问罪的立场,他只是静静的站立一旁,观此阵仗,一时半会也是收不回台的,所以寻了处角落,那双清水眸子落到场中,一群混乱之中,尤是莫沉站在素琴的面前。 他不动怒,莫沉极少动怒,只是目光中滑过一丝微妙的疑惑,毕竟里心岸是莫沉送去素琴道场的孩子,于情于理也有询问的权利。 “一定要如此做么?” “素琴……无能……”对,他无能,无能到要送走自己的第二个徒弟,才祈盼得回第一个徒弟。可心痛依旧,也难怪,他只要一想起那股在禁宫之中燃烧的冷意,还有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若则,我倒是不介意再死一次”便浑身泛寒。 虽不能理解,为何小紫洛再醒过来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不问是非。可他已然无法再做抉择,他实在不能忍他再死一次。紫藤花种满了整个道场,正如他当年的誓言,只要紫洛能活过来,只要……他能活过来…… 哎……往事不堪回首。素琴的目光倒变得坚定了些。 他一直计算错一件事,当他认为能改天命之时,便一步步的将自己牵引进所谓的天命之中;当莫沉执意不让其卜卦不让其演算,不让他去禁宫之时,其实莫沉也是正确的。 只是,晚矣。当他看见小紫洛重新出现在禁宫之时,他知道这命轮,逃也逃不过去。天不负我,我亦无力回天。愧对师尊伏羲啊……愧对的很。 “莫沉,我以为你懂我。” “莫沉以为,素琴不会如此糊涂。” “即便是糊涂了,也只有一错再错。此刻,我别无所选。” 一得一失,一得一失。 老天总是公平的。 心岸苦笑,两腿似乎扎下了根,他轻笑,对身旁两个女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松开自己的双臂。 郑重的拂开衣裢,他抬首,望着面前不算太熟悉的面孔,是了,心岸至今双眼未明,依旧是模糊的一切,心却了然亦无恨意,师尊教养自己,便是永远的师尊,所谓师徒名分,也是虚名。 心岸一生,自富贵之家起,大起大落。不怨恨、不争论、不抱怨,这便是心岸,坦坦荡荡的心岸。 “徒儿毫无怨言,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徒儿拜谢师尊的养育之恩。” 素琴不动,他很疲惫,或者说他此刻完全不知要如何去做,面对着众人,他心有愧焉,更遑论心岸的所行所止从未出过错。 静静的看着座下的心岸,心岸是最乖顺的孩子,从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去强求什么,他是个好徒弟。只是素琴不是好师傅。 一叩、两叩、再叩。 三叩首都郑重的砸在了地上,也伤透了他身旁的两个女子的心。不论是惜芳还是朝露都不能理解素琴,甚至在此时还有些恨他。 为何单单只有心岸师兄要受这些折磨?为何只有心岸师兄要遭受一个又一个师傅的背弃?朝露抬首,两行清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她看着莫沉,又看着素琴,最后跪在一旁,拉扯着心岸,“师兄,不要再叩了,不要叩了……” 莫沉明白朝露的心思,他走上前,拦在了心岸与素琴之间,若说他不埋怨素琴,是不太可能的。但正因为是素琴的朋友,他需要做的,却是接回心岸的去向,或者说,是还了朝露儿时的请求。 他问,“心岸,你对回青云派有何想法?” 朝露兀自喘了口气,惊叹出声,“师尊,你胡说什么,你居然想将心岸师兄往火坑里推?” 惜芳是个多么活泼的女孩,听到此言后也是圆睁了那双杏眼,双手掐在心岸的胳膊上,掐的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心岸只回答,“但听师长的吩咐,心岸随波逐流早已习惯。” “不、不,你与我就在百草园,哪里都不去。”惜芳摇首,掐的他更疼。 心岸温和的一笑,望着身旁这执着的女子,“傻瓜,你要回天上的呀……你忘了么?” “百草园就是你的家,哪里都不要去了。” “惜芳,你是想让我做个药农么?”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止住了她下一句话。心岸,的的确确是不想都靠着这个小女子,他需要有些担当,所以百草园,定不能长留。 莫沉终于应了朝露的回话,摇了摇头,那双墨色的眸子让朝露渐渐的沉静了下来。 师尊此说,当是有别的用意。 “心岸你承自青云派,道统上应属我的徒孙之辈,而你学艺有成,我想让你回青云派接任掌门一职,也算是了了我光大青云一派的心愿,你可愿意?” 琉璃灯盏下,明火摇曳,众人皆屏息不语。 青牛山……青云派…… 过往百年,山上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吧。若说不想念青云派,自是不可能,毕竟是幼时长待的地方。 想来莫沉也清透了他的心思。能回去,而不是在百草园中度过余生,倒也不失为一条坦途。 但是他,愿意么?心岸但可自己行走人间,不靠他人。但他心中,却又对身边所有的朋友有着牵挂。若在青云派之中,他们想去寻他,便随时可以见到。 “心岸……愿意。”那俊朗而又温柔的脸垂下复又抬起,展开的依旧是一抹温和的笑,似乎方才那一幕并未出现,在他的心里,诸多苦难也不过了了。仰头,再向上看,看着头顶的屋梁,仿佛要穿透它去看那朗朗晴空,问那苍天,究竟要折磨他……到何时! 但是心岸,何惧此生磨难。 惜芳在他说完此话后,忽然两眼泛红,但却咬着牙扶起心岸,扯着他的衣袖轻声说,“你与我留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待房中只剩下二人时候,惜芳的眼圈愈来愈红。 在他心中……就从来没有自己过么…… 她颤巍巍的问,“原本……我已经很难过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可是你便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么……青云派真的就比百草园好吗?” 那个剥夺了他的一双明目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心岸喜欢,在惜芳的揣测下,青云派不过是他心念所在,那个苍茫白雪之中一辆温暖马车之上的回忆,他始终还是惦记着她。 思及此,不觉开始垂泪。 一听惜芳居然又开始哭泣,心岸不觉暗骂自己的蠢笨,立刻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问,“那你……就不担心我此刻的心情么?这刚没了师尊,你还埋怨我。” 似嗔似怪的,惜芳揉着眼睛跺脚,挪开一手砸着他的胸口,“都是你……都是你……让我这么难过,以至于我都忘记谁比谁更惨,呜呜呜……” 接过惜芳递过来的手,心岸安慰着,“是,我的错,别难过了可好,你再这般我便真的要难过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心岸好容易将那张清秀面容望进眼底,不觉微微叹气,却又万分郑重的说道,“青云派自然没有百草园好,可我,总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总在依仗别人。” “不,不是这样。”惜芳猛地摇头,“你总是在帮助别人,也总是在守护别人,他们看不见你的好,可是我能瞧见。” 眼神忽而落寞下来,惜芳的眸中愁绪万千,“只是,你心中始终是惦记着她的。” 她是谁,心岸明白。 见惜芳忽然又开始闹了小脾气,心岸只觉,都已到了今日这地步,小丫头还能想到那里去,只好将她强拉到面前,万般无奈的道,“傻丫头,无父无母没有了师傅疼爱,天底下还有比我二人更相配的么?” 惜芳忙不迭回答,“是啊……无父无母也没有了师傅疼爱……再没有……啊!” 她忽然捧了脸背过身不敢回话,方才他说什么?他说的是再没有比他二人更相配的……这意思是…… 眼看撒了腿的要跑,惜芳却跌回了心岸的怀中。她居然没有发现,从来都被她当做最是温和的心岸师兄,也居然如此蛮横不让她离开,四目相对之时,她只觉气息好近,近的让她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呆呆的看着那双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心岸为何不悲叹命运,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遇见了你。” 一句话便如同是点点细雨,洒在本已干涸的心田之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终于从呆愣之中还复过来,却难能的娇羞起来,“你、你再说一遍。” 心岸不说,偏就附在她耳旁轻语几句,。 潮红上脸,惜芳终于笑了出来,看她的面色转霁,心岸才拂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之后先回天上,有师尊……”微微一顿,他接续着,“有素琴上神照料着,还有露儿陪你,不会寂寞的。” 眼神复归平静,这便意味着……以后将要天地永隔?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心情浮动,心岸按住她的肩,承诺着,“等我,我定会修炼成仙,去天上寻你。” 五味俱全,将将坦白心声却要面临着分别,这一对苦情人,何时能拨开云雾见明月? 但惜芳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相信心岸,相信二人这颗坚定的心。 &#10084;&#10084;&#10084;&#10084;&#10084; 素琴说有要事与莫沉相商,二人寻回那垂柳之下,似是有何等秘事一般,二人神色凝重,极为神秘。 细雨早已渐渐停缓,见主人出了房间,小小与小黑两只大禽依旧慢不停的为彼此梳理着湿淋淋的羽翼。 朝露百无聊赖的,看夙白径直走向小小与小黑,正抬手在小小软软的脖颈间轻轻挠着,挠的小小闭上小豆眼,甚是舒适。 她也凑了过去,满眼好奇。 “你为什么一直那么置身事外的感觉呢?” 夙白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笑,“我与众人皆不熟悉,何苦将自己的情绪掺杂进去,徒增烦乱?” 见朝露面上多了两滴露珠,他顺手给她轻轻拭去,追问了句,“那你希望我如何?陪着你们一同去责怪素琴?或者是一起去怜悯心岸?在这时刻,我觉得我还是冷眼旁观些的好,你懂么?” 朝露揉了揉鼻子,似懂非懂,不过她还是很欣赏夙白的知情知趣,似乎他一直都这般聪明,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懂,只好转过身去看师尊那方。 这举动让夙白微微蹙眉,诚然,他不喜欢看见这样的情境。 他心里有她,但她心里却是另一个人。 素琴留了本书册便率先离去了,他说他已无颜见心岸,只求莫沉代他好好照顾心岸。 莫沉淡淡的说,“心岸本就是我托你照料的,如今不过是你将他还与我罢了,你先回天上去吧,顺便看看我那水界之中的长琴,再过几日安顿好心岸,我也要先回去了。” 莫沉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对素琴有所怨怼的,因为他知晓素琴的过往,可朝露不是,她直到素琴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时,才不甘的跑回到莫沉面前,连番质问,“师尊,素琴师傅这样,你为何要顺着他,却不帮帮心岸师兄?” 莫沉挑眉,颇为不解,“我已帮了不是?” “师尊你根本是在替素琴师傅找台阶!” “露儿,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可……可心岸师兄太委屈了……” “露儿,你师尊他并未做错。如此,甚好。”夙白倒是难得的帮了句腔。 朝露撇了撇嘴,担忧的望着惜芳与心岸所处的房间,自从下了凡间,就没有什么顺畅过的,这怎么不让她满心惆怅。 莫沉手持着素琴的那书册再不理会徒弟的无理取闹,书册上尚留着些许血迹,而翻开后则密密书写着一些天界秘术。 黑眸瞬间收紧,他分明是看见了…… 难道紫洛的重生与这本书册有着紧密的关联? 见莫沉的面色冷峻,朝露也分外好奇的递过眼睛,下一刻莫沉已经合上了书册,蹙着眉头将它收入了袖中。 这行止让朝露更加好奇,莫沉却抚了抚她的头,说,“露儿,为师待心岸的事情办妥后,便要先回九重天上复命,我们一起回榣山吧。” 她略加思索,却看了看伫立一旁的夙白,默默的摇了摇头,“师尊,我答应了夙白,陪他一起去寻个东西。” 血扉灵丹还未寻见,自然不能那般早的回去。但与师尊分别却又让她满心的牵挂,不知不觉也有些不开心了。 莫沉却甚觉,女人心海底针。 说不随他回榣山的是她,怎么不开心的反倒又是她了。 一回眸,便见夙白的表情颇为精彩,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是说,那张精致的脸上糅杂了难能的怔忡。 夙白的的确确没想到,他以为在她与她那师尊所谓的萌芽渐起之时,会逐渐淡忘了与他的承诺,尤其在当下一团乱麻尚未剪乱,又徒添多种烦恼,他自是对她能选择与自己同行完全未抱希望。 所以他忽而笑了,这是否说明,其实他还有机会? 第五十八回 归去来兮 “你且去与夙白办事,我回榣山等你。”莫沉特意嘱咐,一双清水眸子终于染了些离绪,好在朝露懂他,知道师尊是羞于表达,于是很大胆的扑到了莫沉身前,搂着他的腰直嚷嚷,“师尊你先带我们去青牛山嘛……我们一起嘛……”。 朝露又怎么会不知道莫沉的意思,他不欲带惜芳与朝露上路,就是不想让她俩太过伤心。 莫沉面色微红,却也没拒绝,可怜了夙白冷却了一张脸。 “好了。别闹了。”只五个字,便轻轻的止住了朝露的折腾。 惜芳红着眼睛红着脸蛋的牵着心岸的手走到莫沉面前,他微微颔首,“你与我去那青牛山青云派,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莫沉师傅,心岸的心已经足够妥当了,请放心。” 莫沉微微一笑,左手温柔的摸了摸朝露的头,右手轻一掐诀,他与心岸便消失在了百草园。 “心岸……大哥……”惜芳呆呆的看着微雨渐收的天空,仿佛要伸手去捞那忽然消失的身影,着手尽空,不觉怅惘。 世事沧桑,轮转变化。众人面前,似乎飘起了重重迷雾。 百草园山外,雾浓天高。 鹰声鸣彻长空,朝露两手把着夙白的腰,二人站在小小的背上。 眼下只剩下他们两人上路。夙白终于安心的很,至少他此刻是与这小女子站在一起,并肩同行了。 “夙白,夙白,我们先去青牛山如何?” “嗯。”夙白并没有问为什么,先行应下,才逆风转头,“为何?” “我想去看看二二啊……你以为呢?” “呵,我以为你是要去见师尊。” 若不是脚底下是小小,朝露险些就跺脚误伤了它,只好嗔怒的说,“谁说我要去找师尊!虽然我很想!” “想也不许,你现在是与我一起,你啊……被你师尊给抛弃了的。”夙白翻手便握住朝露的手,还不让她挣扎,红唇微浮,若三千世界中最艳丽的那一种笑,狠狠的刺入了朝露的眼,这人,忒的美丽。 “师尊是以大事为重,谁像你……” “像我什么?”夙白刻意的笑。 “像你这么……”自私自利、不管不问。 可这后头的话朝露没有说,她暗自腹诽了两句后,就转过话题,“那你为什么也要坐小小身上?你自己不是会飞么?” “傻瓜,原因你还需我告诉你么?”夙白的眼神带着讥诮,忽然他轻轻一带,就将站在身后的朝露放置在了自己的身前。 小小头微微摆,小豆眼不甚理解自己的两个主人为何这般奇怪?在小小满是灵性的心里,却也将最后一个收养了自己的夙白当做了主人。 朝露惊讶之余张口欲骂,却被一阵巨风吹的躲在了夙白怀中。 “在前面与在后面有什么区别……”朝露闷闷的说了句,又缩了缩脑袋,却不知夙白从哪里弄来个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大风的侵袭。 他始终对自己……那么好,那么温柔……只除却些微轻薄举止。可若是自己这般喜欢师尊,也始终是想抱抱他的。 从心思上说,她十分理解夙白此刻的行径。若真将他的亲密举止做了习惯,那就真坏了。 狂风透过披风吹在面上,冰凉刺骨,朝露不安的在他怀中扭动了两下,看他在风里头青丝飞舞却不惧狂风的自得,那双紧抿的红唇微启,“自然有区别,这样多有手感。” 单掌紧收,朝露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的向里、向里,直到与那具身体贴的愈近,满面通红。 “夙白!你别得寸进尺。” 轻喝出口,身子便陡然离开了那温暖的桎梏,脚底一滑,吓的她抓着夙白的衣服,小脸苍白,“你、你干什么?” “哎,你说的要我别得寸进尺啊。”夙白总是笑的坏坏的。 “还不都是你一定要站在小小身上吗?要不然我一个人自己坐在上头挺好的。” “可是你不觉得眼下这般更舒服吗?” 夙白很懂这个小女子的心思,一句话戳的她不再回应。很显然,她的脑袋里已然在算计对比,的的确确是现在这时候比较舒服啊。 所以她很安然的站着,任由夙白做了自己的挡风板。 青牛山,依稀就在眼前。 似乎前些日子刚刚在青牛山谷里与师尊经历了那般旖旎的时光,这日就与夙白再度回到这里。 花前月下的门梁依旧,只是繁花似乎不再那么妖艳。 幽幽水仙种满了花前月下前,素白色的花朵舒展摇曳,微风拂过,送来了一股又一股恰似夙白身上的幽香,不多时花前月下的院中传来阵阵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那不是……” “对,现在是酸梅大婶她们在看护着你这小妖兽。” 原来夙白将小小送来了花前月下。难怪小小能在青牛山遇到小黑。小小一见到了新宅,不觉兴奋的满地打转,庞大的身躯与小黑的挤作一团,险些没砸毁了一地的水仙花。 朝露欲向前走,夙白轻轻拉住她,说道,“让她们安心在此修行吧,不要惊扰了她们。我现在也很少回来了。” 他在小小背后轻拍,“去,回去玩一会,等我们办完了事再回来找你们。” 小小听话的点头,“咕啾”一声,颠到朝露身旁,用那颗硕大的鸟喙在朝露脸庞蹭来蹭去。 朝露在那硕大的毛茸茸的脸上揉来揉去,轻声嘱咐着,“去,快回去和小黑玩一会,我和夙白去看一个老朋友,再回来接你。” 挥别了小小与小黑,小黑一直那般冷眼旁观,不似小小,来回折腾还是个孩子。但实际上,都是做丈夫的大鹰啦! 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朝露沿途随着夙白走着,他所行进的方向正是当初一路逃行的路线, “那处山洞,就是我放置二二身体的地方。”夙白越临近那山洞,越是郑重。平日轻佻的嘴角也缓缓落下,直到一处隐藏在密林之间的山洞出现在眼底,连朝露也屏住了声息。 杂草丛生,显见此处已太久无人打理。 朝露打量着眼前的山洞,外洞口显是用仙法剑术开辟而出,怪石嶙峋,不见章法,想来也是仓促之间所成。 夙白淡淡的说,“他就在里面,去吧。” 他闭上眼,都能相见,若二二醒来后,该会如何怪他。怪他居然抢夺他的心上人,怪他不信守承诺,怪他弃他不顾如此多年…… 心有苦楚,无法倾吐。只期盼救回二二后,换来他的谅解。 夙白微微吐了口浊气,将胸腔之中的愧疚尽数散去,才微微一笑,“来。” 他伸手,朝露迟疑的望着。 就在夙白眸中闪现一丝失望色后,她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喃喃着,“该死的恻隐心,他有什么好同情的。” 可朝露是个多心细的女孩子,她分明是看见了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夙白,眸中的怯弱。他恐怕是真的怕,怕二二就真的一睡不醒再不能活。 本来应该是她伤心的,但是相濡以沫的情感自然敌过了当初青梅竹马数月的相处,所以反倒是夙白的心情,跌宕起伏的厉害。 “好啦,二二没问题的,他定会活回来的,你别再耷拉个表情,我真的看不习惯的。” 她习惯了夙白的轻佻,习惯了夙白的美艳,也习惯了夙白的勾搭,反倒这般哀伤的表情,让她心肝处不断的蹦跳,想来是又被刺激的够呛。 夙白微怔,大掌紧收,将那只手捏的生疼,最后一丝沙哑的声音吐出喉间,“露儿,不管未来如何,我也想与你在一起。” 不管……不管……谁来抢夺、谁来侵占。将那些不管尽数抛却脑后,他的心里,只要一个朝露,那超越所有情感的强烈,将向来冷薄的心燃烧的烈火炎炎。 朝露微微面热,下意识的垂首,不知如何回应,如今只要碰见夙白明晃晃的告白,她就只好做了缩头乌龟,先躲了就是。 不过,当她躲不掉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二人即将分离…… 心猛然一颤,却再抬头,夙白已经将她拉着向内走去。 长长的径道,幽黑的看不清内里五脏,夙白的手拂过,燃起一路淡淡的幽光。 忽然他“咦”了一声,停在了原地。 “怎么?”奇怪的问,朝露看向明暗交错下依旧风姿不减的夙白。 “我感觉不到当年设下的封印……” 没错的,当年就是在那洞中,他设下了三十六天地血咒大法,任是大罗神仙也难以突破此关,除非夙白死了,封印才自然解除。 但是,那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血咒大法,为何……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夙白面色忽然灰败开来,迅速放开了朝露,没命的向洞内跑去。 “夙白!夙白!……” 连忙跟上,朝露生怕夙白出了什么差错。 却在临近深幽大洞的边缘处,夙白忽然再度停住,翻然转身,一把抱住了快速奔来的朝露,紧紧的,浑身战栗着。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夙白摇首,“不要进去了。” 还未待她再度发话,夙白搂在她的肩上,将她紧紧锁住,“我的血咒大法……消失了……二二不见了……” “怎么会!”眸子忽然放大,朝露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下一刻,她赫然推开夙白,向内跑去。她定是要亲眼看见后,才能确认他所述说的这些所言非虚。 空空如也!整个洞内空空如也!果真就像夙白口中所说,石洞之中别无他物,只有正中心悬着块玉皇石。 传说之中玉皇石能够保存身体不腐,而一小块也颇为难得,但是她却在石洞之中见到了那么大一块……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很明显,玉皇石之上别无他物,地上洒下的血咒已然晦暗,这桩桩迹象都表明,二二的的确确不在这石洞之中了。 夙白轻咳了声,缓缓踱到玉皇石旁,伸手轻抚那平滑的玉石,冰寒透体,“这块玉皇石是我用灵力封锁了二二之后,修炼成仙后在兰若那求得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欠她一个小金蟾。” 心惆怅,满眼伤,朝露忽然低下头去,心中一遍遍的呼喊着,二二……究竟去了哪里…曾经的过往在脑海中浮现再度沉默,居然一下变得那般模糊。 时光久远,那儿时牵手而过的青葱,居然跳跃如点,无法坦荡成线。 忽然,身旁传来一声轻咳,朝露下意识的侧头,却被那幕情景吓在了原地。 夙白正捂着唇,双眉成川,一抹哀伤酿在眼底愈来愈陈,一抹鲜红色的血蜿蜒而下,顺着他的唇角直入衣襟。 心劫……心劫……当时他在心劫的迷阵之中,便看见一个身子颀长形容奇怪的妖物站在自己的迷阵之外,他张大着一双神志不清的双眼,龇牙咧嘴的便向着自己扑来。 当时他一击握在手中,就待那怪物扑过来的时候,送其归西。 可就在临近身前之时,那怪物居然停了下来,站在他面前嘶吼着,眸子中是不知名的情绪,但很明显,他突然停止了攻击,也让夙白的手缓缓舒展开来。 为什么……这怪物周身是一种熟悉的味道。 夙白这般想着,连心神都受到了牵动,不自觉双眉紧皱,勉力支撑着在他与怪物之间铸就了个守护阵。 不得不说,他还是得对那妖怪提防着,但同时又对此怪物罗列了太多的熟悉感,以至于他会错以为,这是二二…… 空空如也的山洞……记忆倒转,眼前便是那一脸痛苦的怪物……突然一口血喷出了口,落在了原先结印的血咒之上,暗红之上重叠了鲜红,煞为刺眼。 “夙白!” 一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去想其他事情,朝露只冲了过去及时接住了他下滑的身躯。 想不到……想不到……往日那般坚强的夙白,居然就这般晕厥了过去。 第五十九回 桃花依旧 整整照顾了他三日三夜,他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当莫沉匆匆忙忙从青云派上赶来之时,只看自己的徒儿一脸憔悴的蹲坐在夙白身旁,手上还持着块汗巾,见他走进洞中之时,倒吸了口气便冲了过来。 “师尊————” 满心爱怜的拥住朝露,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在办完了心岸之事后,施法寻找朝露的时候,居然发现她们就近在咫尺,莫沉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夙白……不不,因为二二不见了,所以夙白一口血喷出来后,就晕了过去。” 莫沉打量了四周,又将目光落到夙白身上,微微闭目感知了下,才说道,“他在此施过血咒大法,定是此咒被破之后的反噬,此法甚为阴毒,为何居然会在这出现?” 血咒大法本是妖法,也难怪夙白此刻的仙躯无法承受。两力相冲之后,定然会煞气凝神,命在旦夕。 从莫沉怀中抬起头,双眸间凝着些许愁绪,“师尊,夙白没事的吧?” 她偏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夙白,因为怕他着凉,所以被她铺了许多的树叶,零落一地,那张芳华绝代的颜面极度的苍白,仿佛只是睁眼闭眼的时间,他就这般走了。 走了……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想法?惊诧的抬头,双眼居然酝酿了许久的泪,毫无预警的落了下去。 对,夙白躺了三天,她一滴眼泪都未落并非她心狠、也并非她不念情,而是她觉着,夙白根本不会死,还会生龙活虎的欺负她。 虽然只是个九重天上尊位一般的水仙公子,可他逃过了那么多次天劫,又生生的从妖变作了仙,他是那么的强大,在朝露心中,他是决计不会出事的。 可师尊一句话便让她心慌意乱,没由来的担心便升上了心扉,压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莫沉伸手,抹去她面上不断下落的眼泪,触手便化作一颗颗温润的珍珠,蕴满掌心,他安慰着朝露,“先带他回榣山,总会找见法子助其回来,你要相信夙白的心,再也没有比他坚强的了。” 榣山的竹林依旧,葱翠绿涛,随风摇摆,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将夙白安置在自己睡的小屋之中,朝露手足无措的望着莫沉。 他坐在一旁,起手执着夙白的手腕,感觉着内中五脉跳动。夙白的体内,气息紊乱,血气翻腾,恐怕真是醒着的,也会痛苦不堪,不若晕过去的好。 缓缓送入了些仙元,却没料那送入的仙元倏然被吸收殆尽,最要命的那股吸力仿若有了生命般开始吞噬莫沉体内的仙元。 两相抵触,莫沉难得的清淡面容上现出了几分讶异,只手一弹,将夙白的手臂放回了床上,而自己已然站起,走到竹屋的窗旁,静静的思索着。 朝露的小屋与莫沉的竹屋相仿,都是架设在竹林当中的空地之中,精巧的紧,玲珑居室五脏俱全,塞了三个人而显得有些拥挤。 “师尊……夙白可还有救?心岸大哥已安顿好了?” 只一件夙白的事便慌了手脚,却将心岸此行给忘的一干二净,在心绪稍缓之时,还是惦记着问了下莫沉。 莫沉蹙眉,“夙白此事暂且不提,心岸那边,倒是有件蹊跷事。” “嗯?”静静的等着莫沉开口,朝露的眸子里全是担忧。 “那日送心岸上山,居然这百年间,还能遇见一个不算太熟的人,他还没死。” “啊!难道是师父?”下意识的喊出了口,朝露忙慌说,“不是,是青牛道长……” “是心岸的师弟。” “长歌?”不知为何,她还能记得这个夺走了心岸通天眼的男人,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与自己一般年岁了,不由挑眉大惊。 “对,他已经修成了青云派的长老,在修仙一族中,道行算深。” 一句话让朝露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百年前,她、二二、夙白、长歌、心岸,这五人在青牛山的遭遇,天差地别。 谁能想到她一个种瓜童儿幸运的跟在了上神之后,修得百年身。 谁又能想到一个最坚韧的修仙之心,却轮到了山洞之中不知死活。 谁能料到那年意气风发的掌剑弟子,几番起伏,最后又回到了青牛山做了掌门人。 谁又能料到被夺回双目的小小少年,却也修成了一派长老。 而……最不可思议的,则是身旁的狠厉花妖,最后脱胎换骨,最早成仙。 路漫漫其修远兮,仙途只有一条,修成了什么,全仗自己。 一时静谧。 莫沉终于将神思放回到床上的夙白身上,思忖着血咒之法可有解法,若非夙白的体内有残存的妖气,怎么会那么容易便被反噬了,这种类似禁法的夺魂术的的确确让莫沉很是头疼。 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那样会耗损他近千年的功力,而眼下,已经有一人站在竹屋外,让莫沉失笑。 他持着双很明了的眼神,认命的说,“敢问莫大上神,你已然归来了,能否拨冗忙乱时间,将你还在百日刑期内的长琴抱回,我已然被它每日的反弹琵琶吵的无力回天了。” 莫沉抬眉,“百日之期?我的确快忘记它了……” 听见是素琴的声音,朝露忙跑到师尊旁,趴在窗口对他喊道,“素琴上神,你就让它撑着些,师尊和我这救人呢。” “哎……我就是知道,所以才来找你们。”素琴叹气,却不再看朝露,将目光移到莫沉面上,“他暂时死不了。” “为何?”莫沉一愣,旋即他从窗口伸出手,微笑,“你把那物事带来了吧。” “你啊,总是这般强人所难。”素琴苦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放置在掌心,那物事浑圆如玉,却身有双翼,展翅悬空,浑身上下散着淡淡的金光。 朝露双目圆睁,盯着那只如同蜜蜂一般的小东西,惊讶的很,耳听着莫沉微微一笑后说,“既是强人所难,我看你也是自投罗网。” 素琴摇头,“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他的手轻扬,那只小东西便“嗖”的一下飞入了朝露与莫沉所处的房中,只一下便没入了夙白的体内,当朝露再眨眼时,夙白的身外已经笼起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这是……” 莫沉轻抚了朝露的头,解释道,“这是守魄寒蝉,是你素琴师叔的看家宝贝,有此物在,夙白便算是陷入了不醒境地也决计不会有任何问题,今日拿出来也是夙白命不该绝。”微微一顿,他眸光微凝,凝在朝露素净而又美丽的面庞上。 曾几何时,自己这小徒儿的面容竟然可以称呼为美丽?楚楚动人的教人心神受扰,也莫怪夙白这位九重天上炙手可热的公子也对她青眼有加。 “为师还需去服那百日之刑,待还归后再替夙白寻医治之法,你说可好?” 朝露乖巧的点了点头,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握住莫沉的手,“师尊放心,也没多少日子,露儿就看护着夙白好了。” 莫沉倒是将朝露的手反握在了掌心,这细微的动作教平日一径开朗的女子绯红了面颊,原先师尊爱握她的手是潜意识中的捉弄,可这次的握手却不似平日那般随意,大掌交握间,他细细的在那只略有薄茧的手上摩挲着,恰似情人间的亲密行止。 就在朝露头晕目眩之时,他微微点头,踏步起身,身姿潇洒,落在了素琴身旁。 扶着窗沿,她探头唤莫沉。 “师尊!” 莫沉回头,含笑问,“还有何事?” 微赧,她羞涩的模样甚是可爱,“师尊早些回来。” 他点头,应下,转身与素琴缓缓前行。 朝露步回到夙白身边,好奇的打量着他身上的那道金光,守魄寒蝉,原来有这般作用。 轻轻的伸手去碰那金光,却觉冰寒入体,刺骨的痛从指尖传来,像是忽然被小虫重重的咬了一下,她蹙着眉头,找回了自己惯常所在的行为,笼起两手,只敢用目光打量着他的身躯。 夙白的身材很好。 唔,这已然不用目测,在儿时就已领教过。 她窸窸窣窣的在怀中掏着,将他送与自己的小金蟾托在掌心,脑中不由自主的蹦出原先他所说的话:“这块玉皇石是我用灵力封锁了二二之后,修炼成仙后在兰若那求得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欠她一个小金蟾。”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他这流水是为什么就流淌到自己这里了呢? 朝露着实不懂,不懂的很。 若说自己对师尊,那是日久生情。可夙白对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的? 将那兰若姑娘与自己做了个对比,怎么想也是兰若比自己好太多……复杂的眸光在小金蟾上兜兜转转。 “不是说你是爱情的信物吗?开口说说话,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用指尖点着小金蟾的嘴,眼巴巴的望着,祈盼它真能给自己个痛快。 当然,这也是个痴心妄想,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这费心劳神的烫手山芋握在了手中。若说他人示好,恐怕朝露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 但是,他是夙白。 夙白……又是花情。 那个在自己心中留下最大的刺激的花情。 那个反反复复最后却又救了她的夙白。 最贴合的矛盾体,就是躺在自己床上的此人,可恨却又可怜,教她如何都开不了口,只好把那颗心熨烫的平平整整,再烙了个人的名字。 是了,夙白在自己心中,恐怕比二二的地位还要高了。 “笃笃。” 有人敲门? 她与莫沉回到榣山的事情居然有人知道?回头看看兀自沉睡的夙白,朝露在思忖着是否开门的问题,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教外人看了去还不知会怎么说。 所以她屏气凝神,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良久,那轻微的敲门声终于又响起,宛若莺啼的声音让朝露浑身一震。 这可是夙白此生最大的一朵桃花啊!想不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露儿妹妹,听说你们回来了,夙白还出了些事,我来瞧瞧,你开门吧。” 第六十回 洛水玄鱼(一) 连忙将小金蟾塞回了怀中,起身开了门,香风拂面,她着一身素简的软纱红云纱的罩袍,面上点着淡淡的妆容,依旧是精致的让人惊叹,。 云锦宫兰若静静的站在竹屋之外,拿捏方寸进退得当,即便是心急如焚,也不在脸上表现出半分,而是等着竹屋的主人朝露开口。 正是这份游刃有余的自得,偏又将真性情藏的太深,使得朝露始终觉着她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呃……兰若仙子,您进来吧。”朝露让开道,露出小屋中被金光笼在其中的夙白。 兰若点头,蹙眉,“为何不过百日,这下了一趟凡间,居然出了这等事?” 她话语之中颇多责备,妙目圆睁,伸手便向夙白的身上触去。 “稍慢!”一把抓住兰若的手,生怕她步了自己的后尘,朝露将她拉坐在一旁的竹凳上,口中连说,“师尊用守魄寒蝉护住了他,兰若仙子应该知道这玩意的厉害,方才我已经被蛰过一次。” 兰若凝眸,在夙白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红唇微启,似乎又多了几分怨气,“你们在凡间究竟做些什么,他这是怎么了,你给我如实说。” 朝露微愣,她在思忖着说实话与说假话的后果,委实也是不了解夙白与兰若的暧昧究竟到哪一步,是否无话不说,又或者是诸多欺瞒。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兰若叹了口气,神色渐软,那双水漾的眼睛在夙白苍白的脸上兜兜转转着,最后深叹了口气,“别说真心人,恐怕我连个知心人都不算。可是终究在天上还算有些能耐,我想帮他,而且也会帮他,不分情由。” 为什么? 若说兰若对夙白到底有多爱,朝露可真没看出来。 可又说她不爱,偏又对夙白百般忍耐,万番迁就。 这女人藏的太深…… 掂量了片刻,也就刹那功夫,朝露决定坦白部分,“夙白在凡间有一侄儿,原先从您这借走的玉皇石便是为了他侄儿所设,此次凡间行,我与他去过那地,却发现他侄儿的身体消失不见。我想兰若仙子也知晓夙白的身体本就不好,急怒攻心之下,就这般晕了过去……” 这番话说的圆圆满满,找不出半分漏洞,朝露坦荡的望着兰若,将提到二二的身体消失不见的疼痛藏到了心底深处。 “只是急怒攻心……怎么会……”兰若呢喃着。 静静的望着夙白,眉心也揪成一团,兰若的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守魄寒蝉的灵效她自然知晓,可若非夙白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又何苦动用守魄寒蝉。 似乎是在做一个纠结的决定,兰若坐在竹凳上迟迟没有接茬。 朝露也不惊扰了她,回身收拾着良久未归的屋子,倒了些灵水四周一洒,顿时生机勃勃,枯萎的花亦从瓶中探出了鲜艳的花叶,娇红怒放,翠绿如玉。 “都说仙家好……可生命轮回哪里有这般容易的……若有灵丹妙药能起死回生,该有多好……”呆呆望着手中的生机之水,这还是在凡间游玩之时,夙白随手丢给自己的,硬要说这是花神花仙的特权,也赐给朝露小小行使一番。 “有……”朝露回身,看向兰若。 她起身,笃定的说,“血扉灵丹。” 这是第几个人与自己提起血扉灵丹四个字,朝露只好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什么是血扉灵丹?” “别管它是什么了,我敢肯定它能救夙白,看来我得去求它一求。” 在上古时代,有一群族名唤玄鱼,此玄鱼一族的女子,皆可落泪成珠。——夙白曾经的话在脑海中滑过,朝露颇为震惊的看向兰若,“兰若仙子你知道在哪里求得血扉灵丹?” “自然。”兰若双眉上扬,显然有些意外朝露的反应,“你似乎很了解?” “不、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想不到师尊与素琴师叔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兰若仙子居然找到了出路。”朝露矢口否认,并不想道出其实夙白也在寻找血扉灵丹的事,并非她不信任兰若,而是还未将她当做知心好友,没有必要道明此中玄机,但她还是在兰若面色稍霁后,小心翼翼的问,“我能一起去么?” 她着实想去一趟传闻中的洛水玄鱼,寻求下自己的身世之谜。 兰若在她面上停留片刻,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不过也是,兰若有什么理由带自己一起,她是为救自己所爱之人,那她更不可能带一个潜在的情敌前行。 不过兰若……此刻应该还未发现夙白对自己的情感吧……朝露心中惴惴,一双似水的眸子透露着颇为祈盼的心情。 仙子,我与你毫无芥蒂!更不是情敌! 想当然尔,兰若也不会将眼前这漂亮的小女子做了劳什子危险对象,虽然事实如此,只是她对自己太有信心,于是笑了一下,“也好,一路有个伴倒也不错。夙白有你这好友,的确不易。” “是啊是啊……青梅竹马嘛……”朝露干笑着,看兰若起身,连忙跟着站起。 兰若看了眼夙白,旋即转到朝露面前,“那我们即刻出发。” “等等等等。”两手抓爬着兰若的臂膀,软滑纤薄的,太有小女人的感觉了……收回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朝露问,“难道都不需要收拾些行李么?” “你认为这是去做什么?”兰若眼光犀利,将个朝露瞪到了一旁,转眼她妩媚一笑,“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一路上我让你闭眼就绝对不许睁开,我教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别怪我中途给你扔下来。” “是、是、是。”只要能到达终点,何管中间要如何受苦。 兰若转身出了门,朝露也看了眼被金光笼在其中的夙白,心中默念了一句法诀,袖中翻飞而出一张薄纸,将自己此行所去尽数印在其中,若师尊回来而她未归的时候,也能了解她的动向。 随着兰若腾飞而已,朝露忙召唤出无形剑,踩在其上,乍一看就如同凌空飞行的姿态,全不输于兰若的仙容。 她好奇的瞥了瞥朝露,也是没看出她以何等法器飞行,只是揣测着这个半吊子神仙似乎还是有点能耐,就光看她这腾跃之势,竟让她琢磨不出是靠了什么在飞。 委实好奇。 不过兰若从来不会将这些疑问放在面上,她是个藏的住心事也端的住架子的人,不多时便百无聊赖的上了九天,地面离二人越来越远,万里腾云也在身周环绕,不过正是这样一个藏的住心事的人,是何时将自己喜欢夙白的事闹的整个九重天都知晓。 来历大概就是那块玉皇石…… 为了弄这块玉皇石,兰若可没少费功夫,搭的人情送的面子,里外施压,从搞来那么一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玉皇石。 当时她连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一块宝物的原因都没问,弄来了便着人送去了水仙宫中。从那以后,水仙公子夙白声名赫赫。 只是所有人都在猜测,兰若为何会对夙白青眼有加。 兰若微笑,或许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秘密,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总归也是要夙白活过来,好好的与她过日子,将来九重天上双修仙侣定会多她兰若与夙白二人之名。 风很大,吹的朝露睁不开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或许这句话用来形容她与兰若最是合适不过。不是说兰若不好,而是她的面具太厚重,朝露不习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向下看了看,似乎已近海泽之所,眼底全是茫茫大海,前后飞鸦,不见人烟。一路朝北,间或还有几道屏障,但兰若手中画出几个符字便轻巧的过去,所以朝露再用力的回忆了回忆,好奇的打量着,完全没意识到方才是怎么就到了这里,明明她已经很用心的在记路了。 兰若淡淡的说,“现在给我闭上眼,抓住我的手,撤了你的飞行法术。” “啊?” 兰若颇为不耐,她很明白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清晰,所以又重复了遍,“撤了飞行法术,抓住我的手,最后闭上眼,听到了没有?” 朝露忙慌左手抓住兰若,右手一指,无形剑忽悠一下飞回到她的袖中,刹那她身子向下一坠,不自觉的惊叫了声,而片刻须臾二人已经急速下降。 这势头不让她闭眼都不得不闭上眼,飓风扑面,恐怕脸都被吹的歪斜不堪,前方是一片黏湿的感觉,渐离海近,愈感湿气。 “噗通”一声,二人便重重的砸进了水中。 但很巧的是,似乎有一股薄膜环绕在她的周身,所以没有水侵体的感觉。她眼皮微动,很想睁开眼看看四周。 身旁一声厉喝,“我让你睁开你才许睁开。” 这声音让她再度紧紧的合着眼睛。 兰若望着黑漆漆的四周,静海之底一只鱼虾都没有,脚底飘零着数棵海草。若是常人早已在海底傻了眼,如何求那洛水玄鱼族,如何进玄鱼一族的驻地? 一手引着朝露,另一手幻出颗圆溜的珠子,若朝露睁着眼睛一定会大叫:这不是我的眼泪吗! 可惜她闭着眼睛,着实是不知道此刻兰若已经用一颗玄鱼泪打开了海底通道,顿时暗色尽消,唯剩一条亮堂堂的辉煌之路飘在面前。 “可以睁开眼了。” 朝露睁开眼,大张了嘴。火红色的珊瑚丛生两旁,翠碧色的海草摇曳,抬头是一个巨大的穹顶,放眼皆是玉石堆砌;而面前悬着的是条温润水色的飘带之路,正有一颗圆溜溜的大贝壳盘在脚下。 第六十一回 洛水玄鱼(二) “站上去,然后不准随意开口说话。”兰若说完便先走到贝壳之上,似乎已经很习惯的命令朝露,她的态度是骄傲的,也是不容人拒绝的。 好在朝露自小便是个柔和性子,倒也没有觉着她的态度咄咄逼人,软软一笑,蹬足上了贝壳。贝壳中心极软,站上去险些滑倒,她扯住兰若的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兰若用了什么妙法,二人都有一层薄翼般的护罩锁在身外,在海底也能如履平地。 兰若莲足点地,贝壳便向前一滑。 转眼就在飘带之路上缓缓前行,仿佛是随着贝壳的上升,有一种美妙的音乐随之诞生,它滑过水流、它擦过珊瑚、它滚过玉珠、甚至它绕过海草,都将这些连成了一串如同仙乐般的声音,如沐仙境。 若在天上,奇景万千,也不过一字概括:美;而放回海中,却也是妙事连连,初初的行路就让朝露对洛水玄鱼充满了好感,而且……这些珠玉般的仙乐,居然让她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不禁愈加揣测自己的身世,与洛水玄鱼大有关联。 兰若看朝露一副云里雾里的可爱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孩子就是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个孩子……看这神情,跟刚吃了块甜糕的小娃娃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就有一道浓雾挡在眼前,朝露以为贝壳会在浓雾前有所窒碍,但它也仅仅是顿了一顿,便闯入了浓雾之中。 甫一进入这浓雾之中,眼前便是灰蒙蒙的,而鼻下就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呼吸不畅。 朝露连番喘气,想要将鼻下那湿软棉花的感觉给褪去,似乎不是很管用。 兰若的面色也不太好,她其实也是在腹诽,玄鱼一族闹的这迷魂阵,可真够烦人的。一路上各种关卡不说,口令也险些因为时间久远而被她抛之脑后,连那颗玄鱼泪也在此次行路中用去了,以后再要来一趟玄鱼族恐怕还有更多是非。 所以一想到这些,就有些烦闷,不过她还是以眼神示意了朝露,平心静气。等度过了这片浓雾便一切清明了。 朝露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如果不用让自己习惯黑暗的方式去面对,恐怕不出半刻她就要被自己给憋死。委实是这浓雾的观感不太好,那种灰蒙蒙的气场铺天盖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好身边还有个大活人,否则平常人早已压抑的大喊大叫了。 用兰若之前的话说,在此刻是不能说话的,否则玄鱼一族的机关一启,就算是老友重逢,也得九死一生的出去。 所以当那种窒息的感觉脱离而去的时候,朝露才缓缓睁开眼。 这是一个瞬间光亮的世界,再无任何阻隔,最神奇的是,她现在所处的空间,依旧是白玉穹顶,珊瑚装饰的大道,却再无一丝水泽,完全像是在陆地之上那般自然。 当她们下了贝壳的时候,裹在身上的那层防护缓缓撤去。 金雕大柱伫立两旁,大柱之间都以透明的玉珠穿成珠帘,摇晃下,晶莹剔透,叮咚悦耳。 遥遥相望,则是一座从外头则望不见内处的透明玉宫,整座宫殿气势磅礴,却又不似天宫那般璀璨夺目。 这让朝露想起原先在天上修行时候听来的传说,便是说玄鱼一族从来都是性情温良之辈,不与人为恶,但也不广行善事,用个词来形容便是:隐士之姿。就是这样的玄鱼族,被蛟龙一族扰的无法安生。送上三公主昭华就已经是此族与天界交好的极限,却哪里知道得回了昭华陨落的报应。 就与这宫殿给朝露的第一感觉一般,玄鱼族的宫殿也是温润如玉的,不彰显富贵,也不故作风雅。 守在尽头的是一位俊俏小哥,着一身蓝色长衫尽显儒生之气,他抱拳说道,“敢问两位仙姑所为何事,居然能到我玄鱼一族,必是贵客。” 朝露圆溜溜的眼睛凑到这位俊俏小哥面前,却看他忽然言语一滞,剩下的话全数吞回了腹中,呆呆的望着这身着花笼裙的女子。 兰若却未发现蹊跷,而是掏出一块玉脂令,递到他面前,“请通传松长老,便说兰若来要回几百年前的人情了。” 松长老?忽略了面前俊俏小哥的反应,朝露想,难道兰若认识的这位是一个老爷爷? 俊俏小哥接过玉脂令,忙不迭的再次拱手说,“二位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他又看了眼朝露,这一轻微的动作终于让朝露和兰若注意到,只听兰若扑哧一笑,在俊俏小哥返身离开后,放肆的说着,“也是妹妹你长得这般标致,你看还没进玄鱼族,就迷了这位守门小哥了。” 朝露顿时红了脸,“不不,兰若仙子你别胡说……哪里有的事情……” 兰若又轻笑了几声,才将笑意收回,只因为眼前的那宫殿之中,走出了几个风风火火的人,来人除了一身蓝衫的俊俏小哥,还有个红衣翩翩的女子。 当那女子走到二人面前时,朝露忽然“啊”了一声。 她长的太美了!……真的是极致的那种美,艳而不妖,媚而不俗,只一个眼神都足以让无数的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连兰若都不敌其艳丽之其一。 见她到来,兰若笑靥如花,“松长老,别来无恙!” 一听此言,朝露倒吸了口气。 这女人!居然是……松长老!! 当一个艳丽无双的女子被冠以长老二字命名的时候,可想而知其能力也是显见一斑,在玄鱼一族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松长老很明显习惯于自己的这个称呼,兰若也亦习惯,只有朝露的眸中,来回波荡的都是惊讶。 松溪终于在蓝衫男子的示意下,将目光投到了朝露身上。 顷刻她也是十足惊讶的模样,可也仅仅是一刹那,她还是收回了目光,转到兰若身上,“云锦宫兰若仙子来我玄鱼一族,也是好大的面子了,不知道有何贵干?还有……这位是……” “这是我的好友,来此一行但请松长老放心,绝无差池。”兰若微微一笑,“玄鱼一族向来不是这待客之道啊……在门口就与我说起正事来了?” 松溪忙慌抬手,葱指微扣,扣在兰若的手腕上,亲热的说,“也对,我也不能责怪妹妹你带了他人来我这隐秘之地的事情,且看在是你好友份上,先随我去正堂吧。” 朝露微微舒了口气,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真可谓是气场压气场,朝露夹在其中甚是难受,于是后退一步,与那蓝衫男子站在一起,还向他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的无辜。 那俊俏小哥不由微微一愣,却颇为谨慎的与她拉开距离,甚至可以说是很尊敬的鞠了一躬。 好奇怪的人。 朝露耸了耸肩,跟在两个女人后头走着。 也正是这种不急不缓的速度,才让她有时间好好打量着身周的一切。 金雕大柱上,细密的刻着流线型的雷云纹,柱顶之上是水族特有的旋转的吐珠玄鱼,那一颗颗小水珠落下,便与那些珠帘汇成一体,甚为壮观。 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看见一座汉白玉的大门,门上是用琉璃石翠黄石等玉石勾勒镶嵌而成玄鱼图腾,天宫上是双龙戏珠,而水宫之中则是双鱼弄珠,鱼尾颇有特色,弯成两条极为优美的弧线,最后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形。 进了门内,正是正殿,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其中,阵势惊人,好歹是将朝露的小心肝吓了一跳,反倒是兰若愣了一愣后,轻声问松溪,“怎么会这么多人?” 松溪反手拍了拍兰若,“安心,不是抓你们的,玄鱼一族还欠了你的人情,这自然是迎候你的阵仗。” 兰若微微放心。 朝露好奇的环视四周,玄鱼族的男人女人果然个个都异常美丽——不过能落泪成珠的玄鱼,自然也担出了柔弱的感觉,那种天然的气势让他们即便是站了满堂,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除却这位松长老,难得的练就出天生女王的风范。 朝露觉着有很多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自己,她在想,难不成自己真跟玄鱼族有什么渊源,不然怎么一个个的都是那种表情 当中有一老妇人,被众多美人环伺,一身富贵行头,不减风韵,站立在原地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是……这是玄鱼族的太奶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回连兰若都问题连连,不由得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松溪,可松溪还是婉转的笑,“玄鱼一族很久很久未来贵客了,所以自然要盛情款待。” 太奶奶重瑛缓缓向下走了几步,朝露思忖着,若是她年轻时候该是多么美丽的胜景。虽然玄鱼族不老不死,在面容上是看不出老相的,但是她的眼中已经极为疲累。 朝露是懂的,若她活个上万年上千年,恐怕也是心先老。大千世界万般美好,玄鱼族困守碧海洛水封锁一切,这心恐怕早已如死水一般的冷寂了。 但太奶奶望着朝露的眸子里,居然闪出了几丝激动的情绪,然后她由着几位美人扶着,走到二人面前,“不知道兰若仙子来玄鱼族有何求?” 兰若颇有些为难的环视四周,“禀告太奶奶,这事……可能需要借一步说话。” 血扉灵丹本已被九重天列为禁药,兰若自也不可能这般明了的说,只好微微一福,望重瑛太奶奶肯给一些薄面。 重瑛看了眼松溪,又转头面向兰若,“也好,既然兰若仙子已到,这份人情还是要给的。松儿,带这小姑娘四处转转,别慢待了人家。” “是!”松溪领命,颇为热情执住朝露的手,“姑娘你随我来。” “诶?”朝露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拖了好几步远,连忙看向兰若,只见她笑了笑,对自己挥了挥手,便与重瑛太奶奶向后堂走去。 虽然心中有千般问,此时两人独自相处倒也和当,但是毕竟只是第一次见面,若是很唐突的问自己是不是与玄鱼族有何渊源,松溪会不会将她当一个小疯子给扔出洛水去? 她对松溪长老颇有好感,不能不说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大姐姐的气息,对待自己又极为亲切,就如同现在一直牵着自己的手。 她似乎并不是真想带朝露走街串巷,看看所谓的玄鱼一族的盛景。 正宫是一座螺旋形建筑,每环绕上一楼,便会多一处贝壳小屋,屋内灯火通明,将个正宫大殿印衬的格外璀璨——似一个穹窿圆顶的宫殿,上面挂满了夜明珠。 而实际上,用松溪的话说,玄鱼一族人丁单薄,所以这些小屋便是玄鱼们的住处。 她带着朝露走的方向则是绕过正宫大殿,有一条深邃的甬道。甬道两旁有结界相隔,海水无法进入,深海之中的鱼在外悠闲的游荡着。 这甬道尽头似乎是两根通天大柱,朝露看不太清,她微微侧头,看向松溪,这位美丽的女子只是温柔的笑了笑,让她安心。 通天大柱之后是一片广袤的海底世界,或许用广场二字可以更详实的概括。这片空旷的广场一直延伸到海底谷地。 迎面是一座极高的大门,莹雕着花鸟鱼虫等自然景观,绽着淡淡的莹白色柔光,恰一看到此门的时候便心口一滞,朝露倒吸了口气抬头,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这片鬼斧神工的地域,恐怕地面上的天然山川也莫外如是。 它拥有俯瞰天地的广博,海纳百川的气势。 “这里……是……?”朝露很好奇。 松溪带她悬空而立,恭敬的望着眼前的莹白大门,“这里是玄鱼族的生死门,常人是不能进来的。” 松溪的话让朝露浑身一震,她意外的看着松溪……难道……难道说,她已然察觉了自己与玄鱼一族的渊源?所以带她来此? 松溪不理会她,继续说着,“玄鱼一族并非长生不老,生生死死都是在这门内世界中度化的。有一人生,便会有一人死,反之亦然。” 其实朝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些话如果现在说出口也不是不合适,只是她突然到了这一步就不愿意提,不愿意想。 这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恐惧,明明已经触及到那一层窗户纸,可她就是不想主动去点指戳破,或许……或许……她怕的太多,更怕知道很多真相后的分别。 那扇门隐隐灼灼,似乎掩藏在云雾缭绕之中,但那应该不是云雾,海底世界之中,恐怕是水雾更多。 这时从她们身前走过数个女子,身着蓝衣,紧紧的裹着曼妙的曲线,行云流水般的站在白玉大门之外,当首一人跪下叩首,后六人不知在作着什么法阵,就只是片刻时间,她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广场上。 松溪含笑,“这是玄鱼族又有新的孩子要降生了。” 她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这座通天大门,半晌没有说话,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朝露,“姑娘怎么称呼?师从何门?” “朝露,清晨的露珠!我的师尊是九重天的伏天上神!”一提莫沉,朝露的心就暖洋洋的,不禁笑的异常灿烂。 松溪有片刻失神,不觉笑,“岂期年岁朝露,浮生过隙。这名姓取的……” 一声啼哭,从门内霍然传出,打断了松溪的思绪,恰在此时,便有一阵阵的玉珠从天而降,这些玉珠就如同玄鱼的泪水,颗颗圆润,朝露伸手接过,便忽然心悸。 不,或许说叫心绞痛。 她忽然脑中闪过一幕,便是在这大门前,叩拜、再叩拜、再叩拜,穿一身喜服,红的扎眼。最后身后有个女人轻声说,“在这生死门前叩拜过,你就要离开洛水嫁往别处,好自为之。” 鼻息一滞,顿时感觉两眼微热,她转过脸,慌忙用手捂住眼睛。 这么些年人间的经历,早锻炼出她极高的忍耐力。 细微的动作教松溪瞧见,她却凝视着生死门,笑着说,“一脉同宗,这只玄鱼是个红宝儿。” “红宝儿?” “你看他周身体色。”施施然下了地,从为首的女子手中抱过小娃,小娃已然酣睡,眼底的泪水恰巧落在朝露手心,居然闪着淡淡的红光——这是红宝儿的由来? “观发色,瞧体态,验泪光。若是个金宝儿,那就是玄鱼族皇室中人。” “喔……”不是很明白,但似乎有些通透,玄鱼族还真是个神奇的族群。 “所以……就算千年百年,是不是金宝儿,我们一看就知道。”松溪微微一笑,“来,露儿妹妹你随我来,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表示最近果断荣升为闷油瓶的脑残粉。 所以决定在元旦之后开盗墓笔记的同人坑。 只要是人类也阻止不了我如今的念头== 燃烧吧 小宇宙!! 此文依旧继续更新= =放120个心……遁走……
  • 第六十二回 洛水玄鱼(三) 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她产生了退缩的心情也是不可能了。 倒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不爽,而是种慢慢就要揭开真相的茫然。 朝露任松溪牵着,踉跄的回转过身,天上的泪珠之雨总算是停下了,那红宝儿的小玄鱼被蓝衫女子们小心的捧着,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走而去。 一路就如同做梦,眼前不是路,而都是幻境,朝露是明白触景生情这么一说的,但是她没想到,单单是一条开满了蓝白小花的玉道,也能让自己乱了分寸。 她……分明是来过这里。 哦不,她对这里太熟悉,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栽种的一样,脑海里还回荡着自己嬉笑着说海水里种凡间的花草,那是几千年都没有的造化。 她要想起来了……不……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那种伤心往事,有什么可想起来的必要……这念头刚刚滑过,她便微微一愣,停在了原处。 为什么……会是伤心往事呢? 松溪回身,好奇的看她,“姑娘你怎么了?” “不……不……没怎么……”面色苍白,她忙慌垂头,将众多情绪掩埋了下去。 还是那座莹白玉宫,但是松溪拉着她从后方进入,一个上盘的阶梯亮在眼前,就这么一路上去,似乎就要到顶层的琼宫之中。 在极顶之处,视野翻到渐宽,纵横着数个圆顶贝屋,这些贝屋比身下的那些要壮观很多,贝壳托起的琼宫,都是琉璃色的瓦,极顶之处的明珠光芒折射到贝屋的顶上,愈加显得华丽异常。 松溪拉着朝露便进了其中一座贝屋,这是个看起来略显陈旧的宫殿,内里摆设都似有些年头了,虽然偶尔会有几个蓝衣女子穿行其中,对松溪拜了拜,就自去收拾着大殿里的一切。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贝屋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 “绮儿。”松溪呼唤了声,就有个长相俏丽的蓝衣女子跑了出来。 松溪吩咐着这个名叫绮儿的女子,“去后殿,把我妹妹出嫁前的那身衣服取来。” 绮儿有些好奇,但也不多问,就转身跑进了后殿,片刻就抱着一团衣裳走到了松溪面前,恭谨的呈上,“松长老,衣服取来了。” 这是一件精工细作的锦衣,翠青白纱,晕染着碧色的裙摆上绣着繁花朵朵,淡淡的环绕其上却不显浓艳只觉清雅,放置在衣裳之上的腰带,缀满了属于玄鱼一族的明珠千颗。 “姑娘,你我一见如故,这件衣服就送给你了。” “不不,这太华贵了,怎么好意思。”虽然只有一身花笼裙,但朝露并非贪得无厌的人,所以摆着手,心里却极为喜欢这件衣服的。 看着她明眸中的艳羡之色,松溪只淡淡一笑,忽而威严了起来,“来人。” “在。”空寂的宫殿之中忽然出现了众多守卫,将朝露吓了一跳。 “带这位姑娘下去,给她换上这身衣服。” 像是鼓励又像是强求,朝露瞬间被一群女子给淹没其中,她们唧唧喳喳,有人说,“姑娘好大的福气,这身衣服可是公主的服饰。” 也有人说,“好久没见松长老这么笑了。” 更有个人的声音突然一下将朝露震在了原处,“想不到三公主的宫殿空置了这么久,旧人去新人来的,突然这么热闹可真不习惯。” 三公主……三公主……? 朝露不是傻子,突然想起了……玄鱼族的三公主……不是昭华吗?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面清透的水镜,水镜之中那锦衣已套在身上,格外的修身。微微一动,腰间的明珠就叮当脆响,带起水镜之中波纹连连。 恍惚间,她的双目透过水镜,似乎看见,镜中的她已然不是她,而是一个更加美艳的女子,眉眼明明是自己的,但那气质却大相径庭。 或许,她……是进入了梦境?所以才会有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她……真的是那个三公主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谁是她爱了又恨了,最后却又不舍的娆天帝君? 前世的因果若是体现在自己身周,却着实没有寻到半分端倪。是师尊?还是夙白?亦或者是心岸师兄? 不行……她真的要找松溪长老问问清楚。 连忙转身,将身后围着啧啧称美的蓝衣女子们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便冲过人群向外头走去。 也不知道是她太肃穆,还是围着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所吓到,总之忽然间就没有人说话了。 就在朝露的身影消失在后殿之时,突然有个年长的女子尖叫道,“她……她跟三公主有几分像啊……” 当然,朝露是没听见这些话了,她已经跑到松溪面前,气喘吁吁的,方才一番跑动与常日并无两样,但她忘记了,这还是在海底,即便是再无大碍,跑跳几下就有些喘不过气。 “真合身啊……”松溪对朝露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抓着她的手臂,伸展开来,颇为满意的打量着。 “请问……我与玄鱼族……是不是有什么渊源?”朝露问的很小心,并未张口就吐露心声。 松溪微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姑娘此刻就沉不住气了,或者说是到这时候,居然还来问自己这么多此一举的问题。 她深深的望着朝露的脸,微微一笑,“是,你与我们渊源极深。” 朝露还待她继续说,谁料松溪又闭上了嘴,将这问题又丢给朝露自己去想,只问,“这次你与那兰若仙子来,是求那灵丹的吧?” 松溪为何不说的那么清楚,恐怕也是担心,话说明白了,事情想清楚了,眼前这重生的妹妹又该遁入无尽的苦事轮回之中,她一方面又想认回这个妹妹,另一方面却又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 只因为松溪太了解昭华,但凡是昭华认定的,就绝对逃离不了,她一定会再去找娆天。 而玄鱼族,真的不能再度面对第二次的失去。 “松长老……你为何知晓……” “笑话。”松溪表情微凛,“我玄鱼族有什么可让她求的?除了那禁药。妹妹你就告诉我,这药是你想求还是她想求。” 故意将话题牵引开,松溪的口气却柔和了下来,朝露穿着一身昭华的旧衣,就跟自己那三妹妹站在眼前一般,让她不由自主的对她好。 “我……其实是我们两为了一个朋友求……”朝露和盘托出,实在觉着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朋友?你爱的人?”松溪挑眉,问话犀利。 朝露忙慌摆手,“不是不是,不知道松长老可认识九重天上的水仙公子?” “原来如此。”松溪说了句莫名的话,让朝露更加奇怪。 她含笑,“虽然玄鱼一族不理世事,但这天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我们也都是知晓的。虽然水仙公子的神仙品阶不够高,单就他与兰若的这些事,我们也是早有耳闻。” 好在这位水仙公子应不是她前缘之人。自不必担心朝露栽在他手里。寻回了这个宝贝三公主,自然不想再失去她。 只是没想到,这一轮、这一遭,她却又与这血扉灵丹扯上了干系。 哎……松溪无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孩子,恐怕还有劫难要走。她执住朝露的手说,“其实这血扉灵丹的成丹,的确只有玄鱼一族才可炼制,你与我进内堂。” 在内堂之中,松溪还下了几重禁咒,这番重视的程度只能说血扉灵丹,的的确确有着逆天的功效,却也是玄鱼一族性命攸关的宝物,更是九重天上上上下下正像觊觎的好东西。 “血扉灵丹,自古就是玄鱼一族的秘法,而今在洛水,也不出十人知晓了。” “这是为何?”朝露很奇怪,她正盘腿而坐,对面是松溪。 “血扉血扉,逢上一个血字,就跟一命换一命似的,古往今来,多少玄鱼族的孩子为了所爱的人丧了性命的?” “难道……血扉灵丹竟是用玄鱼们的命换来的?”朝露杏目圆睁,显然是不敢置信听来的这番话。 松溪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要说血扉灵丹,我们已经不打算再炼制,但凡一颗血扉灵丹……” 顿了顿,她才接续,“需,万颗玄鱼泪。” “啊。”一声轻呼,朝露捂住了唇。 但松溪还在说,没有看她,“但是一只玄鱼一生之中能有多少眼泪,这等事我们也不可能去告知他人。凡间人若是捕去玄鱼,只会不断的逼着鱼儿哭,将我们圈养在宅牢之中,每日施以各种惊吓、恐吓、刑罚,使得眼泪不断,终至失明死亡,而凡人也只能用玄鱼泪换来钱财。而即便是你看见的生死门前的玄鱼泪,也不过百余颗罢了,要知道这万颗玄鱼泪,是用心流出来的,当心念汇聚,所成自是力量无穷,最后一滴,必是血泪。” 松溪的一番话带给朝露的何止是震撼,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一为血扉灵丹的所成居然如此艰辛,二是若是如此她该如何再求血扉灵丹? 而松溪也似乎在告诉她,除非夙白有足够多的理由,能教她流尽今生泪,那么血扉灵丹便可成。而夙白……真的值得她这么做么? 松溪的手忽然搭在她的手腕上,长叹口气,“傻妹妹,你居然真的在想此事,我问你,若你此刻已经知道了血扉灵丹的制成之法,你真的肯为他落尽万颗泪吗?即便是落尽了万颗泪,你又怎知自己有能力凝练而成丹药?”

  •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 我又开了瓶邪的同人。。。 我堕入了盗墓笔记的深渊里,爬不出来了TAT 呜呜呜呜…… 好在今天更新了一章……年前太忙,还要提前请假回家去办事。依旧在努力之中。 近日还在忙《花都天朝录》出版之事。很是焦躁。各种事堆在了一起。。。TAT (那你还爬墙!摔!)
  • 第六十三回 小金蟾的秘密 朝露被她连番问话问在原地。 一张小脸变化无常,几番颜色,松溪就慢慢等着她自己想通。其实她也在揣测自己是否应该告知此事,但如果不说,以后朝露寻回前事,也会慢慢自行想起。 毕竟选择在她的手里。 不记得是哪年,她们的小妹妹玄霜就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落尽万颗泪,那颗血扉灵丹最终还是落进了凤瑶手中,而落得红颜陨落的可悲下场。 ……血扉灵丹,从来不是个好物。自古,逆天之事便就没有过好结果,六道轮回本就有定论,而妄图违背它的迟早会陷入天道惩戒。 最后朝露喃喃着,“总要有办法救夙白……” “有。”松溪的话让朝露突然眼前一亮。她连忙问,“姐姐你说的这是真的吗?” 她深深地看着朝露,笑而不语,睁眼闭眼间似乎让朝露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眼前波纹万丈,空空如也的四周好似忽然灌满了水泽,然后世事沧桑似乎在身周流转,先是她修行道法的时刻,又是她与师尊一前一后行走的画面,再是儿时闲适种瓜的场景……就像是将她的一生倒映成画卷般,一笔一笔记的极为清楚。 当这些往事尽数演化完毕,朝露脑中更是混沌,不复清明。她只等着松溪解释着其中玄妙,却看眼前的这位艳丽的红衣女子正在作法,其中意境只能让她这个半吊子自行体会。 而当那卷轴继续翻转的时候,脑中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久久的定在原处,旋即陷入了晕眩不已的境地之中。 耳畔没有人说话,意念之中却有人告诉了她,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血扉灵丹还有一颗,而松溪不能明白的告诉她。若缘法到了,这颗血扉灵丹自然会落到她的手中。 尽观前世情缘,松溪微微蹙了眉头。法力未到,她参悟不透。但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妹子,那眷恋的眼神全数是为了那个师尊。 自古师徒相恋就很少有受人祝福的。松溪微微摇首,昭华啊昭华,你这两生,感情路走的何其艰难。 如果是她,她宁肯昭华与那夙白,成就一些缘法。 蹙上的眉头忽而缓缓松开,她又将一些心印送到朝露的心中,看昭华今生的修为的确有些浅薄,以至于连番神念送去之后,额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虽然有点辛苦,但是朝露也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她自己的手中就有一个血扉灵丹! 这个血扉灵丹,就在小金蟾里。这件事让朝露激动异常,却也感慨造化弄人。 看今生,藏在小金蟾里的血扉灵丹早就在夙白手中了,却三番五次的在他们手中度过,而最终,却也要回到他的手里。 再往前生因缘,境却有些模糊,可能与并非松溪亲身经历有关。所以她只能大概了解下,比如小金蟾原本是娆天送与凤瑶的定情信物,原本是任何东西都没有藏的,而在凤瑶死去,灵魂入世之后,娆天也随即下凡。 小金蟾辗转到了昭华手中后,她颇为苦涩的看着这东西,口中念着:清风明月不相逢,怎知千年愁。不堪红尘随旧梦,复来过。 而后昭华帝妃闭关一月有余,再出来时候已是神形枯槁双目无神,她将小金蟾转交给随身侍女说,一生虽享万世仙缘,却始终孤寡一身又有何用。此等至情之物,还是留待有缘人。而这件事,她也仅仅是告知了自己的玄鱼族。 昭华帝妃闭关一月便是流尽万颗玄鱼泪,炼出了一颗血扉灵丹。这也是小金蟾内为何会有血扉灵丹之故。 松溪缓缓收了法,然后睁开眼,望着朝露正有些痛苦的那张脸。此刻连松溪本人也不知道她这般做是对是错。 然后静静的,突然间就听见哇的一声,朝露居然仰天痛哭起来。 她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此刻心情着实憋屈,如果不找点途径宣泄出来的话,恐怕会 立时崩溃。所以松溪也不劝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在那里哭着。 没过片刻,她们的身周就缀满了朝露流下的眼泪。 她边哭边将手伸进自己的怀中,一只精致的小金蟾已然展现在手掌心中。 松溪的眼睛登时睁大,不可思议的眸光流动后,修为高深的她居然就从面前这小金蟾上,得知了前因后果。 微微叹了口气,松溪说:“时也命也。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既然是这灵丹的因,自然也会是它的果。” 说完,她轻轻伸手取过那枚小金蟾。 然后朝露哭累了,才渐渐歇了下来。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松溪,“不知道……松……姐姐还有何事嘱咐?” 松溪起身,缓缓扶起朝露,替她拭去面上残余的泪滴,然后柔声说:“暂时没有了。估摸着太奶奶与兰若姑娘也说完话了,从我的建议,你切莫将此事告知兰若姑娘,毕竟,凡事要留个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若将小金蟾给了兰若看,那还得了。兰若本就一心系在夙白身上的,而她念念不忘的也就是这小金蟾。或者得先将这灵丹取出? 松溪执着小金蟾,轻咳了声,似乎看穿了朝露的心情,摇了摇头说:“血扉灵丹封存在小金蟾之中自然有其用意,血扉灵丹成丹之时效用最大,随着时间愈久就会失去其原先作用。所以若不是立刻就服用,就需要用特殊的容器封存起来,小金蟾,也有此特殊的功用。” 原来如此…… 朝露收拾好小金蟾,对松溪苦笑了下。 二人一阵静谧,正准备出了宫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兰若与其他女子交谈的声音。 兰若正说着:“想不到此次来到玄鱼族,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兰若不会放弃希望的。”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如天外来音,分外柔和,每一个婉转处都非常耐听,只愿意就这么一直听下去。 可她的声音一起,反倒是松溪的面色变了几变。她扯着朝露的袖子低声吩咐了:“一会不论她说什么,你也别多话。只管应下就是。” 一时还没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似乎也是非常熟悉的。朝露想了想,愣是没想起,又看松溪的脸色如此沉重,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时。兰若与那女子已经携手进了大殿。 那如沐春风的声音却从外直接传来:“松姐姐,太奶奶让我吩咐了,既然这二位来玄鱼一趟,总不能让她们空手而归,所以嘱咐我带她们去观观法阵,印证心得,取件宝物。”

  •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抱歉啊啊啊……各位……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语无伦次ING……请原谅我!!逃走……
  • 第六十四回 长老天香 仅仅是听声音,就已经是那般动听。那种天籁仙音般的感觉从耳朵直穿心底,让整个人的身子都能酥麻开来。 待到她与兰若出现在眼帘的时候,朝露竟是倒吸了口气。 要怎么形容眼前出现的这个陌生女子。朝露竟觉着面前那陌生女子的容颜是看之不清的,周身像是笼在了烟翠之中,轻雾缭绕,恰无风处却扑面清凉。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美,而是对面相看,却也生出一种仙气萦绕的感觉,让朝露好生羡慕。 而她的目光捉摸不透的在朝露面上打量了片刻,若非多了些朦胧的观感,这种行径确实有些张狂了。 当然她仅仅是笑了笑,就走了过来抓住朝露的手,这一近,反而多了些压力。这才明了那层烟翠恐怕是其的护体法器,但这般昭昭的就将护体法器萦绕于外,让外人多了些不适不说,这种明晃晃的行径与其那温柔似水的声音却有了极大的反差。 朝露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松溪却往前一拦,“天香,真的是太奶奶让你来的?” 这个叫天香的女子微微一愣,然后又抹开了分外温柔的笑:“自然是,难不成玄鱼族的宝贝松溪你不肯让与他人?” “那自然不是。”松溪颇为温和的口气与她那戒备万分的外表有些不符,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回答着:“您是玄鱼族近百年来最年轻的长老,太奶奶如此疼爱你自然有其道理,不过既有来客,就莫要拿那‘烟翠笼纱’伤了人。” 天香呵呵一笑,抬手轻挥,露出了自己的脸来。 她有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孔,称不上多美,没有兰若那般精致的五官,也没有松溪这般大气的眉眼,唯有巴掌大的小脸上,端端的将小家碧玉江南春色的好景都凝汇而出,与先前那周身笼翠的感觉何其相符。若非有一股傲然凝于面庞,这也是张甚是讨喜的面庞。 不多时,那水漾的眸中似乎会说话般,笑笑的就望向了朝露。 “我不过是想试试这两位仙子的修为在哪里而已,如今妹妹已经知晓了,大长老可自回了吧。”她着意了大长老三字,连站在一旁的玲珑心肝的兰若都皱了眉头。 像她这般长袖善舞的女子,自然是不喜欢这般含枪带棒的对白,更遑论从来不占些口舌便宜的朝露。 而松溪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的哼了声,口中念道:“徒长了你几千年,还真不敢当你这姐姐。” 天香脸色微微一变,倒也不着气,却看向了朝露,笑着问:“你就是太奶奶让我格外关照的朝露?咦,这身衣服不是我玄鱼族的公主之服么?怎么松长老这般慷慨,居然给了你?” 朝露念着松溪的嘱咐,所以没有开口,只是善意的微微一笑。 而松溪面无表情的答道:“我妹妹的衣服,我愿意送谁也是我的事情,更何况是与朝露姑娘这般意气相投?” 这番对话,倒是让朝露品出了几分意味,这个叫天香的女子在玄鱼族颇受器重,太奶奶甚至任命她为玄鱼一族最年轻的长老,正可谓是意气风发、年轻气盛,却也因为如此,招致族内众多人的不满,比如松溪长老就是看之不惯的。而天香却也不管不顾的行止,倒与那清秀的面容高傲的性子有些差池了。 或许是前言后语中也有了些解气,松溪这才想起抱歉的看了眼一直在旁不言不语面色不佳的兰若。依她与兰若的干系,今日真是有些对不住她。 显然太奶奶定是告诉了她,玄鱼族早已没有了血扉灵丹的事情。若是照以往兰若的脾气,早已打起了圆场,哪里会像今天般在这里一直发呆。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松溪看也不看天香,拂袖便走,却留下一句话印在朝露心上:“心机过深,小心天香。凡事莫多言,速速离去。” 此时天香才摇摇曳曳的走来,行动间却还是带起了丝丝烟气,似乎将那“烟翠笼纱”的神韵尽归其身。恰在此时,兰若的声音却清脆的在她身后响起:“天香姑娘,方才说要取些宝贝,我想还是算了。本身来此只为求一药,既然没有何苦强求,倒显得我们没了分寸,不好不好。” 说实话,兰若来此目的未达成,本就不想再多纠缠,更何况方才一路被那烟翠笼纱刺激的够呛,对这位天香姑娘很难兴起好感。 听见兰若这么说,朝露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本听见松溪留的心印,她还在惆怅怎么开口。这下倒好,两个人心思处到了一起。大概也与两人都对天香喜爱不起来有关。 “哪里的话?”天香笑吟吟的,“难得来此一趟,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二位。何况这多宝阁本就是由天香掌管,或许……” 那妙目一转,转到了兰若身上,旋即展开了更加自满的笑容:“说不定就有兰若你想要的东西也不一定哦……” 这姑娘到底想做什么!朝露险些就喊破了心中所想,压抑了半天才把那股涌到喉咙的话给吞了下去。照理来这里也应当是兰若做主,更何况对方或许并没有抱什么恶意,都是玄鱼族的人,会藏什么坏心思,好歹也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歹……恩……自己也算是个长辈,虽然对方不知道。 兰若眼前一亮,显然是听见了方才天香的话,不过她是多么聪明的人,自是知晓无功不受禄这句话。 “有与没有又岂是天香姑娘说的算的。更何况这玄鱼族太奶奶都说没有了,即便此刻姑娘你拿出一颗来,兰若也不敢要。” 天香含笑:“不,我想兰若姑娘理解错了,太奶奶早前就吩咐了,自可将血扉灵丹的配方送给兰若仙子。” 兰若微微一愣,这才抹开了会意的笑。“既然如此,那兰若先谢谢了。” 为何肯将配方给兰若,自然也是知道,兰若并没有办法制出血扉灵丹来。单就那一万颗玄鱼泪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何况或许还牵扯到其他很难收集到的药品? 朝露露着难色,一路小跑的跟上,虽然穿上了这华贵的公主裙,这平时略有调皮的心态还是没变的。 兰若乘这时机,忽然慢慢停下,与朝露一般同行,跟在天香的后面轻声问:“你这身衣服真是松溪送你的?” 她倒是觉着有些好奇,毕竟跟太奶奶会完面后,朝露便一身行头好似变成个公主,这感觉虽没有彻头彻尾的变化,但也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然后就看朝露眨巴着眼睛,依旧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啊对啊,就是松溪长老说对我感觉十分好,所以送了我这件衣服而已,兰若仙子,你看好看吗?” 有人说,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早已受过前世之苦的朝露,自然再不敢把实话都摆在脸上,所以谈笑间还是以前的那副没心没肝的感觉,可心里头藏着的事,也就越来越沉淀。尤其是面对着天香以及兰若的时候,自然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兰若笑了笑,也没再追问这件衣服的事情,又问道:“那松溪长老都与你说了什么?” “自然就是些体己的话,比如在天上都做什么啊,然后兰若仙子与夙白的关系啊,这些不太好问的问题,自然都是松溪长老问我的。”朝露又是暧昧的一笑,反倒把兰若臊的不行,薄面微红的转过头去,定定的看着在前方引路的天香。 “希望她真的可以……把灵丹的配方给我。这样夙白还有一线生机不是……” 朝露微微一怔,她是着实没想到,兰若对夙白的感情居然这般深刻。若放做以往,她也就一笑而过,可此刻居然也在揣测,兰若夙白或许原先发生过什么。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也可惜了兰若这般妙人。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呵,在她朝露身畔,又有几个不是如此这般的。 她们一路走向洛水深处,其势是向下的。越往深处走就越黑。而身周的生物也越来越少。原先还飘在四周的鱼类也渐渐消失,徒剩墨色的空间将三人的身形逐渐隐没。 四周静寂,漆黑一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唤起心底对洛水一点一点的记忆。昭华年幼时分最怕的就是到多宝阁,可惜了玄鱼若要成长还必须独自到这里取一件自己乘手的宝物。离群之后渐渐的向这里行着,只感觉人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心里就越来越空落的慌。 恰在此刻,正有一阵微腥的风朝着几人的方向吹来,一座偌大的宫殿出现在三人眼底。这就是玄鱼一族的多宝阁。正与儿时的记忆相合——像一只正在沉睡中的巨兽,张着偌大的嘴,等着众人去它的肚子里挑选美食。 对,若说她前生里,可能就这想法上有些异于常人。她们都觉着多宝阁有万千的好,可她偏偏就格外的不喜。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说不定就会想起来更多的事情。 正于此刻,天香忽然说:“多宝阁这地方瘴气有些重,二位还受得了吧?” “瘴气?这里何时有了瘴气的?”朝露奇怪的抬眼,一句话下意识出口,却换来了两个人的好奇,然后她才苦苦一笑,“我的意思是,没感觉出来有什么瘴气。” 天香叹气,说道:“这里在百年前被蛟龙一族侵染过,才招惹了些不干不净的,至今还没有办法给净化去。尤其是朝露妹妹,可能会有些困难,这颗定心丹,或可解决一会进入其中后的胸闷现象。” 兰若伸手取过,在掌中转了片刻,明眸微闪后展开一丝释然的笑,“这定心丹怕是九重天上也找不到药性如此精纯的,看来天香姑娘也是下了好些功夫,露儿你吃了吧。” 朝露虽有些疑虑,但这定心丹触手温软,带三分凉意,扑面的药香纯正,也地的确确是助心养神的好药。所以对天香感谢了下,也就不再推辞,毕竟自己的功力如今确实是最薄弱的。跟着师尊这么些年,倒是添了不少乱子,修为么,是怎么也没长进的。恐怕想想,也的确有些丢了伏天上神的脸面。 一想起莫沉,朝露的心口微微一痛,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一缕线直穿额心,却又在那枚药落入腹中后,消失殆尽。 将这些奇怪的观感尽数摈弃于外,她略微调试了后,对天香说:“天香长老,可以进去了。” 第六十五回 玄鱼的传说   天香微微一笑,率先领路,手掌间忽而迸发出五光十色的琉璃光彩,仔细观之,正是她手腕上所戴的一串手珠所散发的光芒,而与其所发出的悦耳铃声相呼应的是,面前那宛如沉默的巨兽般的高楼发出了声震颤的轰鸣,眼前一片华光闪耀,身前黑暗而幽深的大门豁然打开,露出了其中金灿灿的世界,。   天香或许早已习惯,而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朝露与兰若的眼睛颇有些不适,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面前扬起一波如同漩涡般的戏力,将三人的身子卷入其中,整个穿越的时间也不过是瞬间,待朝露睁开眼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身周飞舞着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法宝,一伸手就似乎能抓到其中一个,但是朝露知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她的记忆里,在陡然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似乎一时也思绪万千,却在望见兰若与天香明透的双眸之时,再度转为混沌。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她浮在空中晃动了片刻。   水泽就似是柔纱一般环绕着彼此,连朝露袖囊中的无形剑也在蠢蠢欲动,想要与其他法宝一般,在这处如母体一般的水泽中游动。   朝露微微一笑,偷偷的把无形剑给放了出去,而兰若与天香却丝毫没有察觉。   然后天香也跟着一笑,整个身体向后一飘,站定在墙壁一侧,说:“太奶奶说,任二位在多宝阁中各凭本事取得一件宝贝。算作我玄鱼一族对二位远道而来却空手而回的补偿。”   朝露环视着四周,整个大殿是四方格局,东南西北方位都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水墨画,画中似有杀伐之气渐渐外显,而与这温柔的水泽融于一处,恰恰有了镇守四方的感觉。   天香都如此说了,她与兰若再推辞就有些显得虚情假意了,有人送东西为何不要?   洛水多宝阁即便是宝物,也是长久不见天日的,一遇人气似乎都在暗暗的骚动着,朝露打量着四周,前方是一把散着蓝光的鱼骨剑,通体透明而溢彩流光;左手边悬着的是一个朱红色的莹润玉碗;而右手边稍微远些的位置,则是一颗波纹异动的铜铃。   就在这顷刻间,朝露突然见兰若的身子骤然拔起,朝着一块翡翠色的泪滴状的玉珠飞去,而也就是这刹那,朝露忽然瞥见了一物,那是个通体净白的羊脂玉瓶,瓶口处雕出了三朵兰花——这竟如夙白原先所使用的法器琉璃净仙瓶那般相像,只不过这个羊脂白玉瓶周身晕染的一种红光,使其看着不似夙白那个那般脆弱,或者说,其周身自有一种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与那几朵兰花呈极为矛盾之势。   若非那东西是在自己眼前碎去的,若非多了几朵兰花,朝露都以为那法器已然重生至此。甫一想起当初那瓶子碎至几瓣,夙白那惋惜的模样的时候,她双腿一顿,甚是自然的朝着那瓶子飞去。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极为顺畅,反倒是兰若,在这水泽之内,颇有些艰难。   这两种对比让一旁的天香微微挑起了眉。   此时,朝露已经游至那瓶子旁边,一手就向着它招呼了过去。只可惜她对前世记忆依旧不是很全,尤其是在似乎快想起来的时候,又顿时蒙上了一层云雾,以至于其实她应该知晓,多宝阁中的宝物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可以与人的。   当她的手刚刚触及到瓶子的底端,那瓶子似乎是受到了牵引一般,骤然向着上空飞去。   “呀,混蛋。”朝露一跺脚,身子似游鱼一般,顺着水泽上升的方向,冲了过去。   衣衫翩涟,两个女子在水中朝着自己想要的那东西,直直的追着,或许手旁凑巧擦过了一件其他法宝,也视若无睹。   天香在一侧,暗暗心说,这二人看来都算是意志坚定的类别。   那瓶子就如同游鱼一般,想是在此已是生活良久,突然有了外物侵扰,而且目标只是自己,它就如同有了灵性的活物一般,整个法器外侧豁然发出了幽绿色的光,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好容易拔身到了那瓶子附近,手中却感觉到了一丝抗拒力,瓶中忽然滚动出水剑,光色流转中,能隐隐看见瓶中居然束缚着一条龙魂,而龙口中喷出的就是方才的数条水剑。   朝露双眉紧蹙,未料法器居然会自行攻击,咬咬牙悬停在了空中,单手轻招。   这时候天香忽然也挺直了背脊,双目不再关注空中的兰若,而是看着那方的朝露,只见她毫无动作,只是凝视着那瓶子的方向,单手微微一招,整个水泽中忽然窜起了一道厉风,那厉风席卷,直直的挡住了水剑的攻击。   她好奇的看着那纤弱的背影,在她的判断下,朝露这女子法力不高却性情极好,所以九重天上的人缘不错,而尤为重要的是,她竟是伏天上神莫沉的座下弟子,只是可惜修行时间尚短,以至于能力上不太足。当然,莫沉的徒弟不太行这件事实,不知道平日里是他太宠爱她,还是教导方法出了问题。   然而刚才那瞬间,她有些模糊,断不清她的法力究竟如何。   因为朝露她看中的那瓶子是千年前玄鱼族的一代战将洛无极所用——这事情若要追溯,不过是千年之前,玄鱼与蛟龙一族呈敌对状态,而玄鱼从来不属于攻击性强的族群,所以每每大战都会被蛟龙捉走无数女子。这种态势维持了数百年而未消退,后玄鱼一族固守洛水不出,在防守上做足了功夫。直到洛无极的出现,才改变了这种现状。   洛无极以一己之力构建出玄鱼族战斗力极强的军队——璇玑军,那只瓶子,就是他用战场上死去的蛟龙之魂炼出的法器,这种威慑力在战场上更是取得了强大的效果。后蛟龙族为这个杀伐之器取了个令他们自己都胆寒的名字:困龙赦灵瓶。   在玄鱼族的族志之中,洛无极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神话,虽然后来下落不明了。但是族志中对他的描述也是这般历历在目:洛无极喜白好静,不善杀戮。为护玄鱼本族,毅然投军,此后穷其一生,成就战神传说。自昭华帝妃转生为人,洛水玄鱼使天法大阵隐匿不出后,洛无极遁隐江湖,再无人知晓此人去向,唯留其贴身法器困龙赦灵瓶,供族人怀念。   殊不知这瓶儿算是整个宝库中最难降服的,所以当朝露面对着那瓶子出手的时候,天香心中竟然浮起了一丝看好戏的心态——幸灾乐祸?   只见朝露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那厉风再起,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从外围捆住了那困龙赦灵瓶,无形无色辨不清由来,若用心力去探,也不过是换得了那种力量的赫然外斥,收回了心神后,天香更加迷惑,难道说伏天上神的徒弟颇有些无能却有几分揽人手段的传言有误?   那一招一式比划着的,莫名的让天香有了些压力。   这些只有悬在空中的朝露自己明白,若没有刚才放出去的无形剑相助,怕是也拿这困龙赦灵瓶毫无办法。   同样是高明的法器,两相对抗间竟然呈现出不相伯仲的情境,只是操持者的朝露有些辛苦。她本就没有通天的法力,这行径的确是自讨苦吃,而且当她想要撤去无形剑,却怕遭到这瓶子的反噬,所以只好苦苦坚持着。   忽然,瓶口收缩,龙魂咆哮,无形剑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些吃劲。   朝露只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发出声惊讶的声音,然后那瓶子居然掉转了身份,开始迎着朝露的方向冲了过来。   无形剑召回手中,朝露的身子纵然一跃,而后向着高处飞去。   瓶口中,一条龙咆哮而出,冲着朝露张牙舞爪的甚是可怕,此时情势逆转,她都来不及呼救,只来得及看到一旁的天香依旧是副观好戏的模样,这莫名的笑容让朝露顿感不快。   而她腾挪转身间,兜兜里曾经收罗装起来的玄鱼泪在纵身下居然落了下去,珠光莹润,几颗零落的擦过瓶口,唯有一颗居然砸过了红光绿光的围绕,落入了瓶中。   就在这微微一顿的时间里,朝露施展了平生第一的逃跑术,跃过了那条龙身,躲到了那山水画的旁边。   山水画的镇宅之力果真有效,瓶子微微一晃,居然没有再行追踪。   而瓶子外围的裹着那红光的幽幽绿光忽然一阵澎湃,而朝露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瞧见了一个面目忧愁略显良善的男子,正迎风而立,眉眼之间似曾相识,却又这般陌生,他持着这瓶子,如即将羽化的谪仙一般,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则是尸横遍野。   只在那错落的瞬间,困龙赦灵瓶发出了声龙啸,而无形剑的剑光顺势穿刺过去。将那瓶子定在了原地,朝露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再度飞跃而上,将困龙赦灵瓶抄在了手中,落在了天香身侧。   天香说:“啊,恭喜朝露妹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法器啊……是我们玄鱼族的战神洛无极大人的法宝困龙赦灵瓶。”   朝露没有理会她,还处在自己的怔忡间,眼光及处,是那几朵雕饰的非常精美的兰花,而那男人的身影始终是挥之不去的。她……认得他。   对,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跟这洛水玄鱼给她的感觉一样。   是什么,夺去了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深吸了口气,她又抬头看向了兰若的方向,只见她手中长纱曼舞,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她就不像朝露这般如鱼得水的穿梭其中,而是被凝滞在其中一般,只好飞出了自己的宝物在空中迎风破浪,将那翡翠泪滴的珠儿收回了手中,然后将那东西握在掌心凝炼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那珠儿才安安稳稳的待在了她的手心处,之后她将其抛向身前,水泽立分为二,而兰若终于飘飘然的落在了二人的身侧,长长的出了口气。   “这东西好生难收拾。”   朝露苦着笑,给她看自己手中的瓶子,“我这东西差点吓死我。”   兰若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口中不觉赞道:“好宝贝!妹妹你眼光着实好。”   这时天香终于又再度说话了:“其实兰若姐姐这辟水珠也相当不错,想来也是深谋远虑所得之物吧。”   “哪里,天香长老你说的太过了,我不过是觉着它长得挺好看的。”   “呵呵,兰若姐姐有了这辟水珠,以后要来我玄鱼族可谓是简单至极,只是姐姐定要小心了,若是有哪个宵小闯了进来,太奶奶要是想到了兰若姐姐的头上,就有些不妙了。”   兰若妙目微凝,而后展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天香长老多虑,既然如此,这东西你们拿回去好了,何苦放在这里让我来取?”   天香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对面的山水画走去,她的动作就更加优美,翩涟飘飘,若仙若圣。而后起手就从山水画后取过一张精致的纸笺,再轻飘飘的回来,递给了兰若,“这便是我玄鱼族灵丹的丹方,此次太奶奶也着实下了不少的决心啊。”   这番话说完,眼前这一直谈笑风生的女子的眸中终于出现了忧郁,而兰若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塞入了袖中,连确认也不确认一遍。   朝露其实很清楚,即便是拿到了又怎样,连玄鱼族都不愿意再接触这令人神伤的过往,兰若不过是与天上那兰妃交好而已,又如何能达成所愿?   好在,与松溪的一番对话给朝露吃了颗定心丸,至少自己这里,还留有一颗救命的稻草。   而在二人离开洛水之时,莫沉的瑶山住处也发生了些小小的插曲。   自兰若与朝露离去后,莫沉未过多久就回来了,也是素琴在兰妃面前求得的格外开恩。好歹他也是当年青帝伏羲的徒弟,几分薄面还是要卖他的。   莫沉知晓自己的徒儿与兰若已然去了洛水,只是叹了句:“迟了……有些迟了。”就终日守在夙白身边,也不外出,算作夙白重伤之时的守关人。而素琴来拜望过几回,见夙白始终不醒,也无奈而归。   之后百花上神清许知道此事后,与他身畔小童琅轩也来过,探过,清许用其百花上神之力召唤夙白,虽功效甚微,但至少夙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血色。   这些人的努力也算是有些效果。   那日莫沉正在外取水浇灌着朝露曾经日日打理的瓜田,这片田即便是没人照顾也生长的极为茂盛,可能与瑶山风水灵气有关。   不过习惯了清净的莫沉,对于打理自己这片翠竹林及身周的一切还是有些心得的。   正好将一盅水撒完,他恰好听见房中传来声咳嗽。   难得平日里性情稳重的莫沉,也喜形于色,迅速的转身走进了房中。   夙白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那浮于他身周的守魄寒蝉并未消退,莫沉微微皱了眉,凝望着床的方向迟迟未动。   半晌,他终于长叹了口气,说:“你来了。”   “是,我醒了。”   这句话听来并不是夙白的口气,至少他绝对不会用这种平稳而又温柔的声音说话。而莫沉的眼光及处,是一个浮于夙白身上的男子,他的面目慈祥,当真用温润如玉来概括是极为和当的。   他并未笑,或许说眼中毫无笑意,却于嘴角浮起的是一丝天然的弯度,让人只觉着如沐春风。而就这样一个人,却于眸间放出的冷意,又能将人切割的体无完肤。这般矛盾的存在,让这个人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美感之中。   即便是相隔已久,再见之时,莫沉也会在心底赞叹一句:当真妙人。   而此刻此人的状态也极为不好,显然是勉强凝出的形体,而终于开口说:“好久不见。”   也不待莫沉回话,他那自然浮起的笑容终于弯出了真正的弧度,“世事沧桑,变化无端,你我落得如此地步,倒也当真是报应不爽。”   “何必如此说。”莫沉轻叹,他也未坐下,而是端端的站在原处,手中的东西也未来得及放下。   “我时间不多了……你也何苦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若说改变,你倒真是变了不少。”   “如今……我只是莫沉而已。”莫沉笑,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水盅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   “好,莫沉。”那人很是清明,也不再纠缠,而是斩钉截铁的问:“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你能保证照顾好她么?”   “当年莫沉收她为徒,已然决心忘记过去。世事如梦,三世参悟。莫沉已然不是你所记得的那个人。”   “那敢情好……”他终于是哀戚的笑了笑,“我杀孽太重,落得如此地步倒也无可厚非,能与她再结识一场也是上天待我不薄。”   “你……”莫沉似乎有话想问,却终是没有问出口。   那些年九重天上、九重天下的故事何止一点可以概括之的。   洛水玄鱼出了这么一个战神洛无极,与三公主昭华情同兄妹。若非昭华自请上天嫁往天宫,又怎么会有洛无极战无不胜的传说出现?若非昭华慨然下凡追随娆天而去,又怎么会有洛无极隐匿不出从此江湖不见的结局?   只能说……这一切,此三人从未脱过干系。   “你想错了。洛无极是自杀而亡,并非你想的那般。”似是解释着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他说道:“自昭华去后,无极再也无人可惦念,杀孽渐重,心魔难处,终是在走火入魔之前斩断仙根,堕入凡间。却哪里知道,这一走又是一轮遭罪,好在……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眼下露儿已经去了洛水……”   “看来是藏不住了。你守了她这么多年的天真倒也难为你了。”洛无极微微一笑,那身体若隐若现又开始渐渐稀薄。   而见到此情形,莫沉出手,一道金光打入洛无极的胸口,助他凝练雏形,多存留一刻。   “就算我醒了,我也不是洛无极,而是个花仙夙白;你却不同,你成就神位早有前世记忆,就不要再那般对昭华……”   “忘记,前世之事早已忘记。”莫沉难得的说了一句,却让洛无极浮现了丝诧异的表情。   也容不得洛无极不想,当年是谁置昭华于不顾,以至于她苦闷不堪;当年又是谁放弃了九重天无上尊位追随着那凡间女子?——入世之后,却说放弃又放弃?   太久了啊……的的确确太久了啊……从生到死,又死到生,从娆天到莫沉,这时间真的太久了……以至于莫沉早已经在修那忘情道时,将这些过往蛰伏的没了踪影。只是偶尔在灵台一线忆到过往那些场景。   所以莫沉又苦涩的笑了:“莫沉已是莫沉,早已不是那娆天。三世之悟,早已明了。并非放弃,而是随缘。既然莫沉先行遇见了露儿,自当好好待她。”   “若她又出现了呢……”洛无极原想问这话,却又咽了回去。他一生都不是咄咄逼人之辈,以至于终生做那守护之人,为族人放弃了自己良善本性,一跃而成煞人噬鬼的战将,虽非他本意,也终究是为成全苍生。   不论如何,这句动摇他人心思的话,他还是未问出口,不为别的,他只怕自己是醒不过来,即便是问了又怎样?   从某程度上,他知晓,夙白才是他内心最本源的表现,而他亦不后悔,以夙白重生人间。只是这时间,短了些……   好想睡,再睡回去。   洛无极深吸了口气,却发觉,贪念空气也是徒劳无功,他只是个魂魄,无感无觉,只有些念还在心头而已,好在,还有所依。   强撑住一线倦意,他喘了口气说:“以无极平生所学,若想要救此刻的夙白,倒也还有些方法,只是不知道莫沉能否相助?”   “你说。”莫沉垂眉。   洛无极此刻的脸色与躺在床上的夙白一般,面若金纸,他盘腿而坐,念道:“需上神百年功力相度,可否?。”   百年功力,对一位神仙来说,就如同折损了寿命一般,的的确确非常困难。   几乎连想也未想,莫沉便点了头。他走到床边,扶起夙白的上身,使他的身体与洛无极悬在原处的身影合为一体。   只见夙白的唇未动,声已出,“既然如此,无极承情了。”   将夙白的外套褪下,露出身结实的肌理,上身处那一道刀疤格外的触目惊心,若是夙白醒着,定是会恼羞成怒,毕竟这身伤疤像是个不愉快的回忆,般般是不给人看的。   当然,洛无极毕竟还不是夙白,他闭着双眸将自己的魂魄再度沉入了夙白的体内,感受着背后莫沉在一笔一笔的画着符字,用尽最后丝力气说:“自此之后,洛无极就是夙白,夙白却不是洛无极。在此先行谢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沉沿着打过的字符点住夙白的肩背处,将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双目微闭,点点烟气在灵台缠绕。   “无极一生,已无憾矣。”话刚说完,洛无极亦或是那渐渐重合的夙白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洛无极所做早该结束,如果夙白还能活,就是夙白与莫沉一争高下之时,莫沉明知道他付出了百年的功力,对自己,并无任何好处,他也依然办了。   此刻属于洛无极的那部分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夙白的那部分情感越来越重的穿越而来,洛无极明显的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气息围绕着自己,昭彰着那份敢爱敢恨的心绪。   他笑了,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就因为藏的那么深,所以错过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以至于洛无极的那一生是以了结生命为最后的结局。   反倒是夙白,即便是受了多重的伤,背叛过信任过,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或许洛无极所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至终,他做到了。   意识渐渐模糊的那一刻,洛无极的脑中还余下一个画面。   那是尚是年少时期的昭华,在一次外出时候被蛟龙一族给掳了去,是洛无极领命带着批人马救回了昭华,也就是那一次营救,教所有人发现了洛无极那一身儒生气质下的大将风范。   可是她说:“哥哥,其实我是故意的。”   “昭华你……”   “我想出去……结果还是被救回来了,哎。”昭华的唇角浮起的笑格外调皮。   洛无极不懂,此刻的他也有些疲惫,却在昭华接下来的话中,渐渐凝于沉默。   她说:“因为蛟龙在,玄鱼终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下,连洛水都不敢出。我只是想试试而已,真不怕被抓,左右是有你来救我呢?”   话刚落音,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似过分了些。”她眨了眨那双会说话的眸子,转向了自己一向信赖的洛哥哥,“哥哥,若有一天,我们一起保护好洛水玄鱼,让大家都不再担惊受怕的好。”   年少的昭华,迎风而立,素净的面上满是向往的看着洛水上的白云朵朵。衣袂上还残留着洛无极落下的血斑,若绽放的桃花点点,煞是美丽。昭华三公主,自幼就在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酿出了执着的性情,甚至是不可理解的想法。   之后未久,一代战将洛无极脱颖而出,渐成玄鱼一族足以铭刻于族志的传说。   再之后,九重天上多了位昭华帝妃,玄鱼族攀附上了天庭,再无忧烦。   他二人,终于完成了当初洛水台上的誓言。   只是昭华永远不知,洛水上,却有一个为了年幼时分的笑谈,守候了一生的男子。   洛无极吐出了最后一丝烟气,身体融入了夙白的体内,随着百年功力的度入,这个在世间只存留了片刻的魂魄,渐渐回归原体,属于洛无极的那部分气息,终于再度掩回了历史的尘埃,恐怕只有他身后的莫沉知晓,洛无极曾经在现世回过人间,虽然只是,片刻。   第六十六回 万颗玄鱼泪   一路烟卷云绕,窜出水面之时已是午夜时分。   夜色深沉,繁星灿烂。那弯弦月泛着淡淡的银光,在天边折射出丝丝流光。倏然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点亮了不远处一座高高的石台。   那石台约两人高,以汉白玉的材质铸成,光润白洁,兰若问:“听说那座洛水台曾经是洛水玄鱼的守地,自从退居水中之后,这里才被弃而不顾,就这巧夺天工的铸造手艺来说,也算是当地一景,不过谁也料不得这里并非是人力所为。”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心思,朝露忽然说:“我想上去看看。”   口中说着,也容不得兰若说不,她双脚微微一顿,便自飞上了洛水台。洛水台台上雕镂着精致的花纹,如一抹明镜立于水旁,那碧波荡漾的水光在汉白玉的石台上,月华之下,酝酿出极为温柔的色泽。   此刻,就连垂挂在对面山崖的瀑布,如银龙入水,溅出了清凉的水花,在洛水台边打着旋的便撒向立于台上的朝露与兰若。   而或许正是被这眼前的美景所感染的兰若,心情也略微轻松。她微微一笑,抬手抛出方才从洛水取回的法宝辟水灵珠,灵珠闪烁着淡淡的柔光,瞬时间便将那些凭空撒来的水避开向了两旁。   仙乐飘渺,正从一波平静的洛水中隐隐传来,天边弦月旁居然盘旋起数只闻乐起舞的仙鹤。眼前有长天瀑布,有青山绿水,有洛水仙乐,还有天外仙鹤,恰似仙境重开,真正让这两个一直在奔波的女子,呆愣在原处。   有仙,可以天为棋盘,以星为棋子,仙光掠过,一子落下或许已过流年岁月;有神,纵横天地间,世事万物不过蝼蚁,可剑破苍穹,手覆大地。   而朝露此刻的心境,更是微妙。不知是从洛水中出来后观尽前事,亦或是前尘过往席卷而来却又如烟云消散的落寞。   黑天白月之下,万籁俱静,唯有瀑声隆隆,仙音悦耳。   她忽然,有些想师尊了。   想念那些没有任何心事的过往,怀念种瓜小童时候的天真单纯,更怀念彼此牵着的手中,从未有过的别样心绪。   忽而抬首,光影交错间,她似乎看见一点金光从远处飞来。   不过是刹那的时间,她就感觉到身周的一切都在倒退,只因为金光愈来愈大,剧烈到双目睁之不开的地步,然后是一声“嘭”的震天巨响,却没有发生在所处的天地之间,而是似乎在耳畔响起,再接下来——脑中一片空白。   兰若似乎比她略微快些,在身下升腾起黑色烟气的时候,两手间握出两把折扇,一打开便是万花攒动,而另一只手顺势便拉拔住向下坠去的朝露。   那股黑色烟气被那飞出的万花挡住,朝露眨了眨眼,心有余悸的对兰若点了点头,抬手便放出了自己的无形剑。   一股剑气携带着煞气从袖中倾泻而出,与兰若的扇舞合为一体,同时击向席卷向二人的烟气。   “是谁?”   脑中浮起的却是这个问题,究竟是谁,是谁居然就在洛水旁对她们发动了攻击,如此的明目张胆?   如果是这样,对方难道是想截获了她们,然后嫁祸给洛水玄鱼?   因为对于九重天上的天宫来说,并没有谁了解洛水与朝露的干系。但是一旦兰若仙子在这里着了道,天宫却第一个会寻洛水玄鱼的晦气。   这般想着,朝露在无形剑自行挡住下方攻击的时候,抽空对兰若说了句:“对方难道是想要栽赃嫁祸?”   兰若明眸微闪,厉色笼面,“敢对我动手,好大的胆子。”   话虽如此,眼下的境地却是无人对抗,而布局已有。这种算准了她们二人会踏上洛水台的心计,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兰若自然也没料到,她居然也成为局中人,被算计进其中,难以脱身。   此刻她总算是秀眉微挑,冷冷的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以免牵累了玄鱼。若果是这样,倒是蛟龙有了极大的嫌疑,设计此事的人心计颇深,走!”   最后一字吐出口,二人皆是撤回了手,身子迅速上拔。   只感觉到劲风扑面,脚底下的洛水台已然被黑色烟气蔓延,而无形剑断后,借无上的煞气阻隔住黑烟的袭击,恰恰那一顿的时间,两人迅速的冲破了席卷而上的藩篱,在烟气合拢的最后一刻,腾云而去,向着来路直上九重。   兰若不是个会打架的主。   朝露更不是,她就是个二把刀。拿着那把无形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此刻如是想着,朝露只恨上天没有多赐给她二人多一些的力量,也恨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法力毫无长进,三两回下来简直就是个要人命的事。   兰若长舒了口气,手中的绸扇舞的密不透风,而那股直冲云霄的力量追着二人往那山谷谷地处飞去。   山谷谷地处,正站着两个男人,面上皆罩着银丝面具,一人着身黑衣,而另一人则是一袭白衫,黑白相衬,临崖而站。   其中一人着锦绣华衫虽是黑色,却自有一种雍容华贵藏于周身,站立在原处,向前一迈,也能迈出几分潇洒自得的气质来,显出平日里此人不是养尊处优便是人上之人。   白衣男子望着远方,说:“就要来了。”   他仅是布衣,声音中却含着几分难掩的风情,一挑一顿间都带着的慵懒和诱惑,令闻者动心,这份诱惑与夙白的又是不同,夙白的妖孽教人惊艳,而这男子的声音,却满是魔性的蛊惑。   那黑衣男子却笑了笑,声音暗哑低沉,“筹谋了这么些年,总算是……要尘埃落定了。”   白衣男子倏然转身,清亮的眼睛在对方身上盘桓片刻,才轻笑了声:“对我来说,什么都一样。”   “那你站在这里又是为何?”   “图个高兴。”这白衣男子的声音忽然抬高,兴奋不已,望着远处渐渐显出的黑点,表明着他们的猎物已然越来越近。   黑衣男子呵呵冷笑着,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那一刻,就在月光映衬下,一抹苍凉之色滑过眼底,意味悠长,缠绕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就在那白衣男子转身的刹那,换做了厉色浮面。   “收。”   单掌一收,紧紧的攥作一团。只看着山谷之间仿若布下了天地大阵,从上而下整个将远方的黑点罩向其中。   朝露与兰若就在行进之间,后有追兵,却明知道前方可能有更厉害的埋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的往前闯。   世界之中只有这二人,由原先的生疏忽然生出了几分生死与共的感觉,至少在这一刻,朝露知道,她二人必须要逃开一个。   一咬牙,她用无形剑的剑风微微阻隔住兰若前进的方向,而正在这时,漫天遍地蛛丝一般的烟气在山谷之间滕饶,风声鹤唳,隐天蔽日。   月华无光,雷光卷动。兰若在后方大喊了句:“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要对我们下手?”   她二人一时间也不知去向,只好停在了半空中,谁料一停俱停,不论是忽而刮起的飓风,亦或是周边不断闪烁的雷光。   朝露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来者不善,恐怕……”   恐怕来者是对着自己而来。   所以她微微一动,感觉到周遭的气机忽而收紧。如此反倒是冷静的说:“兰若姐姐,你先走吧。看来这里……只是要留下我的。”   “你……”   “不信你可以动下试试……”她这时倒是逼出了几分智慧。   兰若学着刚才朝露的动作,挪了挪脚,而那倏然停止的万千气机的确毫无所动。朝露苦笑。果然,这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   情势已经如此明显,对方的目标仅仅是朝露而已。她微叹口气,藏在宽袖之中的手心中,牢牢的攥着的小金蟾已经被捏了又捏,连渗出了多少汗珠也不自知。   眉间皱了又皱,连打了几个川字细纹,她才苦笑着将小金蟾送到了兰若手中,喉间已经暗哑到自己不知如何去说。   兰若的双眸顿时瞪大,而后将那丝惊疑收摄了回去,慢慢的凝为沉静,就连声音的波动也听不出异样,单手将之接过后说:“这有何用?”   “烦劳兰若姐姐将其带回去送到夙白身边,这里面就有我们要的那东西。余的,就等我还有命与你解释的时候再说吧。”   此刻已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们也都心知肚明。但教兰若放之朝露不管,却也有些于心难忍。   只是这看似迷糊的小姑娘,此刻却非常的镇定,身子动也不动,不去触动那天地机关,将余下的话送了出去,逼着兰若做了决定。   “其一,必须救夙白;其二,兰若姐姐告知师尊此事便好。若我二人一个都逃不出去,岂不是毫无生机?”   兰若收好小金蟾,微微颔首,“你自己保重。”   转瞬即逝,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果不其然,万籁俱静,仿若一切又回到了初进谷时候的观感,若一直不动,也不过是束手待毙。朝露却就在兰若离开后,渐渐的寻回了慌神的感觉。   若说她全无主意,方才也不会让兰若先走;可若果说她机智过人,此刻却又有些六神无主。   茫然的双眸打量着天上的群星璀璨,苍穹悬月,地上群山耸立,万树摇曳。一缕清风从前方缓缓流过,直在她身周环绕,扑面而来的凉意冻的她微微打了个抖索。   拖……恐怕是她目前所能做的。等到兰若回了天上,等到师尊下来救她。   所以她牢牢的站在原处,持剑而立,口中只问:“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风中将那悦耳的声音传送到了山的这头,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才转身说:“看,她在问我等做什么?”   黑衣人沉默不语,负手而立,望着天空那处有些出神,这时候白衣男子逸出了几声低笑,最后还是他长声说道:“斩你,于此。”   还未待身边的人再多说话,他的手已然狠狠挥下,谷间轰鸣顿起,千丝万缕的气机再度浮起,上下笼绕,将那个黑色的身影瞬间压下。   那娇小的身躯在光轮之中渐渐隐没,却又在一股剑气长啸之中,顶开了一层空间,将她的身子包裹其中,与天地之色揉为一体。   “咦?”   白衣男子发出声奇怪的疑问。   旁的黑衣男子说:“拖着,难道不是正中下怀?”   “倒也不是,只是她用的法器好生奇怪,若不是提前布下的天地大阵,恐怕措手不及下倒也有被逃走的机会。”   “这般说,你这么多年的探查到好似缺了什么似的,会不会节外生枝?”   黑衣男子极为自信的一笑,眉心处阴霾顿起,“万万不会。”   弦月蒙雾,天际无云。刹那间风云变化,平地起雷,不过片刻间竟有了斗转星移之念,一道紫色天光从最远处射来,不偏不倚的正砸在某处山头。   白衣人眼前一亮,赫然笑道:“正主来了。成败在此一瞬。走。”   有位不太得志的进士著书,名为《苍天录》,此书之中甚多天象异变、民间轶事都会颇费笔墨的描写。   而这座烟霞山中的巨变也被收入其中,书中说那日里,晴日忽而转阴,转瞬就电闪雷鸣骤降大雨,不意间,烟霞山四野仿若进入了幽冥鬼界。风声作作直似那鬼哭狼嚎。而后烟霞山中的居民只觉地动山摇,一道破天紫光之后,烟霞山最高峰望月峰拦腰折断,坠落深谷。从此后,再无望月峰,仰头望月的女子赫然跪下,将那烟霞最高的风骨也改作了拜月。此进士书中叹言: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想来老天爷也要让这傲然凝视自己上千年的女子,俯首称臣。   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悬在半空之中,双目间依旧没有任何戾气,只是虚晃一下,移到了她的身边。   大雨凌厉,劈头盖脸的。天地大阵自紫光过后,隆然启动。困守其中的朝露赫然被这漫天雨剑砸的通体冰凉、疼痛。   乍一看她那身公主服,居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莫沉只是微微走神,便出手扶住她软软瘫下的身子,叹了口气,“莫沉只此一次脑子还算清明,居然没有迷路,赶上了。”   “师尊……”灿若繁星的眸子微微一弯,也不管此刻的情形有多危急,朝露先钻入了自己的避风港中,在莫沉的怀里寻了个位置,先避避这漫天的风雨。   莫沉的手温热的,在朝露顶上轻轻一抚,还未来得及说两句体己的话,便有翻天覆地的山洪水瀑从四面八方迎来。   烟霞山困住二人这方寸天地,已是乾坤颠倒。   或可说:天崩地裂。   “露儿……露儿……”   也不知是谁,竟然如此温柔的唤着自己。一念之间,是多想立时回应了他。可是话语滚到喉间,如何都说不出口。   只是意识愈沉,沉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当中。   娆天的背影宽厚,堪堪遮住了案桌上繁杂的卷宗,只这么一眼,就能让昭华心中甚是欣喜。他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神,也是五界之中最强的男人,能嫁与他,应是自己早年之誓最大的体现。   只不过度过了那叫人心痛的不眠之夜后,昭华的心反倒是沉静了——将新妇置于此,只能说明,他眼里、他心中,全然没有她。   大抵凡人区区百年,也有多少牵强的婚姻,更何况神仙之间,看惯了世事无常,习惯了闲云野鹤,所谓婚嫁本就是两相权衡之下的好事,而又有谁在乎所谓的□一途?   默默的走到娆天身畔,他起手所画,是另一个女子的身影。清雅若竹,立于百花丛中,却未能与那些繁花相互辉映,倒是衬托的愈加水灵动人。   “谁家女子,竟有如此风情。”她未料自己居然能按捺下了心中那一丝烦躁。   娆天起身,看她,再看画。   “夙瑶。我渡劫之时,凡间的妻。”   他倒是不瞒她。   她亦是在受尽娇宠之后,于那一刻,首次尝到了丝丝的苦涩。   “当真是位……精致的女子……”   娆天的手停在画上,渐渐的凝了滴墨悬在笔尖,后轻轻搁在砚台之上,转身看着昭华。   昭华本就长就了张芙蓉面,若繁花丛中最艳丽的那一朵,一瓣一叶都长得极为舒展,雍容的紧,点漆的眸间藏着的安稳、倔强、执着以及英气,都把此身荣华洗却成了极为耐看、毫无俗气的美。   帝后服着在她身上,当之无愧的合适。只是她……晚了一步。   娆天认真的说,“过些日子,我想将她接往天上来。”   昭华一愣,藏在袖间的手微微颤抖,强自镇定的粉面转为煞白,却犹自努力的将后面的话说出了口:“是么……夫……”   天上不是凡间帝王家,没有那般多的繁文缛节。她亦是多么的像将夫君二字吐出口来,眼光及处,却在那画上唯一的空白处,停留了下来。   就与那落白一般,她的脑中也是空白的。   只有那些话,缓缓从心底浮上——她才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君。   “帝君果真是用情极深,昭华怎敢不应……只是若违了天规引渡凡人上天,恐会横生枝节,帝君请万事小心。”   后来夙瑶上了天,从未见过这般女子,能够得享仙缘,不嗔不燥,始终是淡淡的站在云端。偶尔会有些失措行径,也都在娆天的护持下,全数化解。   他给了昭华想要,却未得到的所有温柔,予了这命数并不长久的女子。   也还了些愧疚搁在昭华身上。只是她是个倔强的女子,从来不需要这种怜悯。   渐渐的,她就喜爱坐在窕云台上,孤孤零零的看着地上。只有这样,拨开云层,她就能看到自己的家乡洛水,也能想起年少轻狂之时,与洛无极说的那番话,才不会觉着自己在九重天上,虽独享富贵荣华,却这般寂寞孤独。   “昭华……”   一声叹息,听来竟是这般触动人心,温柔似水的揉进了昭华的心中。   她缓缓转身,却看见云端之上,赫然伫立着的,是一抹挺直的身影,清俊的无人可比,难得的是那身素衣,也换成了一身白色戎装,瞧着竟有些不似昭华原先认识的洛无极,倒是掩盖了那身原有的书卷气,显出了几分英姿飒爽。   欣喜浮上那张原本颇为落寞的面庞,昭华直直站起,呆呆的看着洛无极,半晌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世人都以为她应该过的很好,却恐怕只有眼前的人,能够一眼看穿她此刻的心境。   “过的好么?”洛无极依旧柔声的问。   原本逼上眼睛的泪,居然被他这声问候给笑了回去,昭华想要像往常一般去牵他的手,却被微微闪开。   洛无极的表情未变,“若非你来了这窕云台,我恐怕还见不着你。只是你啊……总这般让人担心,又何苦初初嫁上来。”   “我……”   憋着的那股委屈,终于在洛无极面前,显露无疑。告诉他……自己真的喜爱着的那个人,总是用一副愧疚的眼睛看着自己。而此刻,她却因为此刻的身份,要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洛无极微叹,向前一步,与她并肩,就似在洛水台上,观千秋明月,听瀑声阵阵。   时光荏苒,年少时候的豪言壮语,竟是这般方式,保全了洛水一族。   他弃笔从戎,化为战将,最终上天受封,得享几世传名。   她上嫁九天,以己之力,保得洛水安宁,再无蛟龙作乱。   “昭华,无极说过,即使你不上天,也能保住洛水周全。”   昭华微微侧头,一时怔忡。   那张淡然的面,忽然模糊了起来。   是谁说,是谁说……   要守着昭华,永生永世……   再无可能。   再也回不去。   “啊……”一口气提到嗓子间,然后有一只手似乎在缓缓舒展着自己的胸部,直将那股盘旋于胸腔的悲怨尽数排出。   而后耳旁传来声柔柔的声音:“朝露,醒醒。”   朝露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意外的人扶着自己,她不是兰若,也不是惜芳,却是……天香。   天香……天香……   朝露的眼睛滑过几丝疑问,终于迟迟的问:“是你救了我?”   这是个被封印住的山洞,略有些阴冷破败。一看就是不知哪个时代的方士遗留下的洞府,却再无人来过此地,所以处处都是落灰。   天香苦笑,让开了身子,她的身后,是一张石床,床上躺着的紫色宽袍之人,正是朝露心心念念的师尊莫沉。   “师尊……师尊……”挣扎着爬起,朝着石床跑去。   他静静的躺着,就似睡着了一般。   这般景象,明明应是催人泪下的。但她却是呆滞着望着那人,仿若要将生生世世看穿,看透。   只可惜,凡人爱看戏,无非是那波澜万千的故事动人心弦。而当自己入了戏后,却什么也看不透。   昨日朝露被天地大阵困住,后多亏莫沉及时赶到。但对方目标很明显并非朝露,而是莫沉。那天地大阵一而再再而三的启发后续阵法,终成天地灵枢阵,灵枢阵并非一位仙君可解,需四位仙君占四方位,莫沉一人也是勉力支撑,当有通天彻地之能才可独破此阵,所以莫沉心神受阻,又碍于要护着朝露,招致自己被阵法所伤。   当日情势太过急切,未能等及其他人下界,只有天香正好在洛水台上打坐,正好赶上这场埋伏已久的战斗,将将能够在对方两人的联手之下,用她的护身法器“烟翠笼纱”秘密带出两人。   天香说:他为了救你,才落得如斯田地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幽怨,钻入朝露耳内直直落进心底,那一滴泪如愿落下,只不过是击打在了心潭一抹平湖之上,荡起万千涟漪。   “为什么……”朝露迷惘的很。   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像他们这等闲散神仙一向安逸惯了,是要劳动了这么大的阵势来整治二人,显得如此匪夷所思。   “为什么?”天香豁然笑。“我以为你一醒来就该明白了。”   伴随着如丝如扣的天香那一声称呼,脑中最后一个关卡似乎被飓风席卷而过……往事如烟掠过,前尘尽收眼底。   “昭华,许久不见了。”   朝露苦笑,未料,终于在此刻,重新聚首,却是以这样的形式,太过讽刺。她缓缓起身,回身望向天香,不,或许该称之为,夙瑶。   “好生为难的世间事,居然让你我身份颠倒如此。”天香一笑,依旧是九重天上那宠辱不惊的淡然,携着江南烟雨般的青葱色,清新如沐春风。   她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那时的夙瑶,一心相求长生,终于得偿所愿,成了玄鱼一族的长老。   而此刻的朝露,却因着当年昭华的缘由,投成了凡胎,洗尽铅华。不过她亦是不悔,至少在入了凡尘后,她终于是先一步遇见了他。   “唤我朝露就好。只不过不知天香长老,又是何时知晓了我的身份?”   有些人,当真是,一夜长大。   天香说:“不论何时知晓你的身份,又有什么干系?你我三人已成如今态势,难道你就不关心□后的莫沉,或许该称为你我……前世的夫君?”   前世的夫君,着实叫人心酸。   也是。若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再一推演,怎么着也要及时赶到救下彼此。只是天香未料及,莫沉却兀自昏迷,反倒是朝露醒的那般早。   一救救了一双,却没救明白自己挂心的人。恐怕此刻天香的心也是十分懊恼的。   对方是何种心态,现在也来不及去思索,毕竟先将人救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朝露踏步向前,天香见她向着莫沉的方向走去,也跟上前,目光及处,朝露的双眸已是凝在莫沉身上,久久未移。   “我一直觉着以师尊的能耐,是不可能与夙白一般无用。”朝露苦笑,忽然说:“只是本就是一群不太无用的人,想来是师尊被我拖累了。”   夙白……他该是醒了吧。哎。   天香坐下,握住莫沉的手,刺眼的紧。   “如今,也的确是有能救回莫沉的。如今都是玄鱼族的人,也不说外话,此事你应该也心里清楚的很。”   朝露轻声说:“血扉灵丹是嘛?”   可惜,那颗灵丹已经被兰若带去给了夙白。老天还算开眼,没有给她两难选择的那一瞬间。   天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转头,静静的看着莫沉。   朝露甚至在此时有了些错觉,便是她与莫沉这些年的相处,始终敌不过那些前世因缘的纠葛。   “不论今生如何,我只想他能醒过来。”   朝露掌心有些疼,那被指甲掐出的印痕似乎都快流出血来。   莫沉、娆天……莫沉、娆天……师尊……师尊啊……   一声叹息。   谁想,面前的那女子居然先一步落下泪来。晶莹剔透的,径直滴在莫沉的面庞,这一幕却教朝露瞪大了眼睛。   那些泪,漾着水光,一滴一滴的,落在莫沉的身上,地上。   而后是天香泣不成声的说着:“你明白我的心情么?……转世成了玄鱼人,却因为前世吞下的那粒要命的灵丹,以至于压根无法聚泪成珠。想救他……却不可得……”   静静的站了片刻。万颗玄鱼泪方可制成一粒回天灵丹血扉灵丹。   “血扉血扉,逢上一个血字,就跟一命换一命似的,古往今来,多少玄鱼族的孩子为了所爱的人丧了性命的?”   松溪的话犹在耳畔。   没有多想,深吸了口气,朝露望着天香说:“你出去吧,可以么?”   “不就是万颗玄鱼泪么?我来给。有了这些,你能救师尊了吗?”   “的确可以了……但……”   斩钉截铁的断了天香的后话,朝露的目中从未有过的坚定,“那就可以了,后面的事就需要劳烦你了。”   “谢谢……”   “谢我作甚?我救我的师尊,与天香长老有何干?”   朝露悲哀的想,她终于可以装模作样的挥挥袖子将这个女子请出她与娆天的世界了。只此一回,再无他日……   其实从头至尾,都只是昭华的一厢情愿罢了。   笼了笼莫沉的发,朝露缓缓坐下。   脱去了那身玄鱼的公主服,掐诀换上莫沉给的花笼裙。朝露不是昭华,只是莫沉曾经答允相伴终生的朝露,是莫沉极为宠爱的徒儿,是莫沉迷了路却也坚定的等候着的那个人,是莫沉似乎有一点点喜欢的女子。   洞门关闭,只余了朝露与莫沉。   静静的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露只是想问一遍,“师尊,你当年说的,应许了我,究竟有几分是真心的?”   “师尊,从头至尾,都是露儿的一厢情愿,露儿很明白。只是,从未后悔过,能在师尊身旁走一遭,已是万幸,若非有你,何来露儿百余年的寿命?什么狗屁前世,要她何妨?即便是没有这当初的孽债,露儿也愿意伴在师尊身旁的……”   “昭华才是第三个多余的人……露儿知道……终于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与师尊相处的恩德,今日露儿一并还去,再不能、再不能……”   再不能相伴左右;再不能痴缠几分。   因为那个人已经来了,而朝露不想争了。缘由自己很清楚,从来自己都是多余的那一个,而今生,能得这百年也算甘愿。何苦多求?   凡人的那一辈子,她已经以一张青春不老的容颜换得了相守相知,何必多求?   但是一想及那洞外守的女子,还有躺在石床上的莫沉,心口的痛,就阵阵的袭遍全身。   莫沉,我用一生的泪,还尽前尘。从今后,昭华不欠任何人。   或许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往事也如烟云,不断的在心头缠绕,却将那些美好滴滴沉炼,终于酿出了万千不舍。   痛……好痛……将心尖尖上的那块肉生生割去,鲜血淋漓,痛不堪言。   不过就是个哭,不过就是要哭干此生的泪,不过……就是断了她与莫沉之间的债。   天香,好用心。   让天香离开之时,她曾经问过,若是将莫沉的记忆抹去,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若是将自己从莫沉的生命中抹去,又需要多少功力?   天香微微笑,依旧是那不减风情的笼翠清新的气场。   ——这些就不劳朝露妹妹烦心。天香修炼这些年,做了个长老位,说实话,应是比你如今强些。   尘归尘。土归土。只是让朝露惦记着这么一个人而已,挺好。   就在烟霞山天地大阵当中,或许那日的那些记忆将成为她与莫沉最后相处过的痕迹。   一剑破云霄,九天之上,为何那些神仙依旧在冷眼旁观。   兰若已然到达天宫,却为何只有师尊在苦苦支撑?   诸多心念,揉为一体,只能看着那紫色衣袍在风雨之中,飒飒飞扬。白净如玉的面庞从未有过疑惑,他只为救自己的徒儿。   一白一黑,仿若冥界来的无常,却妄图夺去天上尊神之命,照理说是逆天行道之事,却干得轰轰烈烈,毫不遮掩。   这战役持续良久,直至烟霞尽头,曾有那人,站在山峰顶处,苦笑着说:“露儿,恐怕这一回,师尊也自身难保了。”   朝露想,若能这一役索性与师尊同时战死,那也是弥足珍贵的事实。   只可惜,神仙哪里有那么容易死,最怕的就是求死不能。   小脸微微一白,朝露揪住了莫沉的衣衫,轻声说:“我在想,他们要掳我们做什么。”   莫沉却很明白。素琴当初卜算的内容在脑中滑过,他轻轻一叹,“怕是……”   话未落音,一双冰凉的手却捧在了自己的面上,直直的对上一双哀戚却又弯弯的眉眼,一会忧愁却又一会笑的说:“这般费尽心机的算计,看来师尊与我都有些来头。”   “莫沉已是莫沉,早已不是那娆天。三世之悟,早已明了。并非放弃,而是随缘。既然莫沉先行遇见了露儿,自当好好待她。”莫沉忽而想起自己对洛无极说的那些话。   不觉莞尔,那崩裂的碎石、剧烈的罡风似乎都不再放在眼中。   只余了……昭华。   是了。这身公主服又让莫沉想起遥远的前生。灵台一关之时的掩盖,将她的前世统统埋下,只在今日,又仿若想起第一次看见昭华时候的感觉。   她便是穿着这身衣服,站在众多姐妹当中,巧笑嫣然,天真浪漫。一树樱华,遮不住容颜灿烂。笼着袖子冲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恰似云破日出,霞光万里,不禁叫人眼前一亮。   只是那时,娆天心中无她,便错过了她。   莫沉却没有。怕是再没机会了。   他伸手,将朝露抱在了自己的怀中,轻声说:“不论怎样,莫沉与你同甘苦。”   朝露双目一热。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名字,而非:师尊。   过往为何。   天地可鉴。   然……早已无端。   万颗眼泪究竟有多少?朝露决计是算不出的,只是当脚底下埋着的都是珠圆玉润的泪珠,微微动了动身子,已是重重的压住了裙摆。   忽而记起,第一次流泪后,便是要被自己的养父养母卖给一个富人家,说她是异人,值大钱了。被关在柴房里,一次次的烟熏火燎的,泪水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一地。   这事记不大清了,总归是自己在柴房失火之时,偷偷的跑了出去,也不知怎地就跑上了青牛山。   之后便是遇见了心岸师兄,他救了自己,将她带往青牛山上种瓜,给了她一个安栖之地。   第一日夜深人静之时,年幼的朝露还是坐在瓜棚里,落了泪。   心岸师兄说:露儿你的眼泪比常的女孩金贵,以后可千万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哭了。晓得么?   朝露不懂。   心岸又吸了口气,说:你若是执意不肯,就又会被关到一个地方,万般折磨就是为了让你哭几回。你真的愿意始终让自己水深火热的?   那时候心岸还小,说话也是直白的紧。只是救了朝露的心岸,说话分量自不比旁人,所以朝露还真是听之信之。当真学会了不哭不闹,学会了隐忍谦让。   自此后除却夙白、除却莫沉,就再没人见过她哭过。   这一把泪,竟似哭尽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硬扛着可能被说的后果= =又发了一章节。这个章节长的了……白露为霜霜华浓 此书虽然人气上不如花都天朝录,但它写的我心血至竭。非常艰辛。虐戏什么的首要虐到自己才行。这一章诚然如此。在此对着等候很久的老读者们通报下最近我的情况:其实更新一章的缘故是因为本文恐怕要好几个月以后才能续更,因为要出版的缘故,当然还有最后一万字没结,目前处于没交稿的状态。届时繁体版和简体版都会有。希望喜欢的姑娘们可以关注下。《花都天朝录》的出版名叫做《不知何事忆人间》,。目前已经在??商城上架了。其他地址未知。最后本人已经开了一篇新文《九天倾歌》,。这篇文算是白露为霜霜华浓的溯源,同一个世界观下上古时代的故事,其解释了莫沉总是背着的长琴,与他为何守候着?山竹林的原因。不过牵连也就这些。如果大家还想看,请不吝支持新文。捂脸哭泣。至于花都天朝录那边,近日我将放出三张出版时候画手们画的彩稿作为馈赠。无以为报大家的支持……跪地。本文真的到此就停更了。对不起大家。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六十七回 最是至情花   大约一日一夜的光景,天香就静静的站在洞外。   她同洞内的朝露一般,想了很久,其实那些旧年前尘在心中早已重复了一遍遍,她甚至在想,若是莫沉醒了,她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清风徐徐,已是残阳金红,不远处的荷塘里,被染上点点灿烂,却看着有些凄凉。   风吹白衣,渐渐有一个清俊极美的公子走近了,一身脱了凡尘色的仙气缭绕,只是面色微凝,近看才觉似乎有些疲累。   “这位公子,此处还是不要擅入的好。”天香伸手拦过。   那一双含水的桃花眸微抬,墨黑不见任何情绪,“我来寻人。”   不待天香说话,夙白却接续着:“若做前世,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在今生就留她一条命吧。”   天香本欲说些什么,对上那双眸子却又一言不发。   夙白抬手,手中隐隐有雷光闪动。   “烦劳姑娘让开。”   夙白走过,她说:“可惜她心中没有你。”   没有回话,清风过后,徒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无极(夙白)心中,有她便可。”   天香冷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救得了她么?”   “救不救得来不是你说了算。我自有办法。”夙白眉宇之间已然袭上愠怒。   “实话告诉你,天香此番,真没打算让她活。一来是没什么用处了,二来……我真是太讨厌她了。”   “前世昭华今生朝露,从未对你不起,你就别再欺人太甚了!”夙白伸手,一盏九灵尊赫然出现在掌中。   霍霍雷光,飒飒风声,天香掌中出现了把莲花双朵玉如意,当夙白拔身而起时候,口中一声叱喝,便将玉如意抛在了空中。   玉如意中喷薄而出万千水泽,似滔滔大浪席卷向空中踏云而来的夙白,他掌中的小小九灵尊斗转星移,随着金色字符在空中连绵出现,俨然一苍天大阵,从空中笼罩而下,将水泽全数吸入了鼎中。那当空的形象,却让天香十分熟悉,总觉着在哪里见过。   天香的眸子圆睁,声音忽然颤抖着喊出:“洛无极!”   对,方才分明是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的。难道……难道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洛无极么?   乘着她失神的刹那,夙白的左手一指,九灵尊上的怪兽皆是脱鼎而出,大的头似山岳,身逾百丈;最小如骷髅,长及寻尺。千奇百态,狞恶尽显,目难穷尽,声势何其浩大。凡一咆哮,皆自随嚎,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天香惊吓的连番后退,手中的玉如意已是拿之不稳,心中自然也有对玄鱼族传说中的战将洛无极的惧怕。听闻战场之上他的手下更是无人能活,沉寂千年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连困龙赦灵瓶都存在了洛水多宝阁中,可今日一见,却原来是又有了更加厉害的法器。   在洛水之中待的太久的天香,却哪里知晓洛无极早已转生,眼前这个,不过是持着九灵尊的夙白。   鼎中最大的麒麟神兽足踏祥云,口吐利剑,直直的朝着天香冲去。   天香连忙召回玉如意,手忙脚乱的招架着上古妖兽的袭击。   此时她的背后已经紧靠着那个洞门,终于厉光闪现,喊了声:“停!我让你进去带走她。”   夙白落在地上,单手催动法决,将妖兽们尽归其鼎,缓缓向前走。   其时天香已经汗流浃背,花容失色,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淡淡的说:“在洛水时候我已经喂她吃了一颗七魂丹,除非你把自身修为都给了她,否则活不了。”   那定心丹,便是催命的毒药。   “不劳提醒,你好自为之。”   天香转身,看向去处。   那一袭白衣,早已没入洞中。残阳如梦,遍地金红。   朝露昏昏沉沉的卧倒在地,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哭晕了过去,又哭醒过几回。似乎半个屋子都洒满了自己的泪珠,而渐渐的,意识也越来越飘渺,似乎有层薄雾漫在脑中,而生出五蕴皆空的感觉。   不知是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临到身旁了才停了下来。   “是谁……”   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没有力气。朝露刚张开口说了两字,便呕了口血出来。   “是我。”   有双手凉凉的,却贴在了朝露的面上,渐渐下移,将她抱起。   “夙白?”   “嗯。”   朝露一笑,眉眼弯弯,居然又有几分调皮,她软软一靠,嗓子里哑哑的说:“我眼睛看不见了,夙白。”   “没关系,有我在。”   “太糟糕了……每次都是这么没用啊……”朝露摇摇头,唏嘘的很。   “胡说,你这次救了我与莫沉。”夙白的声音依旧很温柔,朝露有些可惜,看不见这张倾世绝艳的脸,现在究竟有多美貌。   “唔……算是吧。救来救去的有些乏了。”   揪紧了他的衣领,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师尊没问题的吧……”   “师尊……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露儿……”   “从此相逢……是路人……”   从此相逢,是路人。   她强自说了句,落下最后一滴,通红的血泪,终于靠在夙白的肩头不说话了。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也不知道都有谁在说话。   只感觉到身子骨软软的靠在一个凉凉的胸膛上,然后渐渐温暖起来。夙白很耐心的等,等她回复元气,他也知晓,这一次朝露是耗尽了那些年所有的修为,把自己整个都搭进去了。   他要找回朝露所有的一切,但是他还想在她清醒之时,说些体己的话。   回眼望向这座废弃小屋外,隔着残破的窗,一应绿草皆已结上了晨露,在初阳之下映衬的繁花绿草,极为美丽。   “朝露、朝露……朝露待日晞。这名字取得,着实心酸啊……”   他只是凭心而说,尤其是怀中那瘦弱的身躯,此刻却沉沉的躺着。明明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笑语嫣然,一趟来回,不但自己受创甚多,还连累的露儿成了如今模样。夙白想,若非自己被法术反噬,或许那颗兰若带回的血扉灵丹就给了莫沉,最终谁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收紧了手,夙白想起了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二二,不觉苦笑。   为谁而活。似乎成了夙白的障,很辛苦。   “朝露这名字,是养母取的。”   声音虽然很虚弱,但是已听出能勉力支撑,那双眸子睁开,再无灵动颜色,而是茫然的眯上眼,又疲劳的闭上,笑了。   “夙白,你是夙白……”   那个好揩自己豆腐,又好调戏别人的水仙公子。   那个妖精时期便要吸了自己精血,如今却又百般相护。缘分这种事情,到头来也稀罕的很。不过醒觉过来的朝露,眼睛虽然看不清,心里却通透的很。   洛水台上,那淡然回首的白衣儒将,似一把利剑穿刺心灵。   她颓然的靠着夙白,听他轻声应了句。   然后她问:“没想到你来的如此快。都好了么?兰若仙子呢?”   夙白小心的替她拂去额边的湿发,“好的差不多了,灵丹挺管用。兰若……先回宫了。”   他并未将话说全,兰若将灵丹从小朱雀中取出后,便什么都明白了。聪明的女子也没有二话,只是将那空空如也的小朱雀放置在他床头后,飘然离去。   “那便好呀,啊,对了……我在洛水底下寻见了这个,一定要给你。”   困龙赦灵瓶,出现在朝露手中,夙白缓缓接过,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困龙赦灵瓶啊……夙白苦笑,轻声说:“好一个漂亮的宝贝,谢谢露儿。”   朝露撅嘴,也对,除了自己想起了他是谁,可是夙白却不记着自己是谁了,这么想着,又有点心疼抱着自己的男人。   半晌沉默,然后她闷闷的说了句:“你也别管我了,那血扉灵丹也不是我的,千万不要再玩以命偿命的事情,真娘亲的不是人干的。痛心。”   肩头一紧,头顶上的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真不像往常那个妖孽夙白。   “很痛是么?”   “嗯,痛,眼睛痛,浑身都痛。前世今生干过两回,原以为这次是决计不敢再去碰血扉灵丹这种事,却哪里知道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谁说的,上一颗可是给了我的。”夙白笑,然后在朝露的脸上摩挲着。   想来莫沉与朝露二人,本来就是有缘无分的命。   师尊该是能好转了吧。师尊或许就要与天香在一起了吧……   这般想着,口中却叨念着:“你又吃我豆腐!”   心底一酸。险些又要落泪了。但是哭是再哭不出来了,只好窝在夙白的怀中养神。   “总怕以后再也吃不上了,再下点狠手罢了。”夙白一阵轻狂的笑,笑的朝露满脑子的糊涂。之后忽然感觉到唇上温热,顿时一阵空白,僵直了身子。   夙白、洛无极……二人的身影在不断重合,从那白衣儒将,到满身是伤的妖孽,再到羽化成仙的水仙公子,一个一个错落的过,终于在那湿热的舌探进口中时候,化作洛水台上一个深深的注视,又幻成九重天上那淡然却又飘渺的声音。   “昭华,无极说过,即使你不上天,也能保住洛水周全。”   与那人的重合,教朝露浑身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温柔的索取着,甚至可以说被动的响应着,这是第一回朝露没有拒绝他,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没了机会。   忽然她身子一震,强自伸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对方。   一股热力刚刚触及掌心,便被弹开。   “你要做什么?”   夙白锁住瑟瑟发抖的她,只是轻声说,“怕么?……别怕,有我在。”   “我说过,我恨透了一命换一命的戏码,夙白,别让我恨你!”明明已经没有了泪,那股袭向眼睛的热潮止也止不住,只好拼命挣扎着。   “我刚把你们都救回来了,不要再耗自己的功力来管我。自生自灭好了,朝露此生再无他求,不要管我了……求你……求你们……你与兰若,师尊与天香……都将将好……”力气渐怠,开始喘息,反复念叨着你们都将将好,说的夙白心中酸楚的很,殊不知前世今生这人心里一旦惦记上谁,多难再将她忘却。   “你听我说。”夙白终于撤手,一把按住对方。“原本想等你睡着了做些事,可终究还想当面与你说些话。”   朝露冷静下来,抬头,正好顺势被拥进他的怀中。   “夙白何许人,一般是做不来以命换命这种不太值当的事情。不过生死之事,般般都应是不在意的。”   “为何?”   “你想,只要不是灰飞烟灭,都可以托舍重生亦或是轮回转世,真要是出了意外,或许还能投个好胎,将来露儿你说不定就做了小夙白的养母了是不是。”   夙白慢慢的说,抚平了怀中人狂躁的情绪,将她逗的终于展颜一笑。然后再次抬眼看向屋外的繁花绿草。今日的晨色有些阴霾,从他来到这荒屋的时候,便一直压得极低,怕是片刻就要落下雨来。   啧,老天也要为这种气氛添砖加瓦么?忒地给脸。   只是那些闲散惯了的神仙,谁能解忧?   自嘲的笑笑,夙白低声说道:“不过或许最直接的结局是……从此相逢是路人。”   一听此话,朝露浑身一颤。作者有话要说:准备网络完结,哦哟哟哟!!这次完结会附加一些实体版没有的番外~希望迟迟归来,大家不要咬我T-T   第六十八回 凡人心,不问归路   崇山峻岭间,怪石嶙峋。若是凡人,早已无法登顶。直入云霄的山峰,像是将将经历过一场劫难,处处都是碎石碰撞激起的烟尘,烟飞尘起处,似有人声掠过。   “帝君魂、玄鱼泪。至情花、凡人心。终于……要收网了。”   便在离此处千里之外的青牛山上。   山门恢弘,“青牛山青云观”六字篆书不知翻新过几回,在如此阴天之下,依旧金光烁烁。白衣道士们或舞剑、或颂书,年轻的面庞上,皆是对得道修仙的万千向往。   其中正有一群年幼的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天真浪漫。   青云观自从新掌门上位以来,对于些穷苦人家敞开大门,但凡资质优良的孩子经过多方考察后,可收为各长老的亲传弟子;资质稍差些的,也不会立刻送你下山,若观出你有那等决心,也会留你十年,在青云观的别院花前月下以及山下瓜田勤修苦练,兼带做些替青云观带来营收的活计。   这些孩子便是新入青云观的徒子徒孙了。   别说,即便是花前月下亦或是瓜田,但凡是青云观的弟子都非常乐意去的。因为谁都知道,在这片瓜田上,才有了青云观第二位成仙的外室弟子朝露。而花前月下的故事,也在青云观的弟子们中传说愈多,渐渐的变得更加旖旎。   他们都说:花前月下,正是如今的掌门师尊与那位上了天的朝露仙子的定情之处。   唔,有些出入。不过心岸是不太计较此事的。   就是怕天上有个叫惜芳的女子听见此事,大吃飞醋。   此时在青云观的后堂广场上,有一个少年满脸的青紫,显然是打过一架。不过形容俊秀,周身上下都写满虎虎生威四字精髓,他正站在人群中央,乌着个脸色,大声说道:“莲华不是妖精,你们莫要胡说,云篆师兄你替她做个主。”   见大师兄跑了过来,周遭的弟子们都呼啦一下散开,把中央留给了三人。   眉清目秀长身玉立,这个叫云篆的少年双眸之中透出的精光显出他修行的年月应是最长,云篆虽是大师兄,不过却不是心岸的亲传,而是那位长歌长老的入室弟子,入门时间最久,在这些小一辈中资辈最老。   只是年幼的他板着个脸,派头倒是十足,颇有些长兄风范,盯着师弟青争身后的小女孩,那细细瘦瘦的胳膊正紧紧捉着青争的衣袖,眉眼弯弯该是个爱笑的模样,却因为方才众人的欺负,泫然欲泣,教人心中一紧。   云篆微微颔首,斟酌着心中词语,半晌才说:“青争,收留女孩子在青云观从来没有先例,更何况她毕竟是有些来历不明……”   “云篆师兄你怕是把掌门师尊儿时收留的那位朝露仙子忘记了吧?”旁边就有个小胖子弱弱的跟上一句,小胖子罗冉向来与青争关系匪浅,方才也帮他打了一架浑身挂彩。   见云篆目光清透,小胖子终于又鼓了鼓勇气继续说:“也是因为掌门师尊的善心,才让朝露在瓜田为生。随后才有机缘成为祖师爷莫沉上神的亲传弟子,从此一步登天。师兄你是特特把此事遗忘的吧。”   是,朝露仙子的确是个传奇人物,但是眼前这小姑娘分明是个妖怪啊!   云篆跺跺脚,却又不忍心伤了自己的这两个还有着赤子之心的师弟。   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一时之间,广场中四个人互相干瞪眼,谁也不能说服了谁。   最后云篆只好叹了口气,“收留不收留谁,哪里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若是被哪位长老发现了,少不得是一顿责罚。更何况,长歌长老自来最是厌憎……唔……厌憎不明来历的人,怕是会将她打回原形也说不定。青争你懂我的意思吗?”   青争一愣,这件事他倒是没想过。   他回头看了看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女孩子,仿佛这一刻,只有自己能护着她。若此刻放手不管,恐怕下了山也会被人欺负。   咬了咬牙,他拽着莲华就走,后头跟着小胖子罗冉。   一时纷乱,就听云篆在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三清殿中,有一青年男子,着青莲色道服,舒眉俊目,手底正放置着一张卦盘。虽已还为凡人身,这一身从仙界带回的脱俗之气,虽历苦痛也未曾在他的面上刻上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做了掌门人后,愈加成熟稳重。   听见外面的争吵声,他缓缓站起,走出三清殿,瞬间移步到了这些孩子面前。   “掌门……掌门师尊!”一众孩子呼啦啦的都跪了下来,唯独那明明眼中流露出害怕却还是硬挺挺站着的青争,小身板护在那眉眼弯弯的女孩子面前,这一幕……分明十分熟悉。   是幼时心岸站在朝露面前,对当时的青牛道长说:师尊,求您留下露儿。   是那个叫二二的少年,与自己大打一架之后,大喊着:二二不是妖怪。   “先起身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心岸的面相本就极为温柔,一出口便安了众人的心。   “莲华……”莲华还是紧紧抓着青争的衣袖,不过倒是没那么害怕了,糊了把脸才回答。   被那天真的动作逗笑了,心岸摸了摸莲华的头。   一眼可见,那身淡淡的妖气萦绕于身,尚不能收敛自身这妖力,怕是出了青云观,无人疏导,过不多久便会被降妖除魔的正道人士给灭于掌下。   “一叶莲华,归于菩提。这名字倒是极好。”心岸直起身,望着身旁这些孩子。   修于正道,自勉其身。心岸见识过满是赤子之心的二二,也认识那由妖成仙的花情。那些往事在他的生命之中镌刻的如此深,以至于闭上眼也似光阴倒流。   作为青云观如今的掌门,他深知,若自己成了青牛道长那般的人,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弟子。青云观不是方外修行之地,自处于世,需是引领,而非矫枉过正。   他抚了抚莲华的头,自嘲着说:“说不定,青云山会出第二个朝露或者夙白,倒也不错。”   青争一听此言,双目放光,“掌门你是说可以留下莲华?”   心岸笑,“自然。只是世人无端,若不自省其身,即便是收留了也做不得大用。你可懂,莲华?”   莲华旋即拼命点头。小胖子笑的裂开了嘴。青争只差没原地翻跟头。   “不过青云观山门之内是不能容女子居住的,恐怕要委屈你在山下瓜田居住。”心岸又补充了句:“不过因为那里出了个朝露仙子,所以如今已经被修葺一新,再不是那寻常瓜棚了,倒也不会委屈了你。”   莲华双目之中透出甚多惊喜,在青云山一带,朝露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心岸微微一笑,目光就投向了山脚之下的那个瓜田,瓜棚起做了祠堂,修的颇具格调,极为雅致。琉璃瓦的八角小亭落在祠堂旁,上书四个古体篆字:朝露夜霜。   而此时,青云观一向豢养的两只传说中的神鹰正在夜霜亭上空盘旋,恩爱异常。   再度看回眼前的孩子们,心岸忽而端正了脸,肃穆的说:“不过你们都需听好,世间万物本无等阶之分,全凭自己心之所向,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不论人妖,都需秉持本心,莲华亦是。”   座下弟子都板正了身子,听的极是仔细。新任掌门自从被莫沉上神带下凡间后,在青云观弟子心中也是仙气飘渺的大家,外门弟子能得其教诲更是生出了三生有幸的感想。   心岸微笑,温和的对着云篆说:“篆儿,带莲华去夜霜安歇。”   云篆也展开一抹淡淡的笑,着人眼前一亮的害羞,说:“谨遵师傅教诲。”   “去吧。”   拍了拍云篆的背,一帮弟子们作鸟兽散,纷纷做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徒子徒孙们该散的散,心岸又望了眼远山近水,双眸间忽然蒙上了层抑郁。   惦记着方才的卦盘演算结果,口中喃喃着:“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凡……”   手停,双眉终蹙,他抬头看向朗朗青天,轻声说:“师尊,我如今总算明白,你不过是想让我置身事外,只是你的心岸徒儿,是如此人么?”   只是无人回答他,毕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素秦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太可能立刻回应了他。   心岸起身,终于是唤来了个弟子。   “长歌长老今日在山中么?”   “禀掌门的话,长老这两日出山修行,并未回来。”   “噢。”淡淡回应了句,心岸只好又复回了三清殿中,从殿上高台取下自己的宝剑。   这时怀中明珠开始微微颤动,心念微动。据说此传讯明珠本是天宫之物,被素秦上神拿来给了心岸,说是能一解惜芳相思之苦。   对惜芳一事上,心岸自己都朦朦胧胧。素秦师傅这么一说,也尴尬的收了下来。   平时惜芳倒还真是吵吵闹闹的,难得近日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也给了心岸足够清净的空间可以做些演算的修行。   心岸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不管在天上还是人间,都不会断了修行的根本。   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从漫漫云海中跳出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影,然后鹅黄衫子的惜芳会蹲在明珠前说:“我好无聊啊……”   结果反倒是素秦的脸出现在了其中。   心岸微微一愣,立刻恭谨的躬身:“师尊。”   “心岸啊……好久不见啦……”素秦笑着,打了个招呼,让人如沐春风,似在身周。   心岸一在素秦面前,又仿若回到了当年自己的少年模样,不觉垂下头去全没个掌门模样,恭敬万分的问:“不知师傅有何吩咐?”   素秦抚额,“心岸啊,总这么正经,会老的快的。”   “哪里。”心岸笼手,依旧表情不变,“像师尊这般,表情太多,才会老的快。”   “哦……我的乖乖心岸啊……莫不是你还在怪我?”   “怎敢。”   “岸岸……你别这样……我一力养大的孩子……”若不是有个明珠,恐怕心岸已经被素秦搂在怀里哭了,如今只好看着满面忧伤的素秦,嘴角抽搐。   他只好说:“师傅别这样,都几千岁的人了……”   好容易给安慰好,心岸觉着一点也不比平时劝慰惜芳的轻松。自己都不觉失笑,这照顾别人的毛病到底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弄的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每个都要伺候着,好在心岸着实习惯这种生活。   于是他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素秦的下文。果然是这位话唠师傅自己憋不住了,起了个头,“心岸啊,有句话师傅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傅呀……你都已经准备好要与心岸讲了不是?”心岸无奈笑。   素秦睁大眼,“心岸,你做了掌门,当真是犀利很多啊。”   心岸失笑,只好谦恭的说着:“师傅但讲无妨。”   双目微沉,素琴说道:“你就在青牛山,哪里也别去了吧。”   “若是我出现了,或许她还有救。”心岸抬眸,与素秦的眸光相撞。   素秦颇有些意外,想是没料心岸早已做到心中有数,他不觉喃喃着:“心岸你何时如此通透了?”   早已明了,只是知晓的那一刻,也会为素琴的护短感觉到些微温暖。   心岸摩挲着掌中的宝剑,面色颇为肃穆,“毕竟是自己最好的师妹,毕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教徒儿置之不理也是不太可能的。”   素秦慨叹,“这是命,此番去,有去无回,即便如此,你还定要去么?”   “师尊,除非你此刻出现将徒儿困死,那么我便是决计没有办法的。”心岸朗声说道,然则素琴却是沉默不语。   他轻声说:“师尊,以徒儿之命,能否换得天下太平?”   素琴依旧是不言不语。   心岸笑。   “师尊,盖这生存于世,百年寿命已是难得。何况徒儿如今百余年已过,尚存年轻容颜,身体康健,比之外人可谓是大幸也。”   “心岸……”素琴嗫嚅了句不知何从说起。   心岸洒脱一笑,“这盘棋徒儿愿意陪你去下,这颗棋子不惧生死。”   他淡淡的鞠个躬,轻声说:“徒儿还需准备些下山事宜,先行告退。”   两相无言。   一切是命。心岸苦笑。转身便走,手中紧紧锁着自己的那把宝剑,有些话当面说并不合适,而心岸却是明知前方是什么,要按着素秦指的绝路,走下去。   阳光有些刺眼,烟霞山上那折弯了腰的峰头已是抬眼便能看见。   前两日就觉着这方天空气象不对,后与素秦师傅的话再一核实,便更能确定,已经有一个大阴谋正牢牢的套在他们的身上。   显然,若他不去,它就会来,这已经是身不由己的轮回。   当日将关门弟子叫上,留了些话与那出游未回的长歌长老,自己便携着剑下了青牛山,在朝露夜霜那小亭子待了片刻,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这里。   或许将近中元节,烟霞山下的小镇集市已成张袂成阴的态势,三两成群的结伴而行。心岸思量了下时间,这两日连夜赶路,到现在来了山脚小镇,已是有些精力透支,毕竟没了仙力修为,恐怕也难维持辟谷太久,但一念及那尚不知情形如何的朝露,未免又有些急躁。   若说只要这一成行,以后所有的演算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反倒是没有了原先那般清晰。好在是有些事情已经明朗,反倒云淡风清的很。   这时市井人烟,葱葱郁郁。做个凡人,挺好。   “霍。”心岸自己正迷迷瞪瞪的走着,突然感觉顶心一凉,周身透湿。   楼上探出个宛若花月又灵巧明慧的笑颜,手中挽了白玉瓷瓶,闲闲的说:“一壶好酒本应入喉清爽,却不小心好了别人的衣裳。”   “惜……惜芳!”   心岸瞪大了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着实难料。   惜芳挂在二楼之上,笑的没心没肝的,招了招手说:“呆心岸,快上来。”   心岸微愣,面上显出丝无奈,才点点头抬脚走进了这家如意酒楼。   如意酒楼颇有几分仙灵气萦绕于内,明明是杀生五谷的修罗场,却不见丝毫的铜臭、血腥味。连个小二都俊俏可人的紧,一路将心岸领到了二楼。   二楼精致典雅,上好的檀香木小围栏将座位分开,形成了雅间的格局。惜芳正坐在其中一间,晃着手中的酒壶,对心岸招了招手。   “哟,原来这小娘子是有了情哥哥了,难怪对我们这边不理不睬的。”   “不对啊,这不是个道士嘛?难不成道士还跑到酒楼来偷腥来了?”   “啧,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事都有。赵公子你说稀奇不稀奇。”   身后忽然一阵哄笑,心岸微愣,朝后看去。   那雅间之内端坐着几个男人,当中更有位戴镶宝珠冠,着锦衣玉带的公子,唇红齿白的,看着就是个未经受过任何风雨的富家子弟,也忒招摇。   惜芳充耳不闻,拉着心岸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倒了盏茶,搁在他面前。   “惜芳?”眼瞧着心岸的手微微一动,惜芳居然笑眯眯的按住。   那双黑眸,清澈动人,不含一丝一毫杂质,心岸一想到即将前行的未知路,不觉心底一滞,又是不知从何说起。   惜芳轻声笑:“自小伊耆师傅就告诉我,凡人如蝼蚁,切莫与其计较,只是无知的人一多,就有些烦恼。原本很喜爱这家如意酒店自来的一股清灵,这下倒好,被污的一干二净。”   话刚落音,方才几人见这二人被说的一无是处居然还在忍心吞声,就真当了好欺负的主,所以互相使了个眼色,除了那白白净净的富家公子,其他几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心岸与惜芳的桌子走来。   茶杯搁置在古木香的桌上,咯噔一声,惜芳叹了口气:“真是庸人自扰之。”   “小娘子,我家赵大公子相邀,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位兄台印堂发黑,不是好面相呀,心岸捧起茶,轻轻吹了口气。   “想我等谁不给三分颜色,劝你们好好思量,别让我等动起手来,可就别怨你这情哥哥命薄,也别怪不怜香惜玉啊……”   这位呢,恶相尽出,下辈子看来是投不出好胎来了。   下一个人还待说话,惜芳脸色变了,心岸反倒忽然一笑,按住了惜芳,密送了句话:“嘘,看个好戏。”   他豁然站起,把旁边几人都吓得后退几步。然后他抱拳说:“诸位,我有话说。”   大踏步几下,忽然移到了那位端坐在原处看好戏的大富贵赵公子面前,把突然扔在后方的几个喽啰吓的够呛,以为心岸要施什么声东击西之招,慌忙围拢了上来。   唇红齿白,有几分与那白面馒头相仿。这小白面馒头前世估计修了不小的福分,今生养尊处优瞧着就活挺好。   “赵大公子,在下粗学过一些卜算之法,不知有没兴趣……”   小白面馒头立刻抬手,优雅的持着扇子在心岸的手上轻轻一点,几分羞涩的扯开了唇,“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对这些方面很感兴趣……只是这位道士先生,你说你会算,但我不信赵啊,哈?”   方才那恶相尽出的男人粗声粗气的说:“我才是赵公子,你面前坐的这位是蓝小侯爷,好大的胆子,还敢要替蓝小侯爷算命?”   惜芳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旋即是茶碗磕在桌上的咯噔声,咯噔咯噔的挤在心岸心上,让他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苦笑。   “小侯爷,既然如此,权且作为娱乐,让在下与您试试可好?”   蓝小馒头抬眼看了看心岸,连忙垂下头,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赵公子看其如此态度,连忙掀开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小白面馒头面前。   他的手细细长长的,与这白面馒头颇显富态的脸轩轾分明,然后桌上勾出了个铁画银钩的好字:“凤凰。”   心岸说:“好字。”   “有何解?”蓝小馒头的脸虽然丰满了些,双眸却清澈透底,灼灼生辉,望着心岸。   “昔年司马相如一首《凤求凰》,使得卓文君不顾一切与其厮守终身……”心岸皱眉思忖片刻,后语却不续。   蓝小馒头追问:“还有呢?”   心岸心中颔首,好一个志存高远的少年。又皇,又皇……   “怕是蓝小侯爷……并不姓蓝吧。”心岸正色,那几位富家公子哗然,反倒是蓝小馒头面不红气不喘,方显出几分大家气色。   惜芳终于按捺不住,凑了过来,被心岸这玄虚给唬住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原先那几位恶相尽出的少爷公子的,居然没了声息,都静静的听着心岸接下去会如何说。   “于情上,希冀抛却自身荣华与对方相厮守;于官财上,却又心有旁骛,不忍抛却如今所有。古有凤凰折翼,终成大业者。蓝小侯爷怕是自己走进了一个围城,却未发觉,背后才是一片晴朗。”   蓝小馒头挥着自己的扇子,苦笑说:“道长有所不知,古往今来,陷此拘泥之中的人,不仅仅蓝某一人。”   “已上山城又上楼,使君高宴最风流。佳节本该多歌舞,却与友人话昔游。”   蓝小馒头念着心岸说的这句诗,至最后一句时候,扇子缓缓放在桌上,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惜芳此刻有些憋不住笑了,可戏要演足,她满脸怪相的伸手,在蓝小馒头肩上轻轻的敲了敲,递了块帕子过去。   蓝小馒头抽泣着接过帕子,觉着扑鼻芬香,不觉心情微好,红着个眼睛说:“道长不知,在下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哪个都不愿意放……”   心岸再一微笑,高深莫测的。   “那在下再与蓝小侯爷说最后一句:观您面相,也是大富大贵者,却需防小人害命。结交友人之时,三思而后行。”   蓝小侯爷微微一愣。   别了众人,二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惜芳一想起方才那所谓的赵公子明明暗暗的面色便觉暗爽在心。作为天上排不上什么名号的仙女,总归肯定是能教训得了刚才那几个混蛋的,但是心岸如此手段,让他们吃了个闷亏还不敢说出口,更不能动手,眼睁睁的看着两人飘飘然出了酒楼。   于是惜芳笑的格外灿烂,问心岸:“你刚才那套话胡编乱造的的确太好啦。”   心岸这才摇头说:“还真不是,我断的是十年后的命数。”   “哦?”   “如今他尚且年幼,长成人之后怕是人前显赫。若能居身端正,必有一番大作为。而于情之一途,十年之后功成名就,如凤凰飞天,却只能与友人话往昔情事。”   “咦……这么说,要是我们都能待在凡间,怕你这神算子的名号就要九州传扬了。”惜芳边跳边说。   “那自然不是。”心岸笑,“又不是江湖骗子,真神通者从不妄谈天机。”   惜芳回首。徐徐晚风之下,心岸挺直着背望着远处的烟霞山。正是烟过霞染时候,如青莲出凡尘,风姿清雅,只是那眸中的忧色愈重。   这世上最像神仙的人,却落得如此命数。   惜芳扭头,握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结尾,另外,会单独给网络完结写几个特别的番外,实体版没有收录的(咳咳咳,当然,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去当当卓越啊,搜索一下白露为霜霜华浓,购买一套回家收藏,支持一下~这篇文写到现在,是我最满意的文之一,算是很下心血了),姑凉们如果有想看番外的,可以留言。待全文完结后,会单独写出来~   第六十九回 生不起,死不对   “两位两位……”身后传来脚步声声,却是刚才被一顿侃说的两眼泪汪汪的蓝小馒头一行人。见他们急急匆匆的跑着,惜芳的脸色微变,“这是还要纠缠不休?”   “不是不是,请莫要误解。”蓝小馒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还是有几分可爱的。“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关……”   关你何事四字还未出口,心岸却抢先回答:“烟霞山。”   惜芳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蓝小馒头却是喜笑颜开。   “在下想请二位去我的府邸住上几日,先生有这神通,在下实在是想请先生再帮忙看看家宅尽尽地主之谊。烟霞山离此已是极近,几日之后哪怕由在下着人送二位过去都可。”蓝小馒头眼圈还红红的,表情却诚挚的很。   “在下此去烟霞山有些急事,怕是……”心岸盘算着时间,婉言谢绝。   这回倒是惜芳笑眯眯的回答:“我看可以,心岸你说呢?蓝小侯爷这么热心,不如我们就去几日吧。”   心岸沉默不语。   惜芳扯着他的袖子,又轻声哀求了遍:“不过是几日嘛,我还挺想去人间的宅子里感受感受的。”   蓝小馒头在一旁好奇的应和了句:“这位姑娘说话虽然奇怪了些,不过道长看她这般想去,不如就应了呗。”   心岸无奈颔首。余了几人去寻马车来接惜芳、心岸,忙忙碌碌的,好不热闹。   几日……也就这几日光景了吧。   蓝小馒头人很热情,府邸也足够奢华。   连绵环山怀抱着偌大的府邸,仿若一脚入世一脚出世的隐士,坐落在繁华城镇与青山绿水之间。喧嚣不进于耳,却又能临近生灵。山高数丈,垂下银练条条,汇聚成门前一汪生生不息的碧绿圆塘,塘中躺着数朵娇花,莲吐幽香,摇曳生姿,宅前青石墙旁几树苍柏倚着葱葱郁郁的紫藤花,莫不是自然修饰出的美景,与这府邸完美的融为一体。   心岸感慨:“依山面水,俯临平原。着实不错。”   蓝小馒头笑呵呵的道:“我府中其实就有位上人,这临镇别宅便是他所选地方,很是不错吧。”   心岸点头,“自古便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如今这宅邸左右护山环抱,案山拱揖相迎,水泽清透灵动弯弓抱穴,不愧是一处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   “玄虚上人的确是位大神仙。”蓝小馒头心花怒放,随后引路,马上便有几个家丁推开大门,几人慢慢的向府中走去。   心岸接问:“那不知这位玄虚上人是否还在小侯爷家中?在下也好一晓其神通广大。”   “上人十年前是与我父亲相交,在家中指点迷津,盘旋月余之后便自离去。只是这位上人煞是厉害,居然算出十年后自有另一位大神通者路过此地,还与我爹说,务必留下这位神人。”蓝小侯爷颇为害羞的挠了挠头,“若非老父已然离世,若非突然想起此事,恐怕还真是错过了你这位大神通。”   心岸连忙拱手:“非也非也。在下也不过有微末技学,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蓝小侯爷持扇抬手:“二位请。”   夜间时分,心岸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下去。闭上眼便是白日里的一幕一幕,这蓝小侯爷的府当真颇有玄机,格局严谨,处处都显示出了布局的章法,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中便越是惴惴,一想起与自己同来的惜芳,却更加的焦虑。   往常的心岸最是静的下来,如今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往往善卜卦者都有种非常人的直觉,他立刻端坐在床上,伸手掐算起来。   蓝小侯爷的的确确的热情招待极尽地主之谊,请教了一日的卜算玄妙,也毫无破绽。   再往前推,严密的布局,宝地的择地,老侯爷的墓穴……一切一切,其实……都来自那位玄虚上人。   不仅如此,他还指明了自己的到来……   是他?!   豁然睁开眼,心岸下床,抽出自己的宝剑,推开门站在了庭中。   “玄虚上人,不知可否得空相见?”   风过而息。无人应和。   已是子夜时分,月朗星稀之余,只有这一柄宝剑在散着银光。夜风徐徐,鸣蝉相合,园中的假山白沙静悄悄的伫立在前方,月光之下就如同一头猛兽,冷冷的盯着面前渺小的心岸。   何为命?   唯有此刻独一人之时,才会生出几分飘渺的感觉。   心岸幼时富贵,却无一分富家子弟的习惯,克己律人,心性上乘。而须臾百年,受到的苦楚却不可计算。   即便是承袭了再多的仙术又有何用?到头来救得了天下人,也救不得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中却有些刺耳,然后惜芳就看见持剑立于庭中的心岸,忽然轻呼一声,扑了过来。   那双素白的胳膊正紧紧的围在自己的腰间,往事赫然掠过,终于落得身后之人。   怕是这世间,全心全意为着自己的,只有这一人了……   “惜芳?”   “不要走,心岸大哥……你不要去……”   惜芳的声音颤抖着,生怕自己紧紧锁着的人,下一刻就挣破了自己的藩篱,朝着那个女子所在的地方奔去。   “傻瓜,我能去哪里?”心岸软言安慰,一手轻轻覆在了惜芳的腕上,微微使劲,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两两相望。   她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曾经喜笑颜开的眉眼委屈的纠在一起,却还是执着的扑在了心岸怀中,牢牢的抓着他死死不放。   “你平生自创的最厉害的剑招乃是十方一念,十方世界唯有一念,谁都知道……谁都知道,这世间一念是谁。但是我不希望你去,你明白么?”   心岸没有回话,掌中的宝剑飒飒生辉。   “惜芳已经没有亲人了,若你再去了,惜芳的人生还有什么念想?心岸大哥……求你……不要去啊……”   心岸长叹了口气,一手抬起,轻轻抹去惜芳脸上的泪,轻声说:“人已入瓮,要走谈何容易?”   “十方一念只是心岸此生所感,并非你想的那般。心岸一直都将露儿当做最亲的妹妹,从未有过其他念想。你别多想了。”心岸微微笑,终于情势逆转,让惜芳面红耳赤。   “你们女孩子啊……真不知道小脑子里想些什么,还要我表几回白?快去睡吧。”他软言安慰着。   “真不会走?”惜芳不信,红着眼圈抬头看他。   “不会。”心岸抚着她的发间,这般温柔如水的行径教惜芳不知所措,“心岸此生不知何时是苦海尽头,唯有一人,一直在努力的将我送往彼岸,从不会抛,只是……”   “只是什么!”惜芳着急了,跳着脚问。   “只是你不该下来的……”   “我不懂,我只知道若我不来,你就要去……”   “惜芳,你知道我一直最喜爱你的是什么?”心岸忽而正色,唬的惜芳一愣一愣的。“心地善良,天性纯真,不为外事所扰。”   惜芳的脸苦了下来。   “即便是没有心岸这一层,你若是知晓露儿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也不思解救之法?而是一味绊住我的前行,可知这等做法,即便是伊耆师傅在,怕也是不愿意看的。”   “我……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会全力以赴!”惜芳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顿着脚,咬碎银牙,才期期艾艾的回了一句:“我是怕你死。”   泪水再度滑下,“明知是死,却还要去,你到底有多傻……可即便如此,惜芳只恐怕生死相接的那一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抬头微笑,旋即苦笑,说:“让我陪着你,可好?”   心岸沉默,终于是败在了惜芳那双似水眸中,心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叹了口气说:“好,我答应你,夜深了去睡吧,”   惜芳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笼了笼衣服,有些凉意,扭头看了看依旧挺直着背伫立在庭中的心岸,才一步一回头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岸说的对,于私情上,她偏心着自己心间的独一无二的这个人,才愧对了朝露。不过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得谁,自私也好嫉妒也罢,她只想留住心岸的命。   素秦师傅说,如果没有人去阻止,赴这黄泉的只有心岸。   结果一打开门泪水就潸潸而下,她说:“不怕……不要怕……不过是转世轮回再找一次……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和衣躺下,闭上眼便是那持剑而立的傲然背影,惜芳幽幽叹了口气,却在一阵芬芳花香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四围冷寂,一潭寒泉滚着凉意,而自己好像就站在泉中高台之上。   怎么……?惜芳本就胆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豁然站起,朝着前方走去,一走就把自己撞的生疼。   “诶哟!”抚着额头上的肿起的红包,惜芳嘟囔了句:“什么鬼地方?”   她大声喊了句:“心岸大哥!”   明明方才还在睡着,心岸还守在庭中,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待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就在她大喊的那一刻,四周皆亮,方觉原来自己被扔在了个囚笼中。   雾霭顿起,心岸还是站在原地。一柄长剑明辉闪烁,她又喊了句。   心岸回头,温柔的笑了笑,说:“露儿,看师兄为你,最后舞一次十方一念。”   心突地一跳。   那柄剑似玄机万千,牵动了十方世界的花花草草,生灵之气勃发而聚,幽幽一念,天旋地转,风起云涌。   天空之中一只巨手从上而下。   惜芳瞳眸瞬时放大,一声尖叫溢出喉咙。   依旧是夜深天黑,惜芳抹去额上的汗,摸了摸身上,也是湿透全身,方才……方才她看见了什么。那只手直穿入心岸的心肺,将那颗心活生生的掏了出来,血溅而出染满了自己脚下的泉水。   虽然是个梦,但依旧将惜芳吓的够呛。这比刚才自己赫然醒来身在囚笼之中还要可怕。   套上衣裳,正要起身,才惊觉身畔的桌案之上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此人比之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艳动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素若九秋之菊,却又有一股妖冶之气通体流淌,呼之欲出。眼波流动间,更是惊心动魄的灵动。惜芳见过最美最妖孽的人莫过于夙白,然则夙白因修而为仙,那股妖孽之气自能收敛几分,行动之下更显风流。而面前之人,则已是邪气侵染,最是那淡淡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你是谁?”嗓中刚要发话,却似乎被浓浓花香给堵了回去,你娘亲的香成这德性刚才自己和心岸都没察觉,这到底是什么脑子?谈恋爱当真会谈傻掉。   不过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声音低哑的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要么是你要么是心岸,迟早天地永隔。”   “你……心岸怎么了?”惜芳慌张跌下床,脑中反复的是那梦中残忍的一幕……难道,难道那是真的?   一手挡在她的面前,将大门与她分隔开来。   “他还没事。念旧情上,我让你们这两个小情人相处了这么久,也算不错了对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我们无冤无仇,又何苦这般苦苦针对?”惜芳直视着面前的人,他真的好美,但眼尾的流光也让人觉着心惊肉跳。   “我什么人都不是,哦不对,我连个人都不是……”最后一字重重顿下,这男子展颜一笑,“这么算来我师傅对我还不错,把你一前一后的送过来。大餐在前,还在想怎么动刀,太苦恼了,哎……”   惜芳后退一步,将袖里短剑牢牢握在手中,藏在袖里明暗交错。   心心相印。   阴阳相合。   男子的声音魅惑不已,丝丝幽幽的窜入耳中。   “若说相救心岸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你可愿意听?”   惜芳警惕的看着对方,自然不可能信这种人说的话。   “呵呵,别这样,我当然不是善人,也不可能给你提什么好办法。就是想提个醒。”他的身影也与袖里短剑一般,明明暗暗,眼见着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二人必须天地永隔,这是你们的命数,谁活谁死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短剑携着凉风飒飒,直刺向面前当人,“砰”的一声整个窗户被掀翻在地,花散漫天,等到人去之时,地上已满是淡淡的紫花。阴圭在大院之中追击了半晌,终是无功而返,旋风过处,皆是紫花片片,却连半个人影也未见着。   “混蛋,你给我回来!”   一声尖叫,惜芳坐起身,才惊觉方才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   先是取心之梦,再是那奇怪的人,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怎么也不像梦。   那阴圭实实在在的从中庭飞回了自己手中,半片紫花也没有见到,只有心岸跳窗而进,颇为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   惜芳摇头不语,只是愁苦的皱着眉头,而心岸抚着心口说:“一直守在这庭中,没被别人涉陷害死,反倒差点被这短剑给灭绝。好险好险。”   “啊?受伤了没有?”   “没有。”心岸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感觉到有异物相侵,却始终没有那玄虚上人的生息。”心岸自顾自的说,眼神之中甚是迷惘。   玄虚上人?难道……是梦里那个媚眼如丝的男人?他究竟是谁?是人、是妖、还是已经丧失理智的魔障?   惜芳一把抓住心岸的胳膊,颇为紧张的说:“既然这样,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没有用,我们已经入瓮,想离开哪里是那么简单?”   “都怪我……一定要跟着蓝小馒头来这里。”当时只是想拖他留住不要去烟霞山,哪里会晓得彼此也会成为对方的目标。原来根本不用去烟霞山,也根本不用去救朝露,这一切都是幌子,都是迷障。   而他们被重重掩藏在其中,却至今连对方的模样、名姓都不知。太可笑了。   心岸说:“不怪你。这已经……是我们师徒三人之间的决斗了。”   “什么?”惜芳瞪大了眼睛。   点了点头,心岸也不再隐瞒太多,轻声解释:“我的卜算之法都来自于素秦师尊,而在我之上,与素秦师尊牵扯更多的,还有一位叫紫洛的师兄。当年师尊逐我出门,莫沉上神送我至青云观前,我已经知晓了这个结局。紫洛师兄怕是已经活了过来……这些弥天障法,多年的埋伏,都是他设下的吧……”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说素秦上师一手将其抚养成人,百般呵护,即便是死也是思念至深,教人心酸。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心岸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摊在惜芳面前。   上书八字: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凡人心。   “这是……”惜芳念了一遍,又再看了眼心岸,满眼的疑虑。   “以师尊之能,恐怕早就推演出来,我自认能力上不太足,但到今日若还不明了,那便有负师尊教诲了。”   心岸持笔,在帝君、花、玄鱼、心这几个字上轻轻的圈住,回身再坐在惜芳身畔,递给了她。   “往昔素秦师尊曾说,此生除却紫洛将不会再收徒,自从紫洛师兄回来后,恐怕素秦师尊也陷入了非常艰难的境地。”   “可是我不懂。为何素秦师傅还不出现……明明那个人已经变了不是?他根本连个人都不是。”惜芳蹙着眉,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岸有些意外,何时惜芳居然知道紫洛师兄,还说出了似曾见过的感觉。   “你……见过……?”   惜芳矢口否认,“没有。”   沉默半晌,夜间的梦再度浮上心头,那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观感让她的背脊都渗出了点点细汗。   “我只是在想,要夺人命的、逼人上死路的又是如何良善的人做的出来的。”惜芳吐出心中憋闷的那口气,才缓缓道:“自遇见你们一行人来,其实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不懂的,还需要你替我好好解惑……”   是啊,就因为遇见这行人,才把她也拖入了这条命运的长河,这般想,还不若孤独的守着那天上灵台,享万世寿命。   想那多做什么。呵。心岸垂首,   “所以说,当我解出这个谜团的时候,其实已经身入其中不能自拔。”心岸索性说个明白,“露儿便是那玄鱼泪;夙白就是那朵至情花。终于我自己,恐怕是那凡人心,当这四个物事集在一起的时候,将会比血扉灵丹还要逆天。”   “那……是什么?”惜芳听见那凡人心时候,心口也在隐隐作痛,她明白了紫洛在梦中与自己说的意思,终于明了了。   你与他,必须阴阳两隔。   “哪怕是在转世中的人,也会让其神魂再现。”心岸轻轻握住惜芳的手,“所以,这是条死路,无路可走的死路。”   “难道没有一丝希望了?”惜芳的心凉透了,一想到梦中那幕,便痛得喘不过气。   “紫洛已经将此线埋了那么久,我已经在努力了……原本天界修行,却还是因为他,回了凡间。在卜算一路上,终究是输的极惨。即便此番我不下山,他一直隐蔽不出,凡间也会因此大乱,所以我必须出来……引蛇出洞……”   早前露儿他们寻找苍术路上,整个西南边陲小镇之上如此多人的心都被掏去,也有了答案,因为他们要寻找凡人心,却又没有寻得合适的凡人心。   但凡是人,就有贪嗔痴怨,就有七情六欲,像心岸这般纯然的,少之又少。   所以他必须离开青牛山而不能待在原地,否则祸端引上山,他就会成为整个青云观的罪人。不若将自己抛之于外,反倒更加明朗。   “可是素琴师傅如此高的法力,也算不出对方藏匿的地点或者是他们是谁?”   “你为何不想,发展至此,九重天上居然无人反应?”心岸一问,惜芳张口结舌。   他苦笑,缓缓摇头。   心岸是素琴师尊手中那枚棋,然则这些人又何尝不是九重天上预谋已久的棋子……   惜芳忽而无奈笑了,埋在心岸的怀中,轻声说:“也罢,活着死了,都是我的心岸。”   泪水轻轻滑落,她必须救他,必须……此生只有自己唯一挂心着他,便要负尽所有,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夜早已深沉,四野只闻蝉鸣蛙叫。   心岸起身,替她细细拭去额上的汗,“睡吧,我在你旁边守着。”   惜芳苦笑,一把揪住心岸的衣服。   “怎么?”   她红了脸,诺诺的说:“心岸大哥……今夜你就不要走了。”   “我原本就不走啊。”心岸坐在一旁椅子上,温柔的笑。   “不是……”惜芳凑了过去,忽然吻上了心岸的唇。   相守就那么难?相遇就那么晚?   若果再给一次机会,惜芳爱的还是心岸,从不后悔。哪怕时间再短,只要曾经彼此拥有过又有何妨?   惜芳明白了,为何紫洛说的阴阳相隔。   因为明明是天上的仙,却有一颗思凡的心。惜芳的心,也可以替了心岸。   她眸中含泪,执着的吻着。   但凡女子,心尖尖处都有一个人,这个人定不是伴你终生的人,却能教你,一念即痛。   此生不能相伴,那便求来生,求现在。   她哽咽着,揪着心岸的衣襟,轻声说:“即使是死路,惜芳也要陪你,此生此世不会再有他人,求你……答应了我罢。”   青丝瀑地,黄衫落地。那张娇俏的容颜上,流露出的深情,叫人动容。   心岸起手,落了床上的帐。覆在惜芳身上时候,只温柔的说:“第一次会疼,不要紧张。”   全身心爱着的人,又怎么会怕痛。只是心岸清心寡欲一辈子,此刻才是最紧张的。   毕竟里是在他人的家中,惜芳也很明白,即便是最痛的那一刻,也把尖叫吞回了腹中。   屋外还是蛙鸣阵阵,屋内也是低低缱绻的呻吟。   生不起,死不对……   恐怕是心岸与惜芳此刻最好的写照。   第七十章 情深至此   院中,那幽深的夜里,鬼魅的人影晃过,徒留声轻笑。   看在或曾同门的份上,给你们这对冤家点相处时间。明日过午,一个、一个,都要落网了。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一日一日的光景便这般过去,而终于在某个白日到来的时候,朝露也渐渐醒转。   犹自记得睡过去之前,夙白说:不过是从此相逢是路人。   她睁眼,居然已经可以看见了,但是顿感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夙白……夙白哪里去了……   她慌忙下了石床,合拢了衣襟,朝着洞外踉跄的跑去。朗朗白日,乾坤扭转。师尊……夙白……可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兀自仓皇。   回转了□内真气,惊觉不但毫无减退,反倒是越发精进。难道是夙白把此生修为全部度给了自己?手中困龙赦灵瓶已然不见,想来也是被他匆忙带走。一念之下几欲吐血,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她匆忙掐诀腾空,站在云端之上观望,哪一个是夙白,他可能去了哪里。从此相逢是路人,原以为只有她与师尊,而念及夙白,却忽然有些酸楚。的确,这妖孽,从来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她不能就这般任由他去,如果因为自己,让他落入险境就更加不可能。   眼光及处,却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不觉呆住。   那是师尊莫沉,一身紫袍伫立在原处,面目安祥,旁边站着的便是那位前世的冤孽天香。   原来……师尊醒了,只是他寻到了凤瑶,他再也不需要朝露,也不需要惦记那个追随而来的昭华。   即便是早些相遇又如何,即便是早些交心又如何。当今生遇到前世的因缘,还是会败而退之。她犹自念着方才拼尽全部救了自己的夙白,可是师尊呢?他是否还能想起,哭尽此生将他那一抹魂魄拉回来的朝露?   不要哭,不要哭……再哭就是对不起夙白……对不起那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男人。   朝露深吸了几口气,将那涌上的眼泪强自咽了回去。   再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师尊。   他与天香,当真合当,当真合当的很呐。   想来此刻,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吧。心底一酸,她扭过头去,再不看那令人痛楚的一幕。却又有些舍不得,站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转身,再看一眼,权作告别。   那一瞬她忽然僵直了身子,因为那双常常淡然而又温和的眸子,朝着自己所立方向看来。   流光转世,前生今日。从此后,再无牵连。   直起身板,朝露朝着他,轻轻的说:“师尊,再见。”   天香见莫沉的目光忽然转了别处,不由好奇的问:“怎么?发生了什么?”   莫沉微微一愣,始终觉着看见那着云间那着了身百花裙的时候,有一种期许却也有种爱怜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走了下神。”   朝露顿足,朝着方才感知的方向飞去。   心如止水,过往的一切,早若烟云飘散。而现在,还有那么多的谜团等着自己去探知。她需要找到夙白,那个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究竟曾有几回,认真注视过他?   细想夙白此人,无非在行止上有些无端,却终究算到最后,还是……还是因为心里有个她。蓦然回首,那个在九重天上的白衣儒将,那个在花前月下极尽妖娆的嗜血妖孽,那个终归正道的水仙公子……   洛无极、夙白。无极之处皆是白。心念一动,朝露僵在了原地,不觉心头泛酸。你这是何苦呢?本可以守着自己的大好名头生生世世,又何必遁入凡世,任尘染之后,还归素白。始终昭华还是不懂洛无极的心,可是朝露却懂了。   目光及处,却有一穹窿形的光球隐隐在远处来回闪烁,而飘来了众多孽障嘈杂的声音。   “你说老大让我们抓了他是做什么?”   “这怎么知道,不过长的还是足够美的,不知道是不是老大……嘿嘿……”   “啪”一声,不知二人是不是打起架来,就听其中一人狠狠的说:“不准玷污老大你个混球。”   朝露无暇顾及那两人争吵声,而是细细的朝着那方向看去。   有些模糊,自从她哭过万颗玄鱼泪后,即便是夙白将一身修为度给了她,也还是没有再还复那双清明的眼睛。她近了些、再近了些。   忽然是血涌上头,勃然大怒。   穹窿圆球之中浮动着的那人,虽被华光笼罩看不清全身,却还是能捕捉到,那隐约现出的面上的痛苦表情。   这一幕已是让朝露不可抑制的放出手中的无影剑,无影无形,风过则息,那围着夙白的几个妖魔压根还没反应便被旋风掀翻在地。   朝露飞遁而去,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开,自己站在了穹窿外,瞬间瞳眸变大。   朝露此生,还真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口中骂骂咧咧的说:“哪个?哪个混蛋敢踢你爷爷?”   “就是你们面前的姑奶奶。”朝露瞪着眼睛,后退了几步,与那穹窿空壁紧紧相靠,护着身后的夙白。耳听着他细微的喘息声,藏着压抑的痛苦,不觉心惊肉跳起来,夙白被怎么了?一想之下更是着火,恶上心头,只想拿这几个小妖魔出气。   但是朝露此生也算是不染血腥,真正杀人的时候基本没有。偶尔跟随莫沉后头捡捡遗漏打打小怪,所以鼻息间尽是敌人压进的臭味,豁然,天空阴霾雷云滚滚,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征兆,颇为不祥。   朝露知晓,若是不开杀戒,恐怕她与夙白没那么好命能逃脱。所以咬了咬牙,身子腾空拔起,右手同时挥出,无影剑剑锋撂过,顿时血飞漫天。那些个妖魔还未反应,只觉身周一片气机连动,连什么法器都看不见,便已然是身首分离,一命呜呼。   朝露喘着气跳了下来,落地之时压根连满地的尸体都不敢看,直接扑向那穹窿圆球,一剑斩下,夙白终于从中逃脱而出,却像纸片一样缓缓落下。   朝露慌了神,连剑都来不及收便跪在地上,接住夙白,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的悲鸣出来。   她已没有了泪,但她还有心。   夙白为了她,究竟做到了哪一步。看他如今,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头青丝,垂至腰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虚弱至极,教朝露泫然欲泣。   “夙白……夙白……”   她轻声唤着。   她与师尊说过,从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与她说了,从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微微喘息了声,幽幽醒来,双眸相对的那刻,他却偏离了开来。   他……他还认得自己!   “夙白,夙白你还好么?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朝露努力的将夙白的身子往上提,意图带着他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走吧。”他目光清澈,没有一丝迟疑,撑在身后岩石上,缓缓站起。   “你……让我走?”朝露咬唇,眸中闪现的是颇为可怜的神色,两个最亲的人若是都这般离自己而去,那她活在此生还有什么意义。   瞧她露出这等表情,夙白的心赫然软了,不觉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想直接忘掉你算了,终归还是舍不得。”   “我……”情深如此,要如何评说。朝露只好哑口无言,呐呐的说:“我们走吧……”   “你走。”夙白很坚决,拂开她的手,靠在山壁旁,曾经意气风发的水仙公子,依旧是含着颇为妖孽的笑,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阴云密布,暗沉苍穹之下,狂风怒号,显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风暴,足以毁灭世间的蝼蚁苍生,而他的声音是愈来愈低。   “离我越远越好。”   朝露拼命摇头,捉住夙白的手,生怕下一刻他便离开,实则此时他早已没了力气,只余了些无奈在心头,听着面前这女子一句一字的说:“我不要和你分开。”   换做往日,他可以当这是撒娇,可以当这是示好,也可以当这是宽慰。现在的夙白,却知晓这里头包含的同情有多少,不觉苦笑:“执着,是因为不想别离;放下,是因为必须别离。你我缘尽于此,走吧……”   执着放下,那一颗心却从未变过。若放了往日,她是避之不及,现在他要推她离开。   左右,换了个态势。夙白心里舒坦了些。   朝露急了,憋红了脸跺脚说:“如今除非你有力气赶我走,否则我是死也不会走的。”   夙白长叹:“你这是何苦,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了?”   哎,眼瞧着自己真是赶不走这小东西,夙白只好摊手说:“我是走不动了,得有个人抱着。”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调笑。走。”   一股黑色旋风从远处及了近处。朝露情急之下,拼劲全力扯住夙白,腾跃上空。朝着反方向飞去。   “最近总被追,太倒霉了。可是谁能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朝露乘着逃跑的间隙,喘了口气说话。   夙白没说话,而是闭目养神。成了拖累之人始终不是他所想,只是他也在思索这其中的玄机。明明天界早应该知晓此事,却为何迟迟按兵不动,此中必有玄机。他细细琢磨着,心中总有一层薄雾弥漫。   这唯一通晓了此事的两人,一为莫沉,此刻已忘却前尘;二为心岸,正在路上即将与他们汇合。   而夙白睁开双眸之时,却忽然咦了声。   朝露问:“怎么了?”   他颔首示前:“你看。”   第七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一脉青山,郁郁葱葱,黑风席卷蔓延,逼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居然是——花前月下?   怎么会!   朝露张大了嘴,哑然半晌,回头看去,半片天空已是黑风血云交加,雷电齐鸣,恰似末世降临之征兆。诶哟你娘亲的太可怕了。   眼瞧着脚下便是养育了自己的青山,她心道我绝对不能惹麻烦到这里,更不能毁掉夙白当年的记忆,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哪怕自己此刻再累,也是要往别的方向逃开。   夙白低头,忽然哀戚的笑了。   “来不及了……”   他是何等人,算前后再看地势,就已知晓,对方所设叫做:天雷地动阵。步步为营,以天然之力引人入瓮。而这种手法,般般是需要用一条生魂为祭,此生魂当是将死不死,将活却又活不得的人最为合适。他们,好狠的手段,好强的心机。想当年的花情真是坏了十颗心都赶不上这等妖人。   他甫一说完此话,朝露便一声惊呼,两人的身子在上空飓风强压之下,生生的坠到花前月下当中。   “砰”一声巨响,从内而外窜出万千藤蔓,豁然展开,将二人牢牢锁在了天雷地动阵眼当中。朝露想要斩断藤蔓向外冲去,却被夙白一把拦住。   他说:“别动,缓缓,这里很危险。”   “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年的花前月下,繁花朵朵,墙头垂柳,院落葱翠,一派生机。而如今的花前月下,却是死气沉沉的荒郊枯草堆叠成山,放眼望去没个活物,甚至就在不远处还躺着几具被随意丢弃的尸骨,死地,恰如死地。   而困住朝露与夙白的大阵之外,正逐渐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朝露煞白了脸,紧紧抓着身畔的夙白。即便是此刻他法力全无,却给人如此大的安全感,如今的眼前一切,都让她有一种末日之感,而无能为力是她此刻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原属于自己的,一点一点剥离。   喘了口气,她直视着阴风阵阵的前方,云雾缭绕之中似乎显示出淡淡的人影,流风下掀起的衣袂,隐隐透着银白色的云纹。此人是谁?他意欲何为?他是那日设下局来困住师尊与自己的那个男人么?   她轻声说:“不知道这次又是要做什么?”   夙白掐了把她水嫩的脸蛋,苦笑说:“还能有什么?要你的命或者要我的命吧。”   “诶呀,死过一次的人,真有点不是很在乎了。”朝露故作轻松的却又颇为担忧的看着夙白,委实不舍。   “这么说,共赴黄泉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夙白苦笑,捉住朝露的手,稳稳当当的。   “啊哈,小情人在作别了?”那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在他们几乎以为要看见此人真面目的时候,任由枯柳挡住了身子,若隐若现在其后,阴阴的笑着。   “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来了,也困住了我们,索性也别这么藏着了吧。”夙白起身,提高了音量,反倒是朝露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她觉着此刻的夙白就像是豁出去了般,原先孱弱的感觉瞬间消弭,仿若回到他花前月下花情那无法无天的感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对方呵了声,“藏成习惯了,要一下子光明点颇有些困难。”   话刚落音,他的脚微微一点,整个人已然是落在了鸿沟之前,傲然凝视着面前二人。   他……   此人……   怎么会这般熟悉?莫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她细细思索着此人的来路,却看夙白忽然咦了一声。   难道竟连夙白也觉着此人眼熟,她好奇的凑过脸,却看夙白紧蹙双眉,而后轻声说:“此人身上……”   有股熟悉的味道。   朝露是觉着他面相熟悉;而夙白却是觉着他气质相熟。   他……   那人也不说话,如今几路人马,莫沉已不足惧;心岸自有他的师兄紫洛对付;面前二人则已经被锁在大阵之中。万事,都已经走向了尽头,而他,也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他不急。真是不急了。   这么多年的埋伏,总算收网了。   朝露眯上眼看,想从他的身上寻到些蛛丝马迹。   时光荏苒,那些过往所见之人纷至,英俊的少年、持扇的男子、风流的恶人、嗜血的妖怪……一个个重影皆在此人身上叠过。   终于她与夙白一起喊了出来:“长歌!”   “二二!”   朝露听夙白说出此话之时,一下子愣在原地。此人明明是那个……儿时夺了心岸师兄的通天眼,在花前月下也就是这里被酸梅大婶灭杀,却又奇迹般复活最终成了青云观的长老的那个长歌。时间太久了,这个人也太不重要了,以至于她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此人是谁来。   然则当夙白这么说的是时候,她却呆住了。   夙白绝对不会说错,他对二二的感念已然到了执着的地步,如今此人虽然是长歌的皮,难不成,其实背负了二二的魂魄?   否则……二二他是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苦命鸳鸯还真是聪明过头啊,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那人居然也不否认,只是站在原地忽然哀嚎起来,笑声凄惨,分外吓人。   朝露的唇嗫嚅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可能……不可能……长歌早已经死了……二二也早已经死了……如果他是二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与夙白,为什么?   “你说过……二二不是妖怪……”朝露颤抖了半晌,终于是轻轻的吐出一句话,而她发现,夙白已经是白煞了脸,再度被击溃到原先那种状态。   若说受到的打击,夙白此刻,应该是最痛苦的。二二,是他化妖成仙,一心一意要用命换回的侄儿,是他活着的精神源泉,却谁料,把他们陷入如今死局的,居然是他?   “对,我根本不是妖怪!我就是长歌!青云观的不死长老长歌!”长歌仰天长笑,笑声不止,朝露机敏的发现,他的眼角已然含着眼泪。   而她伸手紧紧抱住再复虚弱的夙白,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夙白点了点头,若此刻自己倒下去,还谈什么保护露儿?他不是这样的男人,更不会在这时候便被对方击败。   “若你是二二,拿出证据来……”他喘了口气,道。   若你不是二二,又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二二的气息……所以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着对方步步为营,步步紧逼。   天际阴霾,风声鹤唳。远处传来几声凄厉长鸣。   长歌将目光收回,冷笑了声说:“我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死了就死了,却为何要把我放在那玉皇石上续魂,你可知道总有那么个坏道士在四处收集妖灵妖魂,可怜我身魂分家,身子被炼成了那么恶心的傀儡,魂魄却被放进了此人的体内。”   “是那……青牛老道?”   “对。”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慢慢想通了……原本我活着也就没什么追求了,你上天做了神仙,你逍遥自在,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还抢走了她。”   眼神逐渐哀戚,看向这个白发白衣的男子,这曾经逼着自己做妖怪,却爱的深入骨髓的男子,或许也有句话叫□之深恨之切,当他醒来时候,在花前月下偷听到夙白已成天上骄子,还与朝露成双入对的时候,恐怕心就死了。   若非有一本从花前月下得来的书,他可能生命就此打住,再没了追求。   他……他要复活自己的爹爹……他要让妖神阖溪重现人间,他要用这把利剑,去斩破天际,要让那个完全忘记自己的男人,和那个逍遥无度的女子,吃了所有苦头!   紧紧握拳,他冷笑了声:“一个人变好……要有多难,一个人变坏,却又有多容易……回不了头啦……原以为爹爹活了,会让你们吃点苦头,谁知道你们就是局中人。若非她身上有我那点血维系,我怕是怎么也不会知道你们动向。偏偏那血脉丝丝相连,我想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也不可能!”   怪不得他!   夙白的身子顿时僵住。   朝露抚着自己的脖子,少年时分二二一口咬下后的哀鸣犹在耳畔,抬眼看去,青年的眼中早已温情全无,一点一点剥去了夙白身上的防护。   阖溪,夙白内心最深处的伤疤。   朝露忽然想起在天方阁中经历的那一幕……   阖溪疯癫之余,杀尽妖界众生,还将剑,刺向了花情。   花情他不愿死,他还有妹妹要照顾,所以硬生生的逃开了这一剑,在胸口留下了一剑从上而下深可见骨的剑痕,却逼的阖溪妖性大发。   他对天长吼,“他们都从,为何你不从!你这个叛徒,叛徒!”   那个曾经是九重天的惨烈历史中的一角;那个曾经是夙白与二二之间赖以为系的命脉;居然在过了如此久之后,打开了这么大的缺口,将前尘往事尽数揭开,然后抛向已然虚弱至极的夙白。太狠。其心太狠。   忽然,长歌的手猛然举起,一道黑色漩涡袭向夙白,朝露还未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漩涡冲进大阵当中,在夙白的胸口集聚。   瞳眸陡然增大,夙白的脸愈加煞白,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旋即发出声痛苦的呻吟,一条黑龙从他的胸口赫然冲撞而出,盘旋咆哮着刮起一阵旋风,朝露从后紧紧的锁着夙白,甚至已然召唤出无影剑,意图斩断黑龙。   谁知这细微举动还是被夙白发现,他立刻压住她的手,喘息着说:“别……动……”   长歌的手一收一放,那道伤疤已然再度裂开,黑龙却迟迟不肯离开夙白的胸口。   夙白被冲撞的连续后退几步,而后整个身体腾空重重的摔在地上,血汗交织已然不知此刻什么为痛,他咬住牙关,一掌吉向自己的胸口,在朝露的尖叫声中倚住院落的墙壁缓缓滑下。   黑龙旋风一般飞出了大阵,倏地一声钻入了长歌的身上。   他淡淡一笑:“好了,残魂归位。”   朝露伸手掏了掏小包,从内飞出一个小瓷瓶,她抖索着唇,迅速将药粉撒在了夙白的身上,见血渐渐止住,才失神的滑坐在地。   困惑、无助、以及痛心,揉合成如今她的心情。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夙白轻声说:“他如今早已不是二二……已不是……自从他开始试图还回阖溪的魂,阖溪的妖魂已然开始复苏……因为他是阖溪的孩子,身上流的是妖神的血,一脉相承固然是还复其本源的唯一条件。”   “阖溪、二二、长歌。”   那个天真的说着自己不是妖怪的孩子,那个站在草地上对天大喊“等我我一定会成仙”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归。   朝露替夙白止完血后,知晓此刻若自己再这般下去,无非就是个没落黄泉的地步。   她起身,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长歌。   “你想怎样?要我们的命么?还是希望解去自己这么多年的恨意,将我们折磨致死?”   长歌一身蓝白色的道袍,长身玉立,那双夺自心岸的眸当真摄人心魂,他侧身,看向朝露,“也是,我还在想怎么好好折磨下你们……”   他不觉叹了口气,目光移到朝露身上,“可没办法,谁教你们都是必要的药材,没有你们,爹爹也活不了,我无路可走啊……”   “那夙白呢……他一生为你,为你成仙,为你求药,为你受伤,他哪一点对不起你?哪一点?”   长歌微微一颤,然后拾起地上的一朵残花,紫红残蕊,被他一把揉碎抛在了空中。   第七十二章 谁之末路   “哪一点……”他低喃着:“大概就是,你们原本都该将我放在第一位……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即便是夙白,即便是师傅……”   他说到师傅二字时候,夙白忽然猛烈的咳出了声。朝露担忧的回头看了眼,他身上的血已经不再流出,但是侧身捂唇,丝丝连连的鲜血便滑落在地。   也不知脚底是什么阵仗,但凡夙白流的每一滴血,都被吸的干干净净,分毫不留。长歌……他真的想要夙白的命……   那她呢?他至今还未对自己动手?从她身上他又要得到什么?   长歌招手,那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二二傀儡,乖顺的凭空而出,递上手中的酒坛,他将酒坛搁在手上,灌了口酒,才忧郁的看着天。   “一个帝君魂,万颗玄鱼泪。惟愿至情花,炙热凡人心。啊……一下子都齐了,这要让我如何是好啊……”   一个帝君魂,万颗玄鱼泪。惟愿至情花,炙热凡人心……   朝露听不明晰,只字片语便已将她彻底击垮,从头至尾,她终于懂了。   “天香也是你的人?”   从那天地大阵引来师尊,致师尊昏迷不醒,骗得自己万颗泪后,再让夙白心甘情愿转尽修为还复妖身,一环一环,居然毫无破绽。   好狠……太狠了……   忆及此刻正在天香身边的莫沉;忆及那与紫洛争斗生死未卜的心岸;忆及身后气若游丝的夙白,险些又掉下泪来。   可惜此刻她已经无泪可落,只能酸楚的呕出声来,可恨、可恨!紧紧握住了拳,她反复念叨着:“你赢了……你真的赢了……”   至此刻即便是万事都已经明了,却依旧想不通,前世娆天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这辈子居然会起了相害之心。   不过她已经没有余力想这些,既然她爱的人,无论是师尊莫沉、师兄心岸、幼时玩伴二二、夙白,都已危在旦夕,她还要做什么负隅顽抗的事情?算了,一切都算了吧。   她微微一笑,松开了拳头,颓废的后退几步,然后走到夙白身边,缓缓坐下。   深吸了口气她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把修为度给我完全白费了。”   夙白声音已经低的听不太清,他摇了摇头。   是谁说,是谁说……   要守着昭华,永生永世……   是谁说,是谁说……   要陪着露儿,不离不弃……   二人十指相扣,相互倚靠。   一个笑说:“我记得有一个当年,你还是个战神,无往不利。”   另一个笑着说:“嗯,那时候你还是九重天上的帝后,享尽尊荣。”   也是,太久了,都快忘记那时候的自己。所以自己变了、娆天变了、洛无极变了、紫洛变了、素秦变了……二二也变了……呵,垂首低笑,这世间怎可能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然后她靠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如今我是个没用的半仙……”   “嗯,如今我也不太有用,彼此彼此,倒也算是一对同命鸳……”   夙白尾音顿止,难得的将那调笑的话吞回了腹中。   朝露听了,却感慨万千。原来唯有一样,经久不变。洛无极、夙白……都选择了执着守候。   生不起,死的对。他们相遇的很早,相知的太晚,相守时光却这般长,倒也值当了。   长歌面上哀伤,似乎并没有将他二人的对话听进去,他呆呆的看了会远山,忽然对身旁的傀儡说:“有东西来了。去照应着。”   傀儡长臂一伸,嘶鸣着就朝着院落外跑去。   朝露心神微动,凝目朝着阵外看去。花前月下的这个院落外便是两山合围,而山峦绝处,却有两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小!”   那个笨蛋桃花鸡,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   “小小,你快回去!别过来……”傀儡已然腾空,在绝壁上奔跑起来,那方向,已然是有着与小小、小黑对撞的趋势。   “二二,别伤害它!”凤目上扬,显出几分厉害本色。不知是不是方才与夙白的一段对话,让她逐渐找回了烟云往事中最真实的自己——玄鱼一族的三公主、昭华帝后。   “哭啊,你哭出来我就放过它。我算计着觉着玄鱼泪不太够,只要你再多哭点,我就不让它死……”   小小一声痛苦的嘶鸣,只看山峦尽处,忽然山石炸裂,从空中碎成数瓣纷叠跌落,朝露眼睁睁看着小黑在天空翻滚几下,忽然消失不见,顿时揪紧了心。   朝露胸腔中气蕴丹田,不觉又想砸向那外围桎梏住自己的大阵,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反伤害了夙白,于是忍耐颇久,缓缓举起双手。   “你说的没错二二,这世间朝露的确欠了你,但真心告诉你,夙白没有,从来没有。”她冷然将手举到自己的眼睛前,将心中的怨愤尽数说出:“虽我明知你已经不是那个二二,那么长歌,你逼我至此,这双惹尽烦扰的眼睛,我宁肯不要,万颗玄鱼泪?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你!”   “有胆气!”长歌拍掌,总算舒了口气说:“方才觉着突然天下无敌了就有些寂寞了,想不到你在这里头还敢威胁我。有胆气!好!”   “放走小小、小黑。”   世间情人若不能两全,那么便让这两只鸟儿成双对,享花下风月,守万岁千秋。   “好、好!”长歌笑,两眼弯弯赫然像极了那年天真无邪的二二,咧嘴一笑,“放、放。两只小鸟而已嘛。”   朝露放下手,抬眸看着远方,傀儡似乎接受到信息,猛然刹住攻击,开始回返。而可怜的小小,它盘旋了数圈,折返下山谷,待它再浮起时候,背上已然多了只黑色的大鹰。不知此刻小黑死活,但至少保住了小小,朝露惨然一笑,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岁月之中,这座回忆满满的青山。   夙白扶住自己的胸口,只感气血愈来愈虚。   那两只大鹰,若没记错,一只是妖兽,另一只则是仙兽……妖与仙啊……他的目光移到朝露背影上,好一抹风流体态,却怕是终于此,修为尽度却换不到她的活路,微微有些不甘心啊……不遗憾也不甘心。   僵持着,长歌迟迟不动手,这让朝露及夙白都有些莫名。   此时见日头有些偏移,长歌自己未免也烦躁了点,自己喃喃着:“紫洛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得手么?”   朝露与夙白对视一眼,心岸师兄目前正与紫洛僵持着,难道有什么转机?   院门忽然吱呀一声,枯叶缤纷,长歌咦了声,说道:“紫洛什么时候养成了正门走的习惯?”   朝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豁然起身,心中暗念着:是师兄……不、师兄还是不要来……   一则希望看见的人是师兄,至少知道他此刻无恙;又希望看见的不是他,因为如果到了这里就是更加危险。这般两难心境让她浑身冒出了冷汗,紧紧的盯着那块挡住了视线的假山石。   一双白色的步履印入眼帘,而想来走的有些艰难,竟然趔趄了两步,朝露看见此情此景陡然喊出了声:“师兄!!”   心岸单手持剑,背上负着惜芳,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双目一弯,对着阵中的朝露笑着说:“师兄准时到了哦。”   惜芳伏在他背上边哭边说:“心岸……你……”   “嘘,乖,别说了……”心岸回头轻声说,然后将浑身瘫软的惜芳放下,直直站住看向长歌。   四目对视,他没有任何惊诧,只是平静的说:“果真是你。”   长歌右手一伸,一柄晶亮宝剑出现在手中,左手滑在上头,“想不到他失败了……”   “心岸只是险胜而已。”心岸抚着胸口,唇色惨白。   惜芳正在哇哇大哭的当口,忽然回头看见阵中形容也不太好的朝露夙白,不觉双眸一紧,再看向场中的心岸,那双眼睛中的坚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渐渐止住了哭,想起方才那场争斗,谁输谁赢她已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血溅九天,紫花弥漫,风过而息后,心岸跪在自己面前,苦笑着说:“让你这么傻,居然要代我去。”   “但是……”   “走吧,我们去找露儿他们。”心岸俯□,接过惜芳的手,缓缓背起,却因为伤势有些重,再度跪了下来。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惜芳浑身瘫软,哭着说。   “傻丫头,既然他算出我二人会天地永隔,那么也要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可是……”   没有可是,心岸一介凡人,却绝不可能做弃去心爱之人的行为。   到达这里了,终于要结束了。   心岸喘了口气,抹去唇角的血丝,然后举起剑对着长歌:“恐怕长歌长老如今的功法比我这掌门强些,不过既然能胜了自己的师兄,那么也不一定会败给你。”   “凡人如蝼蚁,你当自己还是当年的上仙么?”长歌恨恨的持剑,一圈扫过后,瞬间周围物事皆成齑粉。   “蝼蚁亦能撼天。”心岸终于将目光投至朝露身上,莞尔一笑,颇为轻松的道:“露儿。”   “师兄,你不该来,你应该带着惜芳走的。”   天涯海角怎么能没有你们的归处?   “若惜芳与心岸走了,怎么能够安然余生?”这次换惜芳抢了话,她倚在枯草丛中,与心岸对视,心灵何其契合。   心岸是凡尘之中最像神仙的那一个,在此种情形之下依旧云淡风轻、依旧谈笑风生、依旧重情重义、依旧看淡生死。   连她与夙白也做不到这点。   心岸此刻已然与长歌斗在了一起。   意到、心到。他怆然狂言:“露儿,看师兄再为你舞一次十方一念。”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身着一身白色道服,翻飞的衣摆在空中画出极为完美的弧线。   剑走龙飞,每一剑都指向长歌,落叶已缤纷,大雨忽至。   “十方世界,一念之间。”他吟唱着,若天籁之音,激起群鸟鸣喝。   “一念生。”长剑挽了个剑花,若迦叶菩提,若群花初绽。   “一念死。”雨水坠地,没入泥中,却不染其身,剑啸长空。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道心坦然,其途漫漫,剑走游龙,居然将长歌向后击倒,一剑挑入他的左臂。   瞬间,爱与憎,无不翻飞。   “十方一念,好一个自悟招式!”长歌狠狠的撕掉左臂碍事的袖袍,满脸的憎恶,“但是你莫要忘记,你现在是个重伤在身的人,伤了我已是极致。”   他一剑变招,从手中激射而出,在两个女子的惊呼声中,飞进了心岸的心口。   “师兄!”   “心岸!”   心岸的手僵住,然后痛苦的神情爬上面部,他摇了摇手,将那柄剑从自己的胸部拔下,扔在地上,“没事的。”   他灿烂的笑,与这枯色满园的花前月下恰成对比。朝露缓缓落下心中焦虑,沉重的叹了口气。   可当他甫一说完,便重重的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长歌狂笑。   朝露心微微一松,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惜芳又爆发出一声痛哭。   心岸大大的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惜芳爬在他的身边,声声凄厉:“心岸,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怎么会……他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朝露几欲晕厥,只感到世界都在旋转,好在身后有夙白支撑。   只是很明显,心岸已然是樯橹之末的态势。   “他没有心啊!没有心啊!他一直不让我说!他的心被紫洛活活掏了出来,可他全凭自己那些力量坚持到现在……”惜芳明知结局如此,只是到了这刻,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惜芳抖抖索索的伸手拂开心岸的外袍,只见胸口处早已血肉模糊。尖叫一声,惜芳已是接受不住现实,昏迷过去。   “师兄……师兄……”   我以为你会没事。我真的以为你战胜了紫洛。   不,你当真是赢了,只是没想到会坚持到这里。   是他,少年时分,一辆马车,冰天雪地,回眸浅笑,通天眼的彻亮,照耀心底最冷的角落。   是他,九重天上,一句温言,灵台关上,相伴相携,十方只有一念,却还是暖了寂寞的心。   心岸师兄……   朝露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滴血泪从眼角滑下。   “没关系……待会……我们都去陪你……心岸师兄……”   第七十三章 天不老,情终难绝(終)   而此时,正从远处再度传来一声小小的嘶鸣。   朝露抬头远眺,撕心裂肺的喊着:“小小怎么又回来了!”   夙白撑着手,强自坐起,也看着那方向,眯着眼睛慨叹着:“所谓不离不弃,恐怕不仅仅是你我愿意坚守的事情。”   不管是心岸、还是小小,亦或是现在的夙白,都是如此。   长歌咬着牙,“一群冥顽不灵的东西!”   他豁然摊开手,掌间悬出一样通灵宝珠般的水滴,璀璨夺目,就在祭出的时候,整个花前月下的枯木逢春,残花重生,再现生机勃勃的场面。   那是……朝露的万颗玄鱼泪。   夙白的眸子一紧,生生看着长歌将那水滴融进了自己体内。   天地昏暗,风卷尘扬。繁花吐蕊,却在下一刻被掩埋在黑暗之中。   长歌的身子愈来愈高,黑龙云翻滚在身周,撕裂声、骨骼冲撞声、还有几个男人交织不断的惨叫声,朝露分明听见那愈演愈烈的巨响之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师傅……露儿……”   这是二二……是真的二二……可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候,长歌身畔那傀儡也被一只巨手抓入了黑云之中,再也不知道哪个究竟是二二发出的声音,而就在黑龙云逐渐消散之后,另一个男人大吼着出现在众人眼帘中。   半裸着身子,碎裂的道袍散落一地,黑发散落至腰间,骨骼清奇,身体健硕,最重要的是,血瞳尖耳昭彰着妖族本色,而不过是转转头的功夫,他已经缓缓转身看向法阵。   这个人,朝露认得。   是阖溪,那个面容俊朗气势嚣张的男人。曾经给过最温柔的目光给年轻时候的花情,又曾经生生逼着花情入了妖道,是如今夙白心中依旧不变的羁绊。   他因为自己的玄鱼泪,已然神魂归位。若按着那逆天法则所说,以二二的妖魂为引,玄鱼泪为祭,如今的阖溪还是个不完整体。   可怜二二,那最后残存的意志,还记得唤了自己和夙白。就那么两声……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后证明。   朝露垂首,一阵酸楚。   这时身边的夙白忽然低喘起来,她忙慌转头,才看那个阖溪居然毫不留情的伸手袭向阵中的他,漫漫血丝随着他法力的延伸不断的将夙白的精血度给自己,而每当血多一分,他的气焰则更盛一分。   惟愿至情花……他要了自己的眼睛后,开始向着夙白出手了。若是夙白的精血全数被收,阖溪就真的觉醒了?   “不行,阖溪,他是花情!你的妹夫,你妻子最重要的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啊!”   话刚落音,阖溪的手微微一顿,便是在这迟疑瞬间,九天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又威严的男子声音,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不论是朝露还是夙白,都自颤抖了一下。   “究竟是谁冥顽不灵呢?”   他……来了。   一剑破空,威力更甚以往,而那一剑,自天际而下,分明是斩向困住夙白与朝露的穹窿大阵。   大地随之震颤,花前月下的院壁也跟着落下碎石些许。朝露护住夙白,被好几块石头砸的哼了几声,好容易消停后,朝露缓缓松开面前的夙白。   四目相对,有欢喜、有哀伤、亦有不舍。   因为他……来了。   身前是凉意堆叠着寒意,身后则是温暖如春,而那声温柔的呼唤将朝露召回了现实之中。   “对不起,露儿,师尊来晚了。”   朝露兀自跪在原地,捂着脸双肩微颤。她记得天香说过,他再也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走前,与他说过再见,从此相逢是路人。   而今,一切没有变化。师尊还在、夙白还在、只是心岸师兄已经不在。   不觉抽泣起来,虽再无眼泪,却始终控制不住情绪。   他说完此话便拔身而起,朝着阖溪冲去,真是宿命的冤家。   那年是他一剑斩去阖溪元神。如今又是当面一战。   前尘未忘,今生犹记在心。曾有那么多人嘲笑莫沉的忘路本事,那完全是转生之时,强要保留一丝记忆的代价。   在与素秦解读出这四句话的真实含义后,在最后关头险些被天香算计,好在有长琴,生生挺过了这一关。在天香苦苦哀求下,他仍然狠下心来,将其封在山洞之中,迅速赶到这花前月下最终的战斗地点。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阖溪即便还未觉醒,也是个狠角色,尤其是其随身法宝也浸润过夙白的血及朝露的泪,威力更甚,一时间紫光与黑龙缠斗在一起,短时间内不分胜负。   而夙白咳了一声,缓缓伸手,摸了摸朝露的发,从袖中掏出一件法器,“这件东西在我这里保存了很久,如今你已经有能力用它了,我的三公主。”   我的三公主……朝露迷茫抬眼,看着他手中那物事,惊讶的说:“天心双环!”   天心双环,盖天帝之心仁义之道,最可诛邪。   合璧之术,需持同心之道,用以守,则足以稳定心神之效;用以攻,则诛天下邪念化万世魔功之能。天心双环需男女合璧阴阳相合方能大同。   伊耆的话尚在耳旁响起,夙白苦笑着说道:“去吧……你二人此刻使它正是合适时机。”   眸光停留在院中战斗中的阖溪,哀伤过心,不留痕迹。   朝露接过阴环,微微颔首,双足一踏,朝着阖溪的方向飞去。   “师尊!阳环!”   夙白颇不是滋味的看着眼前那一幕。   ——自己爱的那个女人正悬在半空之中,手中持着阴环,而莫沉也缓缓祭出阳环,天心双环,正在烈阳之下散着璀璨的光华。如今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甚至将她推到了那个人面前。   如今的朝露身上有夙白千年功力,有阴环相佐,游走间流光飞舞,再没了当初那半吊子模样。起手相合间更是威力契合天地,隐隐已有前生昭华之势。   莫沉在右,她在左。   莫沉道:“阖溪,你本不该来世间,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阖溪一张口,对天长嚎,只见方圆十里,忽然有万声应和。   地下瞬间钻出无数妖魔,各具形态,丑陋无端,残尸败骨也张牙舞爪的在地上爬行,正是面对着半空之中的朝露与莫沉。   “孩儿们,上!”   凤目微眯,朝露冷哼了声:“找死!”   师兄方才战斗的场景依旧在,他拼死到最后,她也要为其奏起这首最壮烈的镇魂歌,师兄,走好。你放心,十方一念,朝露心中,永远一念,此生不渝。   睁眼闭眼间,当时夙白学习天心双环的心得历历在目,功法口诀催动,阴环蓝光频闪,寒气逼人,而片刻之间,却在阳环的光华之下渐趋温柔。两环相合,天地正气融为一体,遮天蔽日的金芒从环内散发而出,袭向了遍地的妖魅。   只听见,哀号遍野。   缓缓闭上眼睛,她却想起了……第一次天魔大战时候,那恍若末世的场面。   此番阖溪也是将他的旧部召集,不论天心双环走到哪里,另一侧总会有生出的妖魅影卫。盖世间邪念,又是如何能一次铲除的。   正当胶着时候,蔚蓝天际之上,再度雷光引动,这番却不再是黑暗瀑地,而是祥光摇曳。   她看了眼莫沉,轻声说着:“果然……他们来了。”   九重天上的天兵天将们,正与此刻,若救世主般,落于地上。   阖溪的眸也陡然圆睁,哈哈大笑:“很好很好!我算计你们,想不到还是被你们算计着!你们这铲除余孽引蛇出洞的一招,用的着实太巧!太好!”   朝露噙着苦笑,眼睛始终不离莫沉。   余下的那些残兵都已经被九重天上的将领围上,而独留阖溪与他三人相对。   情势急转变化,阖溪已是无路可走。   他狂笑,他疯癫,他打起来依旧是不要命,甚至是比之以前更加狠烈。只是如何能敌得过莫沉与朝露的联手。却在胶着之时,朝露默默的停了手,整个人呆滞的看着天空与地面。   一切如往昔。   是死是活与她有何相干?   莫沉怎么打不过现在的阖溪?他不过是苟延残喘之势。   可是她的师兄心岸不在了,那么夙白,他还好么?   豁然白光闪过,却见那白衣男子腾空跃到自己面前,一鞭子束住了朝着自己扑来的阖溪。   微笑若往昔,声音若旧识,温柔似水,“姐夫,好久没见。”   阖溪顿时僵在原地,恰在此刻,莫沉手中的宝剑出手,直直的从阖溪的后背穿心而过。一道剧烈强光击打进阖溪的身上,引得他一声闷哼,然后再也动弹不得。   阖溪看着眼前那满身是伤的男人,从他清秀美艳的面上终于寻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你……是花情……”   “对,姐夫,是我。”夙白扶住阖溪,自己两腿一软,与倒下的阖溪一起跌倒在地,然后他拂开阖溪凌乱的发,露出有些暗淡的血瞳。“我来送你走。”   “是么……”阖溪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就看夙白痛苦的揪紧了眉头,抄起地上的剑,一剑锁进了阖溪身体里更深处。   “啊……”阖溪学着他揪起了眉头,颤抖着伸手,拭去他的眼泪,轻声问:“原来你还活着,太好了……那我的儿子二二呢……”   夙白哭了,这还是朝露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紧紧的拥住阖溪,这刚刚得来却又失去的羁绊。   “很好,我们都很好。”   “是嘛?我看你一点都不好。”   阖溪吐出一口黑气,渐渐闭上双目,一条黑龙再度盘旋而上,身体也在夙白的手中渐渐消散。   夙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深渊中。   朝露仰首,行行血泪止也止不住的下滑。   耳畔,犹自能听见一群群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高喊着:“恭迎娆天帝君、昭华帝后归位。”   她的手被莫沉牵着,脑中意识已空,只有那一声声的“恭迎娆天帝君、昭华帝后归位”刺痛其心。   恍然回头,却看地上那男子依旧抱着虚无一片,依旧流泪不已。   至最后,究竟是得也,还是失也。   心岸师兄不在了,夙白什么都没了……她朝露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心……空了。   这是为什么?   朝露看着身前那件帝后服,华冠锦袍,摸过的纹理依旧是那般熟悉。   借阖溪的手,唤回娆天的记忆神通,也顺势让他二人归位。皆大欢喜了么?她一点也不高兴。师尊还是那个师尊,神情未变,人未变,情未变。但是她却知道,有些东西,自从那些事情发生后,就再也不可能回首。   心岸师兄不在了,夙白什么都没了……她朝露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三米高的基台上,坐落着一座广阔雄伟的宫殿,殿前有三条龙尾道,龙尾道分三层,两边是青石扶栏,上层扶栏镂刻螭头团,中下二层分别镂刻着莲花图案。殿上一地是三层阶,层层错落,最上一层阶梯,是宝蝠形状,上有大木整雕出的台床。高堂金顶,十六根朱红大柱,粗得四五个人也围拢不过来,柱上阴刻了云纹,又描入了细细的金线去。不见梁椽,只见镂刻雕出的金凤流云,上下错落,连在一起,悬在顶下。又挂下重重帘拢,并三十二盏八面琉璃错金花儿,走马仙娥的宫灯来,常常的流苏是宝石磨成珠子串出来的,盈盈地发出雨滴一般的宝光。   她就这般信步走着,却未料会遇见几趟熟人。   当先是那南溪天姑云浮姐妹,这二人一前一后见到她时候,几乎同时选择了慌不择路立地转身便跑,连让她说句话的余地也没有,好生忧郁。   然则刚一回头,却看见台阶之上,立着的却是她那曾经共同奋战过的姐妹,兰若。   她微微一笑。   兰若缓缓走下,“见过昭华帝妃。”   “兰若姐姐别这样,朝露不敢当。”朝露赶忙扶起她,满眼的歉疚。   “应该是恭喜你,这番天地皆动的造化,不但铲除了妖界余孽,还能让你二人还归记忆,素琴与天界众神当真是算无遗漏。”   “你也是这般想的么?”朝露反问了一句。   那夙白呢……心岸呢……他们是什么……当真连蝼蚁也不如了么?   兰若的目光微微一闪,那张精致的面容终于是松动了下,微微吐了口气,“当年我对夙白公子,也的确是机关算尽,戏中戏做久了,也当了真。却在看见小朱雀从你手中出现的时候,还是失去了理智。原想……等天界这劫难过去了,我就将他迎回天上……”   “他不会回来的。”朝露自言自语了句,“他在等我去。”   “你?”   “没事。”朝露苦笑了下,明明梦想得真了,却有些难过是为什么?   “师尊今日没什么事,我去寻他下盘棋。”   这正是天宫中最引人注目的宫殿。长明灯火丝丝扣扣的,一个仅拿银色丝带绑住黑色长发,身着紫色长袍的男人负手而立,面对着眼前冒着烟气的长明灯,久久不动。   她身着玄红色绣金凤锦缎曳地长袍,发髻高高挽起,以兰膏抹发,光亮不留碎发,长眉弯弯,红唇若瓷,如玉雕般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经世经年,时光倒转,一切如前,这是昭华。   娆天——也可以说是莫沉,缓缓回身,看着朝露。   “师尊,陪我下盘棋如何?”   “恩,也好。”莫沉应了,与她坐下在棋盘之前。   黑子落下,朝露托着腮,看对面的师尊。依旧若往日般,毫无变化。   “师尊……天香你打算如何处置?”   莫沉微微一愣。   是呢,如今他已经是娆天帝君,而对面坐着的,是前世里他屡屡忽视的昭华帝后。   那么……凤瑶要如何处置?   摘去莫沉那被围住的白子,她觉着头顶那厚重的装饰有些沉,伸手去取,却不小心碰着了那小朱雀的簪子,心口被扎得有些疼。   见莫沉正自发愣中,不觉轻声唤了声,“师尊……?”   师尊,是师尊喔。莫沉微微松了口气,百年人事知几变,如今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娆天了,而对面坐着的,却是自己最喜爱的徒儿朝露啊。   “天香她犯了些错,为师已经将其锁在那山洞之中。”   这是朝露第一次在围棋上占了先机,她看着蚕食半片江山的黑棋,幽幽的问:“师尊,能告诉我,你是如何逃过天香那一局的么?”   所有的线一条一条,她都想明白了,唯有山洞前后,始终想不明白。   莫沉喔了一声,倒也毫不隐瞒,在他心里,只要朝露想要的,他都会给。   “你还记得我有那把长琴么?”   “自然记得,弹的也尤其好。”   “天地大阵困住你之时,便是长琴化作我的模样闯进了大阵之中。而山洞之中的那个人……”   棋子赫然落地,砸出一声脆响,恰如此刻心碎。   朝露豁然起身。   不是他……那个让自己还了万颗玄鱼泪,让自己说尽心中所想的,却不是他?   莫沉不解的看着她,“露儿你怎么了?”   一点点努力维系着的,终于把持不住的开始崩裂。她知道师尊还是那个师尊,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入局,也知道他定是有把握救自己所以才迟迟不出现。然则……为何心痛的揪在一起,以至于下句话明明想说出口,却始终噎在了喉中。   莫沉跟着起身,温柔的抚着她的面庞,“长琴与我渊源已久,早前百日刑罚便是它替代了我,才能去寻了露儿你。”   明明梦圆,却见月缺。   她轻轻咳了声,上前狠狠拥住莫沉,感觉他的身子在自己的拥抱下渐渐僵硬,良久放松下来,在她耳畔轻声说:“这些日子总感觉你闷闷不乐,若不喜欢天宫住处,我们回榣山就是。”   朝露摇头,只问了一句:“师尊,你真的懂情么?”   前世昭华需要你的爱,今生的你……却还是不懂爱……   莫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如今,这还不是你想要的么?”   要他爱她,要他与她永远相伴,要他心心念念皆是她。   不知为何,又有了想哭的感觉,朝露狠狠的揉着眼睛,从他怀中退了开来,声音暗哑的说道:“对,你看着我,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那个傻子昭华,而是你的徒儿朝露……我问过你三句话,若露儿失踪了,师尊你会去找我么?若露儿不再喜欢你,师尊你会寻回我么?若露儿死了,师尊你会伤心么……?我知道我又在无理取闹,可是……天地大阵里,不是你;山洞之中与我同生共死的,也不是;你在最有把握的时候出现了,可是却不是我的师尊,不是我那个总是在第一时刻出现在我身边的师尊莫沉……”   声泪俱下,一粒粒珍珠滚落在地,“我知道在抉择的时候心怀天下斩草除根变得更加重要……但是……若师尊失踪了,我一定会找,直到找见为止;若师尊不喜欢我,我会继续喜欢,至死方休。若师尊死了,我绝不会活着。”   后退一步,褪去头上的冠,又脱去那身帝后外袍,留下一身莫沉当年为她点出的花笼裙,裙角泛旧,水灵灵的还回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徒弟。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肯为我这般做,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苟延残喘,但却不是师尊你……”   朝露知晓这般情绪激动不像自己,但这些日子每每思及心岸及夙白,就痛的喘不过气。天下人皆好,为何只有他们,得不到幸福?   “师尊,你终究是不懂情为何物,终究是不能去爱人……”   朝露最后却又缓了下来,看着沉默不语的莫沉,她缓缓上前,轻轻捧住莫沉的脸,那中间揪在一起的样子依旧是这般让自己心疼。   所以她温柔的笑了,轻声说:“也罢,九重宫阙,青山水长,且让你我二人相思为扣,各占一方。我的师尊,太上忘情、闲云野鹤惯了,怎么能为一人所从。”   “你终究……还是要选择走么?是去找夙白对么?”他问的话很平和,一如平日那般温柔。   朝露松开手,靠在他的心口,低喃着:“天不老,情难绝。”   轻轻的一个拥抱,莫沉将她束在怀中,低声说:“去吧。无妨。”   当真无妨么?为何明明在他眼里看见了一抹痛楚,却又不肯强留。   其实,别离,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花前月下,正是隆冬季节,白雪纷飞,万物凋零。   夙白饮下一口热酒,妖身这东西吧,有个烦恼就是畏寒。他坐在屋顶上,看着崇山峻岭,皆在一片素白之中,分外宁静。   小小与小黑嬉戏在院落之中,分外亲密。   大雪蔓延的尽头,有一个着着江南衣裳的女子,颇为艰难的走着,直到近前,拂下兜帽,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   “你来了。”夙白桃花眼微微一弯,弯出万千风情。   “嗯,我来了呢。”朝露微微点足,飞上房梁,与他并肩而坐。   寒风刮过,夙白感觉有些冷,朝露则搓搓自己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握于掌心。   “我不过百年寿命……又是个妖怪,你这是何苦呢……”   “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挽起一个微笑,朝露自信的回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夙白没有应她,只是捂着心口咳了一声,然后念了句诗。   朝露凑着那酒,饮了一口,辣的够呛,蹭的一下就热了面颊。   “你看小小和小黑,仙妖百年,也是快哉。”   “是么……”   “伊人已从水中来,你真的不要么?”   “岂敢,就是只有十日生命,也想将你捆在身边。”夙白这回倒是回答的爽快至极,“只是你师尊呢……?”   从此九重宫阙,青山水长,相思为扣,各占一方。   榣山竹林之中,五十弦琴,声声醉人。他一头白发守着空山,它耗尽法力再不能言。   琴声歇后,他抬头看向青山一脉,那里的花前月下或许正繁花似锦。   “露儿,为师……似乎懂了。”   云卷天舒处,闲看白露晞。只是天不老,情终难绝。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好像看完实体书,觉着这样的结局没看懂,难道只我觉着这样的结局刚刚好么?不点破。不说明,不以一个人的甜来彰显另外一个人的伤。谁是谁非谁又说的清,有时候,仙凡的区别在于他们的觉悟往往要更加的透彻,所以也来的更加的决绝。接下来就会更新几个番外,其实番外我不想写夙白和朝露的= =但似乎不太可能是吧?另外,还有其他想看番外的,请留言便是。最后,当当网、卓越网等书店都有这本书,如果想领回家来细细品味,也是阔以的哟~至此未终,不着急不着急,我的番外还会来的   番外一 夙白篇   夙白牵着朝露的手,二人惬意向前。   花前月下,不论是花枯亦或是花谢,在他们的眼底也变得繁华。一世苍凉,能守到最后这一刻,夙白很感动。   他回身去望朝露,她那一夜之间成熟了的眸子,教他不敢相信,她还会回自己的身边。   “露儿,我还剩百年的性命,你何苦……”   手缓缓覆上他的唇,这一头青丝换做白发,在风间飞扬。朝露的心中微苦,她口中发涩,“莫说百年,只剩一年,我亦要与你在一起。”   “我如今是个妖……”   “那也要陪你走这一辈子!”   朝露说的斩钉截铁,分外铿锵。还归了那一身花笼裙,朝露便还是朝露,朝露不是那玄鱼族的三公主,不是天上娆天帝君的弃妃。   她是被这妖孽守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甚至是付了一辈子的,朝露。   她只做他的那颗珍珠,深深的烙在他的心上。   夙白与她,走到花前月下的厢房门前。门庭冷落,那曾经如花似玉的美人们早已不知去向。   朝露一双明眸流转,她突然轻轻笑了。   夙白问,“为何笑?”   “我想起在这里初见你时候的场面了。”   当年初,他还是妖;现如今,他还是妖。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想着逃离他的身畔,而如今执手彼此,便不愿再放下。   “露儿,你可想知道……欲死欲仙的滋味……”   往常但凡他这般问时候,她总是会说,“会走火入魔的。”   只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一股女儿羞态,娇艳无伦,“嗯。”   夙白微微一笑,这才俯身,抱起朝露,走进房内。   他拂下春帐,帐内一派安宁。她就躺在他身子底下,一脸的紧张。   着实不能理解,这般好的女子,莫沉居然这般不懂。   “能得到三公主,我真是异常荣幸。”夙白俯身,亲吻着她的唇,她雪白的肌肤,轻轻的握着那还有着薄茧的手。   他揉弄着朝露那软滑若玉的身子,果真是如想象般那般美好。世人皆传,玄鱼一族的女子,常年浴水而生,所以这身子骨都跟水一般的滑嫩。   浑身瘫软无力,朝露仅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就感觉到周身清凉,一身裙衫都落在了地上,那是莫沉为她画的花笼裙,繁花入眼,甚是刺眼。   她索性闭上眼,不去看。   轻轻的抚着他胸口的剑痕,一道从肩头划到了腰际的伤。他曾经很爱他的妹妹,这个事实忽然灼痛了朝露的心,她抬眼看他,问,“你爱我么……”   夙白微愣,为何到此时居然问这话。   “你爱我么……”朝露又问,那眉宇间惆怅的,她担心,担心自己在他的心里,不如他那死去的妹妹,不如他的侄儿二二,甚至都不如那人。   一声轻笑,夙白垂首,在她耳畔轻轻的说,“我肯为你死,你说这是爱不是?”   终于笑了,昭华的前世今生,终于完完整整得到了一个人的爱,全部的爱。只是一念昭华,心酸异常,就连笑容都变的有些苦涩。   她逼着自己不要再想,想又如何,做好的选择,又何必去再抉择。朝露选了夙白,那便是夙白的娘子,从今是,往后也是。   她柔声应了下,揪着床榻上的丝被,略有些紧张。   按说此时,她的确也是不晓得该如何进展的。比方说两个人都已褪了衣裳,那下一步却是要如何做?想她读过百卷书而已,这床第上的后续,以她的学识,当真是寥寥罢了。   吞了口水,她已经紧张到额上出了细汗,只是夙白停滞良久,也是没有动作,忽然间他笑了,笑的十分快意,单手轻挑,那繁花如梦的罗裳又回到了朝露的身上。   朝露莫名坐起,揪着覆在身上的衣裳,颇有些不知所措,见夙白的表情从笑变得落寞,逐渐转而苦涩,她慌忙问:“怎么了?为何?为何不……”   为何不接着下去,而是停在了此刻。   夙白低喃:“我原该豁达,但却需对你负责,我不想百年后,若性命全无,又怎生照顾你、爱你、宠你一生。”   朝露一听,却也想起他当时的顾虑。   ——我只剩百年的性命,你这是何苦。   “凡人一生也不过百年,何必在意那么多。”   夙白的眸子落在朝露的面上,那张仿若春花的精致面容,总还是有那么点苦涩。爱、爱、极致的爱,至最终也想做个成全。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掌中,用那微凉的寒意却携着至真的情意,一点点的温暖着对方的心,“我想,明日便出去寻人,若能治好,我便答允与你在一起,若不能治好,百年以后,你便离开花前月下。”   朝露瞬间失语,半晌只能吐出个“你”字,小脸越来越红,终于抑制不住的道:“你以为我在天上,是做了多大的决心才离开师尊的么?你以为我是怜悯或者是同情么?若是这般,我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不就好了,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大的决心,从那里回到了这里?”   夙白无言,眸中澄澈,仿若这冬季的晴雪,净白无垢,“那是为了什么?”   在夙白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他吃她的豆腐,他追在她的身后,确确还没有过真切的回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怕是愧疚更多一些吧?   朝露索性坐了起来,与他面对面。   她在想。   初初见面,她还是个丫头,这丫头的定义,恐怕要从青牛山说起,种瓜小童和吸血的妖怪。他走路都是那般风情万种,她喊一声大叔也招来无端的指责,若说她那时候的称呼,倒也没错。   ——花情师傅。   只是那时候两人是敌不是友,他处心积虑要的,并不是好好待她,而是将她的精血吸去。花情的眼里,是从来没有小露儿的。   再次见面,则是天上。天上的岁月,她跟着她的莫沉师傅,快乐度日。身份与往日不同,身量也抽抽的长。少女怀春的时候,早已经将莫沉放在了心坎上,只是被剥光了衣裳又扔在床上,险些□相对的,显然又是夙白。   ——夙白公子。   花情的再见,夙白的重生,当涅槃成仙的美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分辨出,这是老子,还是儿子?   好吧,再转念一想,其实那时她心中是有侥幸的,不论是不是二二,这等如花情一般的气场与外貌,终究是让她动了心。   说来前尘,再前尘。   朝露与夙白,都有扯不清的缘分。从大叔至公子,再到小情儿,每一步,都走的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莫沉终究是个清心寡欲的神,她亦步亦趋的追,也不过是索了个拥抱。   她的每一次悸动的情感经历,并不是莫沉给的,却是夙白。   朝露逐渐垂下头去,或许,与夙白在一起,才能体会到所有炙热的情思,那般惊心,那般动魄,那么令人难忘。   朝露想,若一路没有夙白相陪,她又能否与莫沉天长地久。   她静静的低头不语,而夙白只是上前,轻轻的笼住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我正是爱你,才需怜你,我不舍百年后,若我当真不在,又将让你如何自处。”   朝露眸光微闪,“你怕我再去找师尊么……”   “你去找才好呢!”夙白笑,“偏就是你这个性,恐怕会在花前月下守一辈子。”   他声音柔了下来,“我若是能再裂骨重生一回,为你,我倒是不介意再世为仙,只是此时此刻的我,只能求你保护,求仙的路途又要有多难,谁能知道。”   “不怕的。”朝露握拳,“我相信伊耆和苍术还没死,只要找到他们,总会有希望,对,我们去求医!”   说话间,她总算是寻回了点欢欣鼓舞的架势,“啪”的一下就跳到地上,倏然那花笼裙便悠悠的自己落地,露出了一身好皮相。   夙白咳了一声,苍白的面色上居然也露出丝绯红,“小露儿,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啊?”   “并非我不想要你,而是元气大伤,暂时无法行房。但也千万别在我面前,这般撒野,小心我当真要了你。”   朝露脸红脖子粗的蹲下,拾起衣服,喏喏的着上,靠近了过去。   “那……说好了,我们出去。”   “去哪里?”   “往天河镇的方向,总能有消息的。一面游山玩水,一面寻医访友,寻上百年,总会有能治好你这毛病的人在。”   人生不过百年。   天地宽广,山高路远,又何妨携手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难啊!读者们都是坏孩子啊!你们一会要夙白一会要莫沉我好苦啊!我还在揪心到底写不写莫沉结局啊!!!写了莫沉结局夙白就要嗝屁的啊啊啊!不嗝屁也多阔怜的啊啊啊!一把宽面条泪,我好痛心啊啊啊,我到底要不要写莫沉结局啊啊啊!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